第98章 第 98 章
作品:《山海》 .
十月底,陈桑榆按照计划参加注安师考试。考完出来,外面下起了一场早冬的雨夹雪,她突然意识到,这一年又快过去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了班,时间好像过得飞快,措不及防间又是下一个季节到来。
早起时还没下雨,她没有带雨伞,考场偏僻,不好打车,于是顶着书包小跑到了公交车站,上公交车时,手机响起来,陈桑榆刷过钱后才接起,盛夏里问道考得怎么样?
考得不错,陈桑榆有信心,所以语气也格外轻快。
“那值得庆祝啊。”盛夏里说,以往上学时,每次考完一门,不管成绩如何,都要去庆祝一番,主要是因为又解脱了一门课程,再不用惦记着,每次考试前,陈桑榆和邱意都会破罐子破摔般祈求,考试时间赶快到来吧,不管考好考坏,但总归不必再受此学科的折磨。
“吃火锅怎么样?第一场雪就应该配火锅。”
陈桑榆下公交时,看到三个打着花雨伞的人在马路对面等她。邱意穿着皮夹克,双手插兜,脖子缩在衣领里,冷得直哈气,“哇靠,还没正式到冬天,就这么冷!”
孙涞帮她撑着伞,小声说:“谁叫你穿得这么少。”
一旁的盛夏里今天穿了一件米色长风衣,里面是黑色高领的长毛衣,到膝盖处,这件毛衣还是陈桑榆陪她去买的,价格不菲,但十分勾勒腰身,陈桑榆走到盛夏里的伞下,悄声问:“怎么穿的这么隆重?”
盛夏里明显愣了一下,低头认真看自己,好半天才抬起头,对陈桑榆:“不能总是邋里邋遢的,对你们不尊重。”
陈桑榆差点笑出声,平时大家不穿衣服的样子都见过,她不明白哪里不尊重了,但她只把这当成盛夏里想要转换风格,毕竟进修回来后,盛夏里通过了一次述职,职级上升了一级,现在大小是个负责人,不应该总穿得像个学生。
这时她才想起来,问道:“你们怎么走出来的?车呢?不是说去买菜?不开车?”
邱意抱着胳膊跺脚取暖,“前面新开了一家社区超市,咱们去那里买,很近,溜达溜达醒醒盹。靠!真特么冷啊!北市的冬天下雨还不如直接下场雪痛快!”
陈桑榆竖起大拇指,她考了两天试,这人才睡醒,日子过得真舒服。
几人撑伞往超市方向走,盛夏里的目光时常不经意放在孙涞的身上,那完全是一种本能反应,大概每个人都会不自觉将注意力放在喜欢的人身上,但她藏得很好,每次眼风都是不经意带过,旋即转到路边的一朵花,一丛草,一洼水,总之没叫人看出破绽。
这原本会是很平常的一天,她们买了菜就该回家涮火锅了,但在回家的路上,却遇到一件始料未及的事情。
他们从超市买完食材往回走,小区绿化好,路旁小径通往单元楼处隐约传来打骂的声音。陈桑榆正在低头看手机,邱意迷迷瞪瞪的,没有反应过来,盛夏里已经冲了出去,单元楼墙根下,一个男人使劲按着一个女人的后脖颈,拳头一下下锤在她后背和头上,满嘴骂骂咧咧的:“叫你多嘴!叫你多嘴!老子的事也轮得到你管?!”
旁边站着个怒目圆视的老太太,没有制止,反而叉腰说打得好。
女人则抱着头,蜷缩着腰,一声不哼。单元楼门口围着一群好事者,但是没人挺身而出制止这场疑似家庭闹剧的纠纷。
盛夏里隔着老远大喊一声,“住手!”然后飞奔过去,抓住男人的胳膊,“不要再打了,我报警了!”
男人的力气很大,不肯松手,另一只手抡过来就要往盛夏里脸上抽,推搡中,她摔在了一旁的花坛里,“老子管自己人!关你鸟事!”
陈桑榆和邱意已经跑了过去,却有人比他动作更快,孙涞一只手就抓住男人的拳头,别看他斯斯文文的,其实力气都藏在脱衣才显的肌肉里,男人像被定格了一样,动弹不得。
旁边的老太太绕来绕去想上前帮忙,被盛夏里拉住。老太太要是倒在这里,那这事儿可就说不清了。
陈桑榆趁机过去解放被抓着头发的女人,但是男人不肯松手,还扬起另一只手朝着她头上砸去,情急之下,陈桑榆挡了一下,手背立刻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但她此时顾不上这些,祭出女人独有的利器——长指甲,狠狠一扣,男人发出一声惨叫,收回了手。
陈桑榆趁机护着女人速速拉开距离,邻居们也围上来,七嘴八舌讨论起来。男人一看人多,想跑,被几个男人团团围住。远处有警笛声隐隐响起,原来不知是谁,已经报了警。
陈桑榆几人去警局做了笔录,如此境地,被打的女人竟然还不想分手,语气中对男人颇有维护,似乎不愿他在警局过夜,陈桑榆默默摇头叹息,叹她活该也叹她可怜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只有盛夏里想了想,走到她的面前,蹲下来,轻声说:“人,最终还是得靠自己,尤其是女人,我们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及时止损也很重要。”
女人抬起头,还是一张稚嫩的脸,“你们根本不懂,不懂他的好。我们从前特别特别的好,要不是他妈妈不同意,我们也不至于这样。我喜欢,我离不开他。”女人将这一切的错归结到男人妈妈的身上,殊不知,如若够爱,又怎会被那三言两语挑拨,况且他那还是动手打人呐,那根本就是烂人一个。
盛夏里看她少不更事,还处于情爱比天大的年龄,即使能断了这段,下一段保不准还是要受伤,于是苦口婆心的继续劝:“喜欢能当饭吃吗?喜欢不能忍忍吗?就是因为你喜欢,一味退让,才惯得他成了这样。别轻易叫人知道你的喜欢,知道了你就输了。”她顿了顿又说,“输一时不要紧,别输一辈子就行。”
女孩茫然的看着她,显然并不能理解这段话的含义。盛夏里拍拍她的肩膀,时间自会教会她一切。走出派出所,外面雨小了些,地上泥泞难行,陈桑榆和盛夏里同打一把伞,陈桑榆颇多感触,“别输一辈子就行。”
盛夏里闻声侧头看了她一眼,“我瞎说的,你别当真。”
陈桑榆耸耸肩:“我觉得挺有道理的。”
回到家已经八点多,几个人都很疲惫,盛夏里最惨,今天花坛里全是泥,最昂贵笔挺的衣服上面像是被画了花脸一样,偏偏这衣服不能机洗,只能包起来等明天送去干洗店。她回房间换了可以外穿的睡衣,摘了隐形,换上框镜,妆容花了,又恢复成平日里素面朝天的模样,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帅不过一秒,美不过半天。”
孙涞正把最后一盘菜放到桌上,上下打量道:“这样也挺好看的。”
盛夏里只当他是客套,说了声谢谢却没往心里去。他们围在桌前吃火锅,邱意开了瓶红酒,给每人斟上一杯,锅里红油锅底咕嘟咕嘟的,邱意下了羊肉片,晃着筷子催促人们,“快吃!快吃!耽误了这么久,都快饿死了!”
盛夏里正要去夹肉,听到邱意咋呼了一声,“哇靠!这是谁?把视频发到了小区群里。”
盛夏里好奇望过去,看到屏幕里自己冲了过去,虽制止了男人的暴行,却也倒在花坛里。
孙涞和陈桑榆也看到了,孙涞说:“这会儿看还挺危险的,那男人那么膀大腰圆。”
“膀大腰圆才不应该欺负女性。”盛夏里厌恶的皱起眉头,她伸手夹肉,手腕上一片殷红,是刚刚被那男人锤的,在白皙的皮肤上非常显眼。
孙涞眸光深了深,“以后不要这么鲁莽了,太危险了,今天还好我们在,你看没看到,当时那男的还想去踹你。”
盛夏里不以为意,“他敢吗?他是笃定了那女孩不会追究,还会维护他,我可不一样,他要是真敢动手,我肯定要他好看。”
孙涞则持不同的意见,“你要他好看的方式,肯定是事后告他,可当时呢?他手下没轻没重伤到你怎么办?还有万一他事后报复你怎么办?你妈妈知道了该多伤心。”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只有火锅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孙涞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平日他很少这样强势的规劝朋友,每个人的行事作风都和多年的成长环境、认知有很大关系,无论是谁,都轮不到他来多管闲事。但是回来的一整路,他都在后怕,如果哪天盛夏里独自一人遇到这种事怎么办,通过今天这件事,他算是看出来,别看她平时温声细语的,其实骨子里是个热心肠,让她袖手旁观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唯一能够提醒她的一点就是三思而后行。
“行,好。”或许是察觉到了孙涞的担忧,盛夏里答应了他,“下次我一定先确定可以保护好自己再去救别人。”
盛夏里想,她的确做不到袖手旁观,这与她的成长经历有关,她父亲不在、母亲生病之后,她是受过邻里很多帮助,上学的学费是镇上邻居们帮忙凑的,一笔一笔全部记着,上了一整年班才把债还清。不知为什么,在那个穷且偏僻的小镇里,人们把近邻当做亲戚,但在这个繁华都市里,却充斥着冷漠。如果当年邻居们也像今天的人一样,那么也不会有今天的盛夏里。
孙涞无奈的看她一眼,“希望你,今日、往后都能记得这句话,帮助别人的前提一定是确保自己的安全。”
盛夏里听了眼睛热热的,她许久不曾这样感性,她有些莫名的感动,探到内心最深处,如同拨动古筝,义甲触弦,“铮”的一声,有些痒,有些烫,有一瞬间她想说点什么,但这时,陈桑榆甩着手从厨房走出来,摊摊手无奈的说:“我可能真的没有做家务的天赋,又打翻了一个盘子。”
然后她看到孙涞快速站起来,一边走一边紧张的说:“让我看看,你小心点。”
他在厨房里用胶带粘起了地上的碎片,等到出来时,盛夏里已经恢复如常,正和陈桑榆倚在阳台窗户前用滚轮滚猫爬架上的猫毛,陈桑榆不知说了什么,盛夏里笑出声音。邱意看到人全了,便招招手,“快快快,都来呀!”
三人不知是什么事,都快步走过去,当走到客厅时,邱意突然站起来,赤脚踩在沙发上,高举手机,咔嚓拍下一张。
几人反应不及,这一幕永远定格在了相框里。
几分钟后,他们在邱意的朋友圈看到了这张照片,邱意冲着镜头做着鬼脸,陈桑榆三人站在她身后,都是笑意盈盈。猫爬架上一猫一狗。窗外雨雪霏霏。
后来,陈桑榆总是想,那可真是段快乐美好的时光。
她将永远怀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