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作品:《山海

    .


    陈桑榆就这样被他赶出了家门,带着她出差时随身携带的行李,像是垃圾一样被他丢了出来。


    陈桑榆拍了几下门,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但是门一直没开。


    她特别特别的委屈,一半气自己说错了话,一半也气林意安的冷漠,他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他以前明明是一个情绪很稳定的人,就算再生气,也绝不会一言不合将人赶出家门。


    外面真的很冷,风一阵一阵的,云彩像是厚重的棉絮,密不透风的遮住这片天地。她生病了,本来已经开始好转,可是情绪起伏过大,又流了很多泪,鼻塞的感觉再次找上她,她一边吸鼻子,一边拎着沉重的书包往楼下走,看起来非常的可怜。


    她躲在单元门里叫了车。


    几分钟之后,司机打电话说,陌生车辆进不来小区,让她出来,陈桑榆踩着拖鞋,顶着刺骨的寒风走了好长一段路才上了车。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陈桑榆爬满泪痕的脸庞,猜测道:“和男朋友吵架啦?被赶出来啦?”


    陈桑榆从书包侧兜里找出纸巾,擦了把眼泪鼻涕,“不是男朋友。”


    司机的表情难以形容,五官都皱在一起,“哎呦!那就更不应该了。小姑娘,我得劝你一句,这冰天雪地的,把你赶出家门的男人不能要,都住人家里了,连个名分都不给,这不渣男嘛!”


    陈桑榆团着至今没有说话,她要被自己蠢哭了,上次季译秀说过,林意安父母的死是他心中的痛,她怎么就忘了?竟然拿这个作为说服他的理由。


    司机仍然在喋喋不休,“你说你这个小姑娘,长得这么漂亮,身材也好,追你的人肯定大把大把的,干嘛在这一棵树上吊死?早分早解脱,后头还有更好的再等你!”


    陈桑榆知道司机是好意,可他的话像一根针扎进陈桑榆心里,她突然不知从哪生出一股怒气,用力一锤前面的靠背,“你好好开车!和你有什么关系!”


    司机撇撇嘴,本来想吵吵两句,但是看到后座上女孩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分明是是快哭出来的样子,只是说:“你这个小姑娘,不识好人心!”


    *


    陈桑榆回到家后,又编辑了一条道歉短信发给林意安,陈桑榆认为自己道歉的态度足够诚恳了,她都已经穿着睡衣被他赶出家门了,他还要怎么样?这在以前是根本没有办法想象的事情,如果以前林意安敢这样,不管原因是什么,她绝对会毫不犹豫跟他一刀两断。


    可是林意安没有回,几分钟之后,林意安在公司群里回复了员工的提问,并且布置了几项任务,语气仍然温和,与平日无异。


    陈桑榆握着手机,又气又恼,可也没有办法,今时不同往日,想要复合的人是她,林意安回不回消息是他的自由。


    *


    客厅里只有比熊球球和英短阿宝,阿宝趴在沙发上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看都没看陈桑榆一眼,球球好几天没见陈桑榆,激动的跳起来,恨不能跳到陈桑榆怀里。


    陈桑榆顺手抱起它坐到沙发上发呆,阿宝嫌弃他们坐的近了,往旁边挪了挪,球球既想挨着陈桑榆又想跟伙伴玩,从陈桑榆腿上跳下去,蹭阿宝的头,想呼唤它回来,阿宝斜一眼,又往更远处挪了挪。


    陈桑榆看不下去,抱回球球,轻轻点它的小脑袋瓜,“人家不想理你,你看到没有?非要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比熊豆大的眼睛里全是天真和懵懂,它汪一声。


    “你还犟嘴!他不就是仗着你喜欢它吗?有点骨气行不行?”


    陈桑榆点点比熊的鼻子,正训狗呢,身后传来脚步声。


    陈桑榆回头,看到邱意光腿穿着一件大T恤,端着个杯子,一脸嫌弃的看着她,“你自己不争气在林意安那吃了瘪,不敢跟他吵,训我的狗干嘛?”


    陈桑榆:“......”


    “你怎么在家啊?”她一直以为家里没人来着,这才周四啊,她怎么回来了?


    邱意耸耸肩,往厨房方向走了几步,打开冰箱,倒了杯冰可乐,“上班太无聊了,就提前回来了呗!”


    陈桑榆看着她杯中的可乐,“你是不是回来找那个什么‘可乐’?”


    “噗!”邱意差点喷出来,“这你都猜得到?”


    陈桑榆:“......”


    “今晚是他的首场直播,我当然要回来!”


    陈桑榆早就听说那个“可乐”有个歌手梦,准备去天桥开直播深夜卖唱积累粉丝,没想到这么快就付诸行动了。


    “就为这个?你连班都不上了?你不会是旷班回来的吧?”如果是以前,陈桑榆会觉得捧男朋友场很正常,现在,她只会觉得离谱。


    邱意还是耸肩,“是又怎么了?反正也没人管我!”


    陈桑榆无语,她发觉邱意对待工作越来越过分,动不动就旷班,这从侧面也反映出公司里对于人员的管理也越来越松散,陈桑榆只希望他们的安全部门只是对邱意这个关系户如此放任。


    晚上盛夏里买菜回来时,邱意已经化好了全妆,踩上小高跟盛装给柯乐语捧场去了。


    盛夏里问陈桑榆:“你比之前预计的晚回来一天,干嘛去了?”


    陈桑榆不想让盛夏里知道她在林意安家里过夜,只说自己生病了,耽误了行程。


    盛夏里见她嗓子还有些哑,晚上做饭时多熬了一碗冰糖梨汁水,端给陈桑榆时,把她感动坏了,直言她这辈子有闺蜜就够了。


    干了梨汁水后,陈桑榆不无惆怅的说,她和林意安又吵架了,她真的很苦恼,明明以前在一起那么和谐甜蜜,林意安处处都忍让着她,几乎将她当妹妹宠,为什么这次重逢后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打来过一通电话或是短信,询问她的状况。


    想要接受这样的心理落差是很难的,陈桑榆在想办法适应,可是心里还是闷闷的,很不舒服。


    盛夏里认真的听着,从未不耐烦,但是这一次她也给不出很好的建议,在她看来这已经不是一段良性的关系,陈桑榆把自己放得太低,她已经在这场关系中失去了主动权,换做是以前,她肯定通过手机狂轰乱炸,亦或者直接去找他跟他面对面的谈,直到完全解决掉这件事。


    可是现在她完全不敢,只会自己默默的伤心,消解情绪。


    陈桑榆靠在盛夏里的肩头,“如果所有的事情都留在最美好的一刻该有多好,那这个世界一定不会再有伤心的人。”


    盛夏里感觉肩头热热的,是陈桑榆流下的一滴泪。


    这大概就是成长的代价,别人总说真正的爱情是苦涩的,以前陈桑榆并不认同,但她现在知道了。


    *


    陈桑榆很感激林意安给她请了两天假,在这天夜里,她的感冒有了一些反复的症状,头疼,伴有轻微的低烧,感冒药里让人睡眠的成分使她暂时忘记了现实的烦恼,躺下后不久便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症状缓解了不少,可这次她不敢大意,一整天没有出门,中午在家老老实实煮粥喝。


    周五那天,已经完全好了起来,在家里闷了两天人都快发霉了。晚上趁着盛夏里下班在家,两人去逛了一圈超市,买了些生活用品。


    回来后,盛夏里说想出去走一走,为她们开启新征程的一年划上个句号,那个地方最好有美景,有寺庙,她心里一直惦记着之前出去遇险的事情,想求个平安符以解心结。


    春节假期就在眼前,再不去这一年就真的要结束了。


    陈桑榆说那要么去九华山吧,不要开车了,我们坐车往返。


    那说去就去,盛夏里规划行程,陈桑榆打给邱意,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毫无意外,邱意正和柯乐语在一起,她问:“那我要带‘可乐’去。”


    陈桑榆说:“你把雪碧醒目芬达全部带上也不会有人管你。”


    邱意咯咯笑,说佛门清净地,还是不要胡来的好。


    两人玩笑了几句,挂掉电话,盛夏里已经打给了孙涞,约好了出发时间。


    *


    盛夏里将这次旅程定义为礼佛之旅,在山下抱一抱佛脚,然后沿路拜佛祈福,最后登顶。


    她们没有赶上这天白天的高铁,又不想拖到明天中午再启程,于是定了晚间的车票,这是第一次,她们所有人一齐坐火车出行,夜里十点的火车轰隆隆响起来,由慢及快,带着他们驶离这座人群拥挤的城市。窗外夜景点点灯光如同浩渺繁星,那里面有一盏原本也是属于她们的,而当他们坐在车上成为旅行的人,微弱的灯成了旅途最好的风景。


    凌晨五点多时,她们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大巴车载着她们到达山脚下时,太阳已经出来了。


    盛夏里觉得可惜,没能看到日出。但那似乎也没有什么关系,她们在火车上看到了灿烂的翻滚的云层,又在山脚下看到了莫测的变换的天色,哪里有那么多圆满,谁能没有一点点遗憾呢。


    爬山时,天气雾蒙蒙的,远处的山和云连在一起,铺天盖日的,直到看到殿顶时,云彩才散开,有光照进来。


    小天台处台阶一望无际,陈桑榆闷着头一步步往上面走,路上默默数踩过的台级数。数到二百的时候,终于能看到小天台的影子,最后三级被阳光镀成了金色,值殿中穿红袍的僧人手中扫把沙沙的响,像是要扫除这一路的烦恼,逢凶化吉。


    孙涞说那是吉兆,许什么愿都会灵的。


    而陈桑榆只是在那里拍下了很多照片,青山绿岭与皑皑白云相接,波浪一般连绵不绝,在冬日仍然保持着它旺盛的生命力,山脚下庙宇巍峨,古刹幽静,隐匿于群山峻岭中,遮蔽尘世的喧嚣。


    他们站在朝台前,尽管身体是疲惫的,可心却在这一刻沉静了下来。


    来到寺庙鲜少有会不去许愿的人,她们还年轻,仍然停留在以感情为重心的阶段,他们在这时也同样相信神佛的力量,孙涞去到上禅堂,在菩萨面前虔诚的掰了三拜。


    邱意问他求什么,孙涞望着陈桑榆的方向笑了笑,然后摇摇头。


    百岁宫里香火旺盛,梵音袅袅,盛夏里躬身拜了拜,她要求妈妈身体健康,求她们都平安,她的愿望一向简单又真挚。


    “你呢?”陈桑榆又问邱意。


    “我什么都不求。”她插着兜,抬头眯着眼睛看巨大的木雕弥勒站像,不太敬畏神明的样子,反倒是看起来狂妄不羁的柯乐语俯身一拜到底。


    行至一处文创店,陈桑榆买了两串手串,去请师傅加持时,遇到盛夏里从步行街后面转出来,盛夏里看到她将两串手串装进盒子里,一串粉色,一串深蓝色,于是问道:“怎么买了两串?”


    “这两个我都喜欢。”陈桑榆说,瞧了瞧她身后,“你刚刚去哪了呀?”


    她们刚从月身宝殿绕佛离开,盛夏里对那里不感兴趣,她会求事业也会求平安,唯独姻缘并不在考虑范围内,而陈桑榆等人也习以为常。可是刚刚那个方向,看起来折返回去一样,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她看到盛夏里脸红了一瞬。


    接着支支吾吾道:“我落了东西。”却没说落什么。


    陈桑榆也没有追问,只是将在寺庙附近买的手串放进书包的夹层。


    *


    为表虔诚,一行人下山后,就近吃了顿全素斋。时间非常紧,盛夏里不想请假,她攒了一年的假期,只等着过年回家多陪陪妈妈。


    回程依然是晃晃悠悠的火车,路上陈桑榆接到季译秀的电话,说所里年节的礼品今天送到了,其中有一些是生鲜,放不得,问她现在在不在家,她找人给她送去。


    陈桑榆说她在回程的火车上,要晚上才能到,季译秀说那稍后在联系。


    到了下午又发来一条消息,说晚上让林工捎去,反正你们住得近。


    从车站出来打上车不久,果然接到林意安打来的电话,他快要到小区门口了。陈桑榆让他等一等,她马上就到。


    车停下,一眼便看到路边等着的人,他点着一根烟,站在梧桐树巨大的阴影中,陈桑榆让几人先回去,自己走过去,林意安看到她,转身打开后备箱,陈桑榆拿了礼盒,放在脚边,林意安转身要走。


    陈桑榆叫住他,“林意安,我们谈一谈好吗?”


    林意安并没答,陈桑榆便自顾自说下去,“上次在你家,有些话我还没来得及说完,可以给我个机会让我说完吗。”她一手放在兜里,紧紧攥着那串佛珠,希望它可以带给她好运。


    但似乎并没有,林意安手放在车门把手上,甚至没有转过身来。


    可陈桑榆还是说了,或许有些话说出口,就再也收不回来,那可能是一段崭新关系的开始,也可能再也回不去从前,那或许就是林意安逃避的原因,他也无法面对未知的结局,可能陈桑榆比他要勇敢一些,她义无反顾的说了,从她以为的开始说起,“三年前我们分手,我不知道那是因为什么,你从来都没有给过我一个明确的原因,所以我只能自己猜测,从进事务所到今天,我思考了很多,每天都在想,在回忆,或许是因为我那时太小了,不够成熟,对我们的感情左右摇摆,令你失望......”


    “可我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会认真对待我们的感情,那天的事情我很抱歉,是我说错了话,我并不想伤害你,林意安......”


    陈桑榆哽咽了,停了下来,她希望林意安说些什么,可是四周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她只能继续说,一刻不停的,语无伦次的说,只要她继续讲下去,就不必面对他的答案。


    “其实我是想问你,我们可不可以回到最初的样子,就像从前一样,我们在一起生活,工作,如果事务所有规定,不允许同事谈恋爱的话,我可以离开,但是我不会脱离这个行业,你还可以指导我,我也会努力达到你的期许......”她在诉说着她的成长,以求林意安的安心,上次她没有给林意安的安全感,这次她都会做到,不管是感情还是工作上的。


    她期望能够拥有这样的一个机会,让她重新能站在他的身边。后来很多年之后,当她回想起这天,回望这段时光,她觉得自己简直蠢得无可救药。时间抚平了一切创伤,只是未能驱逐心底残存的涟漪而已,而这份留恋困住的从来只有她自己。


    陈桑榆站在那里,耳边是冬日隐隐的风声,眼泪含在眼眶里,视野当中的景致泡发般变得很大,更加遥不可及。


    “陈桑榆......”在她落下第一滴泪时,林意安叫她的名字,他说,“不会了。”


    陈桑榆紧紧捂住嘴,不让声音从指缝中泄露半分。


    “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好吗。”林意安就这样为他们的感情画上了句号。


    几乎是一瞬间,陈桑榆问,“为什么?”声音颤抖着,她不懂,他们之间明明也没有原则性的问题,为什么就是回不到从前。她忘了,所有故地重游都只是刻舟求剑,无用功罢了。


    “因为你以为的起点可能不是起点,你以为的最初也并不是最初的样子。”林意安说。


    她所有的努力最终换来的只是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为什么他总不能给个痛快?他可以说,他不爱她了,他要继续新生活了,可是他没有,他只是那样望着她,用一种悲伤或者柔和的眼神。


    “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应该遇到,陈桑榆,我希望我们从来没有相识过。”林意安终于下定结论。


    陈桑榆拿着佛珠的手在微微发抖,冷风扑面,脸上一阵刺骨的寒冷。


    陈桑榆突然失去了探究的耐心,因为林意安说他们就不应该识得,从源头上否定了她们的一切,是什么让他对她这样深恶痛绝,原来一切都只是她的不值得。


    林意安上了车,好半天才启动。


    陈桑榆又站了一会儿,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真应了那句歌词,泪水成了冰,分不清太冷还是太疼。


    她忘记离开,直到一旁伸出一双骨节匀称的手,将一张纸巾递在她面前。


    “擦擦吧。”孙涞说。


    就是这样一句话,激起她心中万千的委屈,陈桑榆没忍住,泪水簌簌而落,很快打湿了纸巾,她不愿在朋友面前哭,这太丢脸了,她在一个男人身上跌倒了两次,“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回去。”


    孙涞轻声说,“怕你找不到肩膀可以靠。”


    陈桑榆擦干净眼泪和鼻涕,回过头,发现人们都在不远处看着她,她走到盛夏里的旁边,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她耸耸肩,“九华山,不太灵。”


    盛夏里目光虚虚的望着她身后的那人,轻声说:“是呀,一点都不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