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作品:《万贵妃(明穿)》 景泰三年五月甲午日,太上皇帝之子、原太子朱见深降封为沂王,景泰帝庶长子册为新太子。
普天同庆。
仲秋,清宁宫内。
孙太后鬓角染霜,斜倚在紫檀木贵妃榻上,半阖着眼。
“娘娘...”
心腹奴婢韩嬷嬷躬身趋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小殿下又病了!已咳嗽数日,听闻今早送进去的膳食依旧未动。”
孙太后眼皮未抬,只从鼻间轻轻哼出一声:“皇帝‘赐’去的太医,怎么说?”
“回娘娘,太医说是寻常风寒,开了几副方子,只是……”韩嬷嬷欲言又止。
“呵,只是那药,吃与不吃,并无分别,是么?”
孙太后终于睁开眼,眸光凄冷。
韩嬷嬷噗通跪倒,以额触地,不敢接话。
孙太后缓缓坐起身,行至窗前,举目望向南宫死气沉沉的殿宇,默默良久。
那里囚禁着她的儿子。
自土木堡之变,她力排众议扶持郕王朱祁钰登基,是为景泰帝,得以稳住大明江山。
可如今,这个她亲手扶上位的儿子,羽翼渐丰,竟开始迫不及待地想要铲除兄长和侄子,以绝后患。
“桂兰,再无可靠之人前往西内照顾那孩子了吗?”
孙太后转身,语气无奈至极:“无需智慧超群,只需命硬些的奴婢,能善待那孩子即可。”
这句话,令机敏的韩嬷嬷愣怔片刻。
从前太后无不精挑细选伺候小殿下的奴婢,能靠近小殿下的奴婢,无一不是活泼伶俐、家世清白、知根知底的。
“哎...难道偌大的紫禁城就连命硬的奴婢都寻不到吗?”孙太后苦笑。
韩嬷嬷面露为难,再次将额头贴紧冰冷地砖:“太后娘娘,奴婢无能。”
谁都明白,伺候废太子是有去无回的苦差,更是随时可能掉脑袋的险地。
太后短短三月内连续派出十三名心腹奴婢伺候沂王,却无一人生还。
死寂的沉默之后,孙太后忽而眼中一亮。
“快些!把今年本该放出去的宫女名册拿来给哀家。”她焦急催促,声音里罕见溢出雀跃情绪。
“要二十岁上下,在宫中伺候超过十年,家中父母兄弟俱全的。”
“娘娘,这……”韩嬷嬷一头雾水:“娘娘,那些奴婢并非亲信,岂能放心让她们照顾殿下?”
“哎..哀家心腹的奴婢都已死光,再无人可用...”孙太后凄哀叹息。
“去吧,权且死马当活马医,皇帝定料不到哀家会在离宫奴婢中挑选伺候深儿之人。”
“速速前去,要选入宫十年以上的奴婢,在宫里待得久,才明白何为祸从口出,何为身不由己。”
“人选必须父母兄弟俱全……”孙太后顿了顿,指节轻叩着紫檀桌面:“如此,才知何为牵挂,何为软肋。”
韩嬷嬷脊背一凉,瞬间明白太后用意,太后选的哪是侍女,而是去冷宫赴死的死士,是必须牢牢操控,绝不敢背叛的傀儡。
不过半日,一份新的名单呈上来。经过几轮暗中筛选核查,最终有十人被秘密选中。
........
八月十三,今日是紫禁城特赦一批宫女离宫之日。
万贞儿攥紧小小的蓝布包袱,指节泛白。
她跟在十几名满眼喜色的宫女身后,脚步虚浮,仿若踩在云端。
她甚至不敢用力呼吸,怕这只是一场梦,稍一用力,便会从这极致的美好中惊醒。
神武门朱红斑驳的红墙近在眼前。
万贞儿脚下步伐加快几许,再加快几许。
她甚至开始心醉神迷,幻想一会能昂首阔步走在市集上,不必再对任何人卑躬屈膝下跪。
此刻万贞儿嘴角的笑意压不住,憧憬着待踏出紫禁城,宫门外或许能瞧见寻常人家屋顶升腾起饭食香味的断续炊烟。
万贞儿心中窃喜,离开紫禁城第一件事,就是去最热闹的街巷大吃一顿庆贺新生。
她必须吃一碗红烧蹄子、一碟鸽子雏、一碗混沌鸡儿、一碗春不老乳饼、一大盘炙子烤肉、再来二斤煎灌肠。
煎粉灌猪肠要炸焦些,用竹签扎着吃。
这些菜名都是净乐堂陈嬷嬷时常念叨的美食。
陈嬷嬷去岁冬,老死在宫中,她亲自为她烧的尸,随葬了陈嬷嬷最喜欢吃的砂馅儿小馒头。
苍白脸颊泛起丝丝激动红晕。
万贞儿偷偷抬眼,望向前方那越来越近的神武门。
从前那斑驳朱门像一张神憎鬼厌的贪婪巨口,今日却看着极为亲切,即将成为她通往新生的出口。
近了,更近了。
她甚至能感受到从门洞外吹进来的、带着市井气息的暖风,真正自由的风。
队伍缓慢而沉默地向前移动,每靠近神武门门洞一步,她呼吸就急促一分。
终于轮到她了,万贞儿深吸一口气,将手中那张盖着朱红大印,承载她全部希望的批文恭敬递上前。
“奴婢净乐堂烧火宫女万贞儿。”
司礼监负责遣散大赦宫女的老太监抬起耷拉的眼皮觑一眼她,核验腰牌和出宫批文。
核对无误,老太监挥了挥手:“好走。”
“有劳公公!”万贞儿按捺住兴奋,抬脚小心翼翼,郑重迈过那道门槛。
直到脚尖实实在在踏上门外的青石板上,晕眩的狂喜攫住她。眼眶瞬时湿润。
她急忙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哽咽之声溢出喉咙。
真好!就连紫禁城外的空气都是甜的。
“万贞儿!!速速留步!”
尖利急促的声音猛地从身后炸响,瞬间将她所有的喜悦与希望,击得粉碎。
那只已踏在门外的脚,仿佛被无形的束缚扼住,瞬时动弹不得。
待辨别出那道声音是谁后,万贞儿只觉五雷轰顶,浑身针扎似的剧痛,五脏六腑都扭曲般地疼痛。
孙太后身边的管事太监王谨那张挂着虚伪假笑的脸,映入她的眼帘。
他带着两个小内侍,快步挡在她面前,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与戏谑。
“太后娘娘口谕!”
王瑾在她面前站定,目光扫过她那只还踏在门外的脚,尖细嗓音带着残酷的平静。
他声音不高,可说出的每一个字,却字字如穿心利刃,戳在她的心口。
“太后娘娘口谕,净乐堂宫女万贞儿,温慧秉心,侍奉勤谨,持躬端慎,着即刻前往西内,随侍沂王殿下。钦此!”
西内!沂王!
这两个词像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她的耳中!
那个比南宫更可怕的人间炼狱!
谁人不知,朱见深这个太子活脱脱就是个笑话,景泰帝有亲儿子,岂会真心让太上皇之子坐稳东宫。
朱见深只不过是景泰帝稳定朝堂的棋子,迟早会沦为弃子,死子。
所有太监宫女都对太子避之唯恐不及。
朱见深被册立为太子没多久,待遇一再遭减持,服侍他的太监和宫女们都开始找门路远离清宁宫,纷纷作鸟兽散。
她也不例外。
两年前,万贞儿倾尽所有,跪得膝盖都磨破了,不惜欠下一百二十两银子巨款,得以逃出东宫清宁宫。
如今太子朱见深沦为朝不保夕的沂王,她这个昔日的叛徒,却倒霉的要再次回去伺候那个被当今皇帝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废太子!
沂王所居的西内就连路过的鸟都会被乱箭射杀,孙太后派去伺候沂王的奴婢,注定死于非命。
去那里,不仅是永世不得出头,更是时时刻刻走在万丈深渊的边缘,随时可能粉身碎骨!
西内垣墙崩坏,宫门昼闭,是紫禁城内最阴冷、最偏僻的角落,平时连打扫的宫女都不愿意去。
墙上爬满青苔,屋顶经常漏雨,夏热冬寒。
历史上明宪宗朱见深就在这样的地方,煎熬整整五年。
这五年里,没有人知道他在西内究竟经历过什么惨烈过往。
《明宪宗实录》只轻飘飘记载一句话:帝年虽幼, 已岐嶷如成人, 视瞻非常, 不亲言笑。
翻译过来就是沉默寡言,不喜言笑。
因为明宪宗有严重的口吃毛病。
到底经历过何种生不如死的痛苦煎熬,才会将一个孩子逼出口吃的毛病。
那是个比南宫更可怕的炼狱,堪比宫女坟场,在西内伺候的奴婢就连两眼珠子都得轮流值守,却依旧无一人善终。
她宁愿前往南宫伺候太上皇,也不愿去西内送死。
至少去南宫伺候,还有机会苟活。
可即便她不愿,又如何?
在紫禁城内,没人会在意一个奴婢的生死,她只是权贵手中的棋子。
万贞儿攥紧出宫批文,方才还满心欢心觉得是代表自由的朱红印章,此刻却像一道恶毒的狰狞血咒,滚烫而刺手,剜心噬骨!
此刻,她从温暖的云端,被狠狠掼入阿鼻地狱最底层。
“奴婢...奴婢遵命...”
万贞儿无助仰头,望着被宫墙切割成四方囚笼的碧空,用尽全身力气将眼泪生生逼回眼眶内。
她不能哭,在紫禁城内,喜怒哀乐都没有自由,连哭都是逾矩的。
着实不甘心!
明明一只脚已踏出囚笼,触手可及自由,万贞儿含泪凝一眼渐渐合拢的宫门,眸中愈发黯淡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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