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作品:《永遇乐

    “要不是皇姐这一路在窗边露脸,我怕是不会这般轻巧的进这宫门吧。”李旭随意的整理一下衣袖,说:“皇姐前来护我,我又岂是不知感激之人。”


    一路上李旭发现多人尾随,却又一路相安无事,虽不知慕婷为何能来护着他,但能毫无阻拦的站在这宫门前,他实打实的承慕婷的情。


    慕婷站在这宫门前,轻哼一声:“他的人,我怎么会袖手旁观。”


    可惜了,我不是他的人。


    李旭笑笑,随慕婷穿过太平门,垮了数层台阶后,走过长长的宫道。


    慕婷一路送他到东宫,直到面见寅帝。


    ***


    宫宴好不热闹,在觥筹交错中,李旭看到抚玉垂着眼皮稳稳的坐在寅帝下首。


    果真是御前红人啊,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位置。


    酒过三巡,众人皆放松享乐。


    旁边隐约传来些尖言尖语:“这‘抚玉公子’还是一如既往‘宠爱有加’啊!”


    “哈哈哈哈,陛下如今加倍宠爱他,是陛下仁德,他却没脸没皮。”


    “还不是为了姜家吗?他不好好巴结陛下,他们姜家在湛京哪还混得下去啊。”


    姜?


    姜!


    李旭震惊之余彻底明白了,怪不得问及抚玉身份都缄口不言,怪不得抚玉同淑夫人可以居住皇家别院。


    何为众人口中的贵人?


    真正的贵人,这整个金銮殿再没有比扶玉更加尊贵的人了。


    姜是前朝国姓。


    前朝太子姜扶玉。


    李旭心中波涛翻涌往上,涨的自己头脑发昏,他甚至都听不清楚旁边在细细碎碎说些什么。


    他心中思绪如电,暗自捋着这其中关系。


    众所周知,寅帝李培秦登基前是李家世袭的爵位—威远侯。李家一向同皇族交好,世代为将。


    前朝皇帝——丰德帝病危后,太子尚且年幼,可孝淑皇后还在,垂帘听政也不是首例。再不济皇家还有诸多郡王,封摄政王后期再还政于太子也很是妥当。


    为何丰德帝会在病危后下旨传位与自己的异姓兄弟,且朝中无一人大臣违抗。


    这事本事就透露着蹊跷。


    可寅帝还是顺利登基,至少朝中明面上没有异议。而民间连闲言碎语都没有,一未增加徭役,二不平添战乱,百姓才不管那高位谁去坐。


    加之当时流传诸多歌谣,李旭小时候甚至还跟着传唱过,时间久了,无人在意皇位姓姜还是姓李,全都在赞颂丰德帝病危托贤、慧眼识真龙。


    在丰德帝继位之前,确实战乱不断,北边屡屡被匈奴挑衅,可丰德帝在位期间,多次平定战乱。昔日兵戈扰攘之地,已在丰德帝的治理下休养生息,与民更始。


    天下遂安之态,为何会交付与毫无皇家血脉的李培秦手中。


    听闻寅帝登基后,更加礼待前朝皇族,他们有依旧着有爵位和土地,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前朝皇族皆不可入仕。


    李旭毫无头绪,跟着沈老先生读书多年,他已经不再是在街头传唱歌谣的小孩儿。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不信寅帝毫无戒心的将抚玉放在身边。


    同样他也不信抚玉真的毫无芥蒂,甘愿替寅帝做事。


    而自己,又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李旭不得不承认,他看到抚玉坐在那高处的时候,明明是众人都钦羡的位置,李旭只觉得苦涩。


    耳边的话语逐渐清晰,只见一个毛头小子仍然在嘀咕抚玉。


    他们怎么敢!


    他怎么敢!折辱他至此。


    李旭欲咬牙咽下这憋闷之气。


    “真是不知羞耻,听闻当年丰德帝多场战役均是咱陛下的头功,不过是他姓姜罢了。”


    “姜家人做这龙椅够久了,他们失势也是早晚的事。”


    李旭眉心紧拢,正欲开口,却被人抢先。


    “我没记错的话,这位是工部尚书之子?”慕婷的语调散漫,却又带着些狠厉。


    瞬间噤声。


    “抬头。”慕婷下巴一点,命令道:“还有你。”


    慕婷上下扫了那陈家小子一眼说:“百闻不如一见呢,原来你就是那个年年科考,年年落第的妙人啊。”


    陈兆窘的脸色涨红,自己好歹是尚书之子,事事都是他人奉承左右,哪被人这样刁难过。


    “还有你。”慕婷随意的支着头,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朵不出名的小红花:“那依兰院的柳娘至今未曾见你一面吧。”


    依兰院是京中有名的勾栏坊,坊中歌姬颇有才气,柳娘为坊中佼佼者,如今无人能得柳娘青睐。


    众人皆知这王家公子追求柳娘许久,结果柳娘却每每推脱,着实另王二公子失了颜面。


    慕婷指着众人,一一撕破脸讲出戳心之事,说的众人脸色都涨的通红,却连抬头都不敢。


    “自己一身毛还摘不完,有空指摘别人?”慕婷放下手中红花:“无趣,看见你们就犯恶心。”


    “以后我在的地方,你们都自动避让。”慕婷打个哈欠,看着眼前的众人说:“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慕婷,不要玩闹了。”寅帝打断慕婷:“回座吧,今日你可不是主角。”


    寅帝发话了,慕婷只得坐了回去。


    原本语笑喧阗的殿内顿时静了一下,各路官员都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着。


    “今日是国宴,也是家宴,寻回了旭儿也算是对得起步兰了。”寅帝接着说:“我曾在步兰墓前发过誓,如此,我也不怕下去见她了。”


    众大臣纷纷附和,说寅帝跟贵妃情比金坚,说寅帝万万岁。


    李旭都没甚耐心,他瞧着扶玉意兴阑珊的样子,莫名有点焦灼。


    寅帝接着就宣布:“步兰有喜的时候,我就拟定了立储的旨意,旭儿如今回来了,便是我寅国太子,即日起接手朝中事务。”


    此言一出,引起一阵议论。


    早在寅帝打断慕婷的时候,娴妃就频频看向下侧,何相便坐在寅帝下侧,那是娴妃的父亲。


    而何盛德自始至终未曾给过她一个眼神,娴妃用力的绞着手帕,自从她下令请李旭回京后,父亲再也没有给过自己一个口信。


    这一切都被李旭尽收眼底,他再次望向了扶玉,扶玉却一直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众人议论纷纷,唯有何相稳如泰山沉默不语。


    虽然早年就有传闻说是陛下寻回了三皇子,由抚玉前往伴读,但是三皇子一日不回,立储一事就一日不算。


    不多时,后方一文官出列说:“陛下,三皇子才刚返京,朝中事务皆为生疏,事关国之大计,实在不益仓促决定,还望三思。”


    也有其他臣子立即附和到:“是啊,不知三皇子学之深浅,实在无法令人信服。”


    此时倒也有支持的声音:“听闻三殿下在云泽一直未归,是为了跟随沈宗野先生学习,课业应是无碍。”


    “那确实,沈老先生可是帝师啊,陛下定是早有决断。”


    “帝师又怎样,听说跟了老先生六年,老先生提起来就摇头呢。”


    “陛下之举,定有陛下之深意,岂容尔等揣摩?”在众多反对的声音中,晋华也按奈不住还是开口反驳。


    “欸,我等是为了寅国,你晋华也为的什么可是路人皆知了啊。”


    李旭看着瞬间被众文官围攻的身影——晋华也,那是唯一一个在朝为官的晋家人,是李旭生母的弟弟。


    晋华也是个武将,不善言辞,没多久就说的脸红脖子粗的,愣头愣脑的跪在厅中说:“臣是个粗人,说我没有私心不完全是假的,我今日一瞧见太子,却有我阿姐的模样,我当然盼他好,但我知道,我先是陛下的臣子,陛下的决断,我也必不会违抗!”


    寅帝耐着性子听了众人七嘴八舌说了半天,揉了揉眉心:“都起来吧,我已有决断,不容再议。”


    帝王的威仪不容任何人轻视,只是简单一句话,众人都不敢忤逆。


    寅帝却在此时看向扶玉说:“琳琅,你与旭儿相处时间久,你觉得如何?”


    李旭只觉得脸上发烫,他算是清楚的感受到鸠占鹊巢的滋味,看着寅帝假惺惺的模样,简直可笑之极。


    抚玉是寅帝摆放在席面上的菜肴,是物品,是勋章。


    他坐着扶玉父亲的龙椅,将扶玉摆的高高的,装饰的精美华丽,让扶玉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一点一点被蚕食殆尽。


    二人已经多日未见,直到此时,扶玉才终于抬眼看了李旭一眼,死水微澜的眼神里透着一丝只有李旭能看到的笑意。


    李旭不忍扶玉开口,他率先以一个挑衅的姿态说道:“为何要问他,我回京路上磕磕绊绊,险些丧命,倒是他,安稳至今。”


    “你啊你,真是小孩子脾性。”寅帝虚空点了点李旭说:“中毒一事已经查明,贼人也已经服毒自尽,你怎的还迁怒于琳琅呢!”


    “陛下,此事恐要从长计议呀。”早就听闻舒婕妤是淮南有名的艺妓,那怯生生的模样,雪腮胜雪。


    可声音听着却像是裹了蜜的针:“妾身有一个交好的手帕交,嫁往了云泽一带,她甚爱礼佛,早年就听她说,云泽镇边的金刚寺很是灵验,寺中有一个自小流浪在附近的小乞丐倒是不假。”


    话至此处,她略微停顿,笑着看了看李旭,迟疑道:“可妾还听闻,当时可不止一个男孩儿呐。”


    终于来了。


    李旭一直以为会是娴妃先出招,没想到舒婕妤。


    这不吭不响的,一出手便是杀招。


    一旦摁死了自己的假身份,立储一事自是迎刃而解。


    李旭气定神闲的倒了杯茶,他自是不急。虽说他是娴妃自作主张接回来的,但若是寅帝不许,他自是踏不进这湛京。


    更何况,宫宴众人皆在,此时着急亮出底牌,属实是愚不可及。


    “娘娘休要胡言,这孩子跟我阿姐如此相像,我断不会认错。”晋华也率先不乐意了,脸色顿时不好了起来。


    何相不紧不慢的说道:“皇家血脉一事,自是要弄清楚才行。”


    舒婕妤也没想到,何相能替她说话,眼睛微微一亮,嘴角含笑。


    众人也纷纷附和,等大家七嘴八舌说完后,舒婕妤才开口:“听闻三皇子是在步贵妃被掳走的路上动了胎气生下的,为了替陛下分忧,我也是寻了好久,才找到当时的接生婆呢。”


    这时一个宦官适时从偏殿领了一个婆子进来。


    这婆子见了寅帝哆哆嗦嗦伏倒在地,说不出话来,她指着自己的嘴巴,啊呜啊呜的挥舞着胳膊。


    李旭端坐在桌前,轻敲手指,注视着这一切。


    众人这才发现,这婆子竟然是个哑巴。


    慕婷哑然:“一个哑巴,指望她能做什么证?”


    舒贵人解释道:“那赤怒贼人当时赶路匆忙,这是在路过的村子里随意抓的接生婆,害怕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因此......”


    “话要说清楚,掠走贵妃的是晋州旧部,张口闭口赤诺贼人,莫不是连我也要攀咬了去?”慕婷不爽道:“区区一个三品婕妤,这就不是你该说话的地方。”


    李渠虽然不想慕婷有牵扯,涉及母妃却不得不开口维护:“此乃家宴,皇姐未免过于严苛了。”


    “你也闭嘴!”慕婷一斜楞李渠:“成天在你那府里写写画画,不务正业,府上的伶人跟韭菜似的一茬又一茬,皇姐我是真心劝你,注意点身体吧。”


    李旭算是明白为何众人对慕婷避之不及了,口舌伤人,最是无形。


    寅帝听到此时才隔空指了指慕婷:“没大没小的,真是把你们姐弟都惯坏了。”


    待众人视线又聚焦在婆子身上时,她依旧两眼含泪,手指在地上焦急的划动。寅帝见状,示意旁边侍从:“拿纸笔来。”


    待纸笔拿来后,不知道这婆子写了什么,宦官送到了寅帝面前。


    众大臣皆翘首以盼,等待此事盖棺定论,只见寅帝将那纸张扔到那婆子面前,斥道:“荒唐!我儿刚回,便想拾掇我们父子离心!”


    “父皇,母妃这也是想为您分忧啊。”李渠替母妃说话。


    这舒婕妤看到儿子求情,眼神中波光流转,皱眉蹙额。


    众大臣埋首不语,谁都不愿触了寅帝霉头。这可事关皇家血脉,此刻不敢随意战队,稍有不慎丢的就是性命。


    一只纤细的手随意的捡起了那张纸,指节处如白玉雕琢,腕骨清秀。


    扶玉毫不避讳的看完,反手展示给面前的大臣看,离他较近的大臣惊慌失措,猛的栽倒在地,不再抬起头来。


    “太子出生的时候,身上被贵妃娘娘掐了个指甲印啊。”扶玉轻声道:“在右耳后呢。”


    寅帝倒是对扶玉格外宠溺:“琳琅,别胡闹。”


    “不如,我去看看吧。”扶玉将纸张叠好,放回到寅帝面前的桌子上。


    “如此诸位也都能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