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成了游戏策略的一部分。


    苏暖暖和苍梧之前所有的反抗和复仇，在玩家眼里成了一个笑话，这个世界，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绝弦有些颤抖：【苏暖暖，是游戏里的角色？这个任务根本没有结局，要抓紧时间退出，不然灵魂就会永远困在这里了。】


    【“里外世界”信息已更新，此任务将被标记为高危异常任务。苏暖暖的精神在前置任务中已经稳定，你的使命已经结束，现在可以帮你退出。】


    作为一个以为生活在真实世界、已经摆脱恐惧、对幸福触手可及的委托者，沉睡着经历这一切，醒来后仍然困在这个游戏里，或许无知地继续生活，或许清醒地沉沦，但和她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现在脱离世界，这个任务也已经完成了。


    光屏出现，两个选项摆在眼前，聪明的人都知道怎么做才是利益最大化。


    苍梧自认不蠢，她缓缓点向那个肯定的答案，眼前的光景开始变化，在光屏变成一堆奇怪数字时，她猛地甩出一条骨链，触及到什么硬物，骨链立即紧紧缠绕在上面。苍梧用力，自深渊处，一个近乎流体的半透明不明生物被生拉硬拽出来。


    苍梧没有给它任何挣扎的机会，利用骨链上的尖刺，彻底将它控住。


    “把我的统还回来，不然你就去死吧。”


    她完美地展示了自己的忍耐值，不需要扫描，任谁都能得出这项数据：超级大鸭蛋！


    苍梧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骨链也随之收拢，假系统感觉自己真的要小命不保了。


    【我还我还！】


    骨链松了一些。


    假系统有些心疼自己的“外衣”，小心翼翼地说道：【能量场混乱，我趁机把它们挤出了“服务器”，除非，除非……】


    骨链再度捆紧，假系统开始往外流出“数字瀑布”。


    【除非通关！】


    终于有点用了，苍梧的眉眼慢慢舒展开，“怎样算通关？”


    【打倒此副本的boss，即可通关。】


    “苏暖暖？”


    【是。】


    “她只是个人，不是怪物。”


    【迷失自我、成为怪物是她无法逃脱的命运。】


    苍梧沉默了一会，问道：“你在游戏里扮演什么角色？”


    “新手引导系统。”


    “哦～如果，在成为怪物之前制止她呢？像那些入侵者一样，感化被赋予的成为怪物的心。”


    【……啊——我说！我说！别撕了，好痛！】假系统在第24次遁逃失败后老实了：【我们确实有这项成就，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没有玩家会真正理解NPC的痛苦。NPC是作为高能情绪制造器而存在的，她本身的意义就是为玩家服务，让玩家获得满满体验感和奖励。而且，苏暖暖只有反抗才能完全脱离过去的阴影，在游戏框架里，只有成为怪物，才拥有反抗的力量，才能重构身份。】


    通过极端的异化来换取极致的自主权，这对于苏暖暖，又或是玩家，都是一个“奶酪陷阱”。


    “如果被打败了，她会怎么样？”


    【为避免身躯承受过多的压力，她的原生意识将被压制，清除记忆后睡眠，直到下一批玩家进入游戏，重启副本。】


    “啊！！！”


    骨链彻底将假系统碎成几瓣，数据化作流光泄漏。


    【为，为什么，我，都说，说了。】


    她低眸，目光仿佛能穿透地面，“你可不是系统，你是个妄图将我的灵魂囚禁在这的——”


    假系统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两秒听到了完整的答复：


    ——将死之物。


    苍梧捡起地上的芯片，现在可以解释苏暖暖为什么会摆脱不了这个游戏给她制定的命运定轨了：


    在高维力量的操控下，无论觉醒多少次，都会被重置剧情。


    苍梧站在黑暗中，现在唯一有点安慰的事就是芋泥没事。拿出手机，再次看了一眼顾轩发来的游乐园地址。


    童趣游乐园。


    这个名字本身，就是激起苏暖暖走向灭亡的一块恐怖碎片：


    记忆中明亮的色彩扭曲成噩梦：旋转木马的音乐跑调刺耳，棉花糖的味道混合着廉价香精和血腥味。巨大的玩偶出现在面前，一个笑容僵硬、脏兮兮的泰迪熊玩偶，眼睛是两个黑洞。


    她奋力跑着，被穿着玩偶服的人追进了废弃的游乐设施后面，粗糙的玩偶服布料勒着她的脖子，呼吸艰难……


    是爸爸！虽然看不清脸，但那可怕的感觉不会错！巨大的恐惧淹没了一切。


    尖叫声惊起，意识模糊时她看到妈妈突然冲了出来，像疯了一样撕打那个“玩偶”，拼尽一切把她抢过来紧紧抱在怀里，温暖的怀抱和剧烈的颤抖之后是更多的混乱、哭喊、警笛声……


    小时候不懂，但现在知道了，因为是游戏，所以没法抓住他，没法逃离他。


    从此，游乐园不再是快乐之地，而是刻印着背叛、暴力和濒死恐惧的梦魇坐标。


    顾轩等人显然通过游戏攻略或背景解锁得知了NPC苏暖暖拥有“童年游乐园创伤”这一关键剧情转折点。这群人的逻辑简单而自负，认为坏的记忆要用好的记忆去覆盖它！这确实是经典的“攻略NPC”游戏思路。他们坚信，只要“充满光和爱”，带领苏暖暖重新建造美好回忆，就能阻止她黑化，从而完成一个高难度的隐藏救赎成就，获得巨额奖励。


    所有人的命运仿佛在此刻闭环，这注定是一个难解的谜。


    ——出发当日


    苍梧准时出现在集合点。她穿着简单的白衣和运动裤，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了，整个人缩了起来，显得更加弱小，完全符合一个“被迫面对童年阴影的脆弱NPC”该有的模样。


    顾轩等人看到她，交换了一个眼神。林薇立刻上前递出一个可爱的动物发箍，声音甜得发腻：“暖暖妹妹，这个送你！今天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哦！”


    被关爱的人看了一眼那发箍，没有接，只是轻声说：“谢谢，不用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轩笑了笑，一副“我懂你的紧张”的表情：“别怕，有我们在呢！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我们会永远陪着你的！勇敢面对！”语气慷慨激昂。


    泰克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敲击他的设备，给其他人传递信息：应激反应明显，方案启动。


    他们像一群簇拥着珍贵实验品的研究员，将苍梧带向了那座对她而言如同鬼蜮的游乐园。


    越靠近游乐园，苍梧就越没法稳住心态，苏暖暖在意识深处睡得并不安稳，眼睫毛一直颤动着。梦里，那些鲜艳色彩和欢快音乐在她感知里都扭曲成了光怪陆离的恐怖片场景。


    苍梧默默观察，她觉察出这个游乐园的“养分密度”远高于其他地方，到处是不稳定的能量场。


    而就在他们刷票进入园区的瞬间——


    苍梧的瞳孔猛地一缩！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边缘，一个极其熟悉、却又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一闪而过！


    那是一个穿着朴素、面容憔悴却眼神焦急的中年妇女的身影——是温婉！苏暖暖早已死去的母亲！


    她的身影近乎透明，如同幽灵，她目光死死锁定着苍梧，更确切的表述应该是“苏暖暖”。她的嘴巴无声张合着，仿佛在拼命说着什么。下一秒，她就被人流淹没，消失不见。


    是灵魂残影。


    怎么会这样，是因为这里能量混杂，滋养了逝者的执念吗？


    可是，这个游戏有灵魂体的设定吗？


    苍梧的心脏重重一跳。


    就算有，这里的规则会允许一个NPC以幽灵的形式完成“自我命运延续”吗？


    不会。执念足以跨越生死、久久不灭必然是强烈情感支撑的缘由，这个世界所有NPC的情感都是被设定好的，而非真正的自由意志产物，他们是舞台剧的“演员”，曲终人散后，数据便会被清空。


    这个世界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玩家们对这一切毫无察觉，还在兴奋地讨论游乐园项目。


    苍梧低下头，掩去眼底翻涌的骇浪，结合假系统自负带来的信息，一个推测完全超出了她本来的预料。


    这座梦魇般的游乐园，不仅承载着苏暖暖的过去，玩家的“天真”，还可能连接着……生与死的界限。


    她原本只是想来教训这群不听人话的玩家们，现在看来，这场旅途注定要走向一个不受任何人控制的结局。


    就在这时，蜷缩在意识深处的苏暖暖本能地开始尖叫、蜷缩。


    苍梧稳稳地站在原地，将苏暖暖海啸般的恐惧全盘接收，她能感觉到无助的意识像受惊的幼兽，在漆黑的角落里试图埋葬自己。


    “别怕。”苍梧的意识声音安抚着，“记住，这次我们不再是任人摆布的玩偶。”


    一切如双胞胎的计划进行着，当他们试图带领苏暖暖去坐那个巨大的、装饰着扭曲笑脸的旋转木马时，苏暖暖的恐惧达到了顶峰。记忆中父亲穿着玩偶服追逐她的画面与眼前旋转的、色彩斑斓的木马疯狂重叠。


    不要！不要去！那里！他会从后面出来！


    苏暖暖在意识中再次尖叫。


    苍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空气也变得难以吸入。这“完美的应激反应”让他们更加确信这套“治疗方案”是正确的选择。


    顾轩连忙体贴地换了个项目，看着这些人兴致勃勃地介绍一早规划的最佳路线，讨论着多制造快乐记忆，不断试图将可爱的饰品和甜食塞给她，苏暖暖的意识从恐惧、惊疑中逐渐生出一种荒谬，然后她握住了拳头。


    游乐园的喧嚣如同潮水般拍打着意识的堤岸，越接近那片废弃设施区，苏暖暖的情绪就越发浓稠，几乎凝成实质。


    恐惧之中，一丝异样的清明正艰难地破土而出。


    他们在……演戏……


    他们，根本就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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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发生的一切简直比□□还廉价！凭什么，凭什么轻易地抹掉我遭受的一切苦难？凭什么！


    苏暖暖看着顾轩等人努力营造出轻松氛围、刻意夸张的笑脸，心里的迷茫更甚。


    他们是假的……担心……也是假的，这是劣质的玩具……


    这种认知带来的不是安慰，而是一种被愚弄的羞愤。


    只有她的恐惧是真的，母亲的死亡是真的，那些躯体化的夜晚是真的！而这些人，却把自己当成一场玩乐！


    【滋——】


    【警告！玩家团队‘曙光’触发隐藏场景：童年的阴影】


    【副本难度临时提升！】


    【滋——】


    【出现其他来源干扰，干扰过强，尝试稳定连接……失败！】


    “我去！信号快断了！早就跟你们说这招行不通吧，白白浪费时间！”


    人群里传来不满声。


    这群人，好奇怪，好可怕……


    苏暖暖手足无措地站在人群中心，和顾轩、林薇等人一起承受谩骂……


    在一片嘈杂中，因为链接减弱，被迫失去主控权的苍梧在精神世界里听到一道清晰的电子音传进了脑海里：


    【伴生！紧急协议启动！基于当前游戏机制与高浓度恐惧能量……尝试……化形锚定！】


    一道微弱、只有苍梧能看见的蓝光从苏暖暖身上一闪而过。下一秒，一个约莫巴掌大小、半透明、仿佛由数据流和微弱电弧构成的小光球跌跌撞撞地出现在她肩头，声音变成了外放的，带着滋滋的电流杂音：


    【大佬！窝滴天，我好像变成球了！链接快断了！只能这样勉强维持存在！】——这是绝弦。另一个更小、更稳定些的黄色光点悬浮在旁边，冷静地汇报：【化形状态极不稳定。与系统空间连接不足10%。建议：利用当前所有可利用的副本规则自救。】——这是芋泥。


    【糟糕，出现时空乱流，哇哇哇，它在吸我！！！】


    【出现不明时空乱流，是否放弃任务？】


    ……


    顾轩等人作为数一数二的新手团，力排众议，簇拥着苏暖暖一步步接近那片废弃设施区。


    这是在干什么？


    苏暖暖惊恐的眼神没能阻止这些疯狂的玩家，童年的噩梦碎片疯狂攻击着她的意志：


    粗糙的玩偶服布料、勒紧造成窒息感、浓烈的酒气、凄厉的哭喊、冰冷地面的触感……


    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对她？


    “苏同学，看！直面恐惧就是战胜它的第一步！我们陪你一起！”顾轩还在用他那套激昂的、仿佛舞台剧般的语调说着，试图营造一种“团队共同克服困难”的假象，完全无视中心几乎要涣散的眼神。


    林薇紧紧挽着苏暖暖的胳膊，她的话柔软如棉花，不断在她耳边灌输着“毒药”。


    “暖暖别怕，都过去了哦！你看现在阳光多好，我们都在呢！忘记那些不好的事情，多想点开心的，姐姐给你糖吃……”


    泰克在一旁冷静地记录数据：“目标心率180，皮电反应峰值，恐惧阈值突破极限。当前符合触发隐藏剧情条件，准备采集小Boss战数据。”


    “为什么……”


    微弱的声音被忽视。


    每一句鼓励，每一次保护的挟制都在疯狂刺激着苏暖暖紧绷的神经。


    这不是安抚，这不是妈妈的安抚……


    心里的伤口被撕开，上面还被撒上名为“乐观”和“忘记”的糖精。


    “为什么否定我真实的情绪？”


    “这都是假，相信我，你会好起来的！”


    苏暖暖不明白。要她释怀，还要她强忍不被理解的痛苦；要她面对，还要她没有任何余地。


    在欢声达到又一高峰，苏暖暖的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毁灭性的漩涡。她就快要被“撕碎”，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只想毁灭这苛求、荒谬的事实！


    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为什么非要我来这里？


    为什么说忘记就能忘记？！


    假的！你们都是假的！你们的笑是假的！话是假的！关心也是假的！


    好痛苦，消失吧，让一切都消失吧！


    就在她意识几乎完全被黑暗吞噬的那一刻——


    这个无限流恐怖游戏世界的机制运转起来，集中的负面情绪织成孕育“怪物”的最佳摇篮，她的需求被响应了，内心深处那最恐怖的意象：代表着背叛、暴力和死亡的泰迪熊玩偶被她的绝望和愤怒召唤了出来！


    阴影汇聚，物质重构！


    我的痛苦算什么……


    妈妈……


    不能再，害怕了。


    极致的愤怒和勇敢如同火山在她心底爆发！


    废弃设施深处阴影蠕动，一个真正的“怪物”开始凝聚。


    巨大的、穿着破烂泰迪熊玩偶服的恐怖身影，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寒意，缓缓浮现。


    “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