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0
作品:《反正都要在一起》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尤可意赶到镇上的医疗站时,尤璐已经陷入昏迷。
好不容易见到家属,医生神色焦急地说:“病人情况十分紧急,恐怕要立即送往市里的医院,否则大人和孩子都可能有生命危险!”
尤可意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抓着医生的手慌慌张张地说:“就在这里不行吗?她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就在这里救她不行吗?”
医生安慰她:“你别急,先别急,病人摔了一跤,肚子上受到撞击,只要及时送医做手术是不会有问题的——”
“那你快点做手术啊!你不是医生吗?你愣在这里干什么?”尤可意几乎是用吼的在对医生大喊大叫了。
严倾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从门外快步走进来,然后一把将尤可意揽入怀里,紧紧地抱住还试图挣脱的她,“你冷静点,尤可意,医疗站的设施和人手都不够,没那个条件做这种手术!”
他回过头去问医生:“这里有没有车?你带路,我们立马开到县城的医院去。”
一路上,尤可意紧紧抱着尤璐,低头看到她苍白得血色全无的脸,心里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往肉里扎,疼得她手足无措。
怎么会这样呢?
好端端的怎么会出了这种事?
她心乱如麻,终于在看到尤璐下体渗出的血水以后彻底失控,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她一边拼命擦眼泪,一边对着正在开车的严倾哭吼着:“快点啊!开快点好不好!她在流血啊!”
她这样大哭着扑在姐姐的身体上,就好像所有的勇气与力气都在随着尤璐的血液一起流失着。
后座的尤可意哭得像个孩子,而驾驶座上的严倾面色也越来越凝重,他双手死死地握住方向盘,手背的青筋都突了出来,指节也泛白了。
他一言不发地在一个十字路口一脚踩下油门,丝毫不顾医生在一旁惊呼:“刚才那个是红灯啊!”
尤可意哭得像个孩子一样,那一声接一声的抽泣也像是沉重的巨石一个接一个砸在他心上。
尤璐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好像天忽然塌了下来,铺天盖地地砸在她身上,天地一片混沌,而她被砸得遍体鳞伤。
她迷迷糊糊地陷入半醒半睡的状态,中途似乎清醒过来片刻,模模糊糊地看着尤可意的脸,意识到肚子一片剧痛,下肢好像失去知觉一样。然后她零零星星地想起了昏迷以前的画面,本来就惨白一片的脸顿时更没有血色了。
她费力地低下头往身下看去,但肚子太大,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好艰难地伸手去摸。
尤可意一边哭一边扑在她身上,一声一声地叫着姐姐,她没有时间去理会那么多,只是执着地伸手朝下-体-探-去。
终于够着了,她的指尖触到一片湿漉漉的液体,抬手一看,是红色的。
那些液体刺眼又醒目,红得像是石榴汁。
这一刻,她忽然惊慌失措地开口叫起来:“孩子,我的孩子……”
但是因为没有力气,就连声音也是苍白无力的,听起来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颓然而又绝望。
尤可意哭得更厉害了,一边死死抱住她,一边哭喊着:“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孩子还在,还在……”
她哭得比尤璐还悲怆,却又怕自己的哭声吓到尤璐,所以死死咬住下唇,最后变成了一下一下重重的抽泣。
***
尤璐被送进了市医院抢救,尤可意像是失去理智一样不停在走廊上来回踱步,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眼神空洞得像是个木偶。
只是机械地,一下一下走动着。
严倾站在走廊尽头看着她,所有的安慰失去了意义。
在面包车上的时候,他听见尤璐在清醒过来的片刻对尤可意哭着说:“他来找严倾,没找到就把我推下了台阶,往我肚子上重重踹了一脚……”
尤可意死命忍住哭声问她:“是谁?那个人是谁?”
尤璐的意识又渐渐模糊了,闭眼之前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可意你行行好,救救我,救我的孩子……”
严倾站在走廊尽头的白炽灯下,看着不远处的尤可意机械地来回踱步,她瘦弱的身体像是紧绷的弦,片刻也不曾放松下来。
再回想起尤璐的那句话,他的眼神渐渐暗了下来,像是被人拉上灯的房间,窗帘紧闭,投不进一丝光线。
很显然,那个人的目标是他,因他不在,所以就迁怒了他身边的人。
他这辈子结仇无数,关于尤可意的那篇新闻报道想必被很多人看见了,而熟知他与尤可意关系的,并且对他深恶痛绝的……严倾心跳一滞。
如果是那个人,没有达到最终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所以他也许还留在吴镇上,等着自己回去……回去以后呢?他又会怎么做呢?
严倾慢慢地抬起头来,又一次看向尤可意。
当初自己夺走了他最在意的一切,以他锱铢必较、有仇必报的心理,下一个目标应该是——
尤可意。
严倾的视线最后一次停留在病房门口的那个红色急救灯上,然后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临走前,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沓钱交给医生。
“这是手术费用,麻烦你照顾尤可意了。”
“诶?你去哪儿?”医生着急地对他叫着。
严倾没说话,只是一言不发地往医院外面走。那些钱是他攒了半年,想要给尤可意装空调用的,余下的大概可以给她买辆电瓶车什么的,好让她每天不用那么辛苦地顶着大太阳走路去教室。
然而都没有了。
而这并不是他最担心的,最担心的是留在镇上的那个人还想做的事,真正想伤害的人。
***
严倾是坐大巴车回吴镇的,四十多分钟的车程而已,一路颠簸到胃不舒服。
他下车以后,一路快步走回了住的地方,大老远就看见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深蓝色的破旧工作服,头发乱蓬蓬的,像是很久没有打理过了,胡子拉碴的形象很是落拓。他漫无目的地坐在那里扒着手边的几株野草,在注意到有人靠近以后,眯着眼睛在落日的余晖里看了过来。
然后表情一滞,慢慢地站起身来。
在离方城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严倾停了下来。
他看着方城,一字一句地问:“是你干的?”
没有诧异也没有震惊,想来是早就预料到了方城的到来。
方城表情一下子阴狠起来,带着一种狂妄得意的神色,他哈哈大笑着问严倾:“怎么,那女人孩子没了是不是?”
他呸的一声朝地上吐了口痰,然后表情狰狞地说:“你心情如何?开不开心?高不高兴?严倾,你看看我多够意思?作为老朋友大老远地来看你就不说了,还送了你这份大礼,你说你该怎么——”
话只说到这里就没有下文了,因为严倾一拳朝他脸上砸了过来,砸得他身形一晃,踉踉跄跄地朝地上倒去。
严倾弯腰揪住他的衣领,一拳接一拳地打了下去,沉闷的声响昭告着心头的怒火,然后化作毫不留情的暴-力落在方城身上。
但方城一直在笑。
他笑着迎接了所有的拳打脚踢,并没有反抗……因为反抗也没有用,因为他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早在被严倾赶出c市的时候,他就因为成了落水狗而人人喊打,那些以前被他狠狠收拾过,却因为敬畏他的势力所以只敢在心头怨恨他的人全部都出现了,那些日子里他被打得体无完肤,腿骨粉碎性骨折,右手的韧带也断了好几处。
他丧失了劳动能力,不能做重活。
他落魄得只能滚出c市,窝在临近的一个小县城里当工厂守门的保安。
方城在一夕之间痛失所有,就连昔日温顺的老婆也跑了,巨大的落差让他只能凭借心内残余的怨恨活下来,而那股怨恨越来越大,像是滚雪球一般蔓延滋长成今日的深仇大恨,一定要让严倾尝到失去的滋味,并且一定要失去他最在意的一切。
所以方城哈哈大笑着,在牙齿被打落了一颗,朝着地上大口吐出了带着牙齿残渣的鲜血之时,忽然间揪着严倾的衣领把他拉向自己,直到两人的面孔之间不过几厘米的距离。
那是一张胡茬遍布、肮脏难看的脸。
没有了昔日的意气风发,更没有当初那个爱整洁爱打扮的大哥形象了。
方城只是面目狰狞地看着严倾,一边大笑,一边满脸戾气地喊道:“严倾,有种你就杀了我!你他妈要是不杀了我,我保证你会一样一样失去你最在意的一切!我会把你最爱的女人抓起来,找人轮-她一百遍,让她生不如死,然后一下一下把她千刀万剐,你——”
严倾一拳把他打在地上,咬着牙齿一声不吭地朝他的肚子踩下去。
“啊——”方城惨叫出声,却仍然没有放弃语言上的攻击,他在地上滚了一圈,然后接着大喊,“我要把她扒-光了衣服拖到大街上——”
又是毫不留情的一脚,这一次正中下-体。
这一脚以后,方城捂着下-体惨叫了更长的一段时间,然后又慢慢地支着身子爬了起来,满脸是血地桀桀笑着,“严倾,你知道的,我从来都说到做到……”
严倾当然知道的。
当初在c市,方城手下的一个兄弟因为不知情,和方城看上同一个开服装店的女人,偏偏那个女人也看上了他的兄弟,于是就在一起了。
方城恼羞成怒,不顾兄弟的道歉,毅然决然地把他赶了出去,并且扬言说要让这对狗男女过不成好日子。不过短短三天,男人就在晚上经过一条巷子时被人拉了进去。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时,他浑身是血地躺在那条巷子里,昏迷不醒,下-体被人用刀桶伤,从今以后都不能再和女人风流快活了。
正是这种有仇必报、心胸狭窄的行径才导致方城离开c市前的那段日子里像是落水狗一般人人喊打,但严倾却在想到这一切时血液都凝固了。
方城还在面目可怖地大吼大叫着要把尤可意怎么怎么样,那些话一字一句像是最恶毒的诅咒,足以把人心拖入深渊,再也看见不见一丝希望。
那些肮脏的,可怕的,黑暗的,毫无人性的话是方城要送给严倾的大礼,也是很久以来终于令严倾感到害怕和慌张的东西。
他的血液全部往脑子里冲,在方城又一句“奸了她,你说她会不会哭喊着求我放过她”时,终于所有的理智都荡然无存。
他随手从门口抄起一把刚买的还没来得及带去车行的铁扳手,朝着方城脑门上重重一砸。
这一刻,方城终于没有再说出任何令人恶心又害怕的言语,甚至连叫都没叫出来,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在这个美好得如同童话里一样的黄昏,严倾慢慢地松了手,手里带血的扳手哐当一声落地,掷地有声,动静沉闷。
他大口大口急促地呼吸着,看着方城一动不动倒在血泊之中,脑后慢慢地淌出了一片刺眼的鲜血。
可他没有害怕,也没有后悔。
他抬头看着小镇的落日与黄昏,忽然间觉得心情平静下来。
平静而甜美,像是终于演完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戏剧,到了收尾的这一刻,独自品尝着胜利的果实。
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只要她平安就好。
他说过会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即使那个未来可能会没有他。
但事实上从一开始他似乎就很清楚,她的未来如果没有他,才会是真正的安稳,真正的平安喜乐。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尤璐的手术进行了将近七个小时,大出血、手术过程中昏厥过去以及各种各样尤可意并不熟悉的状况断断续续从护士口中传来。
尤可意站在手术室外面,那颗心就没有片刻放松过。
她甚至祈祷着如果姐姐和宝宝能够安然无恙地踏出手术室,她就算……就算立马被妈妈抓回去也没关系!
可她和严倾又该怎么办呢?她头脑空白地想着,然后忽然间抬头四下环顾,这才来得及去想严倾去了哪里。
再回想起尤璐在车上说的那句话,她陡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个男人是冲着严倾来的!
六小时又四十七分钟过去后,手术室的红灯熄灭。医生与护士神情疲惫地踏出手术室,告知尤可意一切顺利。
“大小平安,恭喜你,是个男孩。”
这一刻,尤可意终于一屁股坐在了走廊上的长椅上,眼泪都快涌出来了。
她跟着手术车到了病房,看着昏迷中的尤璐被人推到了床上,一直小声喊着:“轻一点,麻烦你轻一点……”
医生护士们大概是见惯了手术后的病人,所以把尤璐推上床的时候动作没有丝毫顾虑,并没有因为她是病人就轻手轻脚,而是不带一点怜悯——反正病人也是昏迷状态,痛不痛她并不知道。
因为孩子是早产儿,所以被送进了新生儿观察室,尤可意确定尤璐安然无恙后,就跟着护士又跑进了观察室看宝宝。
躺在育幼箱里的婴儿周身皮肤红通通的,有的地方还皱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子。他的眼睛基本还没睁开,就这么眯缝着慢慢地动着,偶尔哇哇两声,像是孱弱的小猫。
真的很丑啊……
尤可意看了半天,然后回头迟疑地问护士:“他,他是本来就长得不好看,还是以后会变个样子啊?”
护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傻姑娘,刚出生的宝宝都长这样,妈妈都长那么好看,你放心吧,再丑也丑不到哪儿去的!”
“哦,这样啊。”尤可意悬着的心终于又放下去了。
回病房的途中,她还沾沾自喜地想着严倾长得那么好看,大概她也不用担心将来自己的孩子长得不好看了。
尤可意给严倾打了个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严倾在那头问她:“姐姐怎么样了?”
她侧过头去看着玻璃窗内的尤璐,低声说:“很好,母子平安。”
严倾顿了几秒没说话,像是在消化这个好消息,片刻后才如释重负地笑起来:“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如果尤璐因为他遭逢不测,不管是大人出了问题还是孩子出了问题,他这辈子大概都没办法原谅自己了。就算他能释怀,也没有颜面再面对尤可意。
他很快有嘲笑自己的这种念头……如果他坐牢了,尤可意真的会去看他吗?
最好不要去。
她应该拥有一个安稳美满的家庭,今后过着幸福的日子,而不是三天两头去监狱探望一个杀人犯。
尤可意没听到他的下文,以为他还在担心,所以很快用一种欢快的语气问他:“猜猜看是男孩还是女孩!”
严倾说:“男孩。”
“……”怎么一猜就中?尤可意郁闷地问,“你怎么知道?”
严倾抬头看看路边就要消失的残阳,微微一笑,“因为我们有心灵感应啊。”
随口一句玩笑话却换得尤可意在电话那头咯咯直笑,开心极了。
“嗯,对,心灵感应!那还有没有瞬间移动的技能呢?我想你了,赶快瞬间移动过来见我!”她笑着说,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忽然不见了?”
“我啊——”严倾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我回吴镇了,有点事情需要处理。”
“你去找那个男人了?”尤可意嗅到了一点苗头。
“嗯。”
“然后呢?找到没有?”
“找到了。”
“那你——”
“回来再说吧。”严倾声音温和地说,“跟家里报个平安,然后平安回来。”
那声音柔软得不可方物,像是记忆里童年的棉花糖,洁白柔软,光是看着都甜蜜美好。
尤可意不安了好几个小时的心就被这样的声音安抚了,她无声地笑着,哪怕明知严倾看不见她,也郑重地点头应道:“好,我知道啦!”
挂了电话以后,她忙着打给姐夫报平安,然后又去病床边守着尤璐,等她醒过来。
而吴镇上,严倾用左手挂了电话,再用左手把它放进衣兜里。
有人从门外进来,问了一句:“打完了?”
严倾说:“打完了。”
那人坐在严倾对面的桌子后面,皱眉说:“人已经送去医院抢救了,还不知道是死是活。”
严倾没说话。
“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斗殴?你为什么要打他?他哪里招你惹你了吗?”那人敲了敲桌子,“严倾,你来镇上半年了,所有人都喜欢你。看你老实、踏实,对老婆也好,所以没把你当外人看!你,你说你怎么……怎么这么糊涂啊?”
严倾侧过头去看着窗外彻底消失不见的残阳,闭了闭眼,想伸手抹把脸,却苦于没办法做到这个动作。
因为他的右手被冷冰冰的手铐铐住了。
他只能隐隐约约回想起昔日的一幕,当他还在c市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局子里做口供,那个寒冷漆黑的夜晚却有人冒着风霜匆忙赶来。
他与她不过是隔着窗户短暂地对视了片刻。
他假装若无其事,她有些不知所措。
哪怕那一眼不过只有算算几秒钟的时间,他却毫无阻碍地分辨出了她眼里的痛心、慌乱与失望。
他其实不想承认的,不想承认那样的眼神令他有多痛心,多慌乱,多失望。可是那些情绪他都感同身受,就好像她的所有感受都被复刻在了他的心上。
严倾回过头来的时候,对那个警察说:“我能再打个电话吗?”
“已经破例让你打了一个了,你别得寸进尺哦!”
“打一个,就打一个。”
警察忍无可忍,“刚才你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刚才你不是让我打了吗?现在我也这么说,你也再让我打一个吧。”严倾从善如流,十分冷静,片刻后又侧过头去看了眼院子里的那辆警察摩托,“你上个月来加了几次油,还没给钱……”
警察默默地起身出门,“我去抽根烟,什么都不知道。”
***
尤璐的丈夫第二天就赶到了医院。尤可意当时还趴在病床上打盹,忽然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回头一看,就看见了那个风尘仆仆的男人。
他冲过来神色慌张地问:“尤璐怎么样了?”
“她很好。”尤可意站起身来。
跟这个姐夫有过几次的见面,但印象并不深刻。
他只字未提宝宝,紧张地把尤璐所有情况都问了个遍,然后才松口气,这才记起了自己的孩子。
尤可意觉得很有趣,忍不住又观察他片刻,最后得出结论:他真的很爱姐姐。
她在医院里待了两天,第三天,确定早产的宝宝也没有任何异样以后,才终于踏上回吴镇的列车。
她以为迎接她的会是一个大团圆结局,姐姐母子平安,她和严倾又能回到以前那种安稳无忧的日子了。然而等她踏下站台,一路走回那个家,才发现一切都变了样。
严倾不见了。
门前有一滩暗红色的像是血渍一样的东西,她看见的时候愣了一愣,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在门外大声叫了好几遍严倾的名字,却没人来应。
她只好掏出钥匙自己开门,开到一半的时候,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尤可意原以为是严倾来给她开门了,抬头一看,却骤然愣住。
屋里站着四个人:爸爸,妈妈,舅舅,舅妈。
来开门的是爸爸,看到她的时候眼睛似乎湿润了,有些亮晶晶的东西在眼眶里。
她的心跳戛然而止,在原地愣了半天,才嗫嚅着叫出一声:“爸,爸爸?”
那是一种险些以为自己产生幻觉的语气,她瞪大了眼睛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严倾呢?
他去了哪里?
为什么家人会出现在这里?
在她一动不动地沉浸在惊愕中时,舅妈走了上来,拍拍她的肩膀,给了她一个轻轻的拥抱。
她低声说:“没事的,跟我们回去吧,可意。”
爸爸点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尤可意的视线接触到了妈妈,却看见妈妈似乎想说点什么,然后又忍住了。
她并不是很清楚现在是怎么样的一种状况,只能茫然地又从舅妈怀里后退一步,问道:“严倾呢?”
没有人说话。
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加大音量问了一句:“我问你们,严倾呢?”
她开始掏出手机打电话,可是一遍一遍,那边都没有人接听。
客厅里的人沉默地等到她挂断电话,然后是祝语从茶几上拿起了一封信,慢慢地递给她,“这是严倾留给你的。”
信还没打开,尤可意就仿佛看到了世界末日。
这封信就好像是个可笑的征兆,预示着一旦打开,就注定了迎来一场分离。
她退后一步,警惕地看着祝语,眼里是一种仇视的目光。
“你又来了对不对?你又想逼我们分开,是不是?这次你又使了什么计谋,耍了什么花样才让严倾离开的?”
然后她开始有点情绪失控了,拿起钥匙就想要夺门而去,却被爸爸一把抓住了手腕。
“可意,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那是哪样?”
“你看看信,你把信读完好不好?”爸爸几乎是在恳求她了,“你把信看完就知道了,看完如果还决定要走,我们绝对不会拦着你,好不好?”
尤可意脚下一顿,似是思索了片刻,然后慢慢地抽回了手。
她盯着祝语手里的那封信,像是费了很大的力气,然后才颤抖着伸手接了过来。62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严倾不爱写字,大概是读书少,或者不善言辞,但来到吴镇的这几个月里,他几乎每天都会看书。
他会问尤可意过去看过些什么书,名著也好,小说也好,他在车行的时候有空就会拿出来看看。一开始尤可意并不知道,直到有一次去车行找他时无意中撞见他专心看书的样子,才恍然大悟他为什么要问她爱看的书目。
他看书的速度很慢很慢,基本上是一页都要看好几分钟,可想而知一整本看完要花多长时间了。但他看得极其认真,甚至拿了个笔记本来做笔记。
尤可意撞见了那一次之后,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她猜想他也许很想跟上她的步伐,了解她的过去,所以才把那么多的空闲时间全部利用起来,想要和她在书本里有些许重合的步伐。
有一个夜里,严倾在浴室洗澡,她帮他收拾外套时,发现衣服下面压着那个笔记本,于是偷偷打开来看。
他的字一笔一划,十分正楷,像是小孩子认认真真规规矩矩练出来的字,一点也不潦草。
最新的一页上写着这样一段摘抄:“如果你很想要一样东西,那就放他走,要是它回来找你,就会永远属于你;要是它不回来,那么它根本就不是你的。”
那时候的她并不明白这样的话。
因为她从来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和严倾分离,即便是想过,那也是一种想想而已、并不刻骨铭心的思想体验。
而今,尤可意颤着双手打开了那封信,看见了那个在记忆里出现得为数不多的字迹。
尤可意:
之前从来没有给你写过点什么,第一是觉得自己字太丑,不想丢人现眼;第二是头脑一片空白,没有足够的文字能力支撑起一封像模像样的信。
但事到如今,这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就算很拙劣、很值得嘲笑,我也不得不动笔写下它。
其实我时常在想,如果你没有遇见我,今天会是在干什么。
你会不会还在大学里活得无忧无虑,跳着你最爱的舞蹈,和同龄人一样为奖学金和成绩忙碌着,或者遇见了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他会陪你一起打水散步,陪你一起自习逛街。你会不会活得比现在更轻松快乐,不为金钱的问题发愁,继续做父母的掌上明珠,也许偶尔会有小烦恼,但比起现在我带给你的大困扰来说,那些事都微不足道。
于是我不自觉地会幻想很多场景,关于你的一切,关于你的喜怒哀乐。而当我从那些念头里清醒过来时,会一边笑自己的傻气,一边忍不住叹气。
我知道现实是不可以改变的,是不会由人的意志支配而有所转移的,所以我在盼不到那些本该属于你的东西时,就只能加倍埋怨自己。
我多怕我是个沉重的包袱。
可时至今日,我必须承认,我就是那个包袱。
我拖累你,用一种很虚幻的名义,而事实上这段时间看的那么多书都在告诉我,真正的爱情并不是这个样子,不是剥夺对方拥有的一切,而是尽自己所能把最好的一切双手奉上。但我没有做到,我一直以来所做的就是不顾一切把你带到我身边,然后看着你一样一样失去以前拥有的那些很珍贵的东西,比如亲情,比如家庭,比如大学生活,比如物质生活。
而最可怕的是,即使意识到了这些,我也依然自私地想要这么一辈子拖累你,不放开你。与此同时我不断安慰自己,我在努力赚钱养活你,等我赚够了钱就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就好像这么说就能稍微安心一点。
其实我们都明白,像我这种没有学历没有文化更没有什么家世背景的人,除了歪门邪道,真的很难成为什么有钱的人。也许忙忙碌碌一辈子,我也就是个车行修车的苦力,在这个小镇上每天起早贪黑地工作着,却连给你买台空调都要辛苦攒好几个月的钱。
想到那样的未来,有时候我是真的觉得没有方向。一边痛恨自己的过去,一边茫然未来的未知,我是个男人,可我给不起一个男人应该给你的一切。
尤可意,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明白“不配”的含义,当两个人不配,就算有爱情,日子也是无力的。我每天都告诉自己,我们在一起,这样就好了,可是我心头沉甸甸的重量就像是一块永远挪不走的石头,它压在那里,我动弹不得。
当你的姐姐因为我被前来寻仇的方城打伤时,那块石头像是嵌入了肉里。我惧怕如果她因此遭逢不测,恐怕我们这辈子都不能在一起了。因为你之前为我失去的一切都只是物质生活,而今也许会失去的却是你的至亲,当失去这种生命里独一无二的存在时,你才会意识到跟我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你会后悔,会失望,会痛心,会怨恨。
那一刻,我别无他想,只想回到这个镇上找到方城。我不知道我想找他干什么,我只知道我心里的害怕已经像是洪水一样汹涌澎湃了,如果再不做点什么,我会被吞没。
我见到了他,他果然在这里等我。他对我的恨已经到了一种畸形的地步,让他盼望的全部就是毁掉我的人生,而他看得很清楚,要想毁掉我的人生,首先就要毁掉你。
我知道方城这个人如果想要做到一件事,就会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他如今已经一无所有,并不在乎用余生的时光来报复我。他口口声声说着要对你不利,那些话像是刀子一样□□我脑子里。
所以我没有再犹豫,我是抱着要杀了他的心态对他动手的。
可笑的是,写到这里的我竟然还萌生出想要安抚你的念头,希望你不要因此害怕我,希望在你眼里我还是过去的那个严倾。你知道我以前无数次隐藏起自己最肮脏的一面,怕把你吓走,而今亲口说出来这一面,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掩饰。
你不用自责,不要认为我是担心你,所以才被他激怒,所以才对他动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不是一时冲动。
方城这个人阴险狠毒,如今失去一切,更是无法无天,为了报复我,大概他连死都不会害怕。我知道只要他活着一天,你就会危险一天。而这样的事情是法律没有办法阻止的,法律只能在悲剧发生以后才会生效,并不能预先保护你。
能保护你的只有我。
我必须保护你。
你还记得吗,上个月曾经和你一起在电视上看了一部你很喜欢的电影,英语对白其实让我有点昏昏欲睡,但我记得那个有双剪刀手的男孩说过这样一段话:如果我没有刀,我就不能保护你;如果我有刀,我就不能拥抱你。
这个选择题好像也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如果我不解决掉方城,我就不能保护你;如果我解决掉他,我就不能再和你继续在一起。
和爱德华一样,我要做的选择是保护你。
但是正如我曾经对你说过的那样,这个世界是有法律的,我如果伤害了别人,法律也会回以我同样的惩罚。我并不惧怕那些提前在前二十多年里就预习过很多遍的结局,甚至为此而有些期待,因为过去我以为的结局,都是因为我狂妄放肆的人生所得,而今得知这个结局是为了保护你所得,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但我走之前,还有最后的三件事情放不下,第一是你没完成的学业,第二是你抛在脑后的家人,第三是你的执着大概会让你坚持不懈地在以后的日子里都重复着找我这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但是尤可意,杀人偿命,我可能会死。我知道这么说你可能会绝望到痛哭流涕,可是长痛和短痛相比,有理智的人都会选择后者,所以我亲口告诉你我的结局,只希望你能做我希望你做的那种人。
这封信杂乱无章地写了很多东西,很多都是没用的、没有意义的内心剖析。我没有充足时间再好好斟酌、反复思量,所以很遗憾留给你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样东西也和我本人一样拙劣。
临近结尾,我也不想矫情地告诉你什么今后要找到一个比我好的人幸福过完这辈子这种话了,因为我一直记得你从遇见我的那天起就一直告诉我要做一个忠于内心的人,不要懦弱,不要胆怯,不要退缩,不要逃避。而我希望哪怕今后不会有再见的一天,当你老了以后也依然会记得,在你的人生里曾经有我这样一个男人,哪怕一无所有,至少还有一腔孤勇。
那个男人爱着你,从不懦弱,从不胆怯,从不退缩,从不逃避。从遇见你的那一天开始,直到死的那一天也不会结束。
尤可意,我就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哪怕明知此刻的你也许会承受不了我带给你的这些厄运与绝望,却还是忍不住想告诉你:
我,严倾,从来没有后悔过和你在一起。
你是上天赐给我唯一的,也是最好的礼物。
***
尤可意捧着那样一封信,泪水像是倾盆大雨一样倾涌而出。
她的手无力地颤抖着,于是那样薄薄的几页纸就这样飘然落地。
它们太轻太轻,轻得不像是承载起了一颗心的重量。就好像她,因为太年轻,所以承受不起失去的痛苦。
可是它们终于还是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就好像她的心,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在祝语的记忆里,她从来没有看见过小女儿像此刻一样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过。
尤可意像个失去理智的孩子一样,跌坐在冷冰冰的水泥地上,并没有多么悲伤地捂脸哭泣,而是真正的嚎啕大哭。
她甚至没有伸手去擦眼泪,也没有半点想要掩饰这种狼狈模样的意思,只是哭得撕心裂肺,满脸都是眼泪,比童年得不到糖果或者父母的宠爱时还要歇斯底里。
直到这一刻,祝语才好像深刻地意识到,也许扎根在她心里的那份感情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深很多,深到也许没有人可以强行拔除掉,深到今后的很长时间里,尤可意都不会那么轻易地恢复过来。
也是在这一刻,祝语的心开始疼了。
也许是因为对小女儿忽视太久,以至于她在成长过程中早早地学会了独立,学会了隐忍和妥协,她不爱撒娇,只是沉默地按照父母计划的那样去做。所以祝语也就渐渐地忘记了她也是一个需要宠爱和呵护的孩子,忘记了分给她一点柔软的母爱。
一直以来,祝语只是做着自以为是为她好的事情,却从来没有顾及过她的感受。
这一刻,看到尤可意不顾一切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样子,祝语的心终于一点一点紧缩成了一团。
她蹲下去试图抱住女儿,想要给予一点安慰,可是才刚刚接触到尤可意的肩膀,就被尤可意重重地推开。
“可意,妈妈只是想安慰你。”她这样解释着,又一次试图伸手去抱女儿。
尤可意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就这样边哭边笑着说:“没有人能安慰我,没有人能安慰我……”
她这样喃喃地说着,然后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夺门而出。
因为能安慰她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已经离开了。
那个说好要给她一个像样的婚礼的人,在空调还没装上、地板还没有铺好的今天,扔下了连白纱裙都还没来得及穿上的新娘,人间蒸发了。
她只想跑出这个到处都是他影子的地方,却发现即使跑出了家,这条街道上,这个小镇上,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带着他的气息,这里的一切都和他有关。
天大地大,竟然没有一个地方与严倾无关。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人在这个午后炎热的艳阳下拼命跑着,汗水把后背打湿了,白衬衣贴在背上出现了一小块湿漉漉的痕迹,可她管不了那么多,只希望要么找到他,要么逃出这个满是他身影的地方。
可是哪里逃得掉呢?除非把心挖出来,否则他一直就在那里,谁也赶不走,谁也抹不去。
祝语想要追出门去,却被丈夫一把拉住。
“让她一个人冷静一下吧,不要去打扰她。”
她红着眼睛问:“你就不怕女儿出事?”
“追得了一次两次,追不了一辈子,如果她想不开,没人能帮到她。”做父亲的叹口气,一副老了很多岁的样子,却只能抱了抱妻子,“我们唯一能做的是对她多点信心。”
黄昏的时候,尤可意回来了。
她一个人在镇上走了很久,然后去舞蹈教室等到六点,往常的那个时候严倾都会来给她送饭,她从绝望中生出了一丝希望,觉得也许自己能等来严倾。
可是没有。
教室里空空荡荡的,大门始终不曾被人推开。没人有含笑拎着饭盒从门外走进来,也没有人把香喷喷的饭菜摆在圆桌上,然后朝她招招手:“尝尝今天的菜色合不合你的胃口。”
尤可意只能沉默着打开音响,放起了音乐,恍惚中想起了第一次跳这首曲子给他的那一天。偌大的礼堂坐满了观众,只有她一个人站在舞台上不停旋转,抬眼便看见了站在大门之外的他。
他穿着烟灰色的大衣沉默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尊从来不曾开口说过话的雕像,可那样一个遥远的眼神却又好像已经说完了一切。
他站在那里明明只有须臾的时间,却又好像早就存在于那里,好像已经站了几个世纪。
她还记得那首曲子——《勇敢者之舞》
尤可意一遍一遍旋转在这个简陋的教室里,三面墙上的镜子都无比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身影。她闭上眼睛,恍惚中看见了那天的场景,就好像当她跳着跳着,他就会忽然出现在大门外。
可是到了结尾时,当她睁开眼睛向门外望去时,却依然没有看见严倾的身影。
他是真的走了。
他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尤可意终于重重地坐在地上,慢慢地伏在舞蹈地毯上哭了。
直到落日到来,她才回家。
屋里的四个人一直正襟危坐,焦急地等待着,此刻见她回来,终于全部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尤可意的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了舅舅脸上,她沉默了片刻,问道:“舅舅,严倾会被判……会被判死刑吗?”
舅舅一愣,然后迟疑地说:“那个人是丧失了劳动力的残疾人,而且打斗过程中没有丝毫反抗,总体说来,这就是一起非常恶劣的殴打残疾人致死的恶性事件……”
后面的话尤可意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她抬头问他:“我能见他一面吗?”可是话刚说完,她又闭上嘴巴摇了摇头。
她怎么可能见得到他?当他下定决心要和她就此诀别,她是没有机会再见到他的了。
她知道严倾不愿意让她见到他最落魄的一面。
她知道的,都知道的。
舅舅忽然忍不住又开口说:“其实事情最后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严倾他——”
祝语忽然间拉住了他的手,有些焦急地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
尤可意抬头看他,“他什么?”
舅舅顿了顿,才说:“他肯定有他自己的打算,你也不用想得那么绝,也许天无绝人之路呢?”
尤可意不知道什么叫做天无绝人之路,她只知道严倾不会回来了。
她甚至不愿意去知道他的结局,只怕那个结局会让她彻底丧失希望。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又在房间里慢慢地走着,触摸着一切严倾留下来的东西,然后又回到客厅里,停在祝语面前。
她说:“妈妈,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祝语点头:“你说。”
“我跟你回去,你让我读书就读书,让我进团就进团。”她看着祝语眼睛里慢慢燃起的光芒,然后轻声说,“但我想要留下这个房子,这是我们租来的,你能帮帮忙,让我把它留下来吗?”
祝语迟疑了片刻。
尤可意以为她不愿意,就继续补充说:“从今以后我都按照你的心愿去活,再也不会反抗你了,你就帮帮我,好吗?”
祝语摇摇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苦笑着说:“房子我帮你想办法留下来,但是可意,妈妈以后不逼你了,不逼你按照我的意愿去过日子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也不会再阻止你了。”
尤可意茫然地看着窗外即将消失的落日,心里没有一丝一毫自由的喜悦。
以现在的结局为代价换来她渴望已久的自由,她已经不稀罕了。
她想了很久,轻声说:“可是我已经没有想做的事了。”
唯一有的,大概就是严倾在信里提到过的三件他放心不下的事,一是她的学业,而是她的家庭,三是她的执着。
她弯起嘴角笑了笑,惨败着一张脸对祝语说:“妈妈,让我回去继续读书吧,我想搬回家,毕业以后进团。”
——那并不是为了你的心愿,而是为了严倾,为了我自己。不管他在哪里,我都希望他能对我放心。
——因为我想告诉他,我,尤可意,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和他在一起。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闹钟一共响了五次,前三次被忽略过去了,最后两次被被窝里伸出来的那只手胡乱关掉了。
关掉这讨人厌的闹钟以后,被窝里的人心安理得地把手缩了回去,继续睡。
直到继闹钟之后,手机又开始催命一样地响起来,尤可意终于认命,披头散发地从被窝里一下子坐起来,神情烦躁地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表情却在看见屏幕的那一刻骤然僵住。
陆童!
糟糕,她好像睡得太熟,所以一不小心忘记了点什么……
一接起电话,那头就传来陆童大喇喇的嗓门儿:“尤可意,你放我鸽子是不是?我都在这儿等了多久了,你居然还不滚过来?”
“那什么,就快了就快了!”尤可意一边装出焦急的声音回应她,一边飞快地掀开被子跳下床,随手勾起床头柜摆着的内衣就往身上套。
“快了?快了怎么还一直不接电话?”陆童狐疑地问,“喂,你是不是还没出门?”
“没没没,哪儿能啊!都出来好一会儿了呢!就是妈蛋的堵在路上了,你也知道堵车有多神烦啊!”尤可意又装出一种气急败坏的声音,“你再等等我,再等一下!我保证马上就到!”
她一边用肩膀和耳朵夹住手机说话,一边使出吃奶的力气用扭曲的姿势系内衣扣子。
还好陆童虽然有点怀疑,但还是斩钉截铁地说:“只给你十分钟,十分钟过不来,这顿你请!”
尤可意松口气,挂了电话就跑到浴室的镜子前飞快地洗漱,头发跟枯草似的乱蓬蓬的也顾不上了,只随手挤了点润发露抹上去,抓了两把以免太像女疯子,然后就从衣柜里胡乱拿出条裙子套上,最后飞快地拎起包跑出门去。
早上十一点一十三分,接近饭点,但尤可意昨晚一点钟才下飞机,回家匆匆忙忙洗了个澡倒头就睡,于是一觉睡到了现在。
陆童早在一个星期以前就和她约好了这顿饭,虽然她也不知道陆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对方那么严肃认真,还提前一个星期就约好了,她也只能认命地前来捧场。
按照说好的地址赶过去,地点是一家两人之前并没有来过的西餐厅,装潢有点小复古,从落地玻璃窗外看进去特别有情调。尤可意不得不停下来稍微拉扯了一下因为穿得太匆忙而并不太像话的裙子,直到整理得差不多了,才踏进去。
陆童在搞什么鬼?吃个饭而已,居然挑了个这么隆重的地方!
尤可意一边往里走,一边四处搜寻陆童的身影,搜寻无果,只得掏出手机来打电话。
“你在哪儿?”
“你来靠窗的7号桌。”陆童说。
“7号桌啊……”尤可意往靠窗的地方走了几步,从五号桌一直走到七号桌旁,然后怀疑地顿在原地,“是7号桌啊,没看见你人啊!”
在手机那头传来的“银铃般”的笑声里,尤可意的视线对上了七号桌坐着的那位先生,年纪大概和她差不多,西装革履,穿着得体……
她一顿,和陆童同时开口——
“你该不会是给我安排了一场相亲吧?”
“我大发慈悲地给你安排了一场相亲。”
“……”
尤可意虎躯一震,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说话,就听见电话那头的陆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白道:“不要骂我不要骂我不要骂我啊!是我妈觉得你和我堂哥挺合适的,所以非得逼着我给你俩安排一下见面机会,你不用把这个当成相亲的,好好处一下就行了,不合适就拜拜走人,反正我就是逼不得已必须完成我妈的任务!千万别生气,等你吃完这顿,下顿我请你好不好?”
“我——”
话才刚出口一个字,电话那头传来嘟声。
电话被挂断了。
尤可意拿着手机僵在原地,然后看见等待多时的西装先生站起身来对她微微一笑:“是尤小姐吧?”
空中多出一只修长好看的手,男人很有礼貌,所以尤可意也无法拒绝,只能匆匆收起手机,伸出手来与他交握在一起,“你好,我是尤可意。”
这是一场逼不得已并且突如其来的被相亲,尤可意局促地坐了下来,一想到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随手抓出来穿上的深紫色老气连衣裙以及这张连底都没打过的脸……天,昨晚熬夜到一点半才睡觉,今天的脸色该有多难看?
她想扶额,想叹气,却还不得不强装笑脸地对西装先生微微笑着。
最可怕的是这位先生个子挺高,相貌也不错,五官端正,气质良好……越发衬得她面容枯槁、年老色衰。
尤可意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却听见西装先生温和地说:“尤小姐不用尴尬,其实我也是十分钟前才接到我堂妹的电话,告诉我这顿饭不是和她一起吃,而是和她的一个朋友吃。所以我们都是被相亲,你不用觉得局促不安。”
尤可意抬头看着他,却看见他朝她一边笑一边眨了眨眼,“不用当成是相亲,就当交了新朋友,随意吃顿饭就好。”
没想到他人这么好,尤可意顿时放松不少。
这果然就是一场轻松且没什么负担的饭局,西装先生名叫章润之,名字是复古了点,但是人很好。
他问尤可意:“尤小姐在哪里高就?”
尤可意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个跳舞的,成天东奔西走,并没有固定的工作地点。”
章润之对舞蹈并没有什么了解,所以乍一听还以为尤可意可能是什么表演团队的人,再看尤可意的形象气质,虽然未施米分黛,但光是坐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挺拔健康的感觉,笑起来的时候很甜很漂亮。
他笑着说:“果然跳舞的人就是气质好。”
他本人在一家广告公司当经理,快到而立之年,事业也算小有成就,所以家里人也开始替他操心感情上的事。
尤可意对此深有感触,毕业以后她就按照妈妈的心意进了文工团,四年里小有名气,在各大国际芭蕾比赛里都露过脸,也受邀去各地进行过一些演出。而今二十六岁了,父母不再担心她的前程,就转而开始操心起她的终身大事来。
可是说到终身大事——
章润之笑着问她:“尤小姐这么漂亮,个人条件也很好,怎么跑出来相亲了?没有对象吗?”
这是试探性的话,尤可意并不傻,看得出章润之对她还是颇有好感,所以才会问出这句话来。
她顿了顿,微笑着言简意赅地说:“我在等人。”
一句话,章润之顿时会意,从她略微疏离的表情里察觉到什么,就此打消了刚才冒出来的一星半点继续发展的念头。
***
总体说来这还是一顿比较愉快的午饭,章润之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看出了尤可意对她没兴趣之后,就没有再试图培养感情,而是以朋友的态度和她聊聊天。
离开的时候,尤可意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付钱,却被章润之按住了正在拿钱包的手。
章润之似笑非笑地说:“尤小姐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叫我堂堂大男人把脸往哪儿搁?”
尤可意从他的手心里移开手背,脸上一红,也就笑着不再争。
这间餐厅环境雅致,每张桌子都被植物环绕,所以谈话空间很隐秘,不会被人听去。
但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另一张桌前坐着的一个男人却目不转睛地看着七号桌的方向。他穿着浅咖啡色的衬衣,下着休闲西裤,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一直观察着这对谈笑甚欢的男女。
直到注意到男人的手忽然间握住了女人,后者面上一红,慢慢地缩了回来。
他的表情顿时一滞,眼神里似乎骤然被什么阴影笼罩了,渐渐暗了下来。
尤可意的脸上是像桃花一样米分红润泽的色彩,她微微低着头,睫毛轻颤,看上去很是害羞。
那样的表情明明看着都觉得美好,却在他的心里洒下一把荆棘的种子,铺天盖地都是扎得人遍体凌伤的刺。
穿浅咖啡色上衣的男人目送两人离去,那对男女无论从身高、长相还是穿着上来说,都匹配得无可挑剔。
他握着红酒杯的手渐渐增加了力度,以至于指节都泛白了。
从洗手间归来的女人重新坐在他对面,年纪虽然已经过了五十,但看上去却仍然保养得不错,皮肤也不见几丝皱纹。
她看了眼男人,问道:“怎么了?不高兴?”
男人摇摇头,“没有,就是碰见了熟人,感觉和一样不太一样了。”
女人笑了笑,“何止是人不一样了呢?你走了四年多,这个城市都变了很多。”她抬头上下打量男人两眼,“就连你也变得不一样了,不是么?”
男人没说话。
她抿了一口杯子里的红酒,“当初你一开口,就又是要我帮你处理那桩案子,又是要我给你钱,我也只是念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才最后一次出手帮你,结果没想到——”她微微一笑,弯起唇角的样子竟然和坐在对面的年轻男人有那么几分神似,“结果没想到,你倒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男人皱了皱眉,依然没说话。
女人轻笑出声:“我以为你不过是想换个地方继续混日子,却没想到你不仅换了个地方,还改头换面,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小混混了。”她眯起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却又好像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
“我一直以为你和你爸爸会是一样的下场,谁知道今天却看见你有模有样地回来了……”她像是欣慰,又像是惋惜。
也许她潜意识里还爱着那个叱咤风云、带着她每天意气风发地过日子的男人,又或许那并不是爱,而是怀念年轻时候的轰轰烈烈。
男人一直沉默着听她讲完这些絮絮叨叨的东西,然后才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她。
“不管你是逼不得已出手帮我,仅仅想要打发我走,不让我影响到你的富贵生活;还是念在我是你儿子的份上,所以想给我一线生机,我都该感谢你。”他晃了晃手里的红酒杯,“如果没有你帮我找到了方城的妻儿,没有你给我的那五十万,我也不能安然无恙地从那个地方踏出来,也不会有今天。”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只是为了亲口说句谢谢,所以才约你见面,你放心,我以后也不会再来烦你。”
你当你的富家太太,我当我的风雨夜归人。
他搁下酒杯,义无反顾地转身离去。
这一刻,女人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认清过这个儿子,过去以为他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除了有那么几分骨气,只会惹麻烦;如今呢?
她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了曾经把她宠上天的那个男人站在产房里抱着儿子说过的那句话:“我找算八字的算了算,他说我们的儿子必定会得到老天眷顾,将来叱咤风云,权倾天下。”
所以有了严倾这个名字。
算命的当初不过随口一说,而今她看着严倾离开的背影,却觉得这话依稀有那么几分道理。他也许并不是一个权倾天下的人,但他活得如此坚韧,叱咤风云是无论如何都不为过的。
桌上还摆着他留下的那张名片。
严倾,路达运输公司西南地区营销部总监。
路达是国内最大的运输公司之一,仅仅四年时间,她根本想不出他是如何在毫无人脉的情况下爬上去的。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推开防盗门后,屋里的陈设和以前并无两样,壁挂液晶电视、茶几、沙发,以及空空荡荡的屋子。
因为太久无人居住,所有的家具都显得暗淡陈旧,严倾站在玄关处,指尖轻轻地触在鞋柜表面,再抬起来时就已经多了一层灰。
他没有换鞋,就这么走到了落地窗前,慢慢地沿着那把木质靠椅的边缘摸着,想起了曾经坐在这里抽烟的自己。
不知天高地厚,不懂颠沛流离。
他没有理会椅子上的灰尘,就这么坐了下去,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划火柴点燃以后凑到嘴边深吸一口。
聘聘袅袅的雾气从烟头慢慢升起,像是老旧的神话电视剧里的场景,主角只需要这么青烟一缕,立刻就能穿越时空抑或跨越千山万水。
他侧过头去望着对面的窗户,紧闭的窗帘将屋内的景象遮得严严实实,叫人忍不住去猜想那屋子里的布置是否还和从前一样,屋子的主人是否还在,又是否依旧爱坐在沙发上边吃薯片边看电视剧,偶尔来到落地窗前伸伸懒腰,看见他的时候会有些局促不安地笑一笑。
他这样想着,眯起眼恍惚记起了那个冬天的场景。
那时候他听着cd里放着的那首《黑白配》,看着对面落地窗前的女生紧张地站在阳台上望着他。在他终于弯起唇角笑起来,并且在玻璃窗上画下一颗心时,那个女生骤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然后像个孩子一样转起圈来,欢呼着、跳跃着。
距离那一天已经过去四年半了。
然而那一天的场景却历历在目,如同昨日重现。
他抽着烟,想着从前的那些画面,却忽然看见对面的窗帘动了动,夹着香烟的手指蓦然停住,就连呼吸都减缓了。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维持着侧头的姿势,飞快跳动着的心脏似乎也在期待着什么。
会是她吗?
窗帘后的人会是她吗?
短短几秒的时间被拉长成了几个世纪,他屏住呼吸等待着,终于等到了窗帘被人唰的一下拉开,落地窗后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圆溜溜的眼珠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最后停在了他的身上。
像是好奇于为什么对门会有个从来没见过的抽烟的叔叔,他一下子凑近了玻璃,把胖嘟嘟肉呼呼的小脸贴在了上面,瞪大了眼睛仔细看。
一个年轻的男人走上前来拉了拉他,说了些什么,他吐吐舌头,又飞快地跑了。
男人抬头看了严倾一眼,微微一顿,像是有些诧异于一直没住人的对面怎么忽然多了个人,然后很快把窗帘重新拉上了。
严倾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维持着先前的姿势,直到手里的香烟燃到了指缝,他被灼热的痛楚拉回了意识,手指蓦然一松,那剩下的半截香烟可怜巴巴地落在了地上。
他忽然间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里。
还在奢求些什么呢?
四年半了,他杳无音讯,她另结新欢,真相是如此毫无遮掩地摆在眼前,他还有什么可自欺欺人的?
那间屋子早已经换了装潢,从前的田园风格变成了现在的明亮简约,就连屋主也换成了他人,看来她是下定决心把他摒弃在她的世界之外,所以连房子都卖了了。
严倾下楼的时候步伐匆匆,明明是从黑暗的楼道里走到室外灿烂的阳光下,心却好似沉入谷底,看不见一点光。
***
那间房子里,胖嘟嘟的小男孩一溜烟跑进了厨房,厨房里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在炒菜。
“小姨我饿!”小男孩冲上去一把抱住“大厨”的腿,肉呼呼的小脸在上面一个劲儿乱蹭,“小姨小姨小姨,我要饿死啦!”
男人走到厨房门口,看到这场景哭笑不得,大步走了进来,一把拎起小家伙,“你小姨在做菜,你别在这儿添乱!”
“大厨”笑着转过头来,从一旁的盘子里夹了一快香喷喷的蒜香排骨起来,凑到小家伙面前,“嘟嘟,快说小姨漂不漂亮?”
嘟嘟眼睛都亮了,连声说:“漂亮!小姨最漂亮了!”
“比妈妈还漂亮吗?”
嘟嘟迟疑了一下,没说话。
那块蒜香排骨离他远了点,拿筷子的人叹口气,“哎,好伤心,辛辛苦苦给你做了好吃的,结果在你心里不是最漂亮的,小姨还是自己把这盘排骨解决掉吧!”
嘟嘟撅起嘴,“坏小姨,坏小姨!”
“那你说,小姨和妈妈谁更漂亮?”“大厨”不死心,还在继续诱惑小孩子。
玄关处传来了关门声,尤璐一边笑一边走到了厨房门口,“好哇,一回来就听见你在干这种挑拨离间的事儿,干嘛啊,要跟我抢宝贝哦?”
尤可意直起腰来,撅撅嘴,“抢得走吗?拿他最爱的蒜香排骨诱惑他,他都不妥协,简直对于你死心塌地!”
嘟嘟跳下爸爸的怀抱,又跑上前去抱住尤可意的大腿,奶声奶气地说:“好小姨,美小姨,最最可爱的小姨,你就行行好,让嘟嘟吃一口好不好?嘟嘟都快要饿死了呜呜呜……”
他像只小馋猫似的对尤可意手里的排骨虎视眈眈,乌溜溜的大眼珠里充满渴望,尤可意简直心都快被萌化了,把脸凑过去,“那你亲小姨一个!”
嘟嘟毫不犹豫地贴上去吧唧一口,排骨立马到手,一边欢呼一边跑进了客厅看动画片。
尤璐系上围裙来帮忙做饭,尤可意赶紧说:“你才刚下班呢,去休息休息就行,干嘛来跟我抢活儿干啊?”
尤璐捏捏她的鼻子,“行了吧你,不是每天都在电话里叫嚷着帝都的饭菜不合口味吗?今天我来就是为了帮你改善改善伙食的,去陪嘟嘟玩儿吧!剩下的菜我来做。”
尤可意陪嘟嘟看动画片的时候,姐夫忽然问她:“对了,之前来了好几次,对面是不是没住人啊?”
尤可意一愣,刚才还挂在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她若无其事地回答说:“有人住的,怎么了?”
“哦,有人住啊。”姐夫迟疑了一下,摇摇头,“没什么,我一直没看见对面有人,还以为是空屋子呢!”
尤可意笑了笑,没说话,侧过头去看着对面的时候,看见的依然是那间有些空旷的房间,家具陈设一切都没有改变,就好像真的没人住在那里。
那个人一直没有回来过。
所以她的心也和那屋子一样空空荡荡了很多年。
她收回视线,心情忽然低落下来,以至于无暇顾及那间屋子里其实还有一点与之前不同的地方——
那把木质靠椅。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把木质靠椅正在轻轻摇晃着,虽然摇晃的幅度很小很轻,以至于一旦看得不仔细就会忽略掉它的动静,但它确确实实在摇晃。
因为坐在其上的人才刚离去不久。
然而她不知道,也不会知道。
她一直住在这里,潜意识里似乎觉得有朝一日对面那个人还会回来,即使陆童已经成家立业搬走了,而这间屋子也换掉了以前那种小女生的装潢,她却一直没有搬走过。
大概是想着,如果那个人真的回来了,只要她还住在这里,就能第一时间知道他回来的消息。
她听着耳边嘈杂的动画片音乐,心不在焉地想着,都四年半了,他真的还会回来吗?
***
第一次的重逢是在西餐厅里,第二次的重逢是在各自的家里,然而距离彼此视线相对都还差那么一点点,大概命运的玄妙之处就在于此,如果没有这些阴差阳错的铺垫,最后的相遇也就不会显得那么浓墨重彩。
尤可意从帝都回来的第二个星期,c市的一家概念画廊开业,画廊的主人是个艺术家,在c市很有名气。而因为这家画廊的存在就是为了将所得盈利全部捐给本市的自闭症儿童,所以不少艺术家、企业家都受邀前去参加开业典礼,支持这项公益活动。
尤可意也是其中之一。
妈妈惦记着她的终身大事,觉得这是个认识青年才俊的最佳场合,所以亲自把关,替她找来造型师好好打扮了一番。
“妈,人家是公益活动,又不是选美大赛,你把我弄成这个样子多浮夸啊?”尤可意无语地看着镜子里穿着黑色吊带小礼服裙的自己,耳朵脖子上的首饰blingbling的闪得人眼花缭乱。
祝语没有说出真心话,只是安抚她说:“妈妈年纪大啦,又老又丑不说,脑子也不好用了,就希望有生之年还能多看看你,只要看你穿得漂漂亮亮的,就好像又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能使出苦肉计逼得女儿妥协的祝语也是比之从前上升了不止一个level,不仅让尤可意无话可说,还心甘情愿穿着这身出门去了。
临走前她甚至转过头来抱了抱祝语,“妈妈你一点也不老,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最美的!”
这四年半来,祝语好像终于认清了从前一直理不清楚的感情,没有再困于过去,而是改变了态度,认认真真地去对待这个家庭。
经历过失去,失而复得,又险些再次失去,再坚硬的心也该融化了。
她没有再阻止尤璐回家,也没有再逼迫尤可意去做她不爱做的事,但令人咋舌的是,当她放弃了那些执念以后,却惊奇地看见尤可意自觉地去完成了她的心愿,尤璐也不计前嫌回了家,还带回了那个机灵可爱、萌得人心肝胆颤的嘟嘟。
祝语站在阳台上看着离去的女儿,心里默默想着,如今还差一个心愿了。
可意已经二十六岁了,却连对象都没一个,虽然不求她找个大富大贵的有为青年,但至少要找个对她好的,配得上她的。
朝阳有些刺眼,初夏就是如此,每到早上八九点钟就霞光万丈,总给人一种无限希望的感觉。
模模糊糊的,她不知怎的想起了一个沉默的男人,当初坐在桌后慢慢地抬头直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我和你的想法与观念也没有半点重合之处,但是有一点我们是一样的,那就是我们都爱着尤可意。”
那时候他的手上还带着冷冰冰的手铐,却并没有一点惊慌失措的意味,更没有在她面前低人一等的自觉。他只是冷静从容地看着她,眼里是一片朦胧深远的光。
他说:“我想和你打个赌。我把尤可意还给你,但请你给我五年时间,如果五年后我依然一无所成,我会自觉远离尤可意,永远也不会回来。但如果我有所成,重回c市,能够给她一个安稳无忧的将来,希望你到时候能够同意我们在一起,不要再像今天一样反对我们。”
那时候的她说了什么呢?她已经记不清了,大概就是认定了这个戴着手铐的年轻人绝对不会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为了重新把女儿带回正轨,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祝语抬头看着天上的那轮红日,忽然有些好奇那个年轻人如今怎么样了。
她也老了,没有那么多力气去阻止一些自己认为不合适的事情了,所以在这种旭日东升的场景之下,她陡然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那个叫严倾的男人也没有那么讨人厌了。
但他也许只是在说大话,当时的壮志早就在这几年被磨灭了,不然怎么都快满五年了还没回来呢?
她摇摇头,笑着回了屋。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d&e画廊开业盛典。
形形□□的c市名流亲自出席了这场盛典,光是昂贵精致的花篮就把门口和进入大厅的长廊给挤了个水泄不通。
尤可意有些担心自己这身小黑裙会过于浮夸,好在有些不自信地踏进画廊后就发现,比她穿得还浮夸还妖娆的女人比比皆是,这么一衬托,她简直就是渺小到不起眼的黑寡妇。
画廊是艺术家开的,在油画与摄影方面都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师,因此画廊的设计主要以硬朗冰冷的黑白色调与钢铁时代为主,很有工业气息,对于尤可意这种菜鸟来说,处处细节都给人一种新奇感。
她只是个跳舞的,勉强挤入了名流之辈,但并不认识这些一个劲儿攀谈的企业家和政治家,所以索性一个人四处走走停停,等待着主人的出现。途中,她停在一处看上去像是巨型烟囱的设计前好奇地观察着,然后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尤小姐?”
她回过头一看,也是惊奇地叫道:“章先生?”
但惊奇也只是片刻功夫,她很快想到章润之是室内一家著名广告公司的总经理,在这种场合出现也不足为奇。
尤可意考虑到这种社交场合对很多人而言都是个难得的机会,谁不想多认识几个对自己事业有帮助的人呢?所以她仅仅是和章润之打了个招呼,礼貌地攀谈了片刻,然后就表示不耽误他和别人交谈了。她从服务员拿着的托盘里举起鸡尾酒,朝章润之举杯示意,下巴朝他先前一同交谈的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努了努,“喏,不耽误你谈生意了,我四处走走看看就行。”
而章润之倒是考虑到尤可意在这里并不认识几个人,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四处走走肯定有些尴尬,于是出于礼貌对她笑道:“没有关系,你一个人也不好玩,来,我把我朋友介绍给你。”
尤可意连连摆手,面上微红,哪能不知道章润之是见她一个人太孤单,所以才想照顾照顾她呢?
但对方诚心诚意地邀请说:“不用不好意思,我朋友是艺术宫的创始人,对唱歌跳舞这些事很感兴趣的,你和他肯定会有很多共同语言。”
他都这么说了,尤可意感激地笑了,也不再推辞,点点头和他一起走向了那些人。
这种场合并没有尤可意想象的那么功利化,至少她与章润之的朋友一起交谈的十来分钟里,都只感受到了对方的风趣幽默。懂舞蹈的人是真的对此感兴趣,问题接二连三;不懂舞蹈的人就很耐心地听着,偶尔用钦佩的眼神望着她,点头致意。
艺术宫的创始人是个老先生,以前在军乐队里吹萨克斯,后来又在艺术宫表演过钢琴、小提琴。很难想象一个人可以同时精通这么多乐器,而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并不像人们普遍认为的艺术家那样自命不凡、清高自傲,反而谦逊和气,说话非常诙谐。
尤可意笑起来,开始觉得很享受这种与聪明人交谈的乐趣。
谈话结束后,她感激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章润之,与他碰杯后小声说:“真的很感谢你。”
“谢我什么?”
“他们完全不像我想象中那样。”尤可意喝了一口酒杯里的酒,然后微微一愣,低下头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从托盘里拿出了一杯白兰地之类的东西。
她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酒,总之口感有点烈,她的嗓子很不舒服,想着火了一样,于是咳嗽起来,面红耳赤地把酒杯放了回去。
“怎么了?”章润之关切地问,见她还在不住地咳嗽,忙招来服务生说,“麻烦你拿一杯果汁过来。”
片刻后,他接过服务员手里的果汁,递给尤可意,“喝点吧。”
尤可意接过来大口大口地喝了一半,途中章润之很体贴地帮她拍了拍背,她终于觉得嗓子舒服些了,只得又尴尬地抬头看着章润之,“谢谢。”
章润之哈哈笑起来,收回手,“不用这么客气,我以为我们已经算是朋友了,这点小事不用一直道谢。”
都是小风波而已,殊不知这场景落入他人眼里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那个一身墨蓝色休闲西装的男人从尤可意踏入画廊起,视线就不曾移开过。他并没有像别人那样三三两两地聚拢一堆交谈着,而是一个人站在一幅画作前,手执酒杯慢慢品尝着。
他的身上有一种与周遭并不相符的清冷,以至于有的人见他面生,想上来攀谈,却又迟疑于他看起来并不容易接近。
他看着尤可意穿着一身精致的小黑裙像只精灵一样步伐轻盈地踏入画廊,亮晶晶的眼眸里盛满了月光;他看着她独自一人流连在那些雅致的装潢前,好奇地想要伸手去摸一摸,却又碍于场合忍住了;他看着她微笑颔首,与章润之一同加入了对话,笑得像个满足的孩子一样;他看着她喝了杯烈酒咳嗽起来,章润之显露出了无限关切,甚至伸手在她□□的背部肌肤上轻轻拍着,一下一下……
嫉妒的怒火一路疯狂燃烧,将他的理智都烧得没有了。
他紧紧地握着手里的杯子,几乎感觉到那只脆弱的玻璃杯就快要被他捏碎,惴惴不安地在他手心挣扎着。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其实他仍然没有死心。
这些天一直告诉自己,既然她都已经让过去彻底过去了,他又为什么还要念念不忘、苦苦纠缠呢?他不应该再去找她的。
当初千算万算,算到了自己也许会一无所有,又或者功成名就;算到了他们可以再续前缘,又或者永不相见……可是算到了所有,也没有算到这样的结局。
他功成名就地想要回来再续前缘,结果她却另有新欢,早已认定了与他会永不相见。
严倾静静地站在那里,感受着心里的翻天波澜。他是一个不信命的人,可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他错在对自己太有信心。
尤可意因为人生地不熟的,所以一直与章润之在一起,直到章润之的朋友之一忽然兴致勃勃地走过来,对着他肩膀一拍,“润之,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章润之问:“谁啊?”
“跟我来了你就知道了!”那人还神神秘秘的,看着尤可意也在场,于是礼貌地邀请说,“尤小姐也一起过来吧!”
是如此寻常如此不起眼的一次邀请,和任何诸如此类的场合都没有什么差别。
尤可意并没有多想,在章润之的鼓励之下也就跟着一同过去了,然而穿过华衣人群后,她漫不经心地抬头一看,在看清眼前的人后,就彻底僵在了原地。
章润之的朋友兴致勃勃地上前介绍道:“这位是严倾,路达西南分部的销售总监。”因为尤可意在场,担心她有些不明白,所以他解释得清楚了一些,“路达是国内数一数二的运输公司,近年来势头非常好,在行业里极具竞争力。”
接着,他又转过头来介绍自己这边的两个人,“严总监,这是我的朋友章润之,广告行业;这位是尤可意,润之的朋友,很有才华的青年舞蹈家。”
章润之微笑着朝严倾伸出手来。
然而严倾没有动。
气氛有片刻的凝滞。
这位穿着墨蓝色西装,看上去清冷严肃、面容隽秀的总监大人完完全全无视了章润之,只是从红酒杯里抬起头来,然后看着尤可意,接着随手将酒杯放进了服务生的托盘里,微微一笑,伸出手来。
只是伸出来的那只手并非是要与章润之交握,而是姿态优雅地出现在了尤可意面前。
他说:“你好,我是严倾,认识你很高兴。”
接着才把目光转向章润之,他微微笑着,朝后者眨眨眼,有些打趣似的说:“女士优先。”
言下之意是希望章润之不要见怪。
章润之与那个介绍他们认识的朋友都一起笑了起来,气氛瞬间不再凝滞,而是轻松愉快的。
然而尤可意却轻松不起来。
她只是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如果不是做梦,又怎么会在这样的场合忽然间与那个反反复复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人相遇呢?
他还是那个样子,爱穿深色衣服,爱把头发与胡须都打理得干干净净,总有些沉默地站在人群里,不太爱说话,可是身姿笔直、背影挺拔,即便是不说话,只要站在那里也能自成一派风景。
这样的景致并没有华丽的乐章抑或盛大的背景做衬托,却只因有他的存在就变得像是画卷一样隽永绮丽起来。
她听见自己汩汩奔腾起来的血液,听见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听见宇宙洪荒似乎都静止在了此刻,只剩下他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
她抬头看着他,痴痴呆呆的,像是早上起床时还未从有他的梦里清醒过来。
然后她看见那只摆在自己面前的手,终于意识到刚才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你好,我是严倾,认识你很高兴。”
一句话,前一刻她所有的激动与惶恐都烟消云散。那些骤然出现在心里的狂喜与不安,喜的是竟然盼来了重逢,不安的是该用什么样的开场白与他相认,可是因为这样一句话,全部都沉入谷底。
连同她的心一起,重重沉入谷底。
他像是从未与她有过那样一段过去一般,朝她微微笑着,疏离又美好,说着初次见面很开心的话。
尤可意如坠冰窖,甚至连礼貌地伸手与他交握都做不到。
她很费力地抬起头来望着他的眼睛,努力地想要望进去,找出一丝半缕开玩笑的痕迹——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他是认真的。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直到章润之有些担忧地碰了碰她的手肘,“可意?”
她这才恢复意识,匆匆忙忙伸手与严倾交握了一秒,仅仅是一秒,又或者一秒都没到,她就匆匆又收回了手。
“不好意思,我有点不舒服,去下洗手间。”她顾不上自己这样是失礼还是唐突,只是再也无暇思考,转身匆匆离去。
“可意?”章润之叫了一声,回头对严倾说了声抱歉,然后就追了上去。
剩下的那个朋友一脸尴尬地转过头来看着严倾,不好意思地说:“严总监啊——”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表达歉意,好在严倾根本没打算离他,只是大步跟上了离去的两人的步伐,害得他又是喜悦又是失落。
尤可意说自己去洗手间,结果竟然直接冲出了画廊。严倾大步流星地走出画廊大门,却在几步之后就停在了原地。
不远处,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一把握住了华衣女人的双肩,关切地说着什么,而那个女人先是一个劲摇头,随即……
随即把头埋在了男人的肩膀上。
严倾的双腿如同灌了铅,终于寸步难移。
他一言不发地站在鲜花遍布的画廊门口,在繁花盛放、阳光灿烂的景致中看着更加赏心悦目的那一幕。
他问自己:你回来干什么呢?
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他忽然觉得荒唐又可笑,笑自己几年来心心念念要为了那个五年之约出人头地,不管再苦再累,他都从来没有吭过声。
可是女主角已经变了心。
她早已不需要那个曾经只为她一人停留的港湾,而是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另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那个肩膀,不是他严倾的。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因为回来得匆忙,严倾是坐飞机回到c市的,并没有开车,所以离开的时候出发去机场,也只能坐出租车。
他记起以前自己开着那辆蓝色出租车的时候,因为不爱热闹,所以从来不会放cd或者收听电台,只有一个夜晚例外。
那个雨夜,窗外风雨交加,雨声大得仿佛每一粒雨水都掷地有声地砸在地上,给人一种几乎要把水泥地砸出小坑来的错觉。
而那个晚上,尤可意在车门外敲了敲窗:“师傅,走吗?”
他鬼使神差地载了她,又鬼使神差地放起了歌来。
恍惚记得那首歌是一位已故的歌手唱的:
同是过路,同做过梦,本应是一对。
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
三餐一宿,也共一双,到底会是谁。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很多年后才记起来,那首歌的名字叫做《似是故人来》。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这又仿佛是一个难言的征兆。
他想起自己回c市以前,副董诧异地看着他,几乎是有些错愕地问他:“你要放弃这个职位,去西南分部?”
所有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都以为他脑子进水了,放弃了帝都的大好职位不要,非要回什么西南分部当销售总监。
但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里有浅浅淡淡的光在浮动。
他说:“有人在等我。”
出租车上的严倾侧过头去看着窗外熟悉中却又带着些许陌生的街景,低低地笑出了声。
“有人在等我”——这就像是一个笑话。
就像是这座生他养他的城市,他曾以为它会永远百无聊赖地坐在这里看着生活在这的人挣扎求生又或是颠沛流离,可是如今它也变了,那些新修的公路大桥、园林建筑,那些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商街旺铺……都让它离他记忆里的那个城市越来越远。
他想着既然都要走了,不如索性看个够,于是叫出租车司机绕着一环路多转转。
司机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车里的电台音量被他调得震耳欲聋,严倾本想让他把声音调小一点,但还没开口时,就听见电台里传出一阵熟悉的音乐。
那曲子悠扬婉转,于柔缓中带着些许韧劲,虽是芭蕾舞曲,却一如歌名那样带着特有的刚柔并济——《勇敢者之舞》
主持人的声音出现在半首曲子之后,悦耳动听。
“大家好,欢迎回到《午后时光》,我是萧萧。众所周知,音乐与舞蹈是艺术的两个不可分割的领域,相信喜欢音乐的听众朋友们也不会抗拒在听觉的基础上再多几分视觉享受。而今天我们请到了本市著名的青年舞蹈家,尤可意小姐,欢迎她。”
短短几秒的激昂音乐响起,严倾却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僵在后座上。
像是天意,又像是不可抗拒的引力。就连即将永远离开这个城市的这一刻,也像是奇迹般收听到了有她出现的节目。
主持人用动听的声音细数着这位青年舞蹈家在各大国际比赛中获得的殊荣,然后介绍着她在国内出席过的音乐舞蹈盛典。这一刻的严倾除了心头的苦涩之外,又多出了骄傲与欣慰。
他想,当初信里的三个愿望都在她身上实现了——家庭、学业与事业,无一不圆满。她如今已成为天之骄女,成为众人欣羡的舞蹈家,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他侧过头去看着这座城市,耳边缓缓传来尤可意的声音:“大家好,我是尤可意,很高兴能在《午后时光》和你们见面。”
然后便是名人访谈。
主持人问了很多问题,比如她过去练舞辛不辛苦,从多大开始学习芭蕾,有没有遇到过挫折,最让她想要放弃跳舞的一件事是什么,又是什么让她重拾信心继续跳舞……
“最想要放弃跳舞啊……”尤可意在这个问题上微微停顿了片刻。
主持人俏皮地说:“不可以有所隐瞒哦!观众朋友们都在仔细听,这个节目的宗旨就是实话实说。”
尤可意轻轻笑起来,片刻后诚实地说:“让我最想要放弃跳舞的一件事,是一个人的离开。”
主持人的好奇心被吊起来了,一边笑一边说:“听起来应该是个浪漫的爱情故事,能详细说说吗?”
严倾一动不动地坐在后座,心跳都静止了。
他听见尤可意回答说:“我曾经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为了和他在一起,还做过很多现在看起来甚至有点离经叛道的荒唐事。那时候两个人在一起过得其实很辛苦,可是不管再辛苦,我也还是在跳舞,跑到了一个偏远小镇上当舞蹈老师。”
她说:“虽然那段日子从物质条件上来说,应该是我这辈子过得最苦的一段日子,但也是最开心最难忘的。所以后来他离开的时候,我有半个月的时间都待在家里足不出户,不想继续读书了,不想吃饭睡觉了,不想做任何事情,包括跳舞。”
他的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了很多画面,那个执拗的姑娘素来如此,一旦对什么事情上了心,就好像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走以后,她大概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了吧?不吃饭,不睡觉,什么事情都不做,就像是了无生气的木头人一样坐在沙发上,面上的神情寂寥到让他光是想起来就觉得几乎要窒息。
严倾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心痛的时候就好像浑身的血管都会紧缩,于是那种又痒又痛的感觉就会沿着血液流遍全身。
主持人问道:“那是什么又让你重拾舞蹈了呢?”
电台里的那个年轻女人笑了起来,“还是那个人。”
“他回来了?”
“没有,他没回来。”
“那我倒是有点搞不懂的,不跳舞是因为他,跳舞也是因为他,可是他又没回来……脑子都被绕糊涂啦!”
尤可意轻声说:“不跳舞是因为他走了,我做什么事情的欲望都没有了。重新站起来跳舞是因为虽然他走了,可我知道他希望我继续跳下去,而我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跳出让所有人满意的舞,有朝一日站在他能看得见的舞台上,不管那时候的他在哪里,都能看见我。”
主持人笑着感叹说:“真是好有觉悟啊!那现在呢?你已经成为国际知名青年舞蹈家了,那个人看见了吗?”
短暂的停顿后,他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点不自觉的黯哑:“我也不知道。”
主持人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失落,所以很快打哈哈转移了话题,“听众朋友们,虽然你们现在看不见尤小姐的样子,但是萧萧很负责任地告诉大家,尤小姐绝对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儿!那么代表我市的广大单身男性听众朋友们,我在这里问尤小姐一个问题,请问你有男朋友了吗?”
终于还是问到了这个问题。
严倾的手心又一次因为血管紧缩而隐隐作痛起来,想起了先前的看到的那几幕。
然而电台里,尤可意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没有。”
他愣在了原地。
主持人继续问:“那能不能问问尤小姐对男朋友的要求呢?择偶标准是怎样的?”
这一次尤可意思索了片刻,然后摇头说:“没有要求。”
“没有要求?”主持人震惊了,“随,随遇而安?”
“不是。”尤可意轻快地笑起来,“没有要求的意思是,只要是那个人就可以了。”
“哪个人?”
“我一直在等的那个人。”她声音稳稳地说。
“那,如果等不到呢?”主持人有些迟疑。
她却笃定得不能再笃定,一边微笑一边斩钉截铁地回答说:“不会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关于感情问题,主持人的最后一个问题是这样的:“是什么让你对他抱有如此大的信心,这么多年都还一直坚信他会回来呢?”
“因为他知道我会一直等着他,所以我相信他不会忍心让我等太久。”尤可意的声音里充满了确定,就好像这四年半对她来说不过是只要动动手便能翻过去的一页,“我相信不管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哪一个地方,即使没有联系,即使看不到彼此的近况,我们都一样在期待重逢的那一天。”
最后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他听:“我对他有信心,我对我们有信心。”
***
电台节目是提前一周录制好的,那时候尤可意还没有见到严倾,也并不知道他已经从以前的那个混混变成今时今日的路达总监。
那时候严倾也还没有对她说出“你好,我是严倾,认识你很高兴”这样话来。
所以她依然在充满未知与不确定的状况下如此笃定地相信着彼此,这对严倾来说简直是最大的讽刺。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出租车后座,听着后面那些无关紧要的访谈,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大脑奔腾。
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就是这样回报尤可意对他完完全全的信任的?
她是那样毫无保留地相信着他,即便是在电台节目这种公开场合,也没有一丝怀疑,始终相信两人会有未来。
这一刻,他终于开始恨起自己,恨起自己那些与生俱来又或是后天成长所致的自卑与多疑。
他急不可耐地对着司机大喊:“停车!停车!”
从钱夹里随随便便抽出两张百元大钞,他往司机手里一塞,然后不顾一切地推开车门,从川流不息的车道上就开始一路狂奔。
他并不知道现在的尤可意在哪里,但很多表面的假象都蒙蔽了他的眼睛,比如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章润之,比如那个换了装潢所以被他认定是换了屋主的房子。
如今真相大白,他才有理智去思考很多被他刻意抛到脑后的细节,比如尤可意面对章润之始终客气礼貌的微笑,比如重逢时候她眼里的震惊与惊喜,比如对面的落地窗内虽然换了装潢却依然保留下来的窗帘与茶几……
将近五年过去,很多东西都变了,很多细节都与过去不同了,可是也有没变的东西,也有没变的人和心。
他像个傻瓜一样奔跑着,却在一路跑到尤可意住的小区时才气喘吁吁地记起来,其实他根本没必要下出租车的,只要让司机调转车头开到这里就好,何必跑步过来?
他一边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件事,一边却又哈哈大笑地一路跑进小区大门,一直跑到了尤可意的单元门前。
比起他对她的恶劣态度和胡乱猜测来说,这点苦头根本算不了什么,他值得更严重的惩罚。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扶着单元门喘着粗气,一边哈哈大笑,一边眼眶湿润地按下她的门铃。
片刻之后,那个熟悉的声音果然响起:“喂?”
即便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也忍不住掉了眼泪,是感动是感谢是感激上苍他都分不清了,然而那些也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尤可意,我回来了。”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严倾一度以为尤可意会哭,可是当她打开门看着他时,却只是和从前一样对他微微笑着。
她像是迎接早晨才刚刚离去的丈夫一样,穿着家居服站在门口,亲眼看着电梯在她面前缓缓打开,把她等待的那个人送回了家。
严倾的脚步重如千斤,可她却只是轻轻地弯起唇角,用他怀念很久的悦耳声音说:“你回来了。”
一句“你回来了”,撇去了将近五年的孤独等待与苦苦煎熬。
只是欣慰,没有埋怨。
你回来了就好。
回来就好。
她低下头去从鞋柜里帮他找出了一双新的男士拖鞋,毛茸茸的,咖啡色系,然后有些尴尬地说:“只剩下这一双男士拖鞋了,女士的你都不能穿,不过这是冬天的……”
“你姐夫来的时候穿的什么鞋?”他问道,显然已经想明白了那天在对门看见的那个小男孩和男人是谁。
尤可意微微一顿,“穿的鞋套。”
“那这双鞋……”没有拆封的鞋,但颜色似乎有点旧了,显然是放在那里很久都没人穿过。
他似乎已经有了答案,就等她说出来。
尤可意抬起头来看着他,想了想,说:“以前给我爸爸准备的。”
“什么时候?”
“很早就准备好了。”
“那他为什么没有穿?”
“哦,忘了拿出来。”
严倾问:“所以他每次来都打的光脚啊?”
尤可意顿了顿,没说话。
严倾又问了一次:“什么时候买的?”
这一次她也沉默了片刻,然后才低声回答说:“我的脚受伤以后,你常常送我回来,后来脚好了,就买了这双鞋。”
严倾没有说话。原来她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毫无保留地相信了他这个小混混,甚至给他准备了这样一双拖鞋,完全没有再把他排斥在门外。
只可惜经历了那么多事,他却到了今天才知道她为他做的这些小事。
尤可意问:“你也要穿鞋套吗?”
严倾摇了摇头,脱去皮鞋,轻轻地把脚伸进拖鞋里,“我穿这个就好。”
“可是——”尤可意想说可是这是夏天啊,天气这么热,怎么能穿冬天的棉拖鞋?可她只开了个头,抬头对上严倾的视线,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里像是一泓清澈透亮的泉水,水声潺湲温柔,好似有些许光影在其中微微晃动。
她知道那其中的含义:因为这是你准备的。
他问她:“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尤可意好像思索了一下,然后让了让身子,给他腾出了进门的空间,“你走了那么久,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嗯,好,那进去再慢慢聊。”严倾从善如流地走了进来,身上是初夏的着装,脚下却是一双厚实的棉拖鞋,怎么看怎么滑稽。
但他走得稳稳的,尤可意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脚,也就默不作声地由他去了。
她其实有些说不出话来,因为等了那么多年,这双鞋终于有派上用场的一天了。
她从厨房端来泡好的普洱摆在严倾面前,自己面前是一杯奶茶,巧克力味的。
严倾说:“我记得你不喜欢喝普洱的。”
她点头:“嗯,搁在那儿以防万一,也许客人要喝呢?”
严倾慢慢地说:“我倒是记得以前在吴镇上的时候,我爱喝茶,你爱喝奶茶,所以家里总是没有招待客人的咖啡饮料,永远只有普洱和奶茶。”顿了顿,他瞄了眼她的小熊马克杯,补充了一句,“巧克力味的奶茶。”
尤可意低头看着杯子,好半天才问出一句:“你还记得啊?”
他喝了一口普洱,苦苦的,然后才说:“你不是也一样记得吗?”
他环顾了房子一圈。
客厅的装潢明亮简单:电视墙很有艺术感,是几朵飘落的樱花;地板是浅色纹路的实木,看起来很温馨;沙发是布艺的粉白格子,小清新得无可救药……唯独角落里摆着几只不锈钢盆子,生生破坏了这份宁静雅致。
他一顿,问她:“这些盆子是干什么用的?”
“接水用的。”
他很快瞟了一眼天花板,“这里也漏水?”
开什么玩笑,这里的公寓一共三十层,尤可意住在第十五层,又怎么可能漏水?
她笑了,声色平静地说:“不漏,只是习惯了。”
习惯了在那个风雨漂泊的小镇上,一旦下起雨来,那间老旧的平房就容易漏水。
习惯了在雨中并不好补漏,所以两人总是急急忙忙地在雨声响起的第一刻飞快地把铁盆子拿出来接水。
所以也习惯了在客厅的角落里提前准备好几只盆子,以免大雨来了再拿盆子会太迟太迟。
于是严倾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了很多场景,譬如这四年半来每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她是如何从睡梦中惊醒,然后匆匆忙忙地跑来客厅端盆子接水;譬如每一次她匆忙将盆子摆放好以后,抬头看着根本不会漏水的天花板是什么样的神情;譬如每经历这样的事情一次,她就会又无可避免地想起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已经不再住在吴镇上了,他也已经不在了。
他很难去想象她是如何面对这种一次又一次无一例外都会打击到她的“习惯”,只是心里无端端破了个洞,冷冰冰的风肆意而猛烈地灌进来,吹得他四肢发寒。
她却抬头看着严倾,笑着说:“说来也奇怪,很多事情明明只在和你一起生活的那半年才做过,却偏偏在之后的四年半都改不了。论习惯,总该是时间短的让着点儿时间长的才是啊。”
他无言以对。
从他踏进门来到此刻坐下来和她说话,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平和又温柔,她没有一句埋怨地苦等他四年半,如今又毫无怨言地重新接纳他,这一切都让严倾无所适从。
他甚至幻想好了她会哭,会流着眼泪问他不是说过要坐牢还可能会被判死刑的吗,为什么今天又平安无事地出现了,为什么明明那天出现在画廊里却又假装不认识她……他把她所有可能会有的激烈反应都揣测过了,可唯独没有料到眼下的这种场景。
她笑着望着他,像是在迎接离去不久的归人。
他想好的那些安慰她的话语和对自己的责难通通没有派上用场,反而在她的平静与温和之下乱了分寸。她的大度与温柔都像是蜜糖一样将他的整颗心泡了进去,可是他并没有感受到甜蜜,反而越发酸楚起来。
他其实宁愿她责怪她、痛骂他,或者伤伤心心地扑进他的怀里痛哭一场,至少这个时候他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而不是现在这样手足无措,而不是现在这样……
这样眼眶湿润,几乎就要忍不住流下些热泪。
尤可意看他眉头紧锁的模样,问了一句:“怎么了?茶不好喝?”
他摇摇头,“好喝,就是太苦了。”
尤可意重新站起身来,“可能是这几年你的口味变了,没关系,时间长了,人总该有点变化的,我去给你倒杯奶茶。”
她端起他的茶杯,纤细的手腕却被人一把抓住。
她动作一顿,回过头来望着他,却跌入那双深不见底、汹涌澎湃的眼眸之中。
“尤可意,我没有变。”
这一刻,时间静止,尤可意看着他濒临变天的脸庞,却只是定定地看着,前一刻的平静与波澜不惊终于消失了。
她一字一句地问道:“在画廊遇见的时候,为什么假装不认识我?”
“因为我以为你和章润之在一起了,嫉妒之下,只想做点激烈的事情看看你的反应。”
“那我冲出门去的时候,为什么不追出来?”
“我追出来了,结果……”他喉头一哽,艰难地说,“结果看见你靠在他的肩膀上。”
尤可意直视着他,咄咄逼人地说:“你对我的信心就只有这么一点吗?这么多年终于回来了,结果才第一次重逢,就因为看见一个让你嫉妒的场景,你就可以一声不吭地再次把我扔了?”
严倾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低声说:“不是第一次。”
尤可意没说话,眉头微微皱起。
他苦笑着解释说:“第一次见面是在西餐厅里,你和章润之谈笑风生地吃了顿饭,我远远地看着,却没有插足的余地。”
她的表情顿时一滞,然后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竟然是那一天?
他竟然在那一天就看见了她?
顿了片刻,她又问:“既然以为我和章润之在一起了,又为什么回来找我?”
“我以为你已经找到可以依靠的人,就决定离开这里——本来也只是为了你才回来,可是你已经不需要我了,我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但是临走时在出租车上听到了一个电台节目……”他望进她的眼睛里,像是也看进了她的灵魂。
尤可意却仍然在提问:“如果没有听到那个节目呢?”
如果没有听到,是不是就会永远离开这里,因为这样一个误会错过一生呢?
这样想着,她的心脏一阵紧缩,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抽光,手脚发冷。
严倾却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我太自卑,自卑到没有亲口问你一句,就以为自己的位置已经被人取代。可是尤可意,我能确定的事实只有一个,那就是不管再怎么误会,我也不可能真的放下你。”
“……”
“也许今天就飞走了,明天就会又不死心地飞回来。”
“那如果明天你依然认为我和章润之在一起呢?”
“那就明天飞走,后天再飞回来。”
“……”
“如果后天仍然在误会,那就后天飞走,再过一天又飞回来。”
这种毫无意义又幼稚的话从严倾口中说了出来,却带着十足的认真与严肃,她知道他是认真的,即便没有勇气来亲口问她一句,但他就是放不下她。
她想笑,又有点为他心酸,却还是问了一句:“那如果你发现我真的和他在一起了呢?”
他眉头一皱,脸色忽然变得有些不好看,然后有些冷冷地说:“给他钱,让他离开你。”
“他很有钱。”这是尤可意的回答。
“那就找比你漂亮很多倍的女人去诱惑他,让他出轨。”
“他这个人不怎么看外表。”
严倾忍了忍,最后眉头紧蹙却又好像妥协似的说:“那就等。”
“等?”
“等你人老珠黄那一天,他总会有所松懈,一旦他有所松懈,我就趁机而入,横刀夺爱。”他说得斩钉截铁,到这个时候好像耐心也终于告罄,于是抬起头来锁定了尤可意的眼睛,有些认命地问道,“你还有多少问题要问?什么时候才放弃做一本《十万个为什么》?”
尤可意的冷静终于坍塌,垮下脸来一脸幽怨地说:“严倾,从你进门开始,我就在等你做一点早该在重逢那天就做的事情,结果我能想到的问题都快问完了,你还在这里冷静地跟我叽叽歪歪。你就不能直接给我一个拥抱,不要再浪费我的口水了吗?”
严倾的表情明显一滞,嘴唇微微张着的呆样很是难得,但下一刻他就找回了意识,再也没有丝毫犹豫地将尤可意拉进怀里。
当然,除了尤可意所说的拥抱以外,他还自作聪明地低下头去封住了十万个为什么小姐的嘴。
于是从今以后再也没有十万个为什么,有的只是三百六十五天日日清晨醒来的有你相伴。
四年又七个月,他每天醒来睁开眼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醒过来时有她在身旁,他还需要走多少步、奋斗多少天。
这是一段漫长到无法细数又不堪回首的时间,漫长到他的心像是在火堆里苦苦煎熬到成灰以后才终于麻木的存在。可是因为是她,因为终于盼到了这一天,所以他也再没有什么值得埋怨的。
尤可意湿润着眼睛抬头问他:“严倾,你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他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男人,很多事情也只爱放在心里。所以这四年又七个月的辛苦也都没有什么好说的,他只是低下头来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想你。我每一天都很想你,然后就这么想到了今天。”
***
嘿,你一定听说过很多感人的爱情故事吧?
时间距离也剪不断的爱情,天灾人祸也分离不了的爱情,朝夕相处也永不变质的爱情,白发苍苍还能执子之手的爱情……这样的故事太多太多,它们都是可以让人落泪又或者笑出来的爱情。
可是这一刻,如果一定要为这个故事下一个定义,大概只需要两句话。
“他在等我。”
“我会回来。”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不需要语言来描述的,比如日出日落,比如岁月变迁,比如爱。因为所有最深刻的感情都藏在看似遥遥无期却又不约而同的等待里,无论时间长短,能留下来始终不变的——
就是爱。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的梦幻傻白甜是收尾小礼物啦,大概是隔日更,目前确定的内容有婚礼与宝宝,严哥大战丈母娘,以及杂七杂八的傻白甜。
这次打算送严哥和可意一对萌萌的小宝贝,算是安抚一下每天都叫着被我虐了的妹纸们Q-Q,我一定要让你们相信我是傻白甜作者。
下一章大家后天来刷新。69
☆、第70章
第七十章
严倾留下来吃的第一顿饭,尤可意格外有心。她有意向他展示一下这四年半来自己新get的厨艺技能,所以郑重地拉着他要去小区外的超市买新鲜食材。
她拿起一颗白菜:“醋溜白菜怎么样?”
严倾点头:“好。”
她把白菜递给严倾,严倾很懂事地接过来放进篮子里。
然后她又相中了西兰花,侧头问他:“炝炒西兰花呢?”
严倾再点头:“好。”
然后伸手接过西兰花放进篮子里。
接下来是红烧鸡腿、土豆排骨、水煮鱼等多个菜色,尤可意一直绞尽脑汁思考着自己擅长做并且比较能展示厨艺的菜色,而严倾竟然也一直从善如流地点头说好。
“熬点冰糖银耳汤?”
“好。”
“我给你做点辣白菜吧!”
“好。”
……
在食材区溜达一圈以后,尤可意一回头,看见严倾拎着的篮子里基本已经被塞满,顿时有点囧。
她问:“你怎么不提醒我一句买太多了啊?”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她又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这些东西吃上一个星期恐怕都够了,都怪你,一直说好,问你什么都好……”
其实是带点撒娇的意味在里面的,并不是埋怨。
严倾沉默了一下,尤可意没听见他说话,还以为他生气了,一下子抬头看着他,结果只看见他唇角挂着的一抹有点无可奈何的笑容。
他低头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有你在,还有什么不好的呢?”
他说得很坦然,语气更像是在说着些稀疏平常的话,但字字句句却让尤可意心里暖暖的,就好像大冬天的有人往热巧克力里投入了几块柔软的棉花糖,光是看着、闻着,都觉得全世界冒起了粉红色的泡泡。
——有你在,还有什么不好的呢?
她脸上有些发烫,假装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往酒水区走,嘴里低声说着:“可是买这么多菜,怎么吃得完啊?”
“我帮你吃。”
“也不是帮忙吃几顿就吃得完啊!”她尾音微扬。
“那就天天来蹭饭。”他答得果断利落,很是认真。
这回答简直正中下怀,尤可意偷偷扬起嘴角,语气轻快地点点头,“那必须得交伙食费!”
“不用交。”
她一愣,回头假意怒目而视,“好哇,想吃霸王餐?”
严倾表情从容地从裤子口袋里摸出钱夹递给她,她又是一愣,“什么东西?”
“钱夹。”
“……”她当然知道这是钱夹,她是在问他给她钱夹做什么!
严倾看出她的疑问,抿唇微微一笑,“上交工资卡和身上所有现金。”
尤可意的脸瞬间红成了三月桃花,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地问出一句:“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把它们给我啊?”
严倾但笑不语,眼神清澈见底,又分明闪烁着些微灼人的亮光。
他把尤可意窘迫的表情尽收眼底,好半天才把钱夹塞进她手里,然后拎着篮子一脸镇定地说:“走吧,结账。”
留给尤可意的是一个别有深意的背影和任劳任怨的蔬菜搬运工形象。
诶?可是上交工资卡什么的,不是夫妻之间才有的事吗……尤可意晕乎乎地跟上去。可是他话说一半是什么意思啊?剩下的要她意会吗?
这时候的尤可意哪里知道,在遥远的将来,有天她无意中提起严倾一次求婚她就通过结婚申请的事情,懊悔不已。她嘀嘀咕咕地说:“早知道我就矜持一点了,多给你一点考验,让你多求几次,也好体验一下女人特有的爱浪漫的权利……”
结果严倾特别认真地告诉她:“你记错了,我明明求过两次婚。”
她顿时呆住,然后辩驳道:“明明只有一次!”
“两次。”他镇定地重复了一遍,“我求过两次婚,是你自己不记得了。”
“那第一次是哪一次啊?”
“是在超市的那一次,我们重逢以后第一次一起逛超市,你说你要做饭给我吃的那一次。”
于是尤可意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想起当时的场景,仍然一头雾水地说:“没有啊,你哪有跟我求婚啊?”
严倾中再次提点她:“我把钱夹交给你了,并且告诉你这是上交工资卡。”
尤可意惊呆了。
那是求婚吗?!
哪有人这样求婚的?!!
如果这种都叫求婚,他是不是也太委婉太含蓄了一点啊?!!!
简直奸诈奸诈太奸诈!
“不要!我要重新来过!重新再来一次!”
严倾默默地瞥她一眼,“婚都结了,哪有重新求婚的道理?”
“可以先离了,然后再——”话说到一半,她看见身侧的男人倏地转过头来看着她,眼神里发出绿油油的光芒,脸绷得可以拧出水来。
严倾不说话,把手里的书往床头柜一放,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像是在说:“有本事你继续往下说。”
尤可意干笑两声,“呵呵,呵呵呵,关灯睡觉……”
灯啪嗒一声关了,但很显然某人并不打算关灯睡觉,而是关灯实施强行封口*。
一番折腾以后,直到尤可意一直胡乱认错,要他放过她以后,严倾才把她抱在怀里,低低地问了句:“还离吗?”
“不离了……”她像小猫一样呜咽着,上气不接下气,面色绯红。
他亲亲她的脸,满意地睡觉了。
***
两人重新在一起的第三天,很不幸,尤可意接到了演出的任务,不得不赶去上海进行演出。
她其实很不想去,才刚刚和严倾久别重逢,真是大旱逢甘霖的好时刻,怎么舍得就这么丢下他一走了之呢?
可是工作就是工作,该做的还是得做。
严倾开车送她到了机场,路上叮嘱她要好好吃饭,他不在的这几年她瘦了不少。
尤可意辩驳说:“哪有瘦?和以前差不多的啊,你看走眼了!”
“没有。”
“绝对是看走眼了。”
正在开车的人在红灯前刹住车,然后转过头来轻描淡写地瞄了一眼她的胸,笃定地说:“真的瘦了。”
尤可意:“……”
纵然百般不舍,最终还是要离开。在大厅坐了好一会儿,她把“你会不会想我”、“你会不会趁我不在另结新欢”、“会不会我从上海回来就发现你只是我幻想出来的其实根本没回来过”诸如此类的傻问题都问了个遍以后,终于到了不得不过安检的一刻。
她叹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我要走了。”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把手里的迷你行李箱递给她。
“记得要想我!”她叮嘱说。
“好。”
“哪里也不许去,等我回来!”
“一定。”
尤可意看着总是言简意赅的他,有点不开心地说:“你看起来一点也没有舍不得我的样子。”
严倾揉揉她的头发,“好了,快点过安检,不然一会儿赶不上飞机了。”
她一步三回头地红着眼睛走了,一路上心情都很沮丧。
上机的时候被人踩了一脚,她特别不开心。
座位是靠窗的,有人把行李往她头上的行李架放时,背包没放稳,砰地一声砸来下,正好砸中她的头,更不开心了。
前排坐了一对情侣,一坐下来就开始叽叽喳喳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秀恩爱没个完,最后还吧唧吧唧地在脸上亲着,她愤怒地咬着嘴唇感受着什么是极度不开心!
这时候就真的好怨念,怨念为什么才刚刚重逢就又要小别,怨念着那个男人一点都没有舍不得她的样子,怨念……总之就是怨念,一万个怨念,直到——
直到她正在低头沮丧地玩弄着手指时,忽然听到身旁响起一道的声音。
“请问我能坐这里吗?”
什么鬼?飞机票上不是清清楚楚写好座位了吗?问的这是什么蠢问题?
她心不在焉地回答说:“麻烦你看看自己的票,上面——”
话说到一半时,她顿了顿,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声音好像有点耳熟啊?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来,慢慢地张开了嘴,直到变成o字型。
怎,怎么可能?
她傻愣愣地张大了嘴巴盯着这个朝她微微笑着的人,“你是怎么上来的?”
严倾从容不迫地坐了下来,把安全带系好,侧头看了眼她空空如也的腰,一言不发地靠近她,动作温柔地帮她也系好了安全带,然后就没有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高她一个头,所以低下头来望进她眼里的时候遮住了机舱顶上的灯光,笑容也显得柔和又朦胧。
他朝她眨眨眼:“因为你舍不得我啊。”
所以无意间问起她的班机,所以偷偷买好了票,所以假装目送她过了安检,然后一路尾随她上了机,果不其然看见她一路耸搭着脑袋,像只落水的小狗一样。
尤可意被戳穿了心事,红着脸炸毛,“我哪有舍不得你?”
他也不戳穿,只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哦,那是我说错了,是我舍不得你。”
她脸更红了,却整颗心都被浸泡在蜜糖里。
“哦,那好吧,既然你想我,那我,那我勉为其难同意你跟着我去。”
“以什么身份?”
“以,以家属的身份。”她的脸快要爆炸了。
严倾心情很好地捏捏她的脸,笑得特别开心。
尤可意眼神四下乱瞟,小声嘀咕:“公,公众场合呢,不许乱来!”
发现没人看她以后,果断迅速地扑上去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口,然后开开心心地朝前面的情侣看了一眼——哼,现在她也有人可以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了!
严倾默默地想了想,不是说好公众场合不许乱来吗?所以捏捏脸算是乱来,亲亲嘴才算是正常的?
他暗自盘算好了,以后只要在公众场合,就一定要抱住尤可意亲亲嘴,她要是骂他乱来,他就认真严肃并且十分负责任地把她今天的举动拿来堵住她的嘴……这样想着想着,他又否定了这个主意,因为能堵她嘴的必须是他,不能是别的。
大哥可是是很容易吃醋的人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