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整，李毅独自一人，推开了市城市信用社主任办公室那扇略显陈旧的木门。


    没有想象中的窗明几净，这里乱得像个战时指挥部。


    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攀市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画满了圈圈杠杠和各种批注。


    文件、报纸和各种书籍在沙发和角落里堆成了几座摇摇欲坠的小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烟草味和旧纸张混合的独特气息。


    乔振宇正背对着他，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用一块麂皮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根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碳素鱼竿。


    他没有起身，甚至没有回头。


    “坐。”


    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


    他用下巴指了指对面那张硬邦邦的待客椅，随即，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块老旧的机械秒表，“啪”的一声，不轻不重地放在了桌上。


    他伸出粗壮的食指，在那枚红色的按钮上，用力按了下去。


    “咔哒。”


    秒针开始转动，发出细微而清晰的“滴答”声，如同死神的脚步。


    “十五分钟。”乔振宇头也不抬，声音冰冷得不带半分感情，“你的时间，开始了。”


    整个办公室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空，凝固成了一块沉重得令人窒息的铅块。


    然而，李毅却笑了。


    他没有像其他求贷者那样点头哈腰，更没有急着从公文包里掏出任何文件。


    他只是平静地坐下，在那令人心悸的“滴答”声中，不紧不慢地开口，第一句话就石破天惊。


    “乔主任，我来之前，研究了您在过去三年主导的三笔‘争议性’贷款。”


    乔振宇那擦拭着鱼竿的手，微微一顿。


    “特别是去年给城南国营织布厂的那笔，全市所有银行都认为他们必死无疑，纷纷抽贷，只有您，敢逆势追加一笔五十万的款子。”李毅的目光坦然地迎着对方那宽厚的背影，“您赌赢了，那家厂现在是市里的出口创汇大户。”


    他顿了顿，在那片足以让心脏骤停的死寂中，缓缓吐出了那句足以将两人地位瞬间拉平的结论。


    “所以在我看来，乔主任，您做的不是信贷生意。”


    “是风险投资。”


    乔振宇那擦拭鱼竿的手，彻底停住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第一次，正正地、如同X光一般，将李毅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


    “继续。”他从牙缝里，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


    桌上的秒表，已经无情地走过了一分三十秒。


    “风险投资，投的是人，赌的是未来。”李毅不慌不忙，从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三份文件，如同发牌的荷官，不紧不慢地，依次排开在桌上。


    “这是我的第一层‘饵’，我称之为‘鱼肉’。”他将第一份文件推了过去，“一套德国原装进口的采掘设备，价值三百二十万，所有海关文件、原厂性能保证书、技术图纸，一张都不少。市建总公司的刘建军总长亲口保证，这不是废铁，是随时可以变现的‘硬通货’。”


    他将这份资产，精准地定义为“准金融资产”。


    乔振宇的眼神微微一动。


    “这是第二层，‘鱼骨’。”李毅又推过第二份文件，上面是几张《攀市日报》的头版复印件，“王秘书长亲自过问，市里要树立的安全生产标杆。这笔贷款，表面上是投给我，实际上，是投给市里的‘脸面工程’，它具备极高的‘**信誉’。”


    李毅看着乔振宇那**始闪烁着精光的眼睛，抛出了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诱惑。


    “最后，是‘鱼魂’。”他递上那份自己连夜手写的、只有寥寥几页却字字珠玑的简易报告，“这是未来。一个能让红岩煤矿起死回生、让攀市的煤矿安全标准领先全国的未来。上面清晰地描绘了三号井改造后的预期产能、成本回收周期，以及一个……惊人的利润率。”


    秒表上的时间，已经无情地走过了八分钟。


    乔振宇的呼吸，已经微微有些急促。


    他那颗属于顶级赌徒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就在他以为李毅要顺势开口，恳求他放贷时，李毅却做出了一个让他的大脑都当场宕机的举动。


    李毅将那三份文件缓缓收拢，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平静的眸子里，此刻爆发出了一团压抑不住的、近乎疯狂的骇人精光，灼灼地盯着他！


    “乔主任，我今天不是来向您申请贷款的。”


    “我是来给您，提供两个选择。”


    “选择一，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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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业贷款。”李毅伸出一根手指，“三百二十万，我用这套设备和红岩煤矿未来三年的产出做抵押，利息可以比银行同期高出三个百分点。这是生意，稳赚不赔。”


    “选择二，”李毅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魔鬼般的诱惑，“股权置换。您以城市信用社的名义，对我的毅创矿业进行‘技术性投资入股’。这三百二十万，我一分钱的利息都不付。”


    “作为回报，”他看着乔振宇那双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的瞳孔，缓缓吐出了那句足以让任何赌徒都为之疯狂的条件，“红岩煤矿三号井，未来五年纯利润的百分之十，归您所在的信用社所有。”


    他将选择权，像一张决定生死的王牌，不紧不慢地，推到了乔振宇的面前。


    “现在，请您选。”


    “您是想做一笔安安稳稳、利息比别人高一点的生意，还是想赌一个……能让您在攀市的金融史上，彻底封神的未来？”


    秒表上的时间，已经走到了十四分五十秒。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那块老旧秒表发出的、催命般的“滴答”声。


    乔振宇死死地盯着李毅，那眼神，仿佛要将这个年轻人的灵魂都彻底看穿。


    突然，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没有回答选哪个，而是伸出那只粗壮的、布满了老茧的手，一把抓起桌上那块秒表，狠狠地按了下去！


    “滴答”声戛然而止。


    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用那双闪烁着赌徒见到天赐良机时独有的疯狂与兴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毅，从牙缝里，冷冷地吐出了三个字。


    “看货去！”


    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抛出的，是他职业生涯中见过的最大，也最诱人的一条“巨物”。


    这条鱼，他赌了！


    ……


    “四爷，都打听清楚了。那个李毅今天上午九点，准时进了城市信用社乔振宇的办公室，待了不到十五分钟就出来了。”


    赵四爷轻蔑地吹了吹杯中的茶沫，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乔振宇？一个泥腿子出身的信贷员，胆子再大，还敢无抵押放几百万的款子给他？攀市的规矩，还轮不到一个外地来的毛头小子来破。”


    “让他去，碰一鼻子灰，他才知道在攀市，到底谁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