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亡途》

作品:《美1游戏日常

    天光乍亮。


    路边的灌木丛里,几片芭蕉叶叶片边缘卷曲发黄,垂头丧气地耷拉进泥泞之中。


    泥地上呈现一种黑褐色,有很多杂乱无章地深刻抓痕,血液跟泥土混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咯吱——咯吱——”


    灌木茂盛,深处咀嚼声不停,时不时还有骨头被碾碎的“喀嚓”脆响。


    “阿猜!阿猜!”


    一个瘦小的男孩约摸十岁,他从土路那头跑来,身上穿着破旧的背心,裤腿卷到膝盖,皮肤是常年暴晒后的深铜色。


    男孩一边跑一边着急地回头张望,呼唤着同伴的名字。


    “阿猜——”


    呼唤声戛然而止。


    他看见了路边那触目惊心的血痕,顺着痕迹望去,叶片在微微颤动。


    鬼使神差的,他捡起一根树枝靠过去,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拨开了那层遮挡。


    “——!”


    一团粘稠的唾液滴落在他的脚边,地面瞬间砸出几个细小的坑。


    男孩僵硬地抬起头。


    阴影中,那头怪物停下了进食,缓缓转过它那张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脸,半截粉色的肠子从那张合的口器掉落……


    ……


    几株野生的罂粟花沐浴在晨光下,妖冶舒展,暗红色花瓣上还沾着露珠,一时之间,美丽得刺眼。


    树枝掉在地上。


    再看,哪还有什么人影。


    ——


    边境公路,烈阳如焚。


    越野如同一头钢铁巨兽,飞驰在荒芜公路上。轮胎碾过路面,扬起黄褐色尘土。


    三小时,行驶一百多公里。死亡与寂静在这段行程里轮流登台上演。


    白恕一开始神经高度紧张,抓着安全带,一直盯着车窗外,时不时心有余悸地回头,生怕有什么东西蹦出来追杀过来。


    好在,随着公路不断被地平线吞没,他没发现有什么变化。


    只偶尔路过侧翻的货车,货箱散落一地,水果烂在地上,招来苍蝇嗡嗡盘飞,像一层会动的黑毯。


    ……遇见的车祸次数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而且司机们呢?人呢?


    白恕心里没底的害怕,他不知道自己直觉的那个想法是不是正确的。


    都有一只怪物了,难保不会有第二只第三只。


    他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恐怖的阈值,超过了那个点,便是无穷无尽的疲惫。


    “别看了,睡会觉。”


    驾驶座上的butcher嗓子很哑,脸上看不出什么伤痛疲倦挑起的情绪,平静得不正常。


    白恕转过头看向他,再次为他的伤势所攫住。


    butcher右手稳握方向盘,左手搭在车窗上,风吹进来,掀开碎发,露出他眉尾的伤口。


    深刻的爪痕分割开了整条眉毛的流畅,几乎撕裂了半条眉毛,皮肉翻卷,好在堪堪避过了眼球。血已经半凝固,结了层薄痂。


    这还只算轻伤。左手背当时没有防护措施,直接暴露在外。皮肉被怪物涎液烫穿,黄红烂肉之间,森白指骨若隐若现。


    “你的手……”白恕嗓子发干。明明应该疼在别人身上,他自己却已经开始幻痛了。


    “没事。”男人漫不经心地换了个姿势,把伤得更重的那只手藏进阴影里,“小伤。”


    没事?小伤?


    你的痛觉,我的痛觉,好像不一样。


    区区致命伤是吧。


    吐槽归吐槽,对于救了自己、把自己顺手一起捞走的butcher,白恕心里又泛起一阵酸涩的感激。


    没有butcher,他现在还不知道在怪物哪个胃里滑翔呢。


    “后面应该是有医疗箱吧?我给你先处理一下吧。”白恕皱着眉咬牙幻疼,积极踊跃地想从副驾驶辗转腾挪爬去后座,这个他熟啊。


    “坐好。”butcher闭了下眼,语气有点冷硬,颇有点不想搭理,强压下去的躁意,“不睡就看前面路,别折腾。”


    “什么折腾?!我这是想让你舒服点。”


    一番好心被人当驴肝肺了,白恕又有点不想理他了,他愤愤地缩回副驾驶,扭头看向窗外,小声嘟囔着。


    不识好人心。双标狗男人。混蛋。色狼。变态。每一个词都在舌尖打转,最后又咽了回去。


    车速维持一百二十迈,引擎轰鸣声单调而催眠。


    白恕开始怀念自己之前永远刷不完的题,怀念家里板着脸絮絮叨叨的老管家,甚至怀念家里那帮两面三刀的倒霉亲戚。


    至少他们不会变成三瓣嘴的怪物啊。


    从不快乐的高三生到绑匪的人质,再沦为怪物的潜在食物。


    命运的玩笑开得太大了。太惆怅,他一时反而也说不上什么。


    晃悠晃悠着,极致紧张过后是无法抵挡的困意,他哈欠连天。


    再一会儿。


    白恕靠着车门,蜷缩着腿,把半张脸埋进臂弯里。


    他睡熟了。


    透过车窗阳光照在脸上,黑发凌乱并在脸颊,衬得那皮肤白得有些惊心动魄,好似一捧新雪,又像一块未经雕琢已然无价的上好羊脂玉,细腻得连毛孔都看不见。嘴唇因为缺水而有些干裂,偶尔在睡梦中用舌尖润湿时,会露出一抹湿红的软肉。


    butcher用余光瞥了一眼这个小东西。


    等来了清净,一直咬着的劲儿终于放松了一点。


    不疼吗?肯定疼。


    只是比起疼,他现在更需要注意是另外一件事。


    火在血管里游走。热的,烫的,像岩浆在血肉里翻滚。燎过的地方感知越来越差,与之相反的,大脑深处持续亢奋的兽性。


    细得一折就断的脖颈,薄得能看见淡青色血管的皮肤,柔软得像布丁的脸颊。只要稍微用力,就能在上面留下指印……


    只要一口,就能咬断那截脆弱的颈椎,吸食里面甘美的脊髓……


    食欲与性|欲的界限,在这一刻模糊不清。他现在必须全神贯注去注视前方,才能确保自己不被这种膨胀的情绪带偏。


    与白恕走神对话那两句,已经算他忍耐度高。


    还有二百公里,过了边境,就把这小鬼扔回去。


    拿了钱,一拍两散。


    全程安静。


    白恕在梦里皱起眉,嘴唇微张,发出细小呓语。


    “别……别过来……”


    是在做噩梦。


    butcher捕捉到这条信息,感官就不讲理地被勾了过去。


    好香。


    butcher眯起眼,不自觉地握紧了方向盘,腐肉撕裂,青筋暴起,指尖因极致渴望而微微颤动。


    好想……吃一口。


    最深沉的病态的欲望就如此被他轻而易举勾起。


    他没去看白恕,某种甜美的气味却一直在鼻腔前萦绕。


    甘甜的,湿润的,刚切开的果肉,一掐熟透的汁水流出,是所有美好的总和,只有那果实能消弭饥饿……


    咬破舌尖,试图拉回理智,可他低估了自己,脑子反而越来越兴奋了,操。


    油表的指针逼近红线。


    butcher踩下油门,却在减速。


    这一打岔,butcher清醒不少,他看了眼仪表盘,油表已经见底。


    ……


    白恕睡得昏天黑地,直到车子停下,他才揉着眼醒来。


    “到了吗?”白恕半阖着眼还有点迷糊,长睫毛忽闪忽闪的,鼻音浓重,听起来每个字都含在嘴里,糯叽叽的。


    “差不多。油快没了,得加点。”


    怎么感觉他怪怪的?


    白恕恶寒地抖了一下肩,清醒了,抚着自己的胳膊,说不上来地有点毛毛的。


    车外是个加油站。加油站很破,招牌歪斜着挂在半空,上面的字母已经掉了一半,虽然已经到了上午时间段,可空气中依旧雾蒙蒙的。


    “我能不下去吗?”他问。


    butcher盯着前方,也没动,声音还有点怪:“先不下去,等会。”


    加油站的便利店大门敞开着,能看见里面货架满满当当,可风吹过,那扇门就像张大的嘴,黑沉沉的。


    毫无一人。


    早上九点半,整个加油站空无一人。


    白恕坐直身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不是不营运了?”


    butcher没接话,重新发动引擎,车子勉强向前爬了二十米,彻底熄火。


    他们停在2号油泵旁边,butcher拉开车门。


    天气并不会因为没到中午就变得清爽,又湿又热,让人感觉憋气。


    但,非常安静。


    加油站里安静得甚至有点过分了。


    butcher注意到油枪上有未干透的血指印。


    哦?


    他拿枪的手紧了紧,没有做什么举措,只是试了试还能不能加上油,可惜显示屏黑色,无法操控。


    butcher的视线往敞开的便利店那边暼过去,油泵控制台和总控系统应该就在里面。


    靠门口的货架还挺整齐,再往里多看两眼,就能发现端倪。


    后面整排的货架倒塌搭在墙上,地上的罐头和包装散了一地。


    而且有血的颜色。


    白恕自己在车上扒头等butcher,butcher现在在他心目中简直是安全感的代名词。


    车门也没关,外面的空气进来了也很不舒服。


    “等会!”


    白恕等着等着,一看不对呀,对方自己要进便利店了!


    他火速下车,手里握着把格|洛|克壮胆,直往里冲。


    三步并作两步,跟在butcher屁股后面,都把butcher搞无语了。


    butcher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到身后,白恕的皮肤很凉。


    “你发烧了吗?”白恕被滚烫的体温烫得惊了一下,忍不住牵手悄悄问。


    “别说话。”


    “哦……”


    白恕缩缩头,扁了扁嘴。


    如此一前一后进入便利店。


    门是虚掩的,butcher用脚轻轻推开,门轴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店内面积很大,玻璃墙面不向阳,没开灯,非常昏暗。


    应急灯肯定还有电,但此刻都关着。


    借着门口光亮,白恕依稀能看见前五排货架情况。


    可现在已经不用确定后面情况了。


    血腥味浓得化不开,大滩的血迹像不要钱的油漆一样在地面肆意蔓延,瓷砖上有拖拽的痕迹,深红色,很新,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店内深处。


    白恕承认自己刚才下车太莽撞了,这还不如在车上呢。


    他抓紧butcher的手,烫手也不撒开,贴得更近了,甚至恨不得挂男人后背上。


    货架深处传来细微的滴答声。


    水?还是别的什么?


    收银台在右边。


    butcher拉着白恕快速移动,脚下因为有血迹,还很黏,即使再注意,每走一步也会发出轻微的撕裂声,像是踩在胶带上。


    手被他抓得死紧也挡不住害怕,白恕觉得这跟恐怖游戏场景也没差了。


    他盯着那个收银台,心里疯狂催眠自己说这就是支线任务,很快的,任务马上完成了。


    收银机是开着的,抽屉弹出,里面的钞票散了一地。台面上烟架倒了,香烟盒掉得到处都是,有些已经被踩扁,烟丝露出来,混在血液里。


    控制开关在收银台后面的墙上。


    butcher伸手去够,手指刚碰到开关,玻璃摔碎声应接响起。


    是货架后面那边。


    货架间有个东西在快速移动,整排罐头哗啦啦滚落砸在地上,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跑。”butcher低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