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落英

作品:《和我哥小号定亲后

    裴珠是被一阵勾人的香气唤醒的。


    那香味丝丝缕缕飘过来,她鼻尖微动,凭着老饕本能便分辨出来,那是炙烤的滋味。


    隐隐约约间,有鲜气混着辛香窜入鼻腔,是鱼!


    还有辣椒孜然胡椒粉,与鱼皮油脂一道烤出的焦香……


    ——分明才一日未沾荤腥,她却馋得不行。


    唉,这隆兴寺怕是与她八字相冲。


    不仅令她这崭新一生草草结束,临死前竟还没吃上顿好的。


    什么素斋,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碰!


    嗅着扑鼻烤鱼香气,她暗自满意,这阴曹地府还挺人性化,居然会按她口味来准备鬼生接风宴。


    裴珠本能想抻个懒腰睁,却觉眼皮厚重,浑身更如被巨石碾过,稍一牵扯便处处刺痛——


    怎么成鬼了还有痛觉啊?


    听说鬼魂会保持死前的模样,那她落了个坠崖身亡,岂不是死得七零八落,甚是可怖?


    但愿睁眼后不要先看到镜子!


    她试探性睁开条眼缝。


    眼前稍显幽暗,头顶横着歪斜旧梁,左侧似乎是粗泥糊的墙壁,身下是枯草铺就的简陋床榻,眼梢有昏黄火光跳动。


    这就是阴曹地府吗……


    可真够破的。


    裴珠偏头再朝右侧望去,瞬时呆住。


    这破败屋舍的正中,一团篝火烈烈燃烧,火上支着简陋木架,串着条烤得焦香四溢的鱼,那勾得她馋到醒来的香气正源于此。


    跃动辉光之中,篝火旁的身影也倏然映入她的眼帘。


    那人身着玄衣,面覆漆黑面具,屈膝倚墙壁而坐,身侧长剑静竖,他正凝神望着篝火中正烤着的鱼,时而伸手娴熟转动位置。


    半破门窗外风雪呼啸,暮色昏暗,他却静谧与之浑成一体。


    这——


    这活像是从经典武侠片中穿越而来的剑客,分明是她坠崖时,随她飞身扑下山崖的那位覆面神兵!


    裴珠彻底清醒。


    什么阴曹地府,什么鬼生接风,全都是没有的事!


    她浑然忘记自己全身各处的酸痛,只一骨碌起身,恨不得放声大喊——她裴珠!没有死!


    她还好好活着!


    她还能见到娘亲和哥哥!


    “哎呦——”兴奋后却禁不住痛呼出声。


    眼下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她飞快去摸索自己胳膊和腿,这才发觉臂上颈间火辣辣生疼,左脚踝更是肿得老高。


    裴珠自我安慰,坠崖之后没有断头断胳膊断腿,已是万幸,这点疼痛且先忍一忍。


    她只顾垂首打量自身,自也就不曾见那面具人下意识要起身过来,却又滞住一瞬,坐了回去的模样。


    “姑娘坠崖受了伤,现在最好不要乱动。”


    一道低沉嗓音响起,语调冷淡至极。


    显然是来自那覆面剑客。


    裴珠下意识屏住呼吸向后微仰,借墙壁支撑,缓缓在这干草矮榻上直起身,再不敢大幅动作。


    覆面剑客的目光仍停在篝火烤鱼上,她斟酌开口问,“方才,是阁下救了我吗?”


    那人闻声微微偏头看她,面具下那一双深幽眼中似映着跃动篝火,通身却静若沉璧,如披霜雪。


    他略顿了顿,像在解释,“在下稍晚了一步,令姑娘不慎撞到崖壁树冠,才受的伤……”


    这算什么?


    生死一线,能捡回一条小命已经是谢天谢地。


    她再怪人让自己受伤,那就真不知好歹了。


    哎,这位覆面剑客看着凛若冰霜,心肠倒怪实诚。


    裴珠真心实意道,“那也要多谢阁下救我……”


    她环顾四周,“……又将我带至此处,不然我人在昏迷中,又受风霜侵袭,恐怕也……”


    天寒地冻,山崖荒野,恐怕捱不到天明。


    覆面剑客仍伸手适时转动烤鱼,目光再未投来,口吻却是详尽。


    “此处应是山中猎户暂居之所,在下沿途已留有记号,想来今夜,或是明日天亮时,公爷派来搜救之人就会寻至此屋,先请姑娘在此静候。”


    随着他的话音,裴珠再度望一眼这陋室,才意识到,若无这间屋子遮蔽风雪,怕只能在这山中风餐露宿,还胆敢嫌什么破旧……


    倒是他这样熟稔提起的“公爷”,又是谁?


    裴珠脑海隐有画面闪过——京郊灰蒙官道上,那一队人马自西北而来,道也要去隆兴寺。


    对!


    这隆兴寺中,正有这样一位公爷!


    她脱口问,“阁下口中的公爷,莫不是英国公?”


    虽有面具遮挡,她仍隐约在此人神情之中察觉到一丝讶异。


    他答,“不错。”


    那就对得上了!


    匪徒来袭,英国公爷既坐镇隆兴寺,以他爱民如子的声名,绝不会坐视不管,那派手下人上山追踪围堵匪徒,也合情合理。


    她笑盈盈续问,“那,阁下就是英国公麾下的将领了?”


    “是。”


    真是惜字如金呐。


    不过,当真有其帅必有其将。


    想来是英国公和善近人,宽仁御下,麾下才能有这等决然随坠深崖,舍身相救的义士吧。


    冷淡话少算什么,跳崖后毫发无伤,还能从容烤鱼的高手,正该如此。


    只是他通身气度全然不似沙场武将,倒更像一柄孤峭青锋,江湖风雨中独行而来,纵然面具覆面,难辨容色,但向来男子外貌风仪,有时看脸,有时看氛围。


    ——这位覆面将军在氛围感此道,天然登峰造极了!


    裴珠正出神间,那烤鱼的香气竟愈发浓郁诱人。


    她偏头一见,才在心底暗自品评过的覆面将军,竟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立于塌前,正将串着烤鱼的树枝一端递至她眼前。


    这是……给她的?


    她下意识仰首望他,只瞥见他线条锋利的冷白下颌,薄唇微抿,不见笑意。


    “啊……将军您不吃吗?”


    覆面将军不作答复,只是将这烤鱼又往她眼前递了递。


    真是面冷心热!


    居然出手就要把这一整条鱼都分给自己……


    她忙摆手婉拒,但实在没掩饰好小心思。


    “不如各自分食一半?这是您亲自捕来烤了的鱼,怎能我一人独享……”


    客套话还未完,裴珠腹中忽传出两声清晰空鸣,在这寂静雪夜里格外分明。


    她自认得体知礼的浅笑,顿时僵住。


    该死!


    怎么恰在此时唱什么空城计……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


    今日两度登山,本就体力殆尽,正是用晚膳的时辰,又遭挟持坠崖,撑到此刻腹中早已空空如也,饿得出声也正常吧……


    孰料那覆面将军竟恍若未闻,只淡声道,“先吃吧。”


    他转身回去篝火旁时,又补上一句,“姑娘醒来前,在下已用过。”


    竟这般贴心!


    话已至此,裴珠再顾不得矜持,饕餮进食般大口啃上了烤鱼。


    荒山旧屋之中,覆面将军做的烤鱼竟也细心调了味,方才嗅到的辣椒孜然胡椒这些香气果真不是错觉,正是源于这烤鱼!


    他还细心将鱼腹清空鱼鳃剥了干净,入口外焦里嫩,脆香无比,毫无涩苦。


    覆面将军居然有这样的手艺……


    比之四哥也不差了!


    跌宕起伏的凶险一日过去,忽然吃上这样一顿,裴珠感动得几欲热泪满面,快要疑心此刻莫非正在做梦……


    待整条烤鱼被她风卷残云吞吃入腹后,只觉暖意渐生,精神也恢复了大半,不由就着余味感慨。


    “将军出行时也会随身携带调味香辛吗?我尝着有盐巴、辣椒、枯茗(孜然)、姜粉,葱蒜粉……”


    “这同我家中的炙肉烤鱼口味,倒颇为相似呢……”


    简直和她一样有品!


    据她观察,本朝风俗大约介于明清,唐时价比黄金的胡椒,如今只算稍贵品类,至于辣椒孜然磨粉后洒在炙肉烤鱼上的做法,却不算盛行,似乎只有京中名贵酒楼中将其当做精致宴饮佳肴,不是寻常市井小食。


    作为烤肉烤鱼忠实爱好者,她一早便在府里厨房中备齐调料,隔三差五就得吃上一回。


    四哥南下回乡守孝时,她还亲自分装一大堆这些调味粉,塞进了他回颍州的行装中呢——


    听说南地守孝清苦,她叮嘱四哥别太老实守规,记得偷空上山打个牙祭。


    覆面将军稍作停顿。


    “……我常年行军在外,三餐时常就地取材,随身带些香辛总是方便。”


    却是含糊了这调料配制由来。


    但裴珠不过随口闲谈,自不会深究。


    “将军常年随公爷驻守西北,近日才归京的吧?”


    “是。”


    “那老家也是京城吗?”


    “是。”


    他是不是除了“是”这个字,不会回答别的?


    裴珠暗笑,又正经问,“还未请教将军尊姓大名?”


    这次,他没有立即回答“是”了。


    只垂首凝视篝火良久,也不曾回话。


    裴珠方才察觉,自己的问话,大约有些唐突。


    今日情况太过特殊,她坠崖后蒙他所救,风雪山崖,唯有此屋,她又脚踝受伤不良于行,便自然而然变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令她险些忘了,这完全不符这个时代的男女大防。


    说直接些,倘若她和外男在山中共度一夜的事传了出去,恐怕名声立时毁了大半,就算不被送往家庙,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怕也要被她那个严苛迂腐的亲爹立刻打发嫁去外乡,此生都不允她再归京。


    当然,还有个最显而易见的选择,强硬命她直接嫁给这位恩人将军,勉强成就一番“佳话”。


    想到这,裴珠心里不由好笑,那可不是报恩,倒是结仇了。


    但见这人即便同处一室,也只侧身坐在离她最远的角落,目光更是从未乱瞟,言谈间也丝毫不见轻佻,显然是个守礼君子。


    不肯通报名姓,想必也是为避男女之嫌。


    裴珠不愿为难他,就神色轻松理了理斗篷一角,望向别处,假作不曾出口发问。


    谁料那面具将军稍作偏头,似乎正眺向她,目中幽沉映辉,不知想到了什么,只停了一停,才道。


    “在下姓奚。”


    他竟折衷只答了姓。


    裴珠弯了唇角,“可是溪水之溪?”


    他摇首,“是无水之奚。”


    既他坦然答了,裴珠自不会扭捏,只大方道谢。


    “我是京中威远伯府裴家长房之女,奚将军今日救我之恩,我与家中亲长必不敢忘,来日定有重谢!”


    他只疏离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真是将云淡风轻高人姿态贯彻到底啊……


    裴珠在心底啧啧感慨。


    只是,她这轻松心绪未能持续多久,很快又迎来一桩新的难事——


    简言之,她得去净房更衣如厕。


    以眼下这不良于行的姿态……


    白日里对付匪徒扯的谎,竟然这么快就应验……


    老天何必这样整她!


    裴珠心如死灰长叹。


    人生可能就是这样起起落落落落……


    她出门倒霉被劫持,又不幸落崖摔伤,再得一个人杵着伤腿雪日出门,解决生理问题……


    可是,总不能请奚将军帮忙……


    别说是在古代,哪怕还在现代,她也不好意思请个陌生男人扶自己去洗手间呀!


    裴珠脑中胡思乱想了一通,最终只得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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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攥拳,心中呐喊口号,激情给自己打气——“裴小葵你可以的!”


    当务之急,是先要下床。


    她尝试动了动左腿,慢腾腾挪到了榻沿,才稍一用力,又痛得“嘶”地出声。


    这伤肿的脚踝根本没法落地。


    裴珠生性不爱服输,忍痛环顾四周,却不期然撞上奚将军那不知何时投来的目光。


    ——可他旋即转开,仿佛只是无意一瞥。


    也许是她的叫痛声太大,惊动了他吧。


    这倒令裴珠灵光一闪,视线落到了他身侧竖立的那柄长剑上。


    这剑长约三尺有余,墨色剑鞘看起来质料十分坚厚。


    她打好腹稿,委婉开口,“不知……能否借将军长剑一用?”


    ……


    不久,那道玄色身影便至塌边,立于她面前,遮蔽了大半篝火辉光。


    如同先前递来烤鱼时那般,他默不作声调转手中长剑方向,将剑柄那头递给了自己——


    竟问也不问……


    她在心中本已预备好了数种说辞……


    用来应对他万一拒绝——“剑是剑客性命”,或是“剑乃剑客之妻”时的体面回复。


    可他竟然不假思索就借给自己了!


    果真是……奚将军,奚大侠,真豪杰,无需多言!


    裴珠深吸口气,开始了她这近二十年里最艰难的征程……


    她双手握紧剑柄,浑身的力都拄在此处,颤巍巍终于起身,半挪半跳,极缓慢地往这木屋门口去。


    奚将军仍旧周到,非但未问自己出木屋的缘由,更先行一步为她打开漏风的木门。


    霎时间,山谷凛寒风雪就迎面扑来,冻得她浑身一哆嗦,左脚下意识落地,顿时疼得一个趔趄,幸而及时扶住门框,方才稳住身形。


    余光里,竟见奚将军就在自己身侧一尺之外,正静默望她,不发一言。


    裴珠扬脸冲他一笑。


    “待会烦请奚将军,再替我开一次门。”


    说罢又呼了口气,稳了稳心神,转身重又拄剑出门。


    ……


    她的身影在石阶上摇摇晃晃,每一步都踏得惊心动魄,随时都有摔落之险——


    而她身后,那道沉寂目光从未移开半分,面具青年的手欲伸又止,最后只得垂在身侧,紧攥成拳。


    伫立原地,亦无法上前。


    火光摇晃,照得屋舍门栏忽明忽暗,细看地面,竟见那儿不知何时落了张纸笺。


    他俯身拾起,原是张签纸,上书——


    “灵鹊衔春返旧枝,凝魂双照玉墀时,东风若问两生契,梅雪同参两不知。”


    ……


    入夜之际,天光尚存几分清明,木屋似乎建在山谷高处,一侧溪水竟未结冰,仍听得潺潺流水声响。


    裴珠不敢离木屋太远,亦实在走不太远,只是迟缓且费力地绕到屋侧,草草解决后,再拄着剑,一步步往回去。


    回程竟比去时更难。


    她试图踩着自己来时留下的脚印前行,但单足吃不住力,雪地湿滑,一时踉跄,便整个人失了平衡,左右摇晃起来。


    裴珠本能地乱挥手臂,尝试重新站稳,可实在回天乏术,最后认命抱头,直挺挺朝雪地栽去。


    电光石火间——


    一只手臂不知从何而来,倏地紧紧揽住她的腰,稳稳托住了她下坠的身形。


    !


    裴珠愕然睁眼。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半覆面具的面庞,仍旧淡漠至极,并无笑意,但她竟然品出来了一些,诡异的天经地义。


    ——仿佛他早已察觉,亦早有准备。


    他足下轻挑,陷在雪中的长剑竟应声飞向半空,不偏不倚,落入他扬起的另一只手中。


    而他的嗓音几乎是贴着耳畔响起,沉冽而清晰,一瞬间风雪反倒远去。


    “得罪了。”


    话音未落,裴珠只觉膝弯被另一只手臂托住,身体轻盈腾空,天旋地转间,她便落入了个温实怀抱之中。


    扑通——


    扑通。


    心跳……擂鼓般忽然加快……


    她不由自主抬手,触碰了下耳朵。


    ……


    那儿竟然……也有些发烫……


    怎、怎么回事?


    裴珠你、你怎么这么没有定力!


    思绪几近空白之际,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四周游移。


    却见山溪一畔竟生了好几株野梅,枝干盘虬,一树繁花映雪而绽,沉沉暮色之中,亦灼灼可见。


    裴珠脱口雀跃呼道,“那儿的梅花也都开了!”


    耳畔忽又传来奚止的低低嗓音,裴珠听到他问,“你想去看看吗?”


    嗯?


    下一刻,在她毫无预料的瞬间里,只觉身子一轻,再度凌空而起。


    只是与大半日前不同,那时她被被匪徒粗暴拎在半空中,凄惶恐惧。


    此刻她窝在个极具安全感的怀抱里,丝毫不觉可怖,风声过耳,只余飞扬的欣喜。


    眨眼间,那一树梅花已开在眼前——


    恰有一阵山风掠过,半树琼英翩跹纷飞,花落若雨,漂在流水之中,栖上她的衣裙发间,亦沾在了抱她那人的衣袖一角……


    恍若神牵,裴珠不由抬手,从他的衣袖上拈起了一片薄软花瓣,举至眼前,于这昏昧雪夜中凝神细看。


    稍一抬眼,却蓦地撞见他低垂的目光,不知何时,他似乎早已垂首在望她。


    面具遮面,夜色模糊了他的轮廓,更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山中万籁俱寂,反倒只听得胸腔下愈来愈响的搏动——


    怦然一声,是开花的声音。


    ……


    裴珠忽然想开口问,问她本不打算追问的那个问题——


    你既姓奚,那你的名字叫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