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叶陪伴了重宁一会儿，待他休息后，又去寻江小芦。


    这个时辰，他大约不知在何处偷偷躲懒呢。


    重宁山上的杂务不多，江小芦乐得自由，常常自行修炼，大多数时候边玩边学，天赋资质却仍是拔尖。


    青叶想，假以时日，这孩子定能成大器。


    她从古宅内开始找，最终在后山崖发现了江小芦的身影。


    后山崖的银杏树林早被秋霜染透，满地都是枯黄的落叶，风一吹，枝头残存的叶片便簌簌落下。


    江小芦盘腿坐在一棵银杏树下的老树根上，怀里揣着本卷了边的书，膝头摊着一枚符纸折成的小青蛙，在灵力驱动下围着他转来转去，“呱呱”直叫。


    见青叶来了，江小芦似有些心虚的模样，从怀里掏出几枚龟甲符，摇头晃脑地道：“今日宜休憩……”


    “别装啦。”青叶走近，敲了敲他的脑袋，“仙君不在。我又不会告密。”


    其实就算重宁知晓，也不会怪他。但江小芦很尊敬他的圣子大人，总不愿让自己偷懒的时刻被重宁抓住。


    江小芦嘿嘿一笑，讨好地让地上的纸青蛙向青叶蹦去。


    青叶蹲下，将小青蛙收入掌心。小青蛙朝她晃了晃脑袋，让她觉得很像江小芦。


    “这是礼物吗，小芦？”青叶笑眯眯道，“我刚好带了回礼。”


    她从袖口中掏出一袋饴糖，还有一叠符箓。


    江小芦接过，神情惊讶，“青叶姐姐，为什么突然送我礼物……还这么多！”


    他抱着饴糖，翻看着手中的符箓，“这不是宗门大比的奖励吗，青叶姐姐，这些很珍贵的，你真的要送给我吗？”


    “嗯。”青叶点头，“你留着慢慢研究吧。”


    她知道江小芦喜欢这些。


    “这张你也不要了吗？”江小芦抽出一张护心符，“青叶姐姐，这张我会画！你拿回去吧。”


    青叶便收回了这一张。


    抱着一堆喜欢的事物，江小芦没忍住吃了一颗饴糖，眼睛亮晶晶的，说：“青叶姐姐真好。”


    青叶捏捏江小芦的小脸蛋，笑着问他：“听说小芦从前在星驰长老门下，你和星驰长老关系好吗？”


    江小芦点点头，“我入宗门后本就在星驰长老门下，后来才跟着仙君。星驰长老很照顾我，还时常说我可以回去找他玩……啊不，探讨问题！”


    江小芦眨巴着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青叶姐姐，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


    青叶摇摇头，轻声道，“那我就放心了。”


    她将小青蛙和护心符放好，重新站了起来，“好啦，小芦继续玩吧，我先走了。”


    江小芦总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但他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看着青叶渐行渐远的身影，他喊了一声：“谢谢青叶姐姐——！”


    青叶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傍晚时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青叶离开叠云峰，前往药斋。


    药斋内各类药材的气息混杂，医修们各司其职地忙碌着。


    “请问，为圣子大人配药的是哪位仙友？”她柔柔一笑，礼貌地问道。


    青叶身前一位医修闻言，转头喊道：“绿湖，找你呢！”


    一个看起来身材娇小，眉目婉约的姑娘抬起头来，看向青叶，疑惑道：“有何事吗？”


    青叶缓缓开口：“江师兄在找你。”


    “啊……”绿湖闻言，眼睛一亮，忙收拾好手旁药材，向青叶走来，“江师兄在哪儿？”


    “请随我来。”青叶意味深长地说，带着她离开药斋。


    “你要带我去哪？江师兄呢？”绿湖走着走着，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忐忑地问她。


    “别急。”青叶在一棵大树下停住，转过身，指尖轻点她额头。


    下一瞬，身前小姑娘的眼神顿时迷糊起来。


    青叶施展了一个小小的魔咒，要查看她的记忆。


    她的指尖从绿湖额前抽离，带出一缕淡金色的雾气，化作一幕幕画面的碎片，呈现在青叶眼前。


    的确是她。记忆中，宋子弦每日夜晚时分才会离开万灵山，来此地与绿湖暗中见面，而绿湖则十分欢喜，以为是在和宋子弦约会。


    然而，除了这些以外，并没有宋子弦将离魂花交给她的记忆。


    想来是宋子弦对她施了咒术迷惑她，又在得逞后抹去了咒法与记忆的痕迹。


    青叶并没有感到失望。她收回了自己的魔咒，并照样抹去痕迹。


    只是，仍在绿湖身上留下了一丝魔气。


    他们想要她的破绽，她就留给他们。


    绿湖清醒后，看见眼前的青叶，迷惑地说：“我……怎么会在这里？该回药斋才对……”


    她挠挠头，又往药斋的方向去了。


    青叶看着她的背影渐渐离去。


    她做完了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剩下的，就是等待夜晚的到来了。


    青叶没有回叠云峰，她在宗门内漫无目的地四处漫步。


    不知不觉，她进了一片竹林之间。


    此处她曾与夏昭来过，那日夜晚，她们练过了剑，路遇这片竹林，被林间闪烁的萤火虫所吸引。


    她带回去的萤火虫，还在重宁的静室中吗？


    林间萧瑟的风裹着湿冷的潮气侵入青叶的衣衫，夜渐渐深了，她走至竹林深处，此刻，天边忽然滚过一声闷雷，紧接着，细密的雨丝便落了下来。


    真的下雨了。


    青叶抬手想拂去肩头的雨珠，便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混着刀剑摩擦的声音，由远及近。


    为首的人踏着雨水泥泞走来，青色道袍在夜色中泛着冷光，正是万灵山执律赵如强。


    他手中握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眼神狰狞地扫过青叶，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魔修贼子，竟敢混入仙门，还妄图毒害圣子，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身边跟着面无表情的宋子弦，宋子弦捉着绿湖的手臂，显然将她当做重要的证人。女孩脸色苍白，神情惊恐。


    身后，还跟着几名执法弟子，警惕地盯着青叶。


    雨水顺着青叶的发梢滴落，砸在脚下的泥水里。


    她唇边勾起一抹冷淡的微笑。


    “赵执律罗列的罪名，可有证据？”


    赵如强一把抓过身旁的绿湖，将她拽到身前，“你暗中操控这女子，给圣子的汤药中放入离魂花，她身上的魔咒痕迹便是铁证！”


    “哦？”青叶不紧不慢地开口，“若我说，你这是贼喊捉贼呢？”


    她素手一挥，此刻本就虚弱的宋子弦跪倒在地，手臂上的衣料瞬间被撕开，露出可怖的几道黑线，勒住他的手臂，深可见骨。


    一看，便知是魔修咒法所为。


    “这……”赵如强身后的几名执法弟子一看，纷纷拔出了剑。


    只不过这次，剑是指向了他们二人。


    “你们这些废物，在干什么！”赵如强没想到青叶竟发现了宋子弦身上的蚀骨魔咒，不禁气急败坏，“把这丫头给抓起来！”


    “赵执律，这些执法弟子还轮不到你来使唤。”


    对峙之中，另一道声音忽而传来。


    玉丹的身影从林间缓缓现身。


    她眼神冰冷，挥了挥手，吩咐弟子们：“你们先行离去，这里交给我。”


    几位执法弟子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纷纷退下。一旁的绿湖见状，也忙跟他们一同离去。


    “长老……大人！您……您怎么来了！”赵如强看见玉丹，面露惊惧神色。


    青叶也没想到玉丹会来此地。只见她手中折扇幻化为一柄长剑，剑指赵如强，而后者不禁跪倒求饶，“大人……我是来为大人除魔的！”


    玉丹一道剑气挥向赵如强，像是一记耳光，将他掀翻在地。


    她足尖碾上他的头，眼神冰冷，“不过是我的一条狗，如今竟生出了自己的心思。”


    赵如强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宋子弦也垂头跪在一旁，看不清神色。


    “你走吧。”


    玉丹忽而开口，对着青叶说。


    “看在夏昭的份上，我不为难于你。”


    青叶本没想过玉丹这时会来帮她。


    她握着凝霜，轻笑一声，脚步却没动。


    “是吗？只是，我大约暂时还走不了。”


    青叶话音刚落，几位身着淡金色道袍的弟子忽而从林间窜出。


    “掌门有请——”


    “劳烦各位，移步真元殿。”


    *


    真元殿内。


    玉丹神色复杂，站在掌门明华身旁。


    而大殿正中，一人站着，两人跪着。


    站着的那人，便是青叶。


    她早知晓赵如强一定会将此事闹大，捅到掌门那里。


    明华坐于上位，神情从未如此严肃过。


    “宋子弦，你手臂上的恶咒是从何而来？”


    宋子弦并未回答，垂着头，身体颤抖着。


    明华失了耐心，一道真言咒飞往宋子弦眉心。


    可他还是没有说话。亦或是，再也说不出话了。


    青叶暗暗心惊。宋子弦竟被毒哑了。


    明华皱起了眉头。


    深重的威压之下，宋子弦终于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指向的却是青叶的方向。


    见状，一旁的赵如强立马开口：“掌门，这女子便是我先前向您禀报的，宗门中的魔物！”


    “想来在当初宗门试炼中，她便是用这恶咒操控了宋子弦。否则，怎能夺得第一名？”


    “另外，药斋弟子绿湖身上的魔咒痕迹也被检查出来，此魔物胆大包天，竟敢毒害圣子！”


    青叶不禁笑出了声。


    赵如强真是颠倒黑白的一把好手。


    明华眉头紧锁，终于把目光投向青叶。


    “掌门！”赵如强劝道，“此等危害仙门的魔物，该就地斩杀才是。”


    “谁敢？”


    重宁低沉的声线从殿门处传来。


    他大步走进，路过赵如强身侧时冷笑一声：“你是什么东西，敢杀我的人？”


    重宁径直护在了青叶身前。


    “我在，别怕。”他侧身看她一眼，说道。


    青叶想，他果真来了。


    他明明身体尚未恢复，脸色仍苍白着，却还是深夜赶来为她撑腰。


    明华见了重宁，脸色却并未缓和。


    “阿宁，方才赵执律的话你也听见了。此女子若是魔修，你便不能再护着她。”


    重宁此刻挡在青叶身前的身影却并未动摇。


    “我知晓对我下毒之人是谁。”他开口，“并非青叶。”


    真元殿门前又来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竟是江小芦。


    江小芦捧着一个花盆进了门，他年纪虽小，面对这么多人却一点儿也不胆怯，开口道：“仙君让我连夜调查，我便在宋子弦房中找到了这花盆。”


    “里面的离魂花虽已被处理了，但仙土还在。”江小芦掏出一把药渣，洒在花盆内，“曾在仙土中生长过的草木，即使化为药渣，再进入土壤，也会极速生长出来。”


    “诸位请看吧。”


    江小芦将花盆捧起来，只见离魂花当真在接触到仙土的一瞬，生根萌芽。


    他脆生生地喝道：“宋子弦，你竟敢毒害圣子大人！”


    宋子弦说不出话，他的头已经磕到了地上，瑟瑟发抖。


    赵如强阴鸷的眼神盯着宋子弦。他没有想到这人如此之蠢，处理了离魂花，却不知处理好仙土！


    他忙道：“掌门，宋子弦下毒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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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并非本心。他定是被青叶那魔女的恶咒所控制！”


    沉默了许久的青叶在此时开口了，“给我泼了这么久的脏水，也该我说句话吧。”


    她从重宁身后走出，抽出凝霜，剑尖直指赵如强。


    “你毒害圣子，威胁宋子弦，如今污蔑于我，你这贱人，以为我会逆来顺受吗？”青叶眼中流转过不易察觉的黑影，那是隐隐的杀意。


    “下咒之人受伤，恶咒也会受损。”青叶自知宋子弦手臂上的恶咒就是她最强的证据，“我现在便捅你一剑，试试看，如何？”


    “够了！”


    一道强劲的威压震荡，击落了青叶手中凝霜。


    明华素来好脾气的面孔消失，面色森然，怒声道：“放肆，这里是真元殿！”


    青叶的腰带被一阵力道拉扯，重宁将她揽回了身边，牢牢护在身后。


    明华站起身，开口定论：“将赵如强押下去审。”


    “重宁，这女子是你带回来的，便交给你审。”


    “是。”重宁紧紧抓住青叶的手。


    江小芦也扔下了花盆，来到青叶身边。


    如此一来，众人便知，掌门终究还是相信了青叶。


    玉丹在旁稍稍松了一口气，对掌门说道：“是我御下不利。”


    明华摇摇头，说道：“都散了吧。”


    青叶站在原地，想，她留下的一丝破绽让赵如强自以为抓住了她的把柄，殊不知这是她为他设的局。


    毕竟，她早已知晓宋子弦手臂上的恶咒。这条信息足以让她立于不败之地。就连绿湖身上留下的魔咒痕迹也可以推到赵如强身上。


    若方才掌门没击落她的剑，她已当场揭露赵如强的谎言。


    如此一来……她或许还用不上圣子大人。


    赵如强贼喊捉贼，他自己便是宗门中那个魔。待他被处决，宗门的守卫大概会减轻些许……


    青叶正思索着，周边的执法弟子们已迅速控制了赵如强，要将他押下去。


    然而，这场闹剧并未行至尾声。


    赵如强被执法弟子押着路过青叶身侧，低垂的脑袋猛地抬起，他一双黢黑的眼珠死死盯着她，嘴角忽而咧开一道狰狞的笑。


    青叶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下一秒，赵如强体内黑色的魔气骤然爆发，缠上执法弟子们给他缚上的锁链，瞬息之间，将其崩得粉碎。紧接着，那魔气飞速朝青叶袭来——


    “小心！”重宁的声音裹挟着凌厉灵力，几乎在魔气爆发的瞬间，淡金色的灵力护盾已挡在青叶身前。


    可那团魔气却诡异地顿了顿，竟精巧地拐了个弯，带着汹涌杀意，朝着青叶身旁的江小芦而去！


    太快了。


    事发太过突然，青叶只觉大脑“嗡”的一声，理智瞬间被撕碎，她手心不受控制地迸发出一股灼热力量，要去挡住那股魔气。


    在她恢复神智之时，才发觉手中寒烟早已脱缰而出，淡紫色的魔气化作看似柔软的绸缎，以雷霆之势，不仅挡下了那一击，更是毫不留情地穿透了赵如强的胸口。


    “你……”玉丹惊得捂住了嘴，声线微颤，不可置信。


    “你竟真的是魔！”


    暗红色的血液洒在真元殿光可鉴人的金砖上，寒烟带着主人未消的怒火，精准地击碎了赵如强的心脏。


    赵如强是身躯缓缓倒下，胸口的血洞正汩汩流着鲜血，他死得极其惨烈，嘴角却带着一丝抽搐的微笑。


    江小芦的道袍上也被溅上了几点暗红血渍，他懵懂的大眼睛睁着，身体僵在原地，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


    青叶救了他，但他此刻看向青叶的目光充满了陌生之感。


    青叶姐姐……竟然是魔？


    “魔物……该死的魔物……”明华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往日里总是挂着温和笑意的脸，此时冷得像覆了层冰。


    “重宁，这便是你带回来的好弟子！”他手中拂尘轻摆，织出一张泛着银光的天罗地网，瞬间将整个真元殿罩在其中。


    殿外，一道惊雷在天际炸开，伴随着闪电银光，轰隆一声，透过窗照亮明华肃杀的面孔。


    好似曾经的温和微笑从来不曾出现在他脸上一般。


    他眼神锋利，势要当场活捉青叶。


    此时此刻，重宁却仍旧挡在她身前。


    “掌门，”他背脊挺得笔直，眼神坚定，低沉开口，“我要带她离开。”


    话音落时，淡金色的灵力在他身前迅速凝聚，化为一把虚幻的重剑，剑刃向外，将青叶牢牢护在身后。


    “重宁！”明华气得拂尘都在抖，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被这魔女给骗了！”


    拂尘再次挥动，沉重的威压如千钧般向重宁与青叶袭来，空气仿佛都被压得凝滞一瞬。


    重宁还在病中，遭此重击，他不禁闷哼一声，单膝重重跪地，吐出一口鲜血。


    可他还是没有从青叶身前离开，为她承受住所有的威压，背脊沉默地挡在她身前，像道绝不弯折的屏障。他手握那把灵力化成的重剑，没有出手，却与明华无声地对峙着。


    青叶闭了闭眼。


    这一切来得意外。但，她现在到了要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寒烟仍在她身旁摆动，青叶心念已定，淡紫色的绸缎霎时出动，缠绕住了重宁的手臂与脖颈，猛地将他拉至她身边。


    同时，她伸手召回地上的凝霜，剑尖精准地抵在重宁右肩下方——那正是他命门所在之处。


    “你！”明华几近暴怒，“放开他！”


    一旁玉丹惊得脸色惨白，“你竟敢！”


    青叶却异常平静。她很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


    寒烟在重宁的脖颈处收紧。


    她以无垢宗的圣子大人为人质，语气冰冷：


    “让我走，否则我会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