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杠？


    楚修盯着验孕棒，屏息沉默了不知道多久。


    直到他感觉自己有些缺氧，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逼着自己走出了洗手间。身后的声控灯闪烁了几下之后，他整个人淹没进一片黑暗里，恍然像一种人生的预兆。


    “从你看到验孕试纸上的两个色块起，你的身体就在悄悄发生变化。准确来说，是从成结的那一瞬间开始，变化就已经在发生。”


    “这些变化是接踵而至的，并且不以你的意志力为转移。这就意味着即使你已经意识到会面临什么，也并不代表你的身体能够顺利地接受这一系列变化。”


    “一切为了怀孕服务，首先调整的就是你的激素水平。这是一段难熬的时期，你需要你的alpha伴侣为你提供信息素的安抚……”


    ……


    从洗手间回来后，楚修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临近六点，当他翻阅手机上的怀孕指南时，他的桌角忽然被轻轻敲了两下，隔壁的同事问他：


    “小楚，下班了要不要一起去吃火锅？”


    他把手机屏幕熄灭，从工位上将自己僵硬的身子拽起来，勉强地笑笑：“今天就不了，我还有点事。”


    下午六点的城市，华灯抢先点亮了暮色。


    公司门口不少人踱步张望，见到熟悉的身影便笑着迎上去，暖黄光晕里到处是亲昵的絮语，来往路人也大都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只有楚修一人匆匆走在寒风之中，单薄的身影像一抹孤独的游魂。


    他没来得及吃饭，直接打车到医院去了。


    前段时间老是跑医院，所以他对挂号预约轻车熟路，在护士的指导下他很快就完成了抽血B超等一系列检查。做检查的医生表情疲倦又平淡，一句话也没多说，这让他内心隐隐升起一股希冀，也许那根验孕棒出了差错呢，他不一定怀孕了。


    在走廊上焦灼坐等了十五分钟后，楚修见到了医师。


    “楚先生，又见面了。”


    坐诊的医生抬起头看他一眼，就精准地报出了他的名字，他对莫澧兰局促又友好地点点头：“莫医生你好。”


    莫澧兰接过他的检查报告，阅毕后首先询问他：“楚先生，你的伴侣呢？”


    楚修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


    虽然她远远称不上是他的伴侣，但他脑子里唯一浮现的人也只有她了。


    而自从那次荒唐的成结后，他就拉黑了苏雅莉的一切联系方式，现在他们之间除了冷冰冰的二十万债权债务关系外已经没有任何联系。


    “……她有事没来。”


    “楚先生，你怀孕了，孕两周，还有两个胎心，是一对双胞胎呢。恭喜你，胚胎发育得都很稳定，初步来看这是一对alpha和beta宝宝。”莫澧兰把b超图挂在白炽灯下，楚修的脑子也被这片光照得一片空白，“但你得做好准备受苦了。”


    接下来莫澧兰无比仔细地向他解释，作为beta他没有信息素，所以无法安抚肚子里的婴儿，孕期里两个孩子会因为争抢母体的营养与寻求联结而躁动不安，届时他的身子会很难受，要让伴侣用信息素多多安抚……


    莫澧兰没说完，楚修有些慌乱地小声打断她：“莫医生你误会了。孩子……我，我是要打掉的。”


    说出这话，楚修的心情难免十分沉重。


    毕竟这是孩子。


    纵使它们现在加起来可能还没两颗花生米大，他也觉得这是两个孩子，两条生命。而打掉孩子可不像拔一颗牙齿一样简单。


    莫澧兰摇了摇头：“楚先生，你的情况比较特殊。从你的检查报告来看，你短期内服用避孕药的次数太频繁，所以你的身体指标不好。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不建议你马上堕胎，否则可能会对你造成影响终身的伤害。还是先修养一个月吧……如果你下定决心要堕胎，记得让你的伴侣或家人陪同。”


    楚修有点诧异：“难道我自己不能全权做主吗？”


    “楚先生，这都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


    他这才回过味，看来给他做流产的风险确实很大，医院也担心他出事承担不起责任，才必须要人陪着他。


    楚修拿着化验单和一堆检查报告走到医院门口。


    天上飘着雨丝，街边小贩摊上传来食物的香气，让他迟钝地感觉到一丝饥饿。


    他神色恹恹地抚摸着尚且十分平坦的小腹。


    这两个可怜的孩子，跟着他这个倒霉父亲，不仅小命悬在一线，连饭都吃不饱。


    苏雅莉那个坏女人因为一时兴起在他体内成结，当然是个随心所欲不负责任的母亲，可他也好不到哪去。就是因为他老是抵抗不了性格中软弱的一面作祟，所以他才会这样不停让人伤害。


    现在连带着孩子也要一起受伤。


    楚修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打算去买点什么吃，但这时候有车在后面对他按了两声喇叭。他以为自己挡了别人的路，正准备退到一边，就听见莫医生的声音：“楚先生，你现在不好吃这些的。”


    莫澧兰下班开车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细雨霏霏，天地间蒸腾起一片朦胧淡白的雾。这个纤瘦温文，美丽苍白的男人，怀着孕孤独地淋雨站在小贩摊前，正在伸手接过一块没有营养的油饼。


    莫澧兰回想起来，才发觉她每次见到这个男人，对方都是一种窘迫凄苦的模样。


    为什么会这么巧呢。


    最大的可能性是这个男人大部分时候都生活得不好。


    “楚先生，”莫澧兰对他温柔地开口，“雨下大了，你上车吧，我顺路送你一程。”


    她连他去哪都不知道，就说顺路。


    楚修赶紧摇头拒绝，黑发上的几颗水珠因为他的动作四面迸落：“莫医生，谢谢您了，但我家离这里比较远，就不麻烦了。”


    莫澧兰温和地劝说：“快上车吧，这条路下雨的时候挺不好赶上出租车的，地铁站也很远，你怀着孩子千万别淋病了。”


    女医生提到了孩子，这下楚修感觉也没法拒绝了。


    他有些拘谨地拉开车门坐进副驾，身上的湿冷气息瞬间被车内的暖空气包裹，让他打了个轻颤。


    莫澧兰留意到，调高了暖气的温度，又从储物格里翻出一条叠得整齐的米色毛毯：“这是我备用的，你盖着，别着凉。”


    “真的麻烦您了。”他把毛毯轻轻披在身上。目光落在窗外飞速掠过的雨帘，雨滴砸在车窗上，晕开一道道蜿蜒的水痕，模糊了街边的灯火。


    莫澧兰按照楚修给的地址缓缓在车流中前进着，很快大雨磅礴，路上堵起了车，她跟他聊起天来，随意提起医院里的趣事，说哪个小病人打针时哭着要糖吃，又说才来到人间不久的小婴儿有多么可爱……她的声音温和舒缓，让人莫名安心。


    楚修原本还紧绷着神经，想找机会再次道谢，可身体里的疲惫感却汹涌而来。


    五点他就为了联系客户早早起身，一天辛苦的工作，紧张的孕检，怀上双胞胎的巨大消息……他已经快撑不住了。车内的座椅舒服，暖气温度刚刚好，混合着雨丝的白噪音，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过他的思绪。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原本撑着下巴的手慢慢滑落，脑袋不受控制地向旁边歪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莫澧兰在他耳侧说的话，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一对小孩。


    就像莫澧兰所说的，一对刚刚来到人间的小婴孩，都非常可爱。身体软软白白像刚出炉的奶油面包，胎毛也是软软的，茸茸的。一个孩子非常强壮，哭嚎声也大，是个男孩。另一个孩子轻轻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打着哈欠，是个女孩。


    ……


    “苏小姐？”


    同一时间，私人医疗中心的顶层豪华疗养套房内，苏雅莉从梦中被人轻轻唤醒了。


    她一睁眼，就看到护士长站在她的床边，俯身恭敬地问她：“苏小姐，如果您准备好了，就可以释放您的信息素了。”


    苏雅莉颔首：“开始吧。”


    得到了她的肯定答复，医护人员退出房间。


    苏雅莉慢慢地释放起她的信息素。


    因为苏雅莉的信息素狂躁症，这层套房中间以带孔洞的防弹玻璃墙隔开。在苏雅莉对面，叶言正像一只不安的小兽痛苦蜷缩成一团，周围堆满了苏雅莉穿过的衣服。


    直到淡淡的海风穿过孔洞，弥漫整个房间，叶言才开始放松，整个人像一块吸足了水的小海绵舒展开，发出满足悠长的喟叹。


    叶言宝石一般美丽的眸子隔着透明的玻璃，直勾勾盯着另一边的苏雅莉。


    发情期让这个S级omega本就秾丽乖欲的面庞更是像一颗熟透的红苹果，他膝盖抵着玻璃墙，将脸颊贴了上去：


    “好想抱着雅莉……”


    alpha懒洋洋地侧躺着，招魂幡一样的华丽青丝随意披散在枕头上，正凝神望着窗外的雨幕。


    听着omega委屈撒娇的声音，她淡淡一笑：


    “忍着。”


    语声平静，甚至没有侧过头看他一眼。


    “……”


    叶言细长的眉毛皱在了一起。


    这段时间，他心爱的alpha从来没有主动找过他，哪怕一次。


    要不是这次苏伯母亲自下令，让她来照顾他度过发情期，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


    叶言气鼓鼓地看着苏雅莉，纤长如蝶翼的睫毛因为转眼深思而扑闪着，很快，他浑身散发出雪松味信息素醇厚凛冽的气息。


    理智告诉他不该这么做的，可苏雅莉冷淡的态度刺伤了他，让他有些忿忿。


    叶言与苏雅莉之间的信息素契合度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九十五，也就是说，他们是所谓的命定之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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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诚然他是alpha信息素的奴隶，但如果他想要引诱心爱的女孩，自然也绝非难事。


    苏雅莉闻到这股信息素，原本侧卧抱臂的动作顿了顿，指尖也蜷缩了一下。


    她是S级alpha，向来只有她用信息素压制别人的份，可面对叶言，她的身体却总是忍不住先一步缴械。


    像海浪撞上礁石，反而激起更缠绵的涟漪。


    叶言的信息素，就是为她量身定制的蛊。


    苏雅莉眼眸暗了暗，然后她掀开身上的薄被站起来，走到叶言身前。


    两张如摹似画的脸，隔着玻璃墙，一时间眼对眼，鼻对鼻。


    “你这么做，真的不怕我冲过来伤了你？”


    她似笑非笑地说。


    叶言看着她奇怪的神情，下意识产生了一丝犹疑，但很快他就大方坦荡地直视她，像避风港准备迎接在外漂泊的航船。


    “我不怕。”


    苏雅莉一靠近，叶言的信息素又不可避免地浓重了几分，带着发情期omega独有的诱惑，精准地挠在苏雅莉最敏感的神经上。


    苏雅莉的指尖在玻璃上无意识地摩挲，仿佛在触碰叶言温热细腻的皮肤。身体的反应诚实得可怕，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靠近，每一次心跳都在呼应那该死的高契合度。


    是的。


    她的身体想要他。


    她的心也应该想要他的。不是吗？


    苏雅莉面无表情地看着叶言。


    沉浸在爱意中的叶言也痴痴回望着苏雅莉，只觉得这张脸怎么看都看不够，想要一辈子看下去。


    但他的神情忽然凝住了——


    苏雅莉这幅长久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他突然想到了一些可怕的回忆。


    “雅莉，你不是说过，你的精神状况已经好转了吗？你……”叶言爱极生畏地后退了两步。


    苏雅莉保持着这种毫无波澜的状态，转身离开了套房，叶言在背后拍着玻璃叫她，她也不回应。


    为应对突发情况，套房外有多位医护人员二十四小时随时守候。


    当女alpha走出来，所有人几乎同时抬头，严阵以待。但很快他们发现她的状态十分正常，没有任何发病的迹象，甚至还平静地嘱咐道：“我释放的信息素应该足够叶少爷度过发情期了，你们看好他，我有事要先走一步。”


    这种情况下倒没有人敢拦苏雅莉，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穿着睡衣大摇大摆走出去。


    雨还没停，细密的雨丝沾在苏雅莉裸露的脚踝上，带来一丝凉意，却刚好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几分。


    她没回别墅，也没让司机来接，径直走向停车场里那辆黑色的宾利车，行云流水地打开车载导航，目的地是一个城郊偏远的老旧小区。


    这里没有智能化门禁，只有锈迹斑斑的铁门，车轮碾过坑洼的石板路，溅起细碎的泥水。下着雨，这里愈发显得逼仄而潮湿，楼道里飘来饭菜的香，窗台上晾着洗旧的衣物，每一处都透着她陌生的烟火气。


    苏雅莉将车停下。


    她打开车窗，抬头看看居民楼，罗宋宋说过他家的单元号码，那里的灯光是暗的，可能他还没回家。


    在这样的小区，豪车无疑是惹人注目的，所以当那辆白色的奔驰轿跑出现在视野中时，苏雅莉立刻就望了过去。


    客观来说，那是一个美丽有气质如兰的女人，戴着金丝眼镜，打着伞从驾驶位上走下来。苏雅莉的目光如蛇缠绕上她，只见她走到副驾驶位，拉开了车门，然后刺眼的一幕出现了。


    苏雅莉修长的手指不觉死死握紧了方向盘。


    身体里那股被叶言信息素勾起的燥热，立刻如毒素般蔓延过她的整个身躯。


    她推开车门走过去。


    “莫医生，真是谢谢你了。”


    楚修下车后，十分赧然地向莫澧兰道谢，推辞不过后接下了莫澧兰趁他睡着时为他买的晚餐。而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诡异的压迫感从身后传来。


    然后那股压迫感越来越近。


    纵使他和莫澧兰都是beta，但当一位顶级alpha狂怒之时产生的精神压制力绝对是无法忽视的，楚修和莫澧兰一起神色凝重地看过去——


    高挑的年轻女孩从黑暗中慢慢走出，大衣里面套着睡衣，毫不讲究的装束却丝毫不损她的仪态。挂着雨水的精美面孔，毫无表情地看着楚修，瞬间如战车碾过他，将他整个人碾作一捧血尘。


    苏雅莉向楚修招手。


    “过来。”


    骤然看到苏雅莉，其实楚修觉得自己应该愤怒的。但怀孕让他趋利避害的本能更凸显，当感受到恐惧与威胁时，他无意识摸了摸小腹，第一反应是躲避。


    莫澧兰感受到他的不安，向前走了两步，将他挡在身后。


    这一幕，令苏雅莉愈发愤怒，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