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仓促的一生

作品:《计划暂停,我翻车了

    其实明娆不太喜欢梧桐村,甚至可以用“憎恨”这两个字形容。


    当然了,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谁会对这种地方生出眷恋,又不是受虐狂。


    无论是作为不被爱的女儿出生,注定成为只能给男丁换彩礼的丫头片子,或是八岁之前被奴役,父母活着的时候没赶上一天好日子不说,后来父母死了,无依无靠的小女孩更难捱,即便再有主见,毕竟年纪摆在这,谁都想做做她的主。


    古书有云,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一点也没说错。


    并不是以偏概全,而是再没有更好的词来形容梧桐村这个“大家庭”了。


    ——那位恶贯满盈的赵铁柱,本来是邻居准备介绍给明娆的夫婿。


    其一,她长得很漂亮,能够换取更高的礼金。


    村中想把她“卖”掉,或者想“买”她的人,不在少数。


    其二,她没有父母,谁得到就是谁的。


    明娆的邻居,收养张桐桐的亲戚,老早就打了这么个歹毒的念头,甚至因为有桐桐这层关系,请他们帮忙牵线的人亦不在少数。


    赵铁柱家就是其中之一。


    赵铁柱丧良心事做多糟了报应,没两年活头,家里迫不及待给他娶个媳妇冲喜,不曾想那段时间谁也找不到明娆,且连任何踪迹都没有,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着急的恶霸与高额的礼金,过早夸下的海口就像三座大山,压的邻居没有办法,只好把家里唯一的女孩送去顶包。


    ——反正她们经常在一起玩,外人不一定能分清哪个是明娆。


    而另一头,赵家欢欢喜喜买回个媳妇,当然好吃好喝供着哄着,张罗着不日成亲。


    明娆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像平静的湖水里突然被丢进一枚石子,涟漪一圈一圈荡进每个人心里,表面能归于平静,其实深处早就埋下了祸端。


    花了大价钱但被欺骗的赵家能愿意吗?


    体会到爱但要被抢走的张桐桐能愿意吗?


    明娆明明什么都没做,仅是像从前那样出趟门的功夫,一回来天变了,所有过错都莫名其妙加之在她身上,她能愿意吗?


    谁也不愿意,可必须要有人先让步。


    所以这场闹剧以明娆“身死”结尾,从此以后,他们二人如何,与她再无干系。


    —


    再说明娆落水之后,濒死之前,被路过的好心人捞了上来。


    “原来地狱里也有光亮么……”


    “这位姑娘,可还好吗?”


    当头的太阳晃得她睁不开眼,还是听到身旁传来人声才知道自己被救了。


    循声望去,那人年纪不大,很是清瘦,白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这样的打扮她在外面见过很多,约莫是哪个门派的小道士,出来执行任务的。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梧桐山会出现道士。


    只是这道士与平日见的还略有不同,此人面上覆着三指宽的白绫,左手拿一盲杖,右手还托了个罗盘,像是指路的。


    ……这真的能找对吗?


    不等疑惑,对方先说话了。


    “请问姑娘,这里是苍翠山吗?”


    ……就说吧,他找不对。


    明娆摇摇头,又想起来对方看不见,嘶哑着嗓子道:“不是,这里叫梧桐山,苍翠山在东边。”


    小道人一拍脑袋:“啊,又错了……多谢姑娘告知。”


    “你救了我,我还没谢,怎么你先谢上了。”


    “若非姑娘,我只怕还要在这梧桐山间干打转。”


    他倒是通透。


    “你迷路了?”


    “是啊,已经第三次了。”小道人无奈一笑,掂掂手中的罗盘,“老伙计,给点力行不行。”


    “你那东西不准。”明娆想到自己接下来的打算,站起身理了理衣服,道,“正好我也要去东边,看在你救我的份上,我带你去吧。”


    “当真?多谢姑娘!”小道人蒙着脸看不见神色,声音明显雀跃起来。“对了,尚未自我介绍,再下宿川,星宿的宿,山川的川。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唤我明娆就是。”


    一路东行。


    “明娆姑娘,你是梧桐村人吗?”


    “……是。”忍。


    “明娆姑娘,你为何会落入水中啊?”


    “失足。”再忍。


    “明娆姑娘,你好厉害,这么难的路都能记住……”


    “谢谢。”再再忍。


    “明娆姑娘你可不可以慢些走,我跟不上。”


    “明娆姑娘……”“明娆姑娘……”


    明娆忍无可忍:“好了!你闭嘴,再说我就把你丢在这。”


    宿川当即吓得盲杖一撇,原地立正,两指捏住嘴唇手动静音。


    她气得连瞪了他几眼,又在目光触及他脸上的白绫时化成一声长吁,苦哈哈的帮他把盲杖捡回来。


    “我头有点疼,你少说两句。”


    “噢……那,那你小心点,别再失足了,我眼睛不方便,不能每次都及时找到你。”


    明娆彻底没了脾气。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苍翠山与梧桐山说是临近,仅靠双脚也有好一段要走。


    二人不眠不休走了七天,到了该分别的地方。


    明娆此行目的在合欢宗,苍翠山真的只是顺路,但看他一个瞎子无论到哪都处处碰壁,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全当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吧,何况这小瞎子心善,她一向看不得好人受蹉跎。


    想通了这点,明娆头一次主动问宿川问题。


    “对了,你来苍翠山干什么?”


    “噢,我受人之托,把这个带给他。”宿川从衣服里翻出一个小布包展示给她看。“这是我朋友的,他托我帮忙把这个带给他的母亲。”


    明娆好奇:“这是什么?”


    他抖抖布袋,掉出一支素簪与一块白玉牌,以及一些包装完好的点心。


    簪子是最普通的桃木簪,雕刻的手艺不甚精湛,反倒是玉牌通体更精致些,至于点心嘛……她没见过,想来是某地的特产。


    怎么修真界也用人力这么朴素的方式送货,而且还是让一个瞎子……


    “他为何不自己来,反而委托你一个……不甚方便的人,也太没人性了些。”


    宿川并不计较,只轻描淡写道:“他来不了了。三年前,他为了护我,永远死在了妖兽爪下。”


    “……抱歉,我冒犯了。”


    人短短一生,唯翻不过去的只有两座大山,死别与生离。


    饶是明娆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自认心比村里那个杀了十年猪的屠户还要硬,一般也不会主动触碰类似话题。


    两两相对,唯于沉重。


    直到看见老妇人接过小包袱时亮晶晶的眼睛,这种心情才有所好转。她很热情的邀请他们进屋喝茶,小心翼翼询问儿子的近况,素来温和的宿川第一次肃了脸色,说出来的话确是——


    “他很好,很受师父赏识,不过正在闭关修炼,短时间内不能被打扰,这才托我将东西带给您,他教我转告您,一切安好,勿念。”


    整句话里,大概只有带东西那句是真的。


    后来明娆单独问过此事:“如此骗她,不会良心不安么?”


    宿川沉默良久,叹道:“这是善意的谎言。”


    “修真者寿数冗长,凡人的一生也不过是我们弹指一念,有很多家庭把孩子送出去,就做好了一辈子不再见面的准备。


    “与其现在告诉她,让她沉重压抑的度过这一生,不如编织一个我们都愿意相信的梦。


    “当然了,即便是修真者,也会有不测的一天,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那天来临前,尽可能让自己多快乐一点。”


    “比如——我的罗盘告诉我,西南方向往东三百米,有一恶霸正当街抢夺女子的财物。”


    —


    宿川的乐观豁达无不令明娆敬佩,可他有时候实在固执的可怕。


    “阿娆,我的罗盘说,离我们三十公里以外的凤鸣山一带有凶恶妖兽作乱,距今已死伤不下百人。”


    “凤鸣自有凤鸣的门派驻守,你一散修凑什么热闹。”


    “可最近的门派到这也要小半天,而我们飞过去只需要一炷香时间!”


    “怎么这时候你会飞了?之前到苍翠山是谁连轰带哄的让我走了七天?”


    “之前我不认识路嘛,现在我认识了!”


    “那你也不能去,十几个修士都拿它没办法你去有什么用。”


    “我一定要去!”宿川难得与明娆认真,“阿娆,我也必须去,这是我的职责。”


    “我答应你,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


    宿川此人,平日里对谁都和和气气,真倔起来十头牛也拉不住,明娆说不动他,最后还是由着他去了。


    “啧,麻烦。”


    再后来,明娆每每想起这件事,都痛恨自己怎么没再坚持一下。


    你说这这好端端活生生的一个人,走着出去,回来却是躺着回来的。


    年轻真好,倒头就睡。


    第一眼,明娆以为宿川在与她玩笑。


    她是有些生气的,气他玩笑还抹了满身的血,清理起来会很麻烦。


    第二眼,她不忍再看。


    因着他胸口破了个好大的洞,血不是他主动抹的,而是从身体里涌出来的。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里能有那么多血,怎么堵也堵不住。


    一汩一汩的,像小喷泉一样往外涌。


    染红了白衣,染红了他攥在手中的白绫,染了她满手满身,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宿川的脸,与想象中的一般温润。


    绫感受到她的气息,忽地无风自动起来,在空中挥出金色的光芒,透过朦胧泪眼,勉强辨出他的遗言来。


    ——对于今日之结局我并不后悔,但始终欠你一句辛苦,阿娆,承蒙一路相伴,川铭记于心,今生无法报答。往后前路漫漫,愿卿从心之所向,前程似锦。


    她抱着已经冰凉的身体撕心裂肺的哭,几乎哭尽了此生的泪,哭的好似天地都抛弃了她。


    “不是答应过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吗?”


    “大骗子——”


    “大骗子!!!”


    —


    五十年后,合欢宗迎来了他们的大师姐出关。


    众人翘首等待,准备一览这个被宗主破格收为弟子的,传说中天赋极高的师姐的芳华。


    修炼之人容貌永驻,一百年也不会改变什么,明娆依旧是当年那个明娆,漂亮妩媚,只是眉眼间不再似从前那般开朗。


    还有个有意思的事,樊樱在看热闹的人群里一眼定位到自己张嘴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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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的那张花痴脸,眼巴巴的守在外头。


    当时的她已经能熟练从面相上分辨来人好坏,加之天生对情绪十分敏感的能力,导致她在看见明娆的第一眼,就决定要与这位师姐打好关系。


    当然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不是!


    好吧就是。


    与美人呆在一起会让人心情舒畅,于是小樊樱三天两头往明娆那跑,围着她叽叽喳喳说话。


    明娆不爱搭理她,那会带入樊樱视角不明白,这会带入师姐视角全明白了。


    真烦啊她小时候!怎么有那么多没用的话说!说说说说不尽吗!


    难为师姐忍了她那么久,她自己都忍不了。


    不过这种情况没持续多长时间,因为马上到了宿川的祭日,明娆要回到二人初见的地方为他烧纸祈福。


    ——梧桐村。


    也是这次,她遇见了季谌。


    但这次故事的主角不是明娆与季谌,主角是明娆,与梧桐村。


    明娆动了情,已经不再适合回到合欢宗。


    于是她回到了自己在人间的房子,那个曾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毕竟也过去了五十年,梧桐村和之前早就不一样了。之前走两步一个熟人,现在萧条的连活物都难找。


    也是,年轻一代都出去谋生路,只剩下几个老的动不了的守在村子里,谁出来活动呢。


    既没有耕种,也不与外界关联,梧桐村招灾是迟早的事。


    这首当其冲的,当然是饥荒。


    啼饥号寒,饿慓满地,连树根都带有啃食过的痕迹,甚至有人挖了土里的祖宗来果腹。


    明娆也是经历过几年教育的,虽说她不用吃东西,饥荒也影响不着她,可良知并不忍其袖手旁观。


    她利用自己的能力运来粮食送到各家,每一个受了恩惠的人都跪下来喊她神仙,其中就包括昔日对她百般侮辱的人家。


    看到这幅场景,明娆心中百感交集。


    人实在弱小,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怀揣着这份忐忑,她给曾经最好的朋友送去了米面。


    彼时赵铁柱已经死了,留下张桐桐一人生活。


    她已经苍老的不成样子,曾一起探讨过如何保养的肌肤如今已枯如干叶,皮包着骨皱巴巴的,整个人不剩什么水分。躺在地上,浑浊的眼睛无力的半瞌着,想来这一生是苦难多舛的。


    其实明娆心里一直在感激这个好朋友,毕竟没有她,赵铁柱家绝不会对她善罢甘休。


    也是怀揣着这种心态,她亲自起锅烧水为朋友做了顿饭。


    明娆端着热粥递到张桐桐嘴边,后者已经完全认不出她了,一个劲的重复“神仙显灵了,感谢神仙”一类的话,昏黄的眼珠滚下两行热泪。


    她不可避免的想到与桐桐曾经发过的誓言,一起嫁人,一起生子,一起白头的誓言。


    可惜天不遂人愿。


    到底哪条路才是正确的呢?


    她也不知道。


    但她从不后悔。


    米面送至最后一家,屠户宋志。


    不等靠近,院里的血腥气先冲的人一个跟头。


    出乎意料的,宋志还活着。


    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他整个人泡在鲜血里,头发衣服被血凝固在一起,新的旧的令人作呕。


    她带米进去的时候,他自己在啃食什么东西,吃够了,就随手抓起旁边的花布擦嘴,不远处的桌子上躺着一把血锈斑驳的杀猪刀。


    他……?


    ——什么东西?


    ——他杀了那么多年的猪,当然知道怎么一击毙命。


    他做了……什么?


    大量鲜血狠狠刺激了明娆的感官,她控制不住自己想起曾经,想起当时那绝望的一幕,心中涌上一股疯狂的火焰,燃烧着,叫嚣着,烧得她五脏六腑无不在恨。


    恨父母,恨村民,恨赵铁柱,恨梧桐村,恨老天无眼,恨好人不能善终。


    虎毒尚不食子,他都做了什么啊?


    多年来积压的情绪一瞬间爆发,体内灵力失控疯狂肆虐,她需要找个地方释放,便一掌将宋志的家化作焦土。


    还是恨。


    她突然很想问问宿川,若早知道他拼死保护的是这样的“人”,会不会后悔配上一条命。


    宿川那个木鱼脑袋肯定会说“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大多数人本性还是善良的”。


    可为什么她从来没感受过作为“人”的善意?


    凭什么有人生来就要被冠以扫把星的名号?


    凭什么有人付出生命却保护了一帮畜生?


    凭什么女人存在的意义只有换礼金?


    她只感受得到自己随着灵力逐渐流逝的生命,与此同时,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心底萌芽。


    ——与其到时候孤零零死去,不如拖着他们一起,永生永世挣扎在这梧桐,好过转世投胎霍霍好人,刷新他的认知。


    ……


    直到二百年后的某一天,幻境失控了。


    宋志家的小女儿,不小心掉进了河里。


    她觉察到了。


    ————————————————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樊樱只觉眼前一黑,双腿无力软倒下去,跌入某个温暖的怀抱。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又闻到了那夜醉人的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