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离京

作品:《回魂夜

    除夕夜宴结束后一个月,正月刚刚过完,太后暴毙,此乃国丧,原本一切要在开年后举办的盛宴,包括商议牡丹和沈知文的婚事也不能成行。


    皇上悲愤交加,下令让刑部必须查办出凶手是何人,几月之内接连死了一个皇帝和当朝太后,这是藐视朝廷,将律法视为儿戏。


    白羽知道他们查不出来的,这个案子会跟赵雍之死一样,成为悬而未决的疑案,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快开春了,早起练完剑,白羽在纸上胡涂乱画,吴界早上出去了,去做什么也没跟她说,牡丹因为太后之死,今日一早传了话不过来了,白羽开始研究阵法,纸上如雨点般倾斜的墨点,是只有她能看懂的布阵图。


    她总觉得如果能将阵法和符篆结合,起符阵会比单一的用阵法效果更好。但无奈她也是半路出家,并不精于此道,还在摸索中。


    窗外传来脚步声,白羽推开窗户一看,是吴界回来了。


    他昨天午后出门,一夜未归,这时候回来想必已经得手了,白羽什么也没有问。


    吴界在圈椅上坐下,白羽端了一杯热茶递给他,看他一口气喝尽,才从书案上拿起一封请帖,在吴界面前挥了挥,说:“今日一早,永安侯府送来了这个,说是请我过府一叙,你说我要不要去?”


    她有此问也是试探,因为她不确定吴界什么时候会对老永安侯动手,如果她的出行计划会影响他出手,那就得不偿失,但是如果她应邀前去,是否能给他提供一些便利。


    吴界接过请帖,打开来看,帖中说:太夫人让人做了沈言晴生前最喜欢吃的莲子板栗糕,加之思念白羽,所以请她去陪伴太夫人。


    吴界冷笑,沈家人永远是这样不合时宜,凡事只在乎自己,不管旁人愿不愿意。


    他合上请帖随手放在一旁,表情柔和地看着白羽说:“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用理会他们,他们要是做了任何让你不舒服的事,该翻脸就翻脸,该出手就出手,出了事有爹给你顶着。”


    听他这么一说,白羽就明白了,正好她不想去扮演祖孙情深,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之后几天永安侯府派了几次人来三催四请的,白羽一概不见,他们才消停下来。


    太后之死果然不出所料,到下葬前都没能查出任何头绪,皇帝无奈只能先让太后入土为安,之后继续探查此案。


    快入夏的时候,太后的丧仪彻底结束,京城百姓服丧结束,各大府邸除去缟素,抓住春末的尾巴,举办一些赏花宴会,但是仍然不能有丝竹歌舞助兴。


    今日是永安侯府的赏芍药宴会,前几天就有侯府府吏特意带话给白羽,请她一定去赏光,白羽也觉得是个机会,早点结束早点离京。


    吴界今天又单独行动了,牡丹因为还在孝期不便出席这种场合,所以只有她自己去了永安侯府。


    到了之后才发现永安侯府面子还挺大,如今民间刚刚除服,他们就能请来这么多达官贵人与命妇贵女之流,除了大家都闷了一个春日之外,白羽突然想起沈知文如今是牡丹的驸马了,无论是上赶着巴结还是随大流捧场,人都要和光同尘,与时舒卷的。


    白羽因为和牡丹交好,也是金陵城贵女圈受人追捧的对象,她的到来,侯夫人首先表示热情寒暄,说起前段时间的邀请,没敢怪罪,也只说白羽事忙,没有闲暇。白羽挑眉,对此不置一词。


    侯府花园中有一片很大的芍药园,春末时候,数百朵芍药花同时绽放,晴光大好,璀璨冶艳,园子又打理得很好,一丛丛花株间铺设卵石小径,着素色薄裳的少年男女穿梭其间游玩,一动一静、一艳一素间,令人嘴角忍不住轻轻扬起。


    白羽随大流也步入花田中,一边听着京中贵妇们闲聊一边放慢脚步,她来到一朵开得最好的芍药花面前,用手托住硕大的花苞,花瓣柔嫩又很有韧性地在她指尖摇曳生姿。


    “白羽姑娘也来赏花?”


    身后突然传来问候声,吓得白羽肩膀一抖,收回手,转身去看,原来是安王世子和沈知文并肩而来。


    白羽略略行礼,沈知文拱手回礼,他们这时才知方才唐突冒昧,可能是吓到白羽了,沈知文主动道歉:“不知白羽姑娘在赏花,我和世子突然出声吓到姑娘了,望见谅。”


    既然人家都道歉了,白羽也没有揪着不放,只说自己没事。


    “两位怎么在这里?也是来赏花的?”白羽问。


    “并非如此。”沈知文彬彬有礼,对白羽的态度称得上亲切温和,“我们是来找姑娘你的,世子有话想和你聊聊。”


    白羽四下看看,这一片确实人少,但是周围三三两两一直有人在,她问:“就在这里说吗?”她也想知道安王世子想跟她说什么。


    沈知文摇摇头,伸出手掌邀请白羽:“去我的院子吧,请移步。”


    沈知文住在府中东边,白羽跟着他们去了他的居所,一进门迎面是一片修竹,竹林掩映,穿过林间卵石小径才是回廊屋宇,院中引流水入潭,水上架设四角小亭,早有仆人摆好茶具和待客小食,沈知文领着两人在亭中落座。


    坐下后,沈知文一言不发开始煮茶,白羽直接问:“世子找我何事?”


    安王世子不答,反问道:“白羽姑娘日后会在金陵常住吗?”


    “这个不确定,也许不会也许会,世子问这个做什么?”


    “你的养父吴界——也就是随春风,他此前就是长风无影阁最出色的刺客,只因赵雍的事他脱离阁中,如今我希望他能重新回到长风无影阁为我所用,所以有此一问。”


    他问得这么目的明确,让白羽怀疑他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想把吴界纳为己用以此免去杀身之祸。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我爹已经年迈,殿下何故还要他再去拼杀?何况,据我所知,冷镰风尚在阁中,他二人不分高下,殿下有冷镰风不就够了?”


    安王世子端起沈知文递来的茶杯,轻轻抿一口,眼睫微垂,他戏谑道:“白羽姑娘也知随春风与冷镰风是当世两大高手,既是有用之人,赵某惜才,自然想收归自己麾下。”


    “那你应该去问他本人,而不是来问我。”白羽的脸色冷下来。


    “随春风爱女,长风无影阁几乎无人不知,白羽姑娘何必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若想要留下随春风,从你这里做文章是最佳计策,白羽姑娘意下如何?”


    还真是站在对立阵营了,安王世子表示拉拢,如果她不同意那就是不识抬举,但是留在他身边又未尝不是与虎谋皮呢?


    白羽茶也没喝,起身后态度明显冷淡下来,“世子好意我心领。但是我爹的事我做不了主,世子高看我了,告辞。”


    白羽没去管亭中两人是何表情,说完就起身出了沈知文的院子。


    她不知道吴界去做什么了,也不知道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安王还是老永安侯,但是安王世子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下一个离奇死亡的人暂时不是他。


    白羽重新回到女眷这边客座的长廊下,有人好奇问她去了哪里,白羽微微一笑没有回话。


    就这么坐着等到了开宴时间,众人移步至花田中布置的席面,案桌上摆着一盘盘鲜美精致的菜肴,糕点就是用方才赏过的花瓣做的鲜花饼,每张桌上净瓶中的插花也用的是园中芍药,众人饮鲜花酒,食鲜花饼,极致风雅。


    白羽的席位被安排在侯夫人下首,最靠近芍药园中心的位置,花田另一端男席座位上能隐约看见安王世子的身影。


    在座之人品酒赏花、谈笑风生,宴席过半,几名仆从冒冒失失地闯入芍药花田,与各家近身伺候的侍女轻声耳语几句,说者和听者都变了脸色。


    渐渐地,白羽也从近旁几人的耳风中得到这个消息,她们说,安王死了!


    初听这个消息,白羽眼皮不受控制地跳动,原来吴界今天的目标是安王,安王身边说是高手如云也不为过。赵雍一死,他是最有可能登基的人,他不可能明知自己的重要性却还疏忽安防问题,但是这样也能让吴界得手。


    白羽想,吴界肯定受伤了,且不轻。


    远处安王世子听闻噩耗之后霍然起身,他也顾不得向主家请辞,带着近身随侍的人脚步匆匆从芍药园离开,直奔府外而去。


    留在席上的人心思也不在此地,一场赏花宴会就这么匆忙收了尾。


    白羽不想多待,她趁着永安侯府之人和来客寒暄送别之际,早已悄悄离场。


    回到府中,她先问守门的府卫,吴界回来了没有?


    得到否定的答案,白羽的心又揪了起来。


    她佯装若无其事地往府内走,回到卧房命人秘密去准备伤药、棉布、热水和刀剪,但是一切准备齐全没有大夫也不行,她又不会给人治病,吴界要是伤得太重自己也是包扎不了的。


    想到此,她立刻开始装病,调整呼吸,用内力催动心脉,渐渐感觉到体温升高,出了一身虚汗,之后她谎称中剑的伤口疼,又引发了高热,差人去请城中最有名的外伤大夫。


    下人去请大夫后,她就躺在床上等吴界回来。


    吴界是入夜后回来的,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直接翻窗进到白羽屋内,他动作很轻,是白羽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立刻翻身坐起来,屋中没有燃灯,老大夫被她压着不许走。


    听见动静后,白羽起身去点燃烛台。


    烛光渐渐照亮屋中布局,右侧间窗下趴着一个呼吸微弱的黑色不明物体。


    老大夫被吓到了想叫出声,白羽立即提剑威胁他,看他闭上嘴,这才走向吴界躺下的位置。


    他穿着黑色紧身衣,面覆黑巾,头发也用黑头巾包裹起来,全身上下只露出两只眼睛,此刻闭上眼睛仰面躺在窗下,一把染血的重剑摔在身边,白羽伸手去扶他,却惊觉触手濡湿。


    她拿起手掌一看,猩红色,立马喊大夫一起过来帮忙抬人,两个老弱病残占了一半的人费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吴界抬放在卧榻上。


    白羽又去点亮了几支烛台,老大夫开始脱吴界的衣服看他伤势如何。


    外层的衣服脱掉,已经被血液浸湿又干透又浸湿,没有伤口的地方是一层硬壳,白羽接过血衣包起来准备等会去烧掉,里衣有些布料已经嵌在伤口里,大夫无奈只能用剪刀一点点剪开,这才露出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白羽端着烛台靠近,细看之下,触目惊心。


    其他刀伤剑伤也就罢了,不过是割开口子放点血,只要撒上伤药包扎起来,养个十天半月也就好了,唯独他身上的两处箭伤最为致命,像是用加了内力的弩箭贯穿所致,一处在心口,一处在小腹。


    他自己将箭矢末端掰折,只留箭头没入身体里面,因为这两处伤流血过多,所以才导致他昏迷不醒。


    老大夫手脚麻利地给他止住血,要开始挖出箭头,心口的箭头卡死在肋骨里,取出的时候昏迷状态的吴界仍是痛得闷哼一声。


    白羽站在旁边照明,老大夫要什么她就给他递上什么,两人配合默契地完成了给吴界的治疗。


    包扎好伤口,又给吴界擦洗重新穿上衣服,一切刚收拾妥当,院外突然有人通传,安王世子要搜府。


    白羽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那种心慌的感觉终于来了,她知道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安排老大夫在她隔壁房间歇下,白羽往自己头上脸上弹了些水,用内力将脸蒸得熏红,她披上斗篷一脸虚弱地往大门方向走。


    府门外灯火通明,一队身披甲胄、手持长枪利刃的京兆军围困住忠国公府门庭,少说有二百来人,安王世子就站在这队人马最前面,面色黧黑,目光深沉,紧紧盯着府内。


    白羽看到这场景,忍不住冷笑了一下,真看得起她和吴界,竟然带了这么多人过来。


    她脚步虚浮地踏出府门,站在石阶上俯视安王世子,毫不客气地质问道:“夜已深,世子何故扰人清梦,又凭什么搜查我府内?”


    “白日里安王无故被害,入夜后永安侯府老侯爷又被人一剑毙命,我奉命搜查全城,任何一个角落也不能放过,还望白羽姑娘配合!”安王世子的声音也没了白日里的和气。


    让白羽震惊的是老永安侯竟然也死了,吴界效率这么高的吗?一天杀两人?


    白羽问:“老侯爷也殁了?何时的事?”


    安王世子奇怪:“你不知?”


    白羽扶住冰凉的额头,身形更加摇摇欲坠,气短乏力道:“我去岁冬擒拿蒋绥之的时候不甚中剑,伤了肺腑。白日在永安侯府一直坐在花田里,许是花粉太过浓郁,回来后就身体不适引发高热,请了大夫来府中医治,如今人还在我院子里住着。世子大张旗鼓来的时候我才刚刚转醒,如何得知?”


    火把照耀下,站在石阶上的白羽头面确实蒙着一层水光,素日里白皙的面颊也被腾得通红,看着确实病得很重,安王世子也不欲再跟她掰扯,她死了外祖,他还死了亲生父亲呢。


    “既是如此,白羽姑娘打开门放我们进去搜查,彻查之后我们早日离开,也不耽误你休养身体。”


    白羽寸步不让,“搜查我忠国公府吗?安王世子奉命,奉谁的命?可有文书?若是没有,我为什么要放你进去搜查我家?”


    如此难缠,安王世子更觉得她心里有鬼。


    说是奉命,其实根本没等到皇帝的旨意,他就等不及带着人手开始搜查了,这么短的时间,凶手根本来不及潜逃出城,肯定还在城内。他此前挨家挨户搜查的时候没有人敢不配合,怎么到了她这里就阻碍重重。况且随春风一直没露面,他如果在,不可能让白羽病着还出来应付,所以他合理猜测随春风肯定中了他父亲的弩箭在床上躺着昏迷不醒,而且搜查令已经派人去请了,用不了多久就会下达,早搜晚搜结果都是一样的。


    “安王被刺杀身亡,永安侯府老侯爷被一剑毙命,朝中两名高爵接连丧命,你敢拒不配合搜查,究竟在包庇何人?”


    白羽站直了身体拿出气势,一甩袖冷声道:“血口喷人,你要搜查我府,我只是让你拿出搜查文书,看到文书我就放行,这是不配合吗?难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你之前没有搜查令去搜的那些人家府邸,你的所作所为就合理合法吗?”


    “荒唐!我奉命搜查,你竟然还敢阻拦,恐怕真是藏了什么人吧!你养父吴界呢,怎么不见他出来?”


    白羽笑了,“我只是问你要搜查令,给我搜查令我就放你入府搜检,你跟我扯别的做什么?何况这是我忠国公府,我身为当家做主之人,不能出门迎接世子大驾吗?”


    安王世子耐心全无,一抬手指挥身后士兵:“闯进去,每一个角落,一丝一毫都不要放过!”


    上百铁甲士兵如潮水般涌向国公府大门,白羽和府卫阻拦毫无用处。


    一片闹哄哄声中,白羽正准备出手,要让这些人也尝尝苦头,长街尽头一阵突兀的马蹄声袭来,白羽在喧嚣中听到了牡丹的声音,她说:“住手!”


    白羽回头去看,空荡荡的街巷中,牡丹和皇帝身边的内侍骑在马上,正策马狂奔向他们这边赶来,那内侍一手控马,一手高擎明黄圣旨,大喊道:“圣旨到!安王世子接旨!”


    圣旨一到,所有人都得跪下听候旨意。


    那内侍下马后开始宣读圣旨,牡丹来到白羽身边蹲下问她:“你没事吧?”


    白羽摇头,轻声道:“暂时无事,你怎么来了?”


    牡丹几乎是贴在白羽耳边耳语道:“我在宫里听到安王的死讯就知道是吴界动手了,安王世子差人来请旨,突然又有人来报,说永安侯府老侯爷毙命,我就知道他们一定会重点怀疑吴界,皇上要下旨,安王世子和你在这僵持,我就跟着来了。我虽然没办法拦下圣旨,但却能帮你把吴界藏起来。”


    “其实人我已经藏好了,只是不想让他们这么轻易得逞,轻而易举地进去搜了第一次什么都没搜到,肯定还会有第二次,到时候就不好阻拦了,只怕今后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牡丹点头,圣旨宣读完毕,她把白羽扶起来,皇帝的旨意是让安王世子搜查全城,尽快找出凶手,将其绳之以法。


    白羽没有理由再拦着,让开道路放安王世子进去。


    搜查一整,最后来到白羽所居的院落中,安王世子回头看了一眼白羽,白羽一抬手示意,“世子请便,有搜查令我什么都不说。”


    安王世子冷哼一声带人进去了,白羽和牡丹裹着披风站在院子里。


    一进来,牡丹就察觉不对劲了,细看之下才发现整座院子都笼罩在一层似雾非雾的虚晃光影下,像是游离于尘世之外的蜃境,只不过在普通人眼里,墙还是石墙,景还是实景。


    牡丹用胳膊肘去碰白羽,小声道:“你的手笔?阵法又精进了,厉害啊!”


    白羽这才收起紧绷的神情,脸上露出笑容来,自得道:“我把隐身符和幻境符融入阵法了,自己摸索的,也不知道效果如何。”


    “效果好不好,这不就能检验一下了。”


    白羽静静等待,安王世子带人搜查白羽住处所耗费的时间是查府中其他地方的总和,不大的院落,不多的屋子被他来来回回翻找了三遍,最终一无所获。


    他从白羽卧房出来时,脸上尤挂着迷惑不解的神思,什么也没查出来,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很苦恼。


    看着白羽平静如水的面孔,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他心里更加来气,问道:“随春风呢,他在哪里?我们来了半天怎么不见他人?”


    “王太师前几日说他有几箱藏书放在阁楼上,想要搬去临安老宅,自己又搬不动,就叫了我爹去帮忙,大概过几天就回来了吧。”白羽笑道:“世子找他做什么?”


    从什么角度找茬都无懈可击,王太师前几日确实说过自己要运书回临安,还向皇帝请过辞。而赵雍一事过后,众人皆知王太师是白羽的老师,吴界去帮忙也无可厚非。


    安王世子也笑了笑,只不过笑容怎么看怎么不甘,“无事,不过问问罢了。我们走!”


    二百人一队的京兆军退去,府中一下子恢复宁静,白羽挥手撤了阵法,牡丹和她一起走进屋中,吴界悄无声息地躺在床帐里。


    “他伤的很重吗?”牡丹问。


    白羽点头,去探吴界鼻息,确认他还有气儿,说道:“确实有点重,身上有两道致命伤,失温昏迷,现在就看能不能挺过去。”


    牡丹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玉瓶递给白羽,“这是凝露仙泽,能续人之生机。你每次滴一滴在水里,可以喂给他喝,也可以擦身体,他现在毕竟是凡人身躯,只能承受这么多。”


    白羽收下后,牡丹就离开了。


    到了后半夜,吴界果然开始烧起来,他浑身烧得滚烫,身上的衣服湿了一层又一层,连伤口也被汗水濡湿,白羽急忙叫醒睡在隔壁的老大夫,大夫过来一看,开了一贴退烧的方子,让白羽去煎药。


    一碗药灌下去,时至天将明,吴界的烧终于退了,白羽这才包了厚厚的红封和谢礼差人送老大夫回去。


    等到下半晌,确定吴界的身体状况稳定下来了,白羽大着胆子往热壶里滴了一滴凝露仙泽,一袭十分沁人心脾的花香逸散在房间里,说不清具体是哪种名花,因为这香气令人仿佛置身于百花园中,心醉神迷。


    白羽咂舌,她估计牡丹给了她个十分珍贵的疗伤圣药,她用小匙一点一点喂给吴界喝,表面上看着好像没什么太大变化,但晚间换药的时候,白羽听见老大夫惊呼,直说这次的药竟然这么有效,究竟是加入了那味药材,他回去一定要找出来。


    白羽也凑近了看,只见吴界心口和小腹处的箭孔已经不像昨夜那么狰狞了,猩红烂肉正在往回收缩,而那些林林总总的刀伤剑伤也都有了愈合的迹象,老大夫给吴界号了脉,说他的脉象强劲很多,又是一连串惊呼。


    白羽最后只能归结于吴界是习武之人,体魄本来就比常人强健,恢复能力快也是有的。


    老大夫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背着药箱回去了。


    白羽这两天一直在给吴界的饮水里掺凝露仙泽,他的伤口基本已经愈合了,面色也变得红润,但是人还是未醒。


    王夫子差人送信说,安王世子派了人去临安小镇打听吴界的下落,他推说吴界帮他把书运回来已经启程回京了。今天或者明天,吴界必须露面,否则这个打时差的谎言就被不攻自破了,到时候安王世子再来一次搜查,又或直接将她关进诏狱,那就连她也有危险了。


    白羽认为王夫子说得对,他说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她和吴界一起离京,想办法让守城的人不要搜车,等出了金陵地界再秘密转道来临安,那样就安全了。


    如果吴界转醒,还能再拖延几天,可是……


    白羽转头看向深埋在床帐里的人,已经第四天了,他的伤明明都已经愈合,脉搏也和正常人无异,但就是没有醒的迹象。


    再拖下去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白羽决定不再耽搁,今天就离京。


    她差人给牡丹送信,说老师想念她,小胜又在太学读书,老师一人待在临安寂寞,她如今正好无事,就打算离京去临安陪伴老师,让她不用送了。这是明面上的话。


    私下里,白羽又让人传话说她要秘密带吴界离京,她来送的话目标太大,不容易走脱。


    一切安排好,白羽命人将吴界抬进马车里,她随意交代几句看好家就启程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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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门口果然有守卫盘查,白羽不需要设法躲过搜查,她顺手给吴界身上贴了一张隐身符,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从守城官兵的眼皮子底下顺利出城。


    轮到白羽的时候,守卫按例问询几句,又看车中确实没有旁人就放行了。


    远离金陵二十里后,白羽吩咐车夫加快速度,三十里后,无人追来,四十里后,周围也无异动,五十里后白羽彻底放下心防,想着安王世子可能真的信了城防排查,她确实没有带人出京,他们安全了。


    到达石臼湖附近时,车速开始慢下来,白羽去探吴界鼻息,还活着就是不醒。


    马车走着走着却突然停下来,白羽掀开车帘问车夫:“怎么停了?”


    车夫没回答,她就知道为什么了。


    马车前方尚算宽敞的道路被一队人马横截,领头之人一身素衣端坐马上,目光沉沉地盯着从马车里探身出来的白羽。


    白羽坐着没动,扬声问道:“安王世子,为何拦我去路?”


    “白羽姑娘,随春风人呢?”


    “我不知,他和我不在一处。”


    安王世子的笑没有温度,“王太师说他前两日就已经返程,今日怎么也该到了,白羽姑娘不再等等吗?”


    “等他做甚?老师来信催我去临安伴他,吴界没回说不定是去会哪路江湖朋友去了,这一等就不知道是何时了。我先走了,等他回来会给我传信的。”


    安王世子说:“那今日恐怕不能如姑娘所愿,我是不会放你走的,但是只要你交出随春风,我必不会与你为难。”


    白羽:“我说过了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那简单。”安王世子一甩马鞭,策马向白羽的车架走来,离得近了,他说:“只要我留下你,随春风自然会跳出来找我的,所以你不能走了。”


    白羽这才感觉到棘手,安王世子一抬手,身后那群精兵强将立刻将白羽团团包围,白羽提起趁手的长剑跳下车和他们战在一起。


    长剑劈刺,精铁扇风如刀,一时间倒是逼退了几个近身的人,白羽想布一个阵,行走间却总是被打断。


    安王世子在包围圈外观战,见此情景饶有意味地轻笑出声,他低声道:“冷镰风告诉了我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他说你这人颇有些古怪,飞花拈叶、脚步行走间皆可结阵,只要阵成,威力无穷。所以这是我特意想出来制你的办法,只要不给你结阵的时间,你再厉害的阵法也无处施展。”


    话落,他高声吩咐道:“不许伤她一丝一毫,活捉即可。”


    敌人的斧钺刀枪如潮水一般向她砸来,其中又有几人是步法高手,在他们打斗中穿梭,时不时给她一个狠手,纠缠得白羽根本没有时间去起阵,只能和他们真刀真枪的打。


    她年前受过伤,身体还没真正好透,渐渐地开始体力不支,这样下去不行,必须给自己争取时间。


    白羽从怀里掏出一把五花八门的符纸,旋身向周围一撒,包围圈顿时乱了套,有人捂着眼睛倒在地上嚎啕大哭,有人双膝跪地手往身前够什么东西,有人张开双臂绕着场周自由翱翔,还有人抱着身边人死不松手……


    白羽松了一口气,这是她闲暇时候随手画的一些符篆,效果各一,数量不多就是种类很全,总算是没有人来干扰她了。


    白羽开始结阵,下一刻干扰源就出现了,安王世子提着剑从马上飞身而来,顷刻间就打断了她的阵法布置。白羽从来不知道他还会武功,且看这身法应该也不弱。


    几个回合下来,白羽体力透支,她正在想要不要启用小扇里封存的大乘佛修一击之力来对付安王世子,就听他说。


    “我知道你肯定知道吴界在哪里,把他交出来,我会放你走,并保证此后绝不找你麻烦。我可以看在知文的面子上饶你一命,但是随春风不行,他是我的杀父仇人,他必须死!”


    “我如果交出吴界,你能答应我不去争夺皇位,不伤害皇上和公主吗?”


    安王世子皱眉,反驳道:“那怎么可能?我也姓赵,我也是赵乾血脉。先帝那朝,如果不是赵雍横插一脚,最有可能即位的人就是我父亲,既然能争,为何不争?”


    白羽的神情变得坚定,她一展扇,冷静道:“那就没得谈了,吴界我不会交给你,死了这条心吧。”


    和谈破裂,两人又打在了一起。


    她法力不高,那些符纸是有时间效力的,再有半刻钟就会失效,届时她将面对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安王世子和一群人高马大、装备精良的铁甲侍卫,怎么算怎么吃亏。


    白羽收起长剑,精铁小扇在她手中祭出,她在心里默念牡丹告诉她的结印咒术,低声和安王世子道:“抱歉了,不管你是不是我师父,今日无论如何我也得走出去。”


    咒术默念完毕,小扇上流光乍泄,白羽抬手一挥,扇风带着雷霆万钧之力、摧枯拉朽之势袭向安王世子。


    他被扇风锁定在原地不能动弹,惊恐地睁大双眼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突然间,一个从幻境中走出来的侍卫自他脚下爬起来,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挡在他面前,替他接了那股无穷之力,安王世子被余风扇飞,虽然受了些伤,却没有性命之忧。


    而那个救了他的侍卫七窍流血躺在一边,已经没了生息。


    白羽没料到还有这一遭,她被不属于此间的力量反噬,沉默地收了扇。


    安王世子闭了闭眼,他虽然不知道白羽为什么要叫他“师父”,但她方才那一扇是真的想要他性命,而且据他方才和她交手,她的功力不至于强悍到能发出这一招,究竟有谁在帮她,还是说一切力量来源于那把扇子。


    “你究竟是什么人?能发出这样的力量,我这二十多年来闻所未闻。”安王世子抹掉唇边鲜血,一时间,视白羽为眼中钉,他恨声道:“本来打算放你一条生路的,如今真是留你不得了。”


    白羽被反噬的力量所致胸腔生疼,眼看着符纸失效,那些陷入幻境的侍卫清醒重新拿起刀剑,听从安王世子命令,一步步向她逼来。


    好像是怕对不不了她似的,安王世子吹了一声口哨,哨音落,附近山林中惊鹊鸣蝉,几个起落又来了一群黑衣人,白羽认出他们的招式是长风无影阁的人,为首的那个男人她却不认识,但是那个人旁边的是冷镰风。


    两波人从天而降将她包围,她已经提不起剑了,能挥动的唯余手中精铁小扇,那个不认识的男人一把长刀劈砍下来,白羽避无可避,提剑积蓄起全身的力量准备迎战这一击。


    刀风刚刚扑面,她就被锁进一个坚实的怀抱中,耳边是刀剑相撞的呼呼风声,她抬头去看,吴界的五官在她眼中逐渐清晰。


    他醒了?


    紧接着就听吴界用躺了好几天的沙哑声音质问那男人:“长风主何时这么不光明磊落了,你的刀锋对准一个尚未成人的小姑娘,不觉得害臊吗?”


    他嘴不停,转而将攻势对准一旁的冷镰风,诛心一般,说道:“冷镰风,你当真想好了跟着安王世子混吗?忘了你当初在蜀地山中怎么答应我的,今日就这般冷眼旁观我的女儿被长风主杀害吗?”


    长风主一言不发,仍在跟吴界对打,冷镰风听了这些话却低下头,手在腰间捏得死紧。


    安王世子重新上马,站在圈外冷声怒斥吴界:“随春风休要危言耸听、蛊惑人心!你杀害太后、谋杀安王、剑斩永安侯,简直罪无可恕,吾今日就要将你绳之以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我杀了这么多人,你要杀我给天下人一个交代,那你杀了赵雍怎么说?”吴界笑问。


    安王世子端正身影,更加义正辞严道:“赵雍姓蒋,谋逆篡位,非我赵乾血脉,人人得而诛之!何况并非吾杀了他,你不要血口喷人。”


    赵雍说完怒喝:“冷镰风,你还在等什么?”


    冷镰风挣扎神色尽褪,很快和长风主一起对战吴界,其他长风无影阁的人以及安王世子带来的侍卫也一拥而上,白羽和吴界四面受敌。


    吴界将白羽搂在怀里,跟随他倒转腾挪,一边打一边出声安慰白羽:“念儿别怕,爹一定会带你平安出去的。”


    白羽问他:“你何时醒的?”


    “就在刚刚,我一睁眼听到外面打斗声,就立刻提剑冲过来了,我昏迷的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了。”


    白羽抱住他的腰,险险躲过长风主砍来的一刀,突然心平气和地问他:“爹,要是我们今日命丧于此,你还有什么遗憾吗?”


    “爹没有遗憾,我们一定能杀出去,别说话了。”


    白羽看到了,吴界提着重剑的手臂已经开始颤抖,她也能感觉到她贴着他的伤口处有温热湿润的触感,那是表面愈合的伤口崩裂流出的鲜血。


    他们出不去了。


    她被反噬,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战斗,吴界伤得那样重,刚从鬼门关拉回一条命,根本不是长风主和冷镰风联合的对手。


    突然有一条剑穿透吴界出现破绽的防护网,直直扎向白羽的后背心,再去打掉也来不及了,吴界抱着白羽一转身,那条剑尖没入他的身体里。


    白羽在吴界怀里,能感觉到他身体紧缩抽搐,猛地脱力后在她身后喷出一口鲜血,敌人根本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又有数道刀光剑影向吴界后背招呼。


    白羽要冲出去,吴界强硬地把她锁在自己怀中,头按压在他胸前,什么也不让她看,高大的身形将人保护得密不透风。


    看不见但能听见的世界中,白羽耳边传来吴界低声私语,他说:“念儿,爹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和你……一起去,浪迹天涯……”


    世界安静下来,白羽觉得一切都在离自己远去,她去摸吴界的心跳,摸了半天摸不到地方,她想抬起头看看,但吴界抱得太紧,她挣脱不开,她又竖着耳朵循声去听,没有,没有心跳声。


    吴界没有心跳声。


    人怎么会没有心跳声呢?


    难道他死了?


    一瞬间,斧钺刀枪,喊打喊杀声远去,白羽听见吴界身后之人说:“都停下,人好像死了。”


    原来真的死了。


    “是都死了,还是只有随春风死了?”


    “不确定,谁上去看看?”


    ……


    白羽忍着腹中生痛,她被反噬得太厉害,腹腔充血,反正也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走之前必须要拉几个垫背的,能拉安王世子去死,最好,不能,长风主和冷镰风也赚了。


    她从袖中滑出那把精铁小扇,肆无顾忌地任它吸取自己的元神之力,在所有人都围上来的瞬间自爆。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白羽听到远处狂奔来一个声音,撕心裂肺地呼喊她的名字:“小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