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倒影

    安市烈士墓区,秋风扫落叶,昨日下过的雨还未干,远处的阿姨拿着长扫帚开始清扫墓园。


    周围有被冲散的泥味,机器狗咯噔的自己爬上楼梯,易昱听吸了吸鼻子望着台阶上的人,没什么情绪的问:“他在哪?”


    许文安说:“里面,在第三排第六个。”


    第三排,第六个。


    易昱听默念一遍,笑着跟许文安道了谢。


    机器狗比她先找了方向,带着她朝着第三排第六个墓地去。两米的距离,易昱听清清楚楚的看见墓碑上的名字,沈忱。


    许文安没有骗她,骗她的从来都是沈忱。


    易昱听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她讨厌沈忱,这辈子除了易严,她最恨的是沈忱。


    如今见他躺在这里,她却笑不出来了。


    两年时间足够消磨她对沈忱的爱,哪怕曾经真心付出过,她也告诉自己,这世上所有的爱,不过尔尔。


    所以当时沈忱不告而别,不知所踪时,她连一滴眼睛也没有掉过。


    可能现在秋日的雾气有些大,模糊她的眼睛,以至于她都快要看不清墓碑上的名字了。


    没多久天空中的浅雾就散开,光源在身前,易昱听的影子落到了身后,她的面前,是沈忱的墓碑,也是墓碑的影子。


    易昱听蹲下去拂开墓碑前面的落叶和水渍,“沈忱,今天入秋了。”


    没有人会回应她,她怪过沈忱。


    一个星期前收到许文安送来的机器狗,她甚至想直接丢到小区的垃圾桶里去,毕竟她不爱沈忱了,留着他给的东西也没意思。


    一刀两断的两人不该再有任何牵扯。


    她不爱沈忱。


    对,她不爱沈忱。


    易昱听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像是警醒自己,也似乎在说着一个事实。


    可是机器狗还是被留下了。


    易昱听说:“我有答案了。”


    她抬手用指尖刻画墓碑上的名字,来回两次,想要复刻一样。


    易昱听笑得很淡,“沈忱,是最好的沈忱。”


    秋天到了,要来看最好的沈忱。


    不是她的沈忱,是世界最好的沈忱。


    二十多年时间,易昱听所经历的一切就是个巨大的误会,让她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让她心安理得的去拥有,直到彻底失去,她不得不放手。


    亲情,爱情,皆是如此。


    她向来与所珍视的背道而驰。


    遇见沈忱是开始,也是叠石游戏的开始。


    ———


    抵达苏城已经是两天后,雨下了一天一夜,街边道路被水淹了两厘米高,只能往高处走鞋子才不会浸水。


    易昱听从北市前往苏城坎贝村支教支扶跟父亲闹了不快,她脾气倔,父女俩的关系很多时候都处在剑拔弩张的状态,意见稍有不合,就会开吵。


    这次孙华莹出差,客厅里易严怒火不断,但易昱听已经下定决心了,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


    易昱听蹲下将易严扔在地上的地图捡起来,对齐折好,还是把自己的态度放软了些,“爸,我有自己的打算,您可以不要总是在我的人生里拿定主意吗?我走的每一步我都会自己负责的。”


    “你负责?”易严冷哼了一声,“你拿什么去负责?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念大学要不是你妈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去念什么设计,我让你学金融你非不学,以后公司不可能有你的份!”


    易昱听对金融根本不感兴趣,“您大可放心把公司交到我堂哥手里,反正我无所谓,您总不能还担心他来抢您财产吧。”


    “逆女!”易严忽然一耳光打在易昱听的脸上,气得直发抖,“我是你老子,你这是对老子的态度吗!老子做任何打算不是你能决定的!”


    右脸火辣辣的胀痛,那一巴掌落下来,易昱听根本没反应过来。


    她不可置信的看向易严,压下去的态度又冒上来。她没有哭,却颤着声音说:“那您为什么可以决定我!凭什么!”


    “凭我是你老子!”


    “可这是我的人生,您为什么总是替我决定任何事!”易昱听微颤着手,指尖捏紧那张折了四层的地图,地图纸上被扣出一条痕,破了一道口。


    易昱听咬着牙说,“我做什么事都不需要您帮我善后,我有自己的决定和想法,我已经成年了,二十二岁了,出了什么事我自己负责,就算您是我爸,您也不能决定我的人生,我的路我会自己走。”


    “那你滚!”易严指着大门,吼出声,“你要是走了,从今往后就别再回来!”


    易严正在处在气头上,谁知随口一说,易昱听真的从房间里把收好的包背上,临走前说了句,“如您所愿,再见。”


    “逆女你……你……”看着门开启又合上,易昱听的身影已经不见,易严怒火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咚’的一声,易昱听的头撞到车窗玻璃上,她瞬间从梦中惊醒。那天的吵架来回她都梦到好几次,一股郁闷烦躁从心底滋生,但很快又被她自己调解消散开。


    她揉了揉头,茫然的打开车门跟着司机下了车。


    司机师傅跑到车身后忙活了三分钟,转到前面冲易昱听讪讪一笑,“小姑娘,不好意思啊,这车抛锚啦,没办法送你去坎贝村了,要不你走过去吧,也不远,快到啦。”


    司机不是本地人,口音袅袅缭绕。易昱听听得懵懵懂懂,但也理解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易昱听心态还算好,今天遇见的突发事件也不止一件了,她笑了笑,“没关系,我自己过去就行……”


    “要得。”


    仰头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易昱听挤了挤眼睛,光线不亮,但她的眼睛却被刺痛。


    周围一片葱郁,这条路不能用破旧崎岖来形容。在车内闷得她想吐,好不容易睡过去,隔着几分钟就颠簸一次,额头被撞出一片通红。现在两只脚陷进泥里,沾在鞋带上的泥甩都甩不掉。


    师傅帮易昱听把黑包拿下来递给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零钱,数了六十六块钱还给易昱听。


    接着师傅指着左边的石子路,怕易昱昱听不懂他的家乡话,这次用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告诉她:“小姑娘,我就只收你一半嘞钱吧,走大路远了,你从这条小路走下去,往左拐,那坎坡底下有片湖,你就顺着有湖的方向拐,一直走就可以看见木房子了。”


    易昱听:“……”


    易昱听沉默了半响,在脑子梳理一下方向,但头晕脑胀,上一秒记住了,下一秒就忘了。


    她想了想,“师傅,那个……我看这天应该要下雨了,这山路也不好走,要是实在不行就去村里先找个住处,明天再找人过来修车。”


    师傅摆手笑笑:“没得事,我会修,我就不带你过去了,你路上要好好走,莫要踩滑喽。”


    “……那行,师傅您回去路上小心。”


    要是能跟师傅一起走那就再好不过,如此看来只能她自己走了。


    易昱听又问了一遍方向,跟司机道了谢,背上自己的背包。


    今天天气不好,早上刚下了雨,她从泥坑里又踏进另一个稀泥坑。灰色的帆布鞋已经变成了棕色,连裤角都没放过,渐变式的往下,颜色越明显,鞋的重量也在增加。


    易昱听往左边拐弯下去,石子路也不比泥路好走,石子硌脚,脚被磨得生疼,一瘸一拐的走到有湖的坎坡上面。


    湖泊的浅水区生长的芦苇枝叶茂盛,大片芦苇荡被风吹得晃起,绿浪里掺着白穗,偶尔惊起鸟群。


    看得出神,易昱听不慎踩到带尖的锐石,右脚收力的同时左脚崴了一下,疼得她猛的倒吸一口气。


    试着用左脚踩地,更是一阵抽痛。


    路程还远,易昱听单脚蹦着走了两步,鞋上的泥往下掉。


    她停了下来,盯着下面芦苇荡的白穗左右晃着,密云的天开始飘毛雨,湖泊浅水区中响起微妙的声音。像她MP3里听的电台结束尾音,雨声伴着清水搅动,很意外的让人心安,可现在她突然不想动了。


    她好想……倒在地上不走了。就让她在这睡一晚吧,明天会不会有人过来发现她,再把她抬回村里去……


    最后易昱听还是尝试走了几步,左脚尖只要点地,那股筋就被绷着,围着脚踝一圈扯着疼。


    她把裤子稍稍拉起来,脚踝已经凸起一小块,似乎肿了。


    要是现在来一个人,她一定会感谢上天。


    但这一刻,她是得好好感谢上天了。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声,石头踩在鞋底,一抬脚,石头之间发出清脆的‘咔嚓’音。


    易昱听惊喜回头,那人似乎也顿了下,没料到能在这遇见人,还是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这?


    易昱听顺着他的目光垂眸看了眼自己的鞋,丝毫不在意,抬手笑着跟他打招呼,“你好呀,你是要去坎贝村吗?”


    沈忱向前几步,眼眸微沉,低头往下看易昱听半露出的脚踝。她皮肤白净,除了沾了点泥,可以看见那里也红肿了,沈忱一抬头,与易昱听对视上,“崴脚了?”


    易昱听:“……”


    他的声音不冷不热,易昱听听着却感觉他在嘲笑她,或许是因为这个陌生人一点表情也没有,甚至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现在,她能靠的,只有忽然出现的他。


    易昱听把肩上的包往上拉拉,右脚支撑累了,但左脚始终不敢用力,她讪笑,“那个……好心人,你如果要去坎贝村,能带我一起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