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李秀芬就进了厨房。盆里的山药还泡着水，她伸手摸了摸，表皮已经软了。锅架在炉子上，水刚开，蒸汽往上冒，打湿了窗沿的旧报纸。


    她把山药捞出来，放在案板上切片。刀刃压下去，发出轻微的断裂声。一片接一片，整齐地码在碗里。灶上的锅腾出来了，她倒进一点油，等油热了，把五花肉块放进去翻炒。


    肉一碰热锅，香味就出来了。可她知道，这还不够。酱油只剩小半瓶，糖也快见底。料酒早用完了，想买也没有。她停下动作，看着灶台发愣。


    窗台角落那几束晒干的香草还在。是去年秋天她在院角种的，迷迭香、百里香，还有橘子皮撕成丝晒干的陈皮。本来只是图个气味清爽，没想到这时候能派上用场。


    她拿剪子把香草剪碎，又抓了一把花椒和大料，在锅里干焙了一下。香气立刻变了，带着点辛辣和暖意。她把这些倒进一个小碗，加了两勺酱油、一小撮糖，再兑点热水搅匀。


    肉炒到变色，她把调好的酱汁倒进去，翻了几下，盖上锅盖，转小火慢炖。火苗贴着锅底走，锅里开始咕嘟响。


    没过多久，一股特别的味道从厨房飘出去。不是单纯的肉香，也不是常见的酱味，有点像草木烧过后的干净气息，又混着油脂的浓香。


    赵大妈第一个闻到。她正蹲在门口刷痰盂，抬起头往这边看。“这是啥味儿？”她嘀咕一句，把手擦了擦，直接走进来。


    “炖肉呢。”秀芬掀了盖子，“还没好透。”


    “你搁啥了？不像是光用酱油。”赵大妈凑近锅边闻了闻。


    “加了点香草。”秀芬说，“还有陈皮。”


    赵大妈不信似的夹了一块尝。肉一入口，她眉毛抬了起来。“哎哟！这肉怎么不腻？还有一股清气儿？”


    “你不觉得重。”秀芬说。


    “对！”赵大妈点头，“平时吃两块就嫌肥，这个我能再来一块。”


    话音刚落，孙寡妇抱着小强站在门口。孩子鼻子灵，老远就闻到了。“妈，是肉味！”他扒着门框往里看。


    “进来吧。”秀芬招呼他们，“锅里还有。”


    孙寡妇有点犹豫。她知道别人家过年不容易，不想占便宜。可小强已经松开手，跑进来盯着锅看。


    “给孩子一块。”秀芬用筷子夹起一块瘦多肥少的递过去。


    小强接过肉，吹了两下就咬。烫得直哈气，眼睛却亮了。“香！比食堂的肉还香！”


    孙寡妇这才接过一块，小心地咬了一口。她很久没吃过这么顺口的肉了，不齁也不腻，嚼完嘴里还留着点回甘。


    “你这调料是哪儿买的？”她问。


    “没有卖的。”秀芬说，“是我自己配的。”


    这话一出，门口又来了人。钱婶路过，脚步停住了。她原本低着头走路，可那股味道太特别，让她忍不住抬头。


    “你在用什么香料？”她站在门外问。


    “家里存的。”秀芬盛了一小碗递过去，“您试试。”


    钱婶接过碗，用筷子拨了拨肉块。她尝了一口，没说话，又夹了一块。最后点点头：“这搭配有意思。不像北方的炖法，也不像南方的甜口。”


    秀芬笑了。“就是瞎试的。”


    “不是瞎试。”钱婶说，“是你心里有数。”


    郑老爷子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他没进屋，就站在院里闻了闻空气。然后走到厨房门口，看着锅说：“火再小点，汤收一半就行。骨髓化开了，才入味。”


    秀芬记下了这句话。她把火调小了些，锅里的声音变得轻缓。


    林建华是被香味醒的。他昨夜上了夜班，回来倒头就睡，连晚饭都没吃。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睁开眼就觉得屋里都是肉味。


    他坐起来，穿鞋走出去。厨房门口站了好几个人，秀芬正在给妞妞装一小碟肉块。


    “你也醒了？”她看见他，马上盛了一碗，“第一口给你。”


    林建华接过碗，坐到小凳上。他咬了一大口肉，又夹了块山药放进嘴里。嚼了几下，眉头慢慢松开。


    “这味儿……我说不上来。”他说，“但吃着舒服。”


    “那就多吃点。”秀芬坐在旁边看他吃。


    孩子们围在石桌边，一人分了一小块。小强吃得嘴角油亮，妞妞把肉拌在饭里，一口一口吃得认真。赵大妈端着碗站在门口，一边吃一边跟人说：“李家这炖肉，真不一样。”


    孙寡妇回去后，把剩下的肉放进罐头瓶里，藏在柜子最里面。她打算等小强明天上学带一点。


    钱婶回家后，翻出一本旧书，在空白页上写下几个字：香草配花椒，陈皮提鲜，减酱增香。


    林建华吃完一碗，又去添。这次他主动拿了锅铲，帮秀芬翻了翻锅里的肉。“我去劈点柴，晚上接着炖。”


    “行。”秀芬说，“明早还得蒸山药糕。”


    院子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人问是不是买了新调料，有人说闻着就想流口水。吴婶站在自家门口，鼻子动了动，嘀咕了一句：“搞这些花样，能顶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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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升到头顶，锅里的汤已经收得差不多。秀芬关了火，把肉分装进几个陶罐。一罐留给自家年夜饭，一罐给了赵大妈，一罐给了孙寡妇，还有一小罐专门留给孩子们当零嘴。


    她把最后一罐放进碗柜时，听见外面有人喊：“秀芬！”


    是周建国的声音。他站在院中，手里拎着一小袋东西。


    “厂里发的豆粉，没用完。”他说，“听说你在做点心，拿去用吧。”


    秀芬走出来接过袋子。“谢谢。”


    “别光你忙。”他说，“大伙都沾你做的饭。”


    王霞从屋里探出头。“晚上要不要帮忙洗菜？”


    “要。”秀芬说，“明早还得早点起。”


    林建华从后院回来，手里抱着一捆柴。他把柴堆在灶边，看了眼陶罐。“够吃几天？”


    “够。”她说，“还能再炖一次。”


    下午阳光斜照，厨房里还留着炖肉的余温。秀芬把锅刷干净，摆在架子上晾。灶台擦了一遍，水珠顺着边缘滴下来。


    她转身去整理柜子，把剩下的香草包好，放进一个铁盒里。盒子是以前装饼干的，边角有点锈，盖子还能合上。


    林建华坐在小凳上补棉袄。针线穿过布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补的是袖口，那里磨出了洞。


    “你歇会儿。”秀芬说。


    “不累。”他说，“你忙了一早。”


    她没再劝，低头把山药片铺在笼屉上。锅里加水，准备上锅蒸。水烧开后，蒸汽再次升腾，带着淡淡的甜味。


    赵大妈过来敲门。“我家炉火旺，你要不要借我那儿蒸？省煤。”


    “不用。”秀芬说，“这儿就行。”


    “那你看着火。”赵大妈叮嘱一句，走了。


    太阳偏西，院子里安静下来。孩子们玩累了，回屋写作业。大人们该采买的继续出门，没出门的也忙着收拾屋子。


    秀芬打开锅盖，山药已经熟了。她用筷子戳了戳，软硬正好。关火后，她把蒸好的山药捣成泥，加了点糖稀拌匀。


    林建华放下针线，走过来帮忙。“要做什么形状？”


    “圆的就行。”她说，“孩子爱吃。”


    他洗手后开始揉面团。一个个小球搓出来，摆在地上晾着的盖帘上。


    秀芬把炖肉的锅重新坐上，加了点水，准备把剩汤热一热。汤里还有些碎肉和油花，煮开后喝一碗，暖身子。


    她刚点着火，听见外面有动静。回头一看，郑老爷子站在院中，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


    他走到厨房门口，把布包递进来。“这个，炖肉时加一点，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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