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燕尾岛
作品:《知来者,知可追》 世界上有两种灾难,一种天灾,另一种**。
冬天刚到,佥州就早有预谋地冷得不像话,钟与雀早上赖床请了一次假,陈升开车送陈伏一个人去市中心的奥数班。
不怨钟与雀,天儿真冷得像是饱含坚硬的冰子儿,冻僵的路上的车和人都比以往周末少得多,氤满水汽的窗外街景飞快后退。
奥数班在一家酒店的十楼,丁字路口下车后陈伏裹紧着外婆送的红格子围巾,穿过大厦透明的旋转门,看见了奥数班上的同学温千霖。
温千霖整个人气质淡淡的,轨迹跟钟与雀和他有些相似,同一个奥数班,同一个钢琴老师。
他在哪方面都身怀绝技,只跟别人交流题目,又因为废话少,永远无法跟侃侃而谈搭不上边。
陈伏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招呼道:“早上好。”
“早上好,”室内暖气很闷,温千霖解开衣领说:“你一个人?”
如果是别人问,陈伏可能会说“钟与雀请假了”,但温千霖不太一样,他在和陈伏交流题目的基础上,还会和钟与雀说点别的话题,比如钟与雀坚持练琴练到情绪的深处,生无可恋地问他为什么学钢琴,他说因为没事干。
陈伏笑着耸了耸肩,“钟与雀赖床了。”
“哦。”
电梯门前廊道里就他们两个人,陈伏站在最里面,透过窗户观察扑朔迷离的枯叶,远离他的那个电梯先降到一楼,门缓缓打开,走出手挽手言笑晏晏的一对人。
温千霖先迈步进去,陈伏却站在原地始终没动,他忽然晃了两下身子,自救式地蹲下去。
温千霖赶紧跑出来问道:“低血糖吗,没吃早饭?”
陈伏眉头紧皱,缓慢无声地摇了摇头,刚刚那是钟与雀的爸爸钟显和另一个不叫曲生生的女人。
那一幕的冲击比山呼海啸、疾风骤雨还要有摧枯拉朽的气势。
他追溯到八岁那年生日,毫无逻辑地痛恨自己的一语成谶。
亲眼见了才清楚争吵和背叛不是一个量级的。
钟显真该死啊,他轻轻一笑就好像要摧毁了父母离婚后陈伏心里累积的所有与爱情有关的幻想,他简直难以想象如果钟与雀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心思柔软的曲生生还会向钟与雀扩展爱情的定义吗,钟与雀还会叫钟与雀吗,钟与雀还会想方设法教他说我爱你吗。
陈伏的胃狠狠一缩,痛苦下陷。
他含着胃部绞痛慌乱地跑了出去,钟显给那个女人拉开副驾的车门,吻了女人的脸,然后绕到另一边发动车子。
陈伏想冲过去把那辆接送过他和钟与雀的车砸个稀巴烂。
凭什么?活够了就去死。
温千霖问:“那是钟与雀爸爸?”
“不是。”陈伏冷淡道。
温千霖平静道:“哦,那旁边的应该也不是钟与雀妈妈。”
钟与雀遗传了钟显深刻的鼻子,他也没有在合适的时间跟钟显打招呼,陈伏想他一定猜到了才这么一意孤行地陈述,“别告诉他,我求你。”
温千霖只想验证自己的猜测,没有想要告诉钟与雀什么,他解释道:“你误会了……”
“别告诉他。”
“好。”
“钟与雀,以后上学我们坐公交吧。”陈伏指着路上行驶的绿色公交车,状作突发奇想地说道。
钟与雀觉得他的提议很有趣,一路目送公交车驶离,“好啊。”
陈伏牵起他被袖口珍藏一半的手指,“我手好热。”
钟与雀从善如流地攥住他的手,“那我给你凉凉。”其实他的手没有被风吹得多冷,相反还是暖的,但两个人就是能这么轻易而自然地一交一握,“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不如我们先随意上一辆公交,去看看终点站是什么样的怎么样?”
“好,等会来哪辆坐哪辆。”
钟与雀眺望马路后方车流,想看看是哪一路公交好做个心理准备,“D1路啊。”
陈伏投了两枚硬币,钟与雀笑时,一眼就能看清这是一个长相俊俏的男孩儿。
车内空气温暖,先入为主地让其他乘客在看到他后感觉春风扑面,短暂忽略掉窗外的严寒和两个人相牵的手。
然后男女老少都反应过来是两个身高相仿,高高瘦瘦的帅男孩儿,一个在前面因为期待显得身形跌撞,另一个走在后面被牵住手,步履平稳眉眼含笑,像俩桃枝儿抽芽的花骨朵。
不少乘客被感染上轻松的神情往后再看一眼,钟与雀落座后察觉到笑着朝他们点了点头,陈伏捏了捏他的指腹。
钟与雀侧了一下身子,“上回我不是问温千霖为什么学钢琴吗?”
“嗯,他说因为没事干。”
“对,我当时以为他是和我一样在抱怨呢,结果他是真的没事儿做才去学的钢琴。”
“嗯?”陈伏不怎么疑惑,但想听钟与雀情绪饱满地说话,他常常以旁观者的角度凝望钟与雀和任何人慷慨陈词,不禁想如果车一直开下去就好了。
“他才上小学……”
即使麦哲伦船队的环球航行早已证明了地球是球形。
“六年级,还不学政治历史地理生物!”
但总会遇到一汪海或者一小片湖泊。
“这是真的没事儿干啊,一天就上几节课,虽然说历史生物很有意思,但我还是想回到小学上手工课。”
陈伏抬眼看向公交车前端的标示,往燕尾岛方向。
小岛,湖泊。
湖水蜿蜒得像宽阔的河,连绵的芦苇挺立水边,在稀薄的冷光下此起彼伏,白色芦花所剩无几,随风飘荡,整幅画调金黄而灰败。
温千霖坐在水边的干土坡上,他手里把玩着随手拽下来的芦花,眯眼看着旁边站着的小男孩儿迭出水上的瓦片轨迹,小瓦片仿佛一条长线穿引水面,直至对岸,背后的芦苇荡时不时传来几声脆生生的鸟鸣。
钟与雀大惊,放声喊道:“温千霖?!”
陈伏问:“你们怎么在这?”
温千霖扔了手里的石子,站起来比旁边的小孩儿高了小半身,他拍了拍裤子上沾的灰,“来这边吃饭,这是我弟弟许余。”
钟与雀跟他弟弟打了声招呼,环顾四周稀少的建筑物,平均每道楼不超过两层,“我们第一次来,这儿还能吃饭呢?”
许余一脸稚气,指了指芦苇荡深处的一尾院子,“哥哥那边有个饭店,非常好吃。”
“好啊,晚上我们也尝尝,你们刚刚在干嘛?打水漂?”钟与雀说。
温千霖淡声道:“嗯,在教他打水漂。”
陈伏毫不吝啬地夸道:“刚刚那一下太漂亮了。”许余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钟与雀立马嚷嚷:“我也来试试。”
陈伏弯腰拣了两颗不大不小的扁平石子,递给他,温千霖钓鱼翁一样事不关己地又坐了回去。
钟与雀拿走一颗,倾斜身子,屈膝降低重心找准角度,石子平行水面飞出,间距有方地弹跳十下,不小心迎面击中了一只涉水的绿头鸭,鸭子失足,惊慌地挣开脚掌掠了几下水面,扑棱翅膀胡乱越过水面隐进了芦苇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