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作品:《遗袖万年

    夜已三更,秦王府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赵玄放下手中的狼毫笔,靠着凭几,长长地舒了口气。


    “影十三。”他揉着眉心,下意识地唤了一声。


    一道黑影悄然地从房梁的阴影处落下,单膝跪地。


    “主人,影十三不在。”


    来人同样是一身黑色劲装,黑布裹面。


    “你是?”


    “鸩羽。”


    “哦……”


    赵玄这才想起影十三被他派去监视白逸襄了。


    赵玄抬眼瞥了他一下,这人与影十三相比,身材略矮小,声音也更为年轻,倒是容易分辨,他语气随意地问道:“知渊先生……近日可好?”


    鸩羽垂着头,一板一眼地禀报,“知渊先生一切安好。”


    “无事发生?”


    “有,三日前,太子府送了两位美婢过去,说是给知渊先生解闷的。”


    赵玄端茶的动作停住了,他微微蹙起眉头:“太子送的人?这事,怎么不早些报过来?”


    他的语气并没有加重,但那份不悦却清晰可辨。


    鸩羽却仿佛毫无所觉,依旧用他那毫无波澜的语调解释道:“依属下判断,此为后宅琐事,未达‘要事’之标准。主人曾有令,非军国要务,不得扰您清思。”


    赵玄被他这番话噎得一时语塞,这规矩确实是他自己定的。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耐着性子纠正道:“鸩羽,你记着,以后……关于白逸襄的任何事,都算要事。”


    “属下遵命。”鸩羽应得干脆,随即又抬起头,认真地请示道:“主人,‘任何事’的范畴,是否包含知渊先生的起居饮食、四时更衣?”


    “……”


    赵玄看着鸩羽露在外面的三白眼,太阳穴竟然突突地跳了两下。影十三只是有些古板,这家伙却只有一根筋!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指令清晰明确,不给对方留下任何钻牛角尖的余地:“寻常事,三日一报。若有紧急要务,即刻来报。”


    “属下明白。”鸩羽点了点头,随即又抛出了一个问题:“那太子赐美婢一事,按主人的新章程,算‘寻常事’,还是‘紧急要务’?”


    跟这人说话,怎么比批阅奏疏还累?


    他抿了抿嘴,“算寻常。”


    “既是寻常,”鸩羽的逻辑链条完美闭合,“今日,恰是第三日。属下并未逾期。”


    “嗯……”赵玄不想再与他分辨,“说吧,那两个侍女如何了?”


    “知渊先生似乎颇为苦恼。”


    “为何?”


    “属下不知知渊先生为何苦恼,只是昨日,那两位侍女已被知渊先生悉数派去了白府后院,专职养猪。所以属下推断,知渊先生应该并不满意那两位美婢的服侍。”


    “养……猪?”


    赵玄先是一怔,随即,朗声笑了起来,瞬间驱散了满室的沉闷。


    赵玄几乎能想象出白逸襄那副清冷孤傲的君子模样,被两个娇滴滴的美人烦得没法,最后只能把人赶去猪圈的场景。


    赵玄突然心情大好,摆了摆手,“知道了,你退下吧。”


    “喏。”黑影一闪,鸩羽消失不见。


    赵玄扬声唤道:“林放。”


    侍从林放快步入内,躬身道:“殿下。”


    “去,挑两个最懂规矩的傅姆,再把高昌部进贡的那两头乌金香彘也带上,一并给白府送去。”


    林放微讶:“殿下,这是?”


    “你就说,”赵玄眼中闪着促狭的光,“本王听闻知渊先生雅兴,在府里辟了豕苑,特赏两头珍品去为他助兴。至于那两位傅姆么……就让她们去帮知渊先生分分忧,教教他府里的新婢,什么叫真正的‘规矩’。”


    林放虽仍是搞不懂赵玄的用意,却不再问,连忙应下:“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办!”


    待林放退下,赵玄重新执起笔,只觉神清气爽,下笔如有神助。


    *


    秋日午后,天高云淡。侍中谢安石府上的马车,轻车简从地穿过几条街巷,最终稳稳停在了太傅白府的门前。


    早已得了通报的白敬德,此刻正与长子白逸襄一同立于府门正阶之上,含笑相迎。


    “安石兄,今日怎得有闲暇过我这陋府一行?”白敬德朗声笑道,上前执起谢安石的手,言语间满是老友相见的熟稔与亲厚。


    “你我两府相隔不过一坊之地,何谈‘一行’?”


    谢安石亦是满面春风,回握住白敬德的手,目光随即便落在了白逸襄身上,细细打量了一番,抚须笑道:“倒是逸襄贤侄,自青州归来,气色虽仍清减,然风骨不坠。”


    “伯父挂心了。”白逸襄上前一步,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晚辈礼,“前番远行归来,未能时常问安,是逸襄失礼了。”


    白逸襄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宽袖长袍,外罩一件鸦青色的半臂,虽尚带着几分病容,然那双凤眼开阖之间,神光内蕴,丝毫不见颓唐之气。


    谢安石抚须点头,心中暗赞。近日在朝堂之上虽与白逸襄见过数面,但多是远远一瞥。今日近观,方觉其风姿气度,确非常人可比。


    那些市井流言,反而显得并不真实。


    三人寒暄数句,白敬德便引着谢安石,沿着抄手游廊,往府内正厅行去。


    正行至一处月亮门,将要穿过时,自花园深处的另一侧,却隐隐传来一阵嘈杂之声。起先还只是几句压低了的争执,很快,便有一个妇人尖利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几分刻薄的怒气:


    “……不过是东宫赏下来的贱婢,也敢在我面前摆谱!我乃秦王殿下亲赐的傅姆,奉命教导府中规矩,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质疑我的章程!”


    紧接着,另一个娇俏却不甘示弱的声音回敬道:“李傅姆此言差矣!奴婢虽出身卑微,却是太子殿下亲赐,代表的是东宫的体面!您定的那伙食,连寻常府邸的粗使婆子都不如,这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说我白府苛待下人,连带着让东宫也失了颜面?”


    “放肆!你这是在拿太子殿下压我?”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就事论事……”


    听着那愈演愈烈的争吵,谢安石的脚步微微一顿。白敬德与白逸襄二人,脸上同时浮现出窘迫之色。


    白敬德连忙干咳一声,对着身后紧随的管家白福沉声道:“后院喧哗,成何体统!白福,你去处置一下!”


    “是,老爷。”白福躬身领命,快步朝着争吵的方向而去。


    白敬德脸上恢复了热络的笑容,引着谢安石穿过月亮门,“不过是些下人间的口舌之争,无伤大雅,我们去正厅叙话。”


    谢安石自是通达之人,闻言只笑了笑,便不再多问,随二人步入正厅。


    ……


    厅中一番清谈,宾主尽欢。


    待到晚膳时分,白敬德特意命人将宴席设在了内堂一处名为“听松涛”的暖阁之中。此处陈设清雅,隔绝外人,最是适合密谈。


    三人于榻上落座,待侍女奉上酒菜后,白敬德便挥手屏退了左右。


    酒过三巡,话题也由文坛逸事,渐渐转入了如今朝堂之上那波诡云谲的局势。


    “郭亮一案,虽已尘埃落定,然其在青州盘踞多年,党羽遍地,根深蒂固。”谢安石呷了一口温热的屠苏酒,目光深邃,“如今太子受制,秦王监国,正是拔除此獠余孽,将青州财富与兵权,重新收归朝廷的绝佳时机。只是,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知敬德兄有何高见?”


    白敬德沉吟半晌,抚须道:“青州世家,以太原王氏为首,彼此联姻,互为犄角。秦王殿下在朔津虽以雷霆手段立威,但若想进一步清算,恐激起反弹,于朝局不利。此事,还需缓图。”


    “缓图?”谢安石摇了摇头,叹道,“敬德兄,你我皆知,对付这些地方豪强,缓图便是无计可图。今日不除,他日必成心腹大患。只是……强行拔除,又恐动摇国本,秦王殿下如今监国,亦是如履薄冰啊。”


    暖阁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只余下炭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谢安石微眯的眼睛瞟向了白逸襄,笑道:“逸襄贤侄,你也说说?”


    白逸襄这才缓缓放下手中的玉箸,轻声道:“逸襄以为,治水之道,堵不如疏。”


    谢安石与白敬德同时将目光投向他。


    白逸襄迎着两位长辈的目光,脸上带着一贯的浅笑,继续道:“青州世家之势,如黄河之水,其根深蒂固,非一日之寒。强行围堵,只会令其冲决堤坝,泛滥成灾。若想釜底抽薪,何不另辟新渠,引其水势东流?”


    “另辟新渠?”谢安石的眉头微微蹙起,似在咀嚼其中深意,“此作何解?”


    白逸襄并未直接点破,只无意地感慨道:“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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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襄在青州时,曾听闻一桩怪事。青州之地,明明临近产盐大池,百姓所食之盐,却价高如金,怨声载道。而广济运河之上,漕运之利,本该充盈国库,如今却多为私家船帮所侵占,朝廷所得,不过十之一二。此二事,皆是国之沉疴,却无人敢动。”


    盐……漕运……


    谢安石略作思考,眼中陡然迸发出一道精光!


    “逸襄贤侄的意思是,我们不必去动那些世家赖以为生的田庄和部曲,那是在与他们拼死相搏。”


    谢安石站起身,在暖阁中来回踱步,继续道:“我们只需将这‘盐引’与‘漕运’之利,从他们手中撬开一角!由朝廷出面,重订规矩,允新商入局,允寒门参与!如此一来,便是在他们固若金汤的旧田地上,开辟出了一片新的、利益更为丰厚的战场!他们为争夺这新的财路,必然会内斗不休,彼此攻伐,哪里还有精力抱团与朝廷作对?届时,旧的联盟不攻自破,新的秩序,便可在他们的争斗中,由我们亲手建立!”


    “釜底抽薪,抽的不是他们的田,而是他们抱团的根!引水东流,引的不是河水,而是他们的贪欲!”


    白敬德听着挚友将儿子的深意剖析得淋漓尽致,脸上是掩不住的自豪与欣慰,他举起酒杯,对着谢安石遥遥一敬:“安石兄,高见。”


    谢安石并不贪功,他再次入座,拍拍白敬德的手,笑道:“不愧是白家郎君,不愧是麒麟儿啊!”


    白敬德听了哈哈大笑,嘴上却道:“哪里哪里,吾儿不过浅见,是安石兄想的周到。”


    一旁的白逸襄只是含笑不语,拱手轻施一礼。


    正在此激昂氛围达到顶点之时,暖阁的门,被“砰”的一声,从外面粗暴地撞开了。


    只见白福脸上满是惊慌之色,连头上的纶巾都跑歪了,他甚至忘了行礼,指着后院的方向,结结巴巴地嚷道:


    “老爷、郎君!不、不好了!”


    “何事如此惊慌!”白敬德已是沉下脸来,厉声喝道。


    白福喘着粗气,终于将一句完整的话说了出来:“红玉姑娘和李傅姆打起来了!”


    “……”


    暖阁之内,一片寂静。


    谢安石捻着胡须的手停在半空,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讶。白敬德则是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不止。


    白逸襄连忙放下茶盏,对着谢安石和父亲挤出笑容:“伯父,父亲,你们……先聊着,我……去去就回。”


    说罢,他迅速提起衣摆,跑到门口,对白福道:“带路!”


    ……


    待二人走出几步,白逸襄才问道:“为什么打起来了?”


    白福边走边道:“李傅姆说,那香彘乃秦王殿下亲赐,身份尊贵,当以精米细糠,辅以牛乳、蛋清喂养,方能养出膘肥体壮之态,不堕了秦王府的威名!”


    “可红玉姑娘说,如今青州尚有灾民食不果腹,府中却如此奢靡,用人吃的精粮去喂猪,此乃为富不仁,有违圣人教诲,更是……更是陷太子殿下于不义!”


    白逸襄道:“红玉说的倒是有理……”


    白福道:“要是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那红玉平日里可是奢靡的很呢,今日这番言论,那也是故意说给李傅姆听的。”


    白逸襄道:“也是……”


    他自是见识过那红玉姑娘的本事,日常奢靡倒也罢了,竟然半夜爬上他的床,把他吓了个半死。


    若非她如此过分,他也不会将太子亲赐的美女派去养猪。


    “然后呢?”白逸襄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无力之感。


    “然后……然后两人便争执起来,李傅姆骂红玉姑娘是‘没见过世面的贱婢’,红玉姑娘骂李傅姆是‘巴结权贵的佞幸’……再然后,两人就……就为了抢一盆给猪准备的牛乳,撕扯在了一起!后院的侍女婆子们拉都拉不开啊!”


    “……”


    走到后院月亮门处,内里争吵的声音仍然不减,白逸襄突然停了下来,接着转身就跑。


    白福一愣,“郎君,你、你这是……”


    白逸襄边跑边道:“我还有公务处理,这等小事,还是福伯你来处理吧!”


    “郎君,我这……”


    “福伯,你可以的!”


    白逸襄身体从未如此矫健,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花园尽头。


    只留福伯一人在原地呆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