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作品:《遗袖万年

    琴声戛然而止。


    白逸襄闻声立刻起身,转身长揖,“殿下谬赞。臣班门弄斧,扰了殿下清静,还望恕罪。”


    赵玄快步走来,亲自将他扶起,“何谈叨扰?能于此偷得浮生半日,聆听先生一曲,是本王的福气。”


    赵玄身上虽穿着黑色常服,又卷进了屋外许多凉意,但他脸上却闪着耀目的笑容,显得光明且威严。


    暗与光的强烈对比下,更凸显其俊美非常,不似凡间之人。


    赵玄十分有礼,目光未在白逸襄身上多做停留,只是略作打量,便将其常年不变的朴素着装收入眼底。


    他引着白逸襄走向一旁的茶塌,道:“方才侍卫有要事来报,耽搁了片刻,先生勿怪。”


    两人在铺着厚实软垫的茶塌上相对而坐。一名身姿窈窕的侍女悄然上前,以一套精致的建窑天目盏,行云流水般地开始注水、温杯、置茶、冲泡。很快,一股清冽的茶香便在暖室中弥漫开来。


    待侍女奉上第一道茶,赵玄摆手让侍女退下后,才不疾不徐地开口,“看先生气色,身体应是大好了?”


    白逸襄拱手道:“全赖殿下关怀,臣已无大碍。”


    赵玄时不时的送来珍贵药材,又让影十三暗中给他施针,虽然难熬,却有奇效,身体肉眼可见的好转。


    身体好,才能活的久,他见到了好处,自然也更加配合影十三。


    只是,给他针灸的,是个满身杀气的男人,却总是无法让他习惯。


    换成紫烟才更好,但影十三说紫烟在执行任务,短时间内都不会回洛阳了。


    赵玄道:“那真是太好了,先生的身体,关系着社稷与万民,自然是马虎不得。”


    白逸襄恭敬道:“殿下亦是如此。”


    赵玄听闻此言,顿时发出爽朗的笑声,眼下的卧蚕也跟着鼓了起来。


    这是白逸襄第一次看赵玄大笑,中气十足,阳气十足,白逸襄觉得,不出意外,这位皇子至少能活到80岁。


    这是大靖之福,亦是他白逸襄之福。


    两人对饮了几盏茶,寒暄了几句之后,赵玄神色渐渐收敛,转入了正题,他道:“宫里刚传出消息,父皇为郭亮一案,钦点了三位主审。”


    白逸襄端起茶杯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道:“主审是吏部尚书张济。”


    赵玄道:“这位张尚书,在朝中一向与六弟走得颇近。”他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深邃的眼神透过氤氲的茶气,看向白逸襄,“副审,则是御史李默。他背后站着的是谁,我想先生应当清楚。”


    白逸襄点头,此人虽不曾在朝堂上公然支持四皇子赵辰,却与赵辰的支持者五兵尚书周奎是亲戚。


    “只是这最后一人……”赵玄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父皇用得颇有深意——比行郎中,林肃。”


    白逸襄道:“张尚书是明枪,李御史是暗箭,这两者都是射向东宫的。而林肃,既非枪,也非箭。”


    赵玄眼睛微亮,道:“哦?何解?”


    “林肃是陛下放在棋盘上的一枚‘定子’。此人刚正不阿,油盐不进,有他在,这案子便不会沦为纯粹的党同伐异,至少在明面上,会是一场无可指摘的铁案。陛下要的,不只是一个结果,更是一个能昭告天下、堵住悠悠众口的‘公道’。”


    “陛下此举,一石三鸟。既能借晋王与楚王之手惩治太子党郭亮,又能让林肃这块‘镇石’压住阵脚,不至于让朝局彻底失控。最妙的是,还能让三方在案前互相掣肘,彼此消耗。”


    赵玄脸上那丝笑意彻底绽放开来,他亲自提起桌上的茶壶,为白逸襄续上茶水,“先生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殿下英明。”白逸襄拱手施礼,缓缓道:“会审还需要些时日,这是一段难得的悠闲时光,殿下可以趁此机会,好好修养。因为接下来,会有一场接一场的硬仗,等着我们。”


    赵玄脸上的笑渐渐收敛,他比谁都清楚,接下来的路有多难走。


    但他也前所未有的笃定和自信,眼前这位向自己称臣的男人,正在为他所用。


    他不管对方是何来历何等心思,只要被他赵玄看上的人,那便只能为他所用。


    赵玄缓缓将茶壶放回原处,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白逸襄道:“对了,前几日西域部落进贡了一批上好的‘香料’,气味清冽,有凝神静心之效。父皇赏了我一些,我留着也无大用。待会让人给你送到府上,你平日里看书劳神,点上一些,再好不过。”


    白逸襄没有推拒,起身对赵玄深深一揖,“殿下厚爱,逸襄愧领了。”


    赵玄也跟着起身,抓住了白逸襄的手,道: “知渊,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来,再为我弹奏一曲可好?”


    白逸襄岂敢推拒?便由着赵玄拉他坐在古琴前,为他弹了一首又一首。


    *


    刑部大牢,天字号囚室。


    四壁阴翳潮湿,墙角生着暗绿的苔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经年不散的霉腐与血腥混合的气息。唯一的通风口在高墙之上,透进几缕微光,却更显室内昏暗。


    散骑常侍郭亮,此刻依旧一袭家常的绛紫色锦袍,虽略有脏污及褶皱,但安然坐于一张草席之上,面前摆着一方案几,仿佛不是在受审,而是在自家书房小憩。


    吏部尚书张济背手立于他面前,那张素来以清正闻名的脸上,此刻已是青筋隐现。他身后的副审李默与堂下几名吏员,皆是正襟危坐,已被刚才张济与郭亮的一番唇枪舌剑,搞得焦头烂额。唯有角落里的比行郎中林肃,面色如常,静立于阴影之中,仿佛一尊没有情绪的石像。


    “郭常侍,”张济的声音已有些沙哑,强压着怒火,“本官问你最后一遍,朔津郡贪墨一案,你招是不招?”


    郭亮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漾起一丝讥诮的笑意,懒洋洋地道:“张尚书,你我相识于微末,同在郡学校书之时,你便常说,为官者,当‘察言观色,洞若观火’。如今你身居高位,怎的反而连这点眼力都失了?”


    “你!”张济气得须发戟张。


    郭亮这才将目光转回,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尚书大人官威赫赫,何必在此与我这待罪之人消磨辰光?有罪无罪,岂是你我说了算的?你我不过都是棋盘上的卒子,真正落子的手,你我都得罪不起。”


    张济摆了摆手,“我不与你争辩,陛下下令三日内了结此案,你既然念及同僚之谊,那便痛痛快快的招了,莫要让我为难啊。”


    郭亮冷哼一声,转身面向墙壁,任由张济和李默怎么盘问,都不再答话了。


    张济怒极道:“看来郭常侍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来人!上刑!”


    堂下两名如狼狱卒闻声而动,手中水火棍“哐当”一声顿地,正欲上前。


    “且慢。”一个清澈沉稳的声音自角落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一直默然不语的比行郎中林肃,走了过来。他年纪轻轻,身形清瘦,面容也很普通,唯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锐利如鹰。


    “张尚书,”林肃对着张济微微一揖,“陛下有旨,此案干系重大,需以证为本,以律为纲。在人证物证尚未厘清之前,不可妄动私刑,以免屈打成招,有损国法威仪。”


    林肃凑过去,在张济耳边小声道:“大人,郭常侍乃朝廷重臣,官居三品,按大靖律令,五品以上官员,未判刑之前,不可动刑。”


    张济看着眼前这个官阶远低于自己的下属,又看了看他那双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睛,心底升起一丝不悦,但碍于他是陛下钦点之人,张济也不敢驳他面子。


    “哼!”张济胸中一口恶气无处发泄,最终化为一声冷哼。他再次重重一甩袍袖,转身离去,李默也紧随其后离开。


    囚室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林肃并未理会离去的张济,也未看那依旧安坐的郭亮。他只是走到案前,对着几名书吏温声道:“将所有卷宗,都搬上来。”


    数名书吏应声而动,很快,一摞摞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卷宗、账册、图纸,便被搬了进来,如筑墙一般,将郭亮面前的案几三面合围。那泛黄的纸张散发出陈年的墨香与尘土气息,无声地构建起一座文字的囚笼。


    林肃亲自从一个木匣中,取出一支细长的“百刻香”,插入案几一角的香炉中,点燃。一缕极细的青烟,笔直地升起,在昏暗的光线中,如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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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无情的刻度,开始缓缓度量着余下的光阴。


    做完这一切,他才在郭亮对面坐下,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


    “郭大人,审讯并非定罪,你不用紧张。”


    那是一副难得的好嗓音,郭亮闻言,转身看向林肃,见他样貌平平无奇,随即又是一丝冷哼,别过脸去。


    林肃继续道:“未定案之前,什么可能都有,这些账目,有可能是别人处心积虑伪造,而那些证人,也可能是受人指使,构陷忠良。”


    郭亮眉头微不可见的动了动,林肃继续道:“您放心,下官奉皇命而来,绝不容宵小之辈蒙蔽圣听。下官一定会为您查个水落石出,还您一个清白。”


    林肃简简单单几句话,便让郭亮心中翻江倒海。


    这人是皇帝钦点的。


    皇帝老儿到底是准备严办,还是想要通融?


    天下皆知皇帝最心爱之人便是郭皇后,皇后仙去,后位一直虚悬,便是铁证。


    太子是皇后的长子,陛下绝不会因太子一时之过将其废黜。


    而自己,虽身为皇后的弟弟,他却并不认为皇帝会顾念旧情,毕竟从赵渊还没登基之前,就不怎么瞧得上自己。


    自己现在唯一的突破口,便是太子了。


    只要太子肯开口为自己求情,那便还有一线生机。


    郭亮的神色略有松动,却仍旧不发一言,林肃并不着急逼问,他朝狱卒摆了摆手,狱卒搬起卷宗跟着林肃退了出去。


    晚间,狱卒前来送饭,郭亮突然跳了起来,把腰间镶金戴玉的腰带塞给了狱卒,狱卒似乎与他早有金钱往来,很有默契的收下,并附耳过去。


    郭亮与狱卒如此这般细说一番,狱卒便匆匆离去,三日后,一人前来狱中探望郭亮,与郭亮交谈了半晌。


    郭亮听罢,跌坐在地,彻底没了生机。


    原来他买通狱卒,是让对方遣常侍府的心腹管家,携带重金与密信,前往东宫求见太子。


    然而,今日管家入狱探视时,带回的,却是令他绝望的消息。


    太子因青州之事,已被陛下敕令闭门思过,东宫内外,皆由禁军看管,任何人不得出入,管家对看门的人利以重金,却无人肯收,他的管家还被暴打了一顿。


    连太子都自身难保了,还有谁人会理会他的死活?


    郭亮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瘫坐在冰冷的草席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墙角那一方窄小的天窗。


    “哐当——”


    狱卒从门下的小窗送进了晚饭,一只破旧的木碗,里面是粗粝的粟米饭,上面盖着几根蔫黄的菜叶。


    这刚过了三天,狱卒便已忘记他之前给的钱财,足够他们这些下等人下半辈子的生活,昨日或许是从管家那里了解到自己的处境,才又这样落井下石,真是一群喂不熟的狗东西!


    郭亮猛地抬脚,将那木碗狠狠踹翻在地。米饭混着污水,溅得到处都是。


    “滚!”他喉间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


    就在此时,囚室最深沉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响起一个清冷的男声,那声音不大,却如玉石相击,穿透了霉腐的空气,清晰地传入郭亮的耳中:


    “郭常侍锦衣玉食惯了,想来是咽不下这等糟糠之食。只是,不知这地牢里的风骨,又能值几钱?”


    郭亮浑身一僵,猛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道身影,自那光线无法触及的阴暗处,负手缓步而出。他的步履不疾不徐,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最紧张的鼓点上。随着他越走越近,天窗透下的那几缕微光,才一点点地勾勒出他的轮廓。


    来人身着一袭灰白相织的宽袖长袍,边缘以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头戴一根简单的玉簪,他身形清瘦,姿态优雅,却非文弱,而是一种久经涵养的从容。待他完全走到光下,郭亮才看清他的面容——那是一张清秀的,甚至带着几分阴柔的脸。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明明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却让人感觉不到半分暖意,只有凉薄的审视。


    那双眼睛与赵渊一模一样!


    郭亮虽不情愿,却被一股上位者的威压牵制,本能起身,揖了一礼:“罪臣郭亮,参见楚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