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奥多罗斯琥珀色的眼眸没有看上去那么老实，他的动作很恭敬，眼睛却已经用一种欣赏的，不会让人觉得被冒犯的方式打量了辛蒂亚公主一圈。


    随即动听的恭维就像是流水一样从他的薄唇里流泻而出：


    “我走过丝路的三十六个城邦，见过撒马尔罕的舞姬戴着宝石起舞，见过天竺的贵女披着金丝纱丽诵经。”


    “我却从未见过您这样的美人，您一定是巴格达最闪耀的明珠，埃烈的风沙也未能让您有丝毫蒙尘。”


    恭维话总是能叫人开心，即使辛蒂也不能免疫。


    她被狄奥多罗斯逗得咯咯直笑，不知不觉间已经对他产生了些许的好感。


    他有一种魅力，不管在什么场合下，都能够让女人情不自禁地用看男人的眼光看待他，而不是一个竞争者或者合作伙伴。


    狄奥多罗斯当然不是来哄女人开心的，他很快就话锋一转，语气中的轻佻褪去，多了几分郑重，开始说起了正事。


    “尊贵的城主，我为我之前的冒犯向您道歉。”


    他的眼睛里尽是真诚，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将之前城防官纳西尔的传话一笔带过：


    “我之前的提议只是出于怜香惜玉，希望能为您提供一些小小的赞助，绝无小瞧您的意思。”


    “最近听说您找了些人帮您宣扬新的技术。”


    “我这里能工巧匠和更好的商铺，还有船只能替您将这些商品远销海外，希望能有这样的荣幸为您效力。”


    辛蒂并未被他的话打动，虽然狄奥多罗斯的姿态放得很低，但是辛蒂调查过他，能从底层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的位置，这个狄奥多罗斯并不简单。


    这人的心眼太多，野心太炽，即使是魔法契约恐怕也难以完全限制他。


    “一腕尺宽的房屋，摆不开两腕尺的榻，我可请不起您这样的大商人。”


    辛蒂笑得温柔，说出的话却并不婉转，甚至隐隐带着讽刺的意味。


    狄奥多罗斯一愣，没想到对方拒绝得这么彻底，他还以为看在那免除的十分之一的债务上，这位公主也会客套一下呢。


    他苦笑一声，言辞更为恳切：“在您面前，我不过是一只小虫子罢了，请不要说这样的话。”


    “我愿意付出十倍于其他商人的代价得到您的技术，甚至可以将城主府的债务一笔勾销。”


    辛蒂有些心动，不过还是摇摇头：“这几个产业对于您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一些微末的技术而已，不值得您付出这样的价钱。”


    狄奥多罗斯的涉足的产业的确很多，不管是走私和奴隶贩卖都要比制糖之类的制造业赚得多得多。


    可是赚钱的生意往往风险很大，而且需要足够的资本和背景才能入局。远没有制造业赚的钱干净踏实，还能带来稳定的现金流。


    况且因为最近的管制很严，狄奥多罗斯在走私一批货物的时候亏了一大笔。


    要是他的糖铺和丝绸铺的生意持续低迷下去，他恐怕有破产的风险。


    他这么想着，眼中闪过厉色，话里带了些情绪：“就算您是巴格达来的强龙，地头蛇也不会被轻易摁死。”


    “您的技术虽然新奇，未尝没有被破解的可能，我有无数的能工巧匠，破解只是时间的问题。”


    辛蒂亚公主坐在最近刚做出来的，还散发着木香的高背椅上，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慵懒。


    狄奥多罗斯隐含威胁的话并未让她的神色变得不安，她的回复很随意而敷衍：“当然，我相信您的本事。”


    话虽如此，她的肢体动作表达出的却是浓浓的轻蔑。


    狄奥多罗斯当然没这个本事，在雪糖售出的第一时间他就派人买来给他手下的制糖工匠研究，一无所获。


    他还尝试了别的不那么光彩的手段，可是不管是偷窥还是收买，都不奏效。


    因为所有进入工坊的工人都被强制要求签订了契约，有人在高价下试图泄密，还没等他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就像他之前的手下一样倒地而亡。


    来到城主府，祈求辛蒂亚公主已经是他最后的办法了。


    狄奥多罗斯的神色变得颓丧，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他还想争取，可是他意识到了对方的坚决。


    这位公主完全不像人们口中那样无知娇弱，单凭这件事，他就知道这是一位老练的猎人。


    出手快准狠，不给敌人反应过来的机会。


    这样的人往往也目标明确，决定了的事不会轻易动摇。


    “或许，您会对扎姆总督的死因有些兴趣。”


    狄奥多罗斯斟酌再三，给出了另外的筹码，他确信这是一件极其隐秘的事，辛蒂亚公主肯定感兴趣却无从得知。


    “哦？你和阿赫勒教团是什么关系？”辛蒂的神色果然变得专注了起来。


    狄奥多罗斯坦诚回答道：“我赞助了阿赫勒教团，他们承诺会保证我的安全。不过我并不插手他们内部的事务。”


    他顿了顿，看辛蒂亚公主没有疑问才继续道：“不过必须要强调的一点是，我和扎姆总督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


    “事实上，我和总督大人的关系很好，我们一度合作十分愉快。”


    狄奥多罗斯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辛蒂差点就信了。


    如果辛蒂没有从阿卜那里了解过狄奥多罗斯以城主府的债务作为威胁，要求总督扎姆给他王室香料采购的独家代理权，逼得扎姆亲自到巴格达要钱的话。


    不过辛蒂相信狄奥多罗斯没有杀死扎姆的动机，埃烈换一个掌权者对他没什么好处。


    狄奥多罗斯无视了辛蒂面上一闪而过的嘲讽之色，继续道：


    “总督大人被刺杀的消息传来以后，我原本也以为是哪个小教派心存不满才动的手。”


    “还好您慧眼如炬，识破了真凶，为总督大人复仇。”


    “知道是阿赫勒教派杀死了总督大人后，我就派人密切关注着主教佐尔万的动作，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


    狄奥多罗斯在关键的位置停下了讲述，含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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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辛蒂知道，要想了解后续的情报，她需要付出些诚意才行。


    她略略沉思，狄奥多罗斯的手伸得太长了，她不会允许埃烈有这样只手遮天的大商人，不利于形成健康的市场环境。


    不过要是他确实能提供出有用的线索，将死刑变成死缓也不是不行。


    “这些技术我不会给你，不过王室需要一个合适的香料供应商，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狄奥多罗斯眼睛一闪，他当然感兴趣。更有趣的是，这就是他一直汲汲营营希望获得的。


    之前挖空心思都没有得到的，现在通过另外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了，这何尝不是命运的前后呼应呢。


    王室的香料需求很大，每年都会从各个地区购买大量沉香、龙涎香、麝香、乳香、没药等等的珍稀香材用来熏衣物和房间。


    胡椒、肉桂、丁香、藏红花、姜等调味香料也是价格昂贵的必需品，民间常常都有诗歌传唱着贵族们奢侈的用香习惯。


    正所谓：和田的麝香在你衣间流淌，龙涎香在你发间凝结/你走过的路，连顽石都要吸一口你的芬芳/不必向平民炫耀你的香/他们的鼻子，只配闻薄荷与干草。


    哈里发卧室中常年焚烧着的龙涎香，一天的用量就足够五口之家的平民一个月的开支。


    和王室做生意，商人们常常都只有赚的，只要品质够好，哈里发从不吝啬他私库中的金币。


    所以成为王室的香料供应商，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肥差。


    不过狄奥多罗斯并没有多么高兴，这原本就是他筹划中的事，而现在他付出了比预期更多的代价。


    辛蒂亚公主的意思很清楚，她就是要把他从这三个产业里挤出去，为此她甚至愿意用这个肥差来堵他的嘴。


    狄奥多罗斯还想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辛蒂亚公主绝不仅仅是想要赚点钱或是掌握埃烈的实权这么简单，她眼下的动作很可能只是一个开始。


    她要把埃烈清理得干干净净，变成一个全新的，按照她的意愿捏圆搓扁的埃烈。


    完成和狄奥多罗斯的交易后，辛蒂欣然答应了他共进晚餐的请求，别的不说，这位大商人的卖相极佳。


    有眼色又风趣的男人不管到哪里都能吃得开。


    商人们缴纳的技术使用费以及最近随之而来的第一笔分红解决了辛蒂的燃眉之急，她将官员们拖欠许久的薪俸补上，还大方地多给了一部分，赢得了所有人的赞美与欢呼。


    城主府的欠款辛蒂并不急着还，她打定主意要是那些商人不催促，她就装作没这回事。


    说不定未来还有像狄奥多罗斯这样主动免除部分债务的家伙呢。


    解决了城主府的经济问题，辛蒂终于有精力可以开始操心就任仪式的事了。


    她当时可是信誓旦旦地向民众宣布过这件事，还许诺了赐福。


    如今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或许许多人都忘记了埃烈有新城主这回事了。为了避免给民众们留下言而无信的印象，就任仪式要尽快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