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斜切教学楼的楼角，在操场上投下泾渭分明的暗与亮。空气里夹着昨夜雨后的潮湿，混着跑道散发出的特有气味。


    开学第一天，班主任在黑板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后，开始训练学生的心理素质——上台自我介绍。


    谁都不想做出头鸟。默默的低下头向上天乞讨别前几个上打打腹稿。


    这环境下，稍有不慎就会迈入讲台。有一位男生像是有金刚不坏之身，十分自信的抬起头与班主任对视。


    果然，那男生被盯上。


    在一众的掌声和尖叫，他被几位同学簇拥抬到讲台。


    沈术低头在草稿纸上验算习题，声音自动过滤。


    直到全班同学发出如粉丝般的尖叫。


    她知道，题是写不成了。抬头目睹这位男同学的粉丝见面会。


    台上的男生正说到动情处：“……正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我心怀济世之志十余年，却未遇知音。”


    台下，他的死党非常捧场地接话，当着班主任的面，声情并茂地狂吹八百字都不带停的，“虽然我听不懂辞哥的胸怀大志，但大家看——我们辞哥英俊潇洒的侧脸，看那高挺的鼻梁，啊这下颚线，我被击中了，啊——”


    沈术：“……”


    片刻后，写下诊断结论：中二病晚期。随后觉得不妥，她默默在“中二病晚期”后面，又补了三个字：群体性。


    班主任没辜负期待，轮完自我介绍，开始吹嘘学校的好老师的牛。


    就这样一节课过去了，老师带着微笑离开班级。


    这是开学第一天的兵荒马乱里，沈术对这些中二们的全部印象。


    -


    一周后，周六。


    马路距离她还有一段距离，如果按照步幅和速度计算，正好赶上绿灯。果然信号灯变成绿色。


    父亲沈德民打来电话：“喂术术啊，现在到哪了啊？”


    沈术听到电话里报站。


    她踩着班马路，跟着人群往对面走：“我马上到。你还有20分钟吧。”


    沈德民：“啊对，你先进去买不用等我，你买完我就应该到了，之后就去你妈那。”


    像是不放心，他每年都重复的念叨一遍：“记得别买花圈，你妈喜欢白色的荼蘼，最后系上蝴蝶结......”


    沈术听完才开口：“嗯，知道了。”


    走过去就是一条花店街，想吸引人的注意，差点把家里的稀世珍宝挂在招牌上了。格格不入的倒是有一家，招牌十分朴素，在一众五花八门的招牌中显得与世无争、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老板或许研究过心理学？沈术只记得这一家。


    花店里的所有花都没有分类，摆放的杂乱无章，老板蹲在里面找花，沈术上前询问：“老板，还有荼蘼吗？”


    “有。”老板手上的动作没停，速度略微放慢，还能记得荼蘼在哪个角落里呆着，“那边有，好像就剩一束了，你先等会我这忙完给你找，你要能找到也行......”


    沈术觉得老板在给她瞎指，摸索大概的位置，看了半天都没有。


    她又绕半圈看见了在鲜艳花束中的荼靡。


    这真实坐标和指的位置相差能有15度。


    沈术正往前走，这时有人与她擦肩而过，带过去一阵风，避免不了的烟草和香水味。


    男生身穿黑色运动服，看背影有点熟悉。


    不过这时沈术的注意力全在被拿起的荼蘼。她看了看周围，真像老板说的，没了。


    算了，下一家店。


    可能这个人她真见过，又瞟了一眼。陈亦辞抱起要走，却发现不远处小姑娘，目光一直游荡在他的脸和怀里的花间。


    沈术没想到他会转身。怪不得这么熟悉。她同班同学。


    怀有怀济世之志却怀才不遇的那位。


    名字她不记得，这张脸却记忆犹新


    怎么能这么傻逼，这么中二。


    没想到居然和被她当场吐槽的本人偶遇了，她瞄眼荼蘼，转身向外走。


    陈亦辞也反应过来点啥，老板从另一旁走过来。


    “小伙子。人家小姑娘先跟我说的，你要不要去看看看玫瑰？”


    陈亦辞很轻的挑下眉，反正他买什么都随便，自然接受了老板的建议。


    “老板——。”


    老板走过去：“哎，来了！”


    没离多远，陈亦辞开口：“前面那位同学。”


    沈术前面空无一人，很明显是她被喊住了，她转过身，“有事？”


    陈亦辞抱着那束花的手臂稍抬下，“给你。”


    距离不到一米，陈亦辞停下脚步，荼蘼递到她面前。沈术的视线顺着花到他的胳膊，再到陈亦辞的脸。


    简短的对视，沈术又想起了那天，男生和他你一句我一句，他摆摆说：“低调低调。”


    感觉程度快要羽化而登仙了。


    “谢谢。”沈术抬手接过。


    “没事儿。”陈亦辞随手捞了束花，去前台结账。手机扫着挂在一旁的二维码，大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摁几下：“钱转过去了。”


    走出花店不远，人群中的沈德民朝她招招手。


    高峰期，公交车许久才来一趟。车里的人比肩接踵，沈术用身体护着花。沈德民不放心，跟着挤过来拿走她怀中的荼蘼：“我来吧。”


    沈术双手轻松，甩了甩手，抓住橙黄色铁杆，一转弯又看见陈亦辞。


    他从街头走出来，手里捧着一束玫瑰花，红玫瑰。


    一旁的女生穿着短裙，浓妆艳抹，笑起来妩媚极了。接过玫瑰抱在怀里。


    鲜花挡住她的下半张脸，露出一双笑起来勾魂的眼睛。


    从神情上看，陈亦辞没什么波澜，但手已经伸出去，摸她的头。


    女生停下脚步，打他一下。


    “......”


    沈术戴上耳机，随后耳机传出的音乐盖过周围的喧哗。


    公交车到站，机械的女声报站将沈术的思绪拉回。


    扫墓的流程和往年一样。沈术将系着蝴蝶结的白色荼蘼放在墓碑前，注视着照片上与自己相似的脸。


    回去的路上，沈德民重复着那句每年都一样的感慨，沈术没接话。


    晚上，一顿心照不宣堪称年夜饭的晚饭后，她回到了房间。


    消息一溜烟全弹出来，叮叮当的响。


    【你已被拉进群聊】


    高一七班班级群。


    不是林憬惜，怪不得一直响，马上设置免打扰。出来看见了内容。


    影影影安：【@全体成员兄弟们，你们谁写作业了，借鉴借鉴。】


    李飞飞飞：【卧槽，借鉴凭什么不带我啊？再说了，你现在去问作业帮还靠点谱，开学第一周谁能写作业啊。】


    初三因为对理科感兴趣决定高等数学和数学分析都学了，学这两个怎么不学线代和高代？


    时间紧，空出了半个月看中考，其他只学完了高数和线代。数学分析暑假前一周才学完。


    她清了清嗓往下看。


    影影影安：【借你借鉴？我怕玷污了我的学术清誉】


    李飞飞飞：【哎我，你这什么意思】


    两人立刻展开黄泉PK，你骂我我骂你，刷了足足几十条。后来还有一群顶着“END失心”、“绝版の爱”等未实名网名的同学加入混战。


    沈术确定了，这个班，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人才济济”。


    沈术放下手机，在犄角旮旯找到忘干净的试卷，潦草的往下写。


    很快写完，她懒得对答案，反正初二的时候，用脚做高考数学卷都145了。


    沈术重新打点开微信，从异常的热闹到出奇的安静。


    顶着句号网名，高冷纯黑色头像，结束群里的战斗。


    【你俩能不能办理转班】


    影影影安：【别抛下我。】


    【滚远点】


    李飞：【错了，骂完他就不许骂我了。我愿意奉上我的试卷借你临摹】


    【你那狗啃试卷有临摹的意义吗？】


    李飞：【额，咋换头像了。深沉男孩？】


    【？滚啊】


    这个叫句号的同学，散发出来的气息莫名的熟悉。


    操，怎么还是熟悉。估计是太熟悉了，晚上做了一个梦，吓得她翻下了床。


    沈术不知道从哪整来的高跷，也不知道为什么穿在了脚上，更奇异的是，她居然行动自如。


    “哇塞，好厉害蹦一个蹦一个。”


    梦里的她还真听了小人的意见，往上一蹦，跳出了地球……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


    这一蹦打破了牛顿力学体系，超出了生物力学和材料学的极限。


    她勉强再忍住吧，直到飞往宇宙，陈亦辞也蹦了上，捧着一朵花：“给你。”


    真空他妈还能传声？主要是怎么还有昨天那男生的事儿？


    她吓醒，发现坐在了地上。看眼闹钟已经在迟到的边缘。估计到学校会迟到一个点。


    想想请假吧。


    “叔，我迟到了。”


    沈术本想请假，李岩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估计是防着早上请假呢。反正也来不及了。她干脆走到学校。


    保安大叔从来没见过迟到还如此平静的人，“哦，迟到，迟到来这等班主任来吧。”


    十中学校有规定，第二条是不许迟到。如果被扣留需要班主任来领。班主任可能怕丢脸，开学第一天明确说明：“你们那些爱迟到的，我不管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别让我一个这么大年纪的老头子去接你。”


    沈术挣扎：“闹钟坏了。”


    “......”保安大叔沉默片刻。


    这种闹钟坏了的智障理由，别说久经沙场的老油条，连刚上任的新人也听的耳朵起茧子。


    “行啦，这理由我儿子都不用了，你再想想别的我可能会动摇。”


    “......”


    余光中，砖铺街道闯入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昨天那位男生。


    他走近后冲着保安露出甜蜜微笑。沈术挑眉，保安明显受到暴击，下一秒伸缩门打开。


    整个流程熟练至极，陈亦辞安然无恙走进校门。以为保安能一嗓子把陈亦辞吼回来，没想到保安看一眼，什么没说，也没有给他抓回来的趋势。


    沈术也朝校门口走去，还没踏进校园半步，保安一嗓子都给喊回来，“你俩都过来登记吧。”


    陈亦辞停下脚步，单肩书包摇摇欲坠。他张开手扶着书包，略微皱眉看着她。


    保安：“呆站着干什么，登记完进去。”


    陈亦辞弯下腰填信息，沈术写的时候看他一眼。


    昨天没看错，他鼻梁上有痣，有点红。


    沈术率先写完，只不过字连自己都看不懂。


    保安冲她挥手：“你进去吧，下回注意。”


    “嗯。”沈术对保安说，抓着书包刚要走。


    后一步写完的陈亦辞跟过来，语气全是调侃，“你挺厉害啊，让我也没进去。”


    沈术脚步放慢，回头迎上陈亦辞的目光。


    女生眉眼舒展，眼型偏圆上扬，眼神里有透着疏离。鼻梁线条干净利落，下唇轻轻抿着，总带着倔强。


    挺好看一小姑娘。


    他心里刚夸完，沈术的声音响起：“你也挺厉害，甜蜜……微笑暴击？”


    “谢谢夸奖。”陈亦辞随地胡诌，“为了显得笑容不生硬，我早早就练习。”


    沈术：“……”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校园。


    片刻后，她道：“昨天谢谢。”


    陈亦辞：“谢啥。”


    陈亦辞看了眼沈术，问道：“我好像见过你啊，你是7班的？”


    沈术没看他：“嗯，是。”


    同班同学，第一次说话还是昨天。


    她忽然想起梦，递来的花和群里熟悉的“句号”。


    念头非但不荒诞，特别符合面前人：深沉男孩是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