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水牛角的头梳

作品:《太子妃她只想苟活

    下过几场雨,京城的秋意愈见浓郁。宫里的秋菊开始羞露点点嫩绿花蕊。待重阳一过,团团金英随风摆动,道不尽的灿烂美景。


    正是庭院草色深绿的时节,微凉小风相伴,令人顿觉精神倍爽。琴心在玉瑶公主的耐心指导下,发奋努力,凭借百折不挠的毅力,终于成功掌握了织锦书皮的缝制技术。


    不仅如此,她还额外学会了另一项手艺——制做袜子。


    袜子这东西,按照琴心本人的理解,其实就是装脚用的布袋。因为有抽带来收口,所以大小尺寸无须一丝不苟,差不离就行。


    基本来说,只要五指俱全,稍微一学都能做出来。


    这种成就感来的特别快,不似之前做贴身里衣那般耗费心力。于是在仔细完成太子殿下的那枚沉竹青色的织锦书皮后,她就醉心于做袜子的纯享时光中不可自拔。


    有空就裁布,得闲便穿针。做完如意的,又做李嬷嬷的,然后是管教嬷嬷......直到最后,萃芳斋的全体宫人都有了好几新袜子,她才恋恋不舍地收针隐退。


    这日一早,琴心去给管教嬷嬷送袜子。到了劳役所,院子里干活的宫人比平日多了些,不过仍是静默无声。


    琴心来到管教嬷嬷的房前,伸出手刚轻扣了一下木门,不想门却借着力滑动开来。


    “嬷嬷?”


    屋里空无一人。榆木桌上的一盏清茶还冒着热气,看来是临时有了事刚出去。琴心随手拿过一块抹布擦了擦桌子,再把袜子轻轻摆在上面。


    转身刚要走,却见另一边的桌沿上躺着把梳子。黄玉似的润透,掺杂几块柔亮的墨黑斑,这特有的颜色让人一眼就分辨出来是水牛角的。


    虽然没装在盒子里,但梳子尾端的流苏穗用细线绑着没解,应该是把全新的。


    管教嬷嬷从前用的是一把旧木梳子,梳叉掉的厉害却不肯换。那哪是梳子,分明是一排参差不齐的狗牙。每当她坐在院子里拿那把‘狗牙’拢头,琴心就觉得别扭,总想找机会买把好的给她。


    这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人家已经有了新梳子,按理琴心就不用再惦记什么。可她偏偏生出几分狐疑,总觉得‘水牛角的头梳’这东西,自己不久前曾听什么人提起过。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暗自琢磨。不觉两手一背头一低,慢吞吞地像个小乌龟,惹来不少往来的宫人侧目。


    等琴心迈进萃芳斋的大门,如意已经起了床,正在庭下和李嬷嬷玩‘你追我跑’她一边脑袋绾好发髻,另一边却还是散的。


    如意咧开嘴,大喊了一声‘琴姐姐’,就朝琴心扑跑过去,手里还抓着个东西在半空一通乱挥。


    追在后面的李嬷嬷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小祖宗,快把梳子拿回来,别再扎着喽!”


    琴心听了赶紧握住如意瞎甩的手腕,把梳子接到自己手上一看,还是那把梨花香木的双端头梳,密密细齿,中间满缠红尼丝线。


    她忽然想起来,‘水牛角的头梳’这五个字,自己应该是听李嬷嬷提过。


    午膳时小厨房做了道开胃的山楂羹,一下挑起了如意的食欲。


    她呼噜呼噜的连吃了两小碗金银饭,一碟红枣味炜牛肉和半盘素炒青菜。撑得小肚子鼓鼓的,午睡也不踏实,勉强躺了半个时辰,就开始闹腾要出去玩。


    秋日的午后阳光和煦,倒是适合漫步。琴心领上如意,慢慢悠悠地去了翠荷园溜达。


    清风摇曳,徐徐吹拂水面。前些天还亭亭玉立的荷花,此时已见凋零。枯萎的莲蓬就像文弱书生手里的一把绿扇,极无力的垂着。一片片尚未褪色的花瓣轻覆,铺得池塘满是粉红。


    这样略显凄清的景色,正适合文采斐然的才子负手作诗,悯秋念夏。


    然而,琴心和如意是宫里最正统的文盲,根本不懂什么‘四时伤怀’、‘借景寄情’。


    见两岸的柳树翠绿,水边飘着不少完整的花瓣,琴心一高兴,先跳脚薅下几根柳枝,再提起裙角弯腰捞起一把花瓣。


    片刻功夫,一大一小两个歪七扭八的丑花冠就被做成了。‘大文盲’和‘小文盲’的脑袋上各顶一个,手拉手,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在园子里欢天喜地的乱晃。


    等逛完一圈,如意停下不走了。她指指脑袋,眼睛一眨:“恒哥哥!”


    琴心没有立即悟出小郡主的要求,蹲下来歪脑袋问了两句,才明白如意是想给她恒哥哥也编一个戴上。


    这怕是......不妥吧?


    一向素净的太子殿下脑袋上,要是顶着这么个粉嘟嘟绿油油的玩意,那成什么了?


    琴心不知道。


    但大概会很好看吧,毕竟殿下本来就容貌俊逸。脸颊玉一样无暇,眼睛像清潭那般沉静,头发有淡淡的墨光,十足一个矜贵清冷的仙家公子。


    她真的很想看一看。


    反正......是如意郡主要求的。


    这是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自己胆大,竟敢利用如意‘郡主’的身份,暗搓搓地满足私欲。


    **


    太子的寝宫位于皇宫东侧,距离偏西的翠荷园尚有一段路程。


    琴心和如意两个人欢欢笑笑地走在路上,正美着呢。突然,如意不自觉地向后一仰,紧接着头上的花冠就不见了。


    琴心记得这无聊透顶的招式。她转身蹲下,把受惊的如意拉到自己身后,不悦地双眉紧蹙。刚想开口维护,却见眼前之人的衣着打扮,不免一时咋舌无言。


    这小孩,怎么平时也穿成这样?


    满身金绣的宸王叉腰直立,神情十分的得意。他用舌头把上牙膛弹得‘嘣嘣’作响,把手上抢到的‘战利品’摇成了风火轮。


    “大傻带小傻!”


    洪亮的一嗓子划破天际,直奔九霄,冲得人耳膜胀痛。琴心都不太敢相信,这动静出自一个九岁孩童之口。


    这是九岁?


    正迷惑不已,宸王又扯开脖子朝如意嚎了一句:“臭傻子!”


    琴心气不打一处来,懒得同他废话,拔刀似的一抽手,就将花冠夺了回来。


    宸王本还笑得猖狂,一眨眼却发现‘战利品’没了,恼得跺脚:“你不要命了!”


    气急败坏的他朝琴心抓过去,势要抢夺花冠。怎料她侧身一躲,宸王来不及调转方向,愣生生扑了个狗吃屎。


    琴心心下一凉。


    这小霸王可是郑贵妃的宝贝儿子,自己无意间让他吃了亏,他们母子俩还不得把她挫骨扬灰!


    慌乱之际,如意快步跑了过去。琴心原以为她是要去扶人,也赶紧过去帮忙。哪成想,如意小郡主没有一丝犹豫地迈开腿,直接骑到了对方背上。


    “臭弟弟!”


    小小的拳头攥得紧紧的,一拳落下来,那浑厚的‘咚’声就像在锤一面牛皮大鼓。


    不知是否因为觉得太过耻辱,宸王竟毫无抵抗之意,整个人颓然平铺在地,咬牙默哭起来。那眼泪和鼻涕混到一起,任凭他如何吸溜鼻子,都无法阻挡其流下的速度。


    “臭弟弟!”如意又骂了一句。


    琴心见如意没有收手的意思,连忙拉她下来。又把宸王扶起,将手上的花冠轻轻往他头上一戴,半哄半劝道:“宸王殿下,今日这事确是您欺负郡主在先......”


    怎知话未说完,宸王就伸手把琴心的嘴堵住。他满脸泪痕的厉声命令道:“今日这事,本王不许你跟任何人提起。你没在此地见过本王,本王也没见过你们,知道了吗!”


    如此强烈的反差,让琴心感到甚是吃惊,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这个身份尊贵的九岁小孩。


    “求、求求你了......”


    那话里的哭腔满溢。


    东宫庭院的一角被堆积成山的箱、盒、匣、奁占满,德桂捧着本册录站在阴凉处,奉命清点库房。前几日闻得某处闹灾,太子便打算捐些财物,资助朝廷赈灾。


    “哟,郡主怎么来了?”阚德桂抬眼撇见琴心带着如意走进来,忙把手上的册录合上,哈腰迎了过去。


    如意没有答话,她好奇地盯着不远处的盒子堆看得出神。德桂把身子挺直,收起笑容,仰脸又问琴心:“你带郡主干什么来了?”


    等她规规矩矩的回完话,对方又冷哼一声:“怎么不是李嬷嬷来?”


    琴心一愣:“郡主让奴婢跟着的。”


    不知为何,德桂好像颇为不满。他翻个白眼,语气很是严厉:“你去,换李嬷嬷过来。”


    这下她彻底懵了:听那意思,自己不能来东宫?


    正欲开口问其究竟何意时,对面的房门却倏地一下大敞开来。


    “哪来那么多废话?”太子殿下一身苍青常服走出来,瞥了眼德桂,冷言冷语道:“以后琴心和如意来找我,任何人不得过问。若再有为难者,便不必留在东宫了。”


    “殿下,奴才错了.....”老太监耸肩打个激灵,想辩解又不敢说,只好抬手轻拂自己一个嘴巴子,连连点头说‘是’。


    他背过脸不再理会,只向琴心略一点头:“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