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峰的时光，如扶桑岛的雾，缥缈而绵长。然而十年，对修仙者不过是一次稍长的闭关。


    清虚子对颜辰的教导，严苛到了极致。每日寅时三刻，天还未亮，颜辰便要准时出现在太清殿后的问心崖上，面壁打坐，感悟天地灵气。


    崖风凛冽，如刀子刮在脸上。


    “灵气不是靠‘引’，而是靠‘感’。”清虚子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你与天地本是一体。你要做的是打开心神，而不是像个莽夫强行索取。”


    颜辰努力按照师父的指引，去感受周围。


    有时候感受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


    颜辰沮丧地睁开眼睛，眼前多了一盏温热的茶水。那茶是用青鸾峰顶的雪心莲泡制，入口清冽，富含灵气。


    “资质差，不代表悟性差。”他背对着她，望着崖下的云海，声音依旧平淡，却多了几分安慰。


    颜辰点头，继续闭眼感受。等到未时，就听见了细微的脚步声。


    以往术法低微，再加上师兄故意收敛神息，往往走到面前颜辰都不知道。


    果然，颜辰睁开眼，是师兄叶祯。


    到时间了，他是来带师妹练《五辰诀》的。


    修仙一途，若只有修为，便如同小儿抱金砖过闹市，怕是几时送了性命都不知道。更何况剑修弟子，怎能不用剑？


    颜辰站起身，拿出自己的剑。这是宗门统一发的。师父说等她到筑基了，便会找寻合适的材料，为她打造本命灵剑。这些年来师父常常外出，有时候甚至快进入魔域，就是在为她找材料。


    “师妹，你看，辰星引这一式。”叶祯声音响起。


    他手持青冥剑，剑尖轻颤，点点剑光连成一条璀璨的光带，牵引着周围的灵气，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你要想象自己是那颗星辰，你的剑便是牵引万物的丝线。”


    颜辰学着他的样子，努力地舞动自己的剑。颜辰经常不得要领，但是一个招式练一次不会，练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还不会吗？


    从太阳高悬练到繁星升起。汗水湿透了鬓发，但是颜辰心中火热——她要变强，她一定会变强。


    最后总是师兄制止了她，告诉她欲速则不达，一张一弛才符合修仙真谛。


    “师兄，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把‘辰星引’使得这么好？”一次练剑后，颜辰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看着叶祯削灵果，思绪却还在功法上。


    叶祯削果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眉眼更加深邃，气质也愈发沉稳，唯有双眸里的温柔从未改变。


    “会的。”他将削好的灵果递给她，笑道，“你可是我的师妹，有我和师父在呢。”


    “若是你们不在呢？”颜辰接过灵果，汁水清甜在口中爆开，她却真的有几分苦恼。


    “不会的，我们永远都会陪在你身边。”叶祯在她身边坐下，一起看着溪水流过，发出叮咚的水声。


    颜辰看着师兄的侧脸，一如往昔的温柔。她什么的不懂，却觉得这一刻让她莫名眷恋。


    就这样，颜辰修为虽然提升缓慢，却一直在进步。


    从引气入体，到练气一层，再到练气二层……


    十年后的某天清晨，颜辰如往常一样，在问心崖上打坐。


    她已经能很熟练地引气入体，将天地灵气转化为自己丹田中那一点点微弱的灵力。


    今天，她准备冲击练气五层。


    《五辰诀》的入门境界，便是练气五层。只有达到了这个境界，才能真正引动星辰之力，施展出剑诀的真正威力。


    她屏气凝神，将《心弦引》的心法运转到极致，试图沟通天上的星辰。


    与《太上忘情录》追求的“忘情”不同，《心弦引》讲究的是“以情入道，以情御力”。认为七情六欲是人之本性，强行斩断只会留下心魔。唯有正视自己的情感，才能走得更远。


    清虚子曾对她说：“为师不求你断情绝性，只愿你能守住本心，不被情所困，不为情所伤。”


    颜辰将对父母的思念，对师父的敬重，对师兄的依赖，都化作修行的动力。


    因为这些情，她变得更加坚韧。


    此刻，她运转《心弦引》，她的心神，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坚定。


    她不再去刻意地“引”星力，而是尝试着，将自己的心神完全放开，去感受星辰的呼吸。


    她能感觉到，东方第一缕晨曦，正穿透云层，洒向大地。


    她能感觉到，夜空中那几颗最亮的星辰，正将它们清冷的能量，温柔洒向人间。


    这一刻，她便是天地间一颗微小的星辰。


    “合！”颜辰在心中轻喝。


    刹那间，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能量，从四面八方涌入她的体内。


    她体内的那道壁垒，在这股力量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土崩瓦解。


    灵力如同决堤的洪水，在她拓宽了数倍的经脉中疯狂地奔涌。所过之处，经脉被冲刷得更加坚韧，神识也变得更加清明。


    “轰——”


    一声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巨响，在体内炸开。


    丹田中，仿佛有五颗微小的光点，正在缓缓成型，散发光芒。


    练气五层，成！


    她终于踏入了《五辰剑诀》的门槛！


    颜辰睁开眼。


    “不错。”清虚子笑着点头 。


    月光温柔地洒在山巅的青石小院里，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辉。


    “师父，我成功了！”颜辰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雀跃。


    她摊开手，一缕比之前更加凝实的青色气流在她指尖盘旋，发出细微的“呜”声，随即消散在空气中。


    叶祯眼中也满是笑意。眼前的这个孩子，从小小一个长成如今的少女，终于成为练气五层的修士。


    这份欣慰，甚至比他自己突破境界时还要强烈。


    “此情此景，适合对月而酌”叶祯俯身一挥，便是一桌灵果佳肴。拿出三个夜光杯，倒上灵酒。


    这酒是叶祯亲手所酿，用的是葡山的崖果和珍珠泉的泉水，入口甘甜，后劲绵长。


    三人举杯相碰。


    没有谈论修行中的艰险，他们只是随意地聊着些琐碎的小事。


    叶祯讲起自己下山游历的糗事，逗得颜辰哈哈直笑。


    “山下小镇新开的一家面馆，据说汤头熬得极好。”师父突然出声。


    颜辰瞪大眼睛，“师父，修仙之人要辟谷的吧，您之前说五谷杂粮会沾染腑脏。”


    “傻子，想要有情，便得先入红尘，沾染这浓浓烟火，一个木头似的玻璃人如何入世，又如何救市。”清虚子手抚长髯，想要饮下一杯酒。


    叶祯举起手中的杯子凑上来，“徒儿领命，明日定让师父得偿所愿。”他抬手示意，“小师妹还等什么呢？”


    颜辰眨眨眼睛，懵懵站起身来。


    “哈哈”清虚子忍不住了，和叶祯对视一眼，都笑出声来。


    月光下，师徒三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叽叽喳喳——”


    树梢上几只本该安睡的鸟雀，仿佛也被这融洽的气氛所感染，扑棱着翅膀，发出清脆的鸣叫。它们飞到近处的枝头，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下方的三人，黑豆般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颜辰笑着将手中的一小把灵谷抛向它们，鸟雀们便一哄而上，争抢着这份意外佳肴。


    一只毛茸茸也从树干上探出头来，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一翘一翘，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地盯着他们。


    它自以为不引人注意的滑下树干。


    “你也来凑热闹吗？”颜辰惊喜。她认得这只松鼠，有时候在院中活动，胆子比其他小动物要大一些。


    松鼠抱着一颗掉落的灵谷，三两下便啃完了，又眼巴巴地看着颜辰，皱皱鼻尖，挠挠下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颜辰会意，从桌上拿起几颗熟制的坚果。


    松鼠先是嗅了嗅，闻出香味就立刻接过。


    两只前爪抱着，小嘴飞快地啃起来，腮帮子鼓鼓囊囊。


    吃完之后，松鼠好像赖上了颜辰，只是胆子太小，不敢太过靠近。只在她身后一尺的位置，找了个舒服的角落，团巴成一团，蓬松的大尾巴当成被子，憨呼呼地望着她。


    颜辰不敢乱动，生怕惊扰了这小家伙。只能低头望着这只亲人的小动物，它的大尾巴在空中摆动着。


    叶祯和清虚子看着这一幕，相视一笑，没有出声打扰。


    叶祯看着师妹脸上的笑容，忽然倒了杯酒，一杯入喉。


    也许这世间最珍贵的，并非遥不可及的仙道，而是触手可及的安宁。


    月光依旧静静地洒落，鸟雀的叽叽喳喳的鸣叫渐渐止歇，最终归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