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城主向来也不干涉城中事,故居所处一向清净,一路过去只有青竹为伴。


    她走到一处楼阁,却见杨城主正在其中小憩,她正犹豫要不要进去,杨沅秀却发话了。


    “灵越贤侄啊,如何有空前来找我?”


    她行一礼,缓言开口:“此来杨家许久,都不曾来主动拜访城主,实在失礼,特来向城主请罪。”


    他起身摇头,又摆摆手,“哪有什么罪不罪的,贤侄言过了,不过既然来了,就陪我走走吧。”


    姬灵越恭敬跟从。


    他们走的相当漫无目的,不过杨家亭台楼阁修得格外多,各式奇树异草也不断,每到一处都能瞧见些新东西。


    各处有各处的景致与精致。


    倒是不会令人厌烦。


    “灵越这等年龄,这等修为,这等心性,实在罕见。与你相比,我杨家的小辈倒是没一个能看的。”


    她极谦虚,“不敢当,执玉师兄人中龙凤,我又有什么可比的呢?”


    杨沅秀一听,倒是叹了声,“也就执玉能和你拼一拼了,他的天资在杨家可算是被耽误了。怕是没个一两年就会被你甩在身后。”


    “你可知,执玉差点就成了你正经师兄?”


    姬灵越好奇,此事她倒是不知道。


    杨城主似乎只是想说说旧事,“执玉小时候苦日子过惯了,就格外执拗。他被我收养后,就一心只为杨家,但我也知道我自己什么水平,他在我手里怕是不得进益,便劝他入剑鸢门。”


    “他天赋实在出众,你师尊也有心要收下他,但却被他自己拒绝了。”


    “他说‘此生只愿留在杨家,愿为杨家耗尽最后一滴骨血’。”


    杨沅秀现在都忘不了那个小少年眼中燃着的火焰,如此璀璨、灼烈,他当真觉得这个小少年能照亮杨家。


    “你师尊向来不会强求,见此,也就息了心。后来,他又收下了你。”


    “所以说,命运当真机缘巧合,你们是能当亲师兄妹的。”


    姬灵越没想到还有这一番因缘,倒是巧了。


    “城主不宜妄自菲薄,正因城主教养,执玉师兄才能养出如此风华。”


    如此富有生机,干脆利落,一举一动都如同初升的朝阳一般蓬勃。


    这样的人,在谁手中都会成长为最好的姿态。


    杨沅秀只笑笑不答。


    “灵越,你可知我是何境界?”


    “自然是元婴期。”


    他还是笑,但笑容中竟有一丝苦涩之意,连那双少年人一般的眼睛都黯淡了。


    姬灵越一惊,难不成...


    “贤侄,这你可就猜错了,我可不是元婴,我只是个金丹境的修士。”


    杨沅秀止步,伸手指了指姬灵越,又指向自己。


    “同你一样。”


    复又转头继续向前走,只留下一声怅然,“可能都不如你。”


    姬灵越听的已是呆住。


    一个金丹境的修士,以一己之力引领着杨家向前走,让蓬州成为了十二州中数一数二繁华的大州。


    这是何等的厉害。


    又是如何殚精竭虑才能做到如此地步,姬灵越实在无法想象。


    她追上去,开口道:“城主令灵越敬仰!”


    杨沅秀也笑了,“你心思当真纯粹,实在惹人喜爱。”


    “这也是我为何要同你们剑鸢门如此亲密的缘由,倘若我有事,还是希望有人能助一助杨家,帮一帮执玉的。”


    姬灵越沉默。


    “…当然,但总不会至于到如此地步。”


    杨沅秀叹息,“难啊,此乃多事之秋。”


    他忽又转向另一个话题,声音轻柔了许多,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我女儿若是活着,也有你这般年纪了。”


    这话语来得突然,姬灵越微微一怔。


    “您女儿?”


    “是啊,你不知道吧,我并非没有妻女,而是妻女均已早逝。”


    “她们死在魔修手中。”


    “...”


    “这其实并非蓬州第一次闹魔灾了。上一次发生在二十年前。”


    “喜乐到了尽头,是会生灾殃的啊。”


    二十年前,杨沅秀刚突破金丹境,妻子宋极光又生一明珠,可谓是双喜临门。


    那个春意甚浓的午后,杨家的青石板路被太阳晒得发亮。


    消息像柳絮般飘遍全城——杨沅秀杨城主金丹初成,道基稳固;夫人宋极光又诞下明珠,取名“挽玉”。


    杨家遂敞开朱漆大门,在蓬城大宴三日,无论贩夫走卒还是游方道人,谁都可以来尝一杯“一口春”。


    到第三日晌午,院墙外桃花开得正盛,树荫下坐着个灰衣修士。


    他接过青瓷酒盏时,指尖尚有泥土痕迹。


    酒液入喉,他眯起眼道:“这酒不错。”


    旁边家仆笑道:“杨城主亲自采的露水,说是大道既成,当与众生同春。”


    槐树边,杨沅秀悄然立着。


    他只一袭素青长衫,目光掠过满院宾客——有稚童踮脚够桌上的桂花糕,有乞丐小心地将酒斟进破陶碗,还有几个小修士红着脸争论金丹境界究竟多难突破。


    檐下风铃轻响,他想起昨夜妻子靠在他肩头,脸上是全然的幸福:“往后年年春日,都想如今日这般。”


    内室窗棂下,新生的挽玉正睡得香甜。


    暮色渐起时,那个灰衣修士踏入院中。


    杨沅秀满脸笑意迎上去,等着他的却是冲天的魔气和一场肆意的杀戮。


    那魔修说:“你敢用露水代酒糊弄我,你不尊重我,我杀你全家。”


    “但你予了我一盏酒,我留你一条命。”


    那日,剑鸢门没有修士来。


    那日,连同杨夫人,女儿在内,死在杨家的有三百八十一人。


    “此后,我的境界便不得寸进。”


    杨城主说旧事时十分平静,但姬灵越心上发寒。


    “…天下哪有这样的事......”


    她喃喃道。


    “是啊,我也想问,天下哪有这样的事。”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等荒唐旧事面前都苍白无力。


    唯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反而衬得这份寂静格外沉重。


    “那魔修......”她声音干涩,“后来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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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所踪。”杨沅秀淡淡道,目光投向远方,“剑鸢门事后遣人来查,也只说是魔道巨擘,行踪诡秘,非一日可寻。他们留下了几瓶丹药,几句节哀,便再无下文。”


    他忽地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疲惫与嘲讽。


    “你看,这便是现实。喜乐到了尽头,灾殃自来。而灾殃过后,留下的也唯有自己罢了。”


    姬灵越看着他背在身后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忽然明白,杨城主口中“境界不得寸进”,绝非仅仅是修为的停滞,更是心死于那一日的具象。


    三百八十一条亡魂,尤其是至亲的血与泪,化作最坚固的枷锁,将他永远囚禁在了那个春意浓稠、血流成河的午后。


    “我忍不住想,我准备了最好的酒,那魔修却说我用露水糊弄他,我不尊重他。”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那剑鸢门为何没来,也是因为他们觉得我不尊重他们吗?”


    姬灵越心头一窒,“我师尊也未至吗?”


    他淡淡道:“我兄长在闭关。”


    “这一切似乎怪不了谁,要怪,也只能怪那魔修。剑鸢门后来也找了,我杨家更是从未停过,可就是寻不到。”


    杨沅秀平静的令人心慌。


    “那魔修...”姬灵越说的缓,细细斟酌着,“他有什么特征吗?或许往后我们可以......”


    “灰衣,很旧,洗得发白。右手手背上有一道斜着的疤痕,像蜈蚣。左脚是坡足。”


    他说的很快,描述得也极细致,仿佛那个身影至今仍清晰地印在脑海中,日日不忘。


    “所以你知道我为何说世事无常,不可强求全。又为何说希望你能与执玉互相帮扶了吧。”


    姬灵越凛然,“城主所言,乃毕生之感,灵越受教了,万不可忘。”


    杨沅秀笑着摆摆手,“你听我说这些陈年旧事也不好受,有些东西就该让它烂在心里,免得平白给人难堪。”


    姬灵越不答,有些东西当事人可以用以自嘲,外人却是不该说一句话的。


    “好了,灵越贤侄陪我走了挺久了,当真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杨沅秀停下来,晚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衫,莫名有些伤悲之感。


    姬灵越也停驻在原地,侧身看向杨沅秀。庭院里的灯笼刚刚点亮,在他脸上投下明灭的光影。


    她沉默片刻才道:“我记得石开意说过一句诗:一壶山转一壶水,一壶城饮一口春。”


    “这首诗特殊,恰好城主也说了些旧事,敢问‘玲珑处’中的‘一口春’是城主所酿吗?”


    他怔愣一瞬,笑道:“是的,是我教她们怎么酿的,不过相较于最初的‘一口春’而言,现在已经把朝露从中去掉了。”


    姬灵越点了点头。


    而后行礼告辞,转身往院外走去。


    暮色渐浓,风中带着凉意。走到廊下时,她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始终空着手站在那里的杨沅秀。


    “杨城主,”她问道,“不见城主用剑,平日是用什么法器?”


    话音未落,她已经转身继续往前走,仿佛刚才真的只是随口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