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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别人科举我科学》 第71章 行路难
“送君千里, 终有一别,小殿下,欢迎你以后再来貘族做客, 你永远都会是我貘族尊贵的朋友。”貘川拍着胸脯喊道。
赵怀也露出笑容, 没在意他一定要在殿下前面加一个小字:“也欢迎貘族长去瑞山城做客,你也是我永远的朋友。”
貘川哈哈一笑, 只说:“将来有一日, 我一定会去欣赏瑞山城的美食美景。”
这话倒不是客套话,貘族虽是遗族,却也是遗族中对外还算和善的部族, 所以以前才会跟白家商队交易,只可惜白家人做事不妥当, 那买卖才彻底断了。
如今有了赵怀这条路, 貘川自然也不打算浪费, 琢磨着等收拾完龙族残局便出去看看。
客套了一番,貘川又道:“貘山会带人送你们离开山林,祝你们一路顺风。”
作为族长, 貘川其实也忙得很, 尤其是刚跟龙族发生大战,貘族里头有大把大把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能亲自将赵怀一行人送到貘族领地边缘, 已经是貘川最大的尊重。
告别这位貘族族长,赵怀又被陆池背着往山外走。
貘山为人沉稳,既起到向导的作用, 同时也是貘川派来的代表。
春季已经苏醒的森林是危险的, 万物生长的同时, 毒虫毒蛇也多, 许多看似无害的动物植物能在一瞬间要了人的性命。
即使有貘山带路, 这一次他们依旧走的磕磕碰碰,主要是运载着大量的矿石,山路难走,带上负重之后就更难了。
又一辆装满了煤炭的小车翻下山坡,运送的是一位貘族人,转身就跳下去重新装好。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貘族的人熟悉山路尚且如此,由瑞山王府亲卫押送的矿石车更是不知道翻了几次,有一次连车带石头一块儿跌落悬崖,幸亏马汉反应快拉了一把,这才没有人员伤亡。
一出事自然又得耽搁一段时间,赵怀不免头疼:“没想到找到了矿产,采矿容易,想要运出去却难。”
以后若是要做长久买卖,这个问题还需要解决。
貘山瞥了一眼那位族人,也说:“山路难走,所以我们寻常都不肯出去做买卖。”
其实貘族领地还算好,距离山外并不算太远,只是爬过几个山头而已,有一些遗族住在深山老林之中,一辈子都看不到一个外人。
山林是宝藏,同时也是困境,赵怀意识到这一点。
他脑中迅速的闪过什么,但一时之间却没抓住。
赵怀往后看了一眼,那崎岖的山路几乎被草丛覆盖,不仔细看压根发现不了那人踩出来的路:“或许可以修一修。”
貘山听了这话,看着他说:“山中修路更难,除非貘神再世,不然难上加难。”
赵怀挑了挑眉,注意到他时不时打量一眼圆滚滚,显然没有彻底死心,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貘山见他不接话,心底叹了口气,又说:“你们进来的时候没有死伤,也没有进入其他遗族的地盘,运气倒是不错。”
赵怀笑了笑,也说:“是啊,多亏了几位向导。”
貘山却说:“不,这是貘神的眷顾,才让你们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这位倒好,直接抹杀了向导的作用,将功劳全放在了圆滚滚身上,跟在后头的几位向导很不服气,却又不敢跟貘族的人争吵,生怕坏了主子的大事儿。
赵怀也不跟他争这个,只笑着说:“终归是我们运气好。”
一路上,貘山时不时就要称颂貘神,对圆滚滚那叫一个殷勤备至,显然不死心的想要貘兽改变主意留在山林之中。
只可惜一直到离开山林,圆滚滚依旧最黏赵怀,要人背的时候就找马汉,不需要的时候只认赵怀,是个“恩怨”分明的。
貘山努力了一路,结果心思全白费了。
告别前,貘山还在最后努力:“貘兽,如果有一天你觉得瑞山城太热闹,就来貘族,貘族一定会更好的照顾你。”
“最新鲜的野果,最鲜嫩的竹笋,貘族永远为你保留着。”
赵怀听着都觉得牙酸,啧了一声没有说话。
圆滚滚都没搭理他,一门心思想赶紧走,它已经在山林里头待腻味了。
貘山也没失望,看向赵怀:“瑞山王,我跟族人只能送到这里,这些矿石需要你们自己派人运送。”
这是早就说好的,赵怀并未反对。
等人一走,他看着满满当当的一大堆矿石倒是头疼,貘族人走的时候把他们的车也一块儿带走了。
马汉抬手说道:“殿下,不如让陆池和大部队先护送您回去,属下带几个人守着矿石,到时候派人来接应即可。”
无人反对,在瑞山王府人的眼中,赵怀的安危远胜过那一堆黑色的石头,再说了,谁回来抢石头,马汉提出留下看守也只是怕出现意外。
“也只能这样了。”赵怀点了点头。
他先派人回去送信,顺便让人带着车过来运送矿石,这才坐上了马车。
山林之外的道路自然是比山林之内的好走许多,至少不再那么崎岖,大部分地方都能看出一条大路来。
赵怀坐在马车上,圆滚滚也跟着一块儿跳上去,一上车就啪叽一下趴下了,一副老子很累的模样,软趴趴的像一团液体。
赵怀呼噜了两把,圆滚滚也一动不动,似乎累得够呛,不知道的还以为它干了什么体力活,殊不知一路都是马汉给背着出来的。
赵怀也不管撒娇的圆滚滚,让它靠着自己休息,撩开帘子往外看。
陆池骑马上前:“殿下,这几日都没下雨,外头尘土飞扬,还是别打开帘子较好。”
赵怀却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陆池,瑞山城外都是这样的黄泥路吗?”
陆池回忆了一下:“城外基本都是黄泥路,毕竟青石路难道,造价也高,城外百姓们哪有那个银子来造青石路,能有石子路就不错了。”
赵怀回想了一下,不只是瑞山,即使是京城附近也多是黄泥路,官道也就是比一般的道路更宽阔一些,不那么坑坑洼洼而已。
黄泥路容易有坑,下雨就更难走,大大的影响了货运的速度。
赵怀眯了眯眼睛,觉得可以把水泥提上行程。
一路往瑞山城走,越是靠近瑞山城,村庄便坐落的越多。
赵怀进山一个月,进山之时春种才刚开始,出来的时候,周围的稻田却已经郁郁葱葱一片,看起来好不喜人。
偶尔有农人正在拔除杂草,脸上也并无困苦之色,反倒是带着几分劳动的喜悦。
孩童家犬在天野之间奔跑,欢声笑语洒落,偶尔他们爹娘的几句教训,也带着生活的气息。
再远一些的地方,能看见一些荒地被开垦出来,虽说庄稼的长势不如良田,但也多多少少会有一些收入。
赵怀仔细看,依稀能够发现农田之间有一些耕牛出自瑞山王府,那是去年他提议租借出去的,每一头牛的鼻环都有瑞山王府的标志,作假不得。
去年花了大价钱购买来的耕牛,自然不能用过一季就弃用了,所以今年还是继续租借,百姓家若是有多余的银两,还能直接买下来。
偶尔还能看见农田周围的灌溉措施,那是在赵怀的倡议下,由王长吏负责,在去年大旱的临时运水站上加工改造而成的。
一能用来储水,二能用来灌溉,如今看来效果十分不错。
赵怀看得满意,在他离开的一个月时间内,王长吏并未消极怠工,反倒是勤勤恳恳的将他留下的政策实施下去。
从粮种到耕牛,再到春种和灌溉堆肥,王长吏虽说缺几分灵活变通,但在执行方面做的委实不错。
王长吏是个实干能吏,只可惜是个普通人,以现在的科举制度一辈子都只能停留在小吏这个阶级,实在是太可惜了,赵怀心底琢磨着。
灵师还是无灵者,一份灵力,便会将人变成贵贱、优劣、高低两种,宛如天堑难以逾越。
见赵怀看得认真,陆池忍不住笑着说道:“瑞山百姓们能安居乐业,都是殿下的功劳。”
“方才经过那村落,属下便听到几位老农在感谢殿下,都说有了殿下他们才能熬过干旱,家里头没有饿死一个人,今年眼看着风调雨顺,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
赵怀的目光落到那茅草屋上,淡淡说道:“这才哪儿到哪儿。”
他的目标可不仅如此,终有一日,他会将瑞山变成天底下最富裕的地方。
陆池却笑道:“已经很好了,属下年幼时候,瑞山遇到灾年,总有人卖儿卖女才能活下去,可去年瑞山大旱,周围百姓却都活了下来。”
“他们心中感恩陛下,这才是知恩图报。”
赵怀一愣,抬头看向陆池:“陆侍卫,你还记得家里人吗?”
陆池从小在瑞山王府长大,但人不可能无父无母,背后自然也有种种无奈,只是陆池从不提起,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身世。
如今听赵怀问起,陆池也一口道:“瑞山王府便是属下的家。”
赵怀笑了一声,没有再问,只说:“那我希望从今往后,瑞山之内再无饿殍。”
陆池眼神一暖,看着他道:“属下定当竭尽所能,为定下效犬马之劳。”
赵怀笑看着他:“这个自然,陆侍卫是本王旗下第一大将,建设瑞山可少不了你。”
陆池别他直白的一夸,脸色都涨的通红。
就在这时候,前头忽然一阵马蹄,黄沙滚滚。
陆池眉头一皱,驱马上前查看:“殿下小心,属下先去探探消息。”
赵怀探头一看,倒是笑了:“不必去了,你看那旗帜。”
陆池仔细一瞧,倒也笑了:“是王府亲卫。”
只见红色的气质飘扬在半空之中,旗帜之上却是黑白两色的圆滚滚,那是之前赵怀开玩笑似的捣鼓出来的战旗,没想到居然被直接用上了。
圆滚滚也注意到那旗帜,两只眼睛滴溜溜一转,趴在窗口往外瞧。
一队人马慢慢靠近,等看清那打头的女子,赵怀倒是吃了一惊。
只见瑞山王妃一身红色骑装,头发高高扎起,只用一个金冠固定,长发在后飘起,并无多余首饰,却端是神采飞扬。
“母妃?”赵怀忍不住大喊,一个月不见,他心底也十分思念自己的母亲,这可是他出生之后,与母亲分离最长的时间。
“怀儿!”瑞山王妃驱马向前,伸手一捞,居然直接将赵怀从马车中抱了出来。
赵怀只觉得身体一轻,下一刻就到了瑞山王妃的骏马上,顿时脸色囧然,越发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练成一个膘肥体壮的壮士,最好是马汉那样的。
瑞山王妃没听见儿子伟大的心声,笑着说道:“怀儿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母妃可要忍不住进山去寻你了。”
赵怀忙道:“让母妃担心了,不过这次进山收获颇丰。”
瑞山王妃并未瞧见车队,但也说:“怀儿出马,自然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赵怀被她夸的脸红,又问:“母妃,你怎么会在这里?”
算算时间,就算去报信的人走得快,瑞山王妃等人也不该这么快赶到。
提起此事,瑞山王妃神色一肃,皱眉道:“瑞山城外有些波澜,本宫不放心,想想你也该回来了,这才带人来接。”
赵怀一听,也是皱眉:“发生了什么事?”
第72章 流民
瑞山王妃幽幽一叹, 眼底也带着十分忧虑。
“这事儿还得从皇帝撤藩一事说起。”
接到了儿子,瑞山王妃怕他累着,索性也跟着一道儿上了马车, 等瞧见又圆润了几分的圆滚滚, 顿时露出慈爱的笑容来。
只是再看儿子,瑞山王妃便觉得他瘦了许多, 连下巴都变得尖尖, 可见一路没少受累,瑞山王妃阻止不了儿子办大事,但打算回到王府之后给他好好补补, 可不能坏了身体底子。
赵怀记挂着瑞山城,追问道:“英王远在漳州, 怎么会对瑞山产生影响, 难道皇帝打算一下子对付两位藩王不成?”
乍一听, 他还以为是朝廷发难,瑞山出了什么变故,才让瑞山王妃出来接人。
但转念一想又不像, 瑞山王妃虽然面露担忧, 但眼底并无急色。
一想也是,皇帝不可能同时对两位藩王动手, 不是赵怀看不起大周皇室,而是当今皇帝若有这个魄力,他这个现任的瑞山王压根没法从京城回来。
赵怀在京城待了五年, 对那一位便宜皇帝也有几分了解, 是个典型既要面子, 又要里子的。
大周开朝分封了那么多藩王, 如今被熬得只剩下四位, 即使他们知道皇帝使着钝刀子在割肉,也没有勇气和实力竖起反旗。
赵怀看得明白,若无科技树这个意外,在得灵师既能得天下的世界,只要大周皇室扼住科举的喉咙,就能一年年削弱藩王力量,一直熬到他们彻底消失。
耗费的时间是长了一些,但比起来确实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如今这四大藩王之中,瑞山王,也就是赵怀自己有一半的皇室血脉不说,瑞山也位于西南偏远地区,且他不过稚龄小儿,在外人眼中不足为虑。
蒙王的领地在大周的最北边,领地紧靠着北方游牧民族,土地贫瘠百姓清苦不说,还常常遇到外族滋扰,是个吃力不太好的地方。
蒙王的领地面积倒是如今四位藩王之中最为辽阔的,奈何地广人稀,不算是个好地方。
但同样的,这样的地域使得蒙王重视军事力量,这方面绝对是大周藩王最强,大周皇室想跟他扳手腕也得掂量掂量三,于是这些年皇帝不停给蒙王塞女儿,倒是并无其他动作。
韩王领地与蒙王领地接壤,但与蒙王不同,韩王领地狭小偏远,只能用弹丸之地来形容。
且韩王对大周皇室一向谄媚,成天的往大周宫廷送美女,送珠宝,送一切奇珍异宝,总而言之将自己的姿态摆的很低。
赵怀看着,这一位韩王继续苟一苟,皇帝抬抬手也就放过了,毕竟还有他们三位眼中钉在前面撑着呢,要撤藩他也是最后那一位。
相比起来,英王领地在南方富裕之处,虽不是江南鱼米之乡,但也是四位藩王之中领地最为繁华的那一个,这些年来颇有几分与皇室别苗头的意思。
四位藩王比起来,英王的存在感十足,瑞山王年幼可欺,蒙王兵强马壮不好碰,韩王根本是个软骨头不足为虑,英王可不就成了出头椽子。
不过英王能把自己的嫡长子送往京城作为质子,可见一开始也并不想兵戎相见。
奈何占据大好领地的英王,一直是皇帝眼中最迫切想要拔除的一颗刺。
年前京城传来的消息,英王放弃迎娶皇室郡主的嫡长子,想将皇位传给庶出二子的,便是彻底将双方的平衡彻底打破。
在皇帝眼中,这是挑衅。
在英王眼中,这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不可能让远在京城,已经娶了皇室郡主,这辈子都可能回不到领地的嫡长子继承王位,那跟将英王之位拱手相让有什么区别。
赵怀从探子带来的消息中,不难推断英王也早有准备。
当年一边将嫡长子送往京城虚与委蛇,一边却暗地里培养庶出二子,他大胆的猜测,这些年英王私底下肯定没少豢养私兵和灵师。
只可惜英王千算万算,却没料到英王妃与他可不是一条心,英王妃只有英王世子一个儿子,英王府的未来如何,远没有儿子的前程重要。
于是,还没等英王做好万全的准备,英王妃直接将他有异心的消息捅了上去。
这才有了皇帝震怒,责令英王进京请罪,否则便要动兵讨伐英王的事情。
去年赵怀回到瑞山王府的时候,这消息便紧接着传来,占据了皇帝的全部心思,反倒是不那么关注他们孤儿寡母,给了瑞山喘息的机会。
这对当时的瑞山王府而言是好事,赵怀才有时间慢慢发展瑞山城。
朝廷吵得不可开交,但一直到进入年尾,讨伐英王一事还是没有定论。
英王自然是不可能进京的,他心底明白自己要是进了京城,那这辈子都别想出来,说不准就会送命。
人虽然没进京,请罪的折子倒是一道接着一道,无非是献宝诉苦,动作频频,甚至收买了几位宫廷宠妃为自己开脱罪名。
不过大周上下都以为打不起来,毕竟这些年皇帝震怒说要撤藩的时候多了,每一次闹到最后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殊不知这一次皇帝还真的下定了决心,英王收买宫妃的行为,更是让皇帝心惊震怒。
今年开春,皇帝上朝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令让太子率军,以谋反叛乱的罪名讨伐英王。
朝廷上下为之震惊。
这件事里头,还有瑞山王妃插足的一笔。
瑞山王妃叹气道:“去年年末,皇帝便已经下定决心讨伐英王,只是碍于过年才暂时耽搁,开春之后便再也不能忍了。”
赵怀听完,也是皱眉:“有一便有二,若是讨伐顺利,只怕……”
只怕皇帝尝到了甜头,直接放弃祖传的钝刀子,直接动兵讨伐。
瑞山王妃却嗤笑道:“本宫虽瞧不起英王这种连亲生儿子性命都不顾的,但他也不蠢,这些年必然有所准备,皇帝想要讨伐可不容易。”
“漳州依山傍海,地势复杂,英王占据地势之利,又能以逸待劳,输赢很难说。”
要瑞山王妃说,最好他们打起来,能打多少年就打多少年,僵持在那边才更好,朝廷分不出心力来对付瑞山。
赵怀一想也是,从京城到漳州路途遥远不说,太子根本就是第一次带兵,结局如何谁也猜不到。
他心底也知道英王与朝廷交恶,对瑞山来说利大于弊,只可怜了当地的百姓要受苦了。
但想到灵师,赵怀还是皱眉道:“只怕皇灵院会助太子一臂之力。”
瑞山王妃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也是一沉,却嗤笑道:“皇帝倒是想,但皇灵院肯不肯是一码事,能不能又是另一码事。”
赵怀惊讶道:“母妃,皇灵院是大周皇室的杀手锏,其中定然有许多灵力高强的灵师吧。”
瑞山王妃讥讽道:“在先王手中倒还有几人,如今是不是还活着都难说。”
她看了一眼赵怀,低声说了一句:“若不是皇灵院大不如前,我们哪里能活着回来。”
赵怀一想也是,当初派来追杀他们的灵师固然厉害,但跟传说中翻云覆雨的厉害还是有很大差距,至少王昊也能在那人手中强撑。
作为皇室郡主,瑞山王妃其实知道的更多一些,但其中涉及皇室隐秘不说,更是荒唐和血腥残忍的一面,瑞山王妃想了想还是没告诉自家儿子。
赵怀听了点头,又说:“倒也是,不过就算朝廷发兵讨伐英王,为何会影响到我瑞山?”
漳州与瑞山相隔千里,中间间隔着好几个州府,按理来说那边就算打得你死我活,也不该影响到瑞山城才是。
瑞山王妃却说:“去年瑞山大旱,大周各地也不全是风调雨顺的。”
赵怀点头:“也有几个地方受灾,但听说并不如瑞山严重。”
“皇帝一门心思要收拾英王,自然无心赈灾,各地官员都是灵师科举出生,哪里会把普通老百姓的身家性命放在眼里,好一些的,倒还有一些作为,差一些的,苛捐杂税反倒是更多,老百姓自然没有活路。”
“英王去年往京城送了那么多金银珠宝疏通关系,这部分银钱从哪里来,自然只能从领地的百姓身上来。”
“再者,如今朝廷真的兴兵,英王总不能只靠那几个灵师和亲兵,自然得从漳州附近拉壮丁。”
赵怀一听也道:“先是天灾,如今又有人祸,怪不得百姓会流离失所。”
物离乡贵人离乡贱,不到万不得已,百姓们是鲜少离开祖籍的。
赵怀又问:“但是母妃,他们不起漳州附近的州府,千里迢迢来瑞山做什么?”
瑞山王妃淡淡道:“他们倒是想去,但也得他们敢放漳州人进城。”
赵怀眨巴了一下眼睛:“是因为英王与朝廷开战在即,漳州附近的州府官员生怕被牵连,所以不允许漳州过来的百姓进入?”
瑞山王妃笑了起来:“怀儿一猜就猜中了。”
赵怀却叹了口气:“或许他们不仅怕朝廷,也怕英王。”
毕竟谁知道英王会不会一个迁怒,没对上朝廷,先把周围几个州府占了?
这么一想,他们拒绝漳州流民进城也是情理之中。
瑞山王妃也是有些发愁:“这些漳州来的流民人数不少,最早的去年秋收后便开始走,最晚的也是年头就离开了漳州,在路上不知道死伤了多少。”
最先离开的,是那些身无长物的百姓,活不下去想离开漳州混口饭吃,后面才是漳州的情形一日不如一日,百姓们生怕被抓壮丁而逃出漳州。
“漳州距离瑞山路途遥远,说不准还有更多的流民在路上。”
“母妃怕人多闹出乱子,暂时不许他们进城,只在城外设了施粥棚,免得他们饿死,只是长此以往不是办法。”
赵怀却眼神一亮:“母妃,这些流民来的正好,瑞山现在最缺的就是人。”
瑞山王妃却皱眉道:“你缺的是壮劳力,可流民一路走来瘦骨嶙峋,怕是做不了重活。”
赵怀笑道:“养几天便好了。”
“那朝廷和英王那边……”
赵怀挑眉道:“他们远在千里之外,只怕也没工夫管瑞山的闲事儿。”
瑞山王妃一听也觉得有道理,但还是说:“话先别说的那么早,流民良莠不齐,若是收容下来难免有刺头惹事,再者他们身无长物,要养着他们也耗费财力粮食,此事还是等你看看那场景再说吧。”
赵怀点了点头没反对,心底却已经下定决心利用这一批白来的劳动力。
他前一日还在担心瑞山劳动力缺失,无可用之人,谁知今天就收到了上天给的大礼!
第73章 拆分入村
在回到瑞山城之前, 赵怀还略低几分兴奋,高兴于一直以来为之困扰的劳动力缺口即将解决。
但靠近瑞山城之后,赵怀的脸色却轻松不起来。
只见瑞山城外搭起了一个个茅草棚子, 四面透风, 一看便是为了赶时间偷工减料了,即使如此,里面也坐满了流民。
草棚里面有老人、小孩和女人,但更多的却是壮年男子, 从漳州到瑞山太远,老弱病残大多已经倒在了路上。
赵怀一眼望去,即使是壮年男子,一个个也是瘦骨嶙峋,他们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瑟缩在草棚里头,间或看到几个人蜷缩在一起的, 像是一家人。
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面黄肌瘦,这才是真正的难民会有的样子。
赵怀放下帘子,微微垂下眼眸, 挡住眼底的不忍心。
在此之前, 他见过最为狼狈的百姓,也不过是瑞山旱情时期, 但当时的百姓还未到这种境地,即使愁容满面也不至于骨瘦如柴。
这一刻, 赵怀明白了瑞山王妃的话,这些人哪里还能做什么体力活, 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罢了。
瑞山王妃见他脸色不好, 便知道儿子年幼心软, 抚摸着他的额头说道:“怀儿,他们处境艰难并不是你的错,再者,若不是瑞山施粥,这些人恐怕撑不住这口气。”
赵怀心底明白,叹了口气道:“孩儿只是没想到会是如此场面。”
瑞山王妃嗤笑道:“这算什么,早些年青州洪涝,遍地饿殍,万里恶疫,百姓易子而食也是常见的事情。”
赵怀一怔。
“大周皇帝的仁慈,从来都只对灵师,普通人的性命在他们眼中,恐怕连猪狗都不如。”
赵怀的神色慢慢变了,眼神越发坚定:“母妃,大周如此,但瑞山绝不会如此。”
“只要孩儿还在一日,瑞山便不会有那般的场景。”
瑞山王妃眼神一暖:“好,怀儿好志气。”
也许儿子自己也是无灵者,反倒是愿意为普通老百姓着想,这一点与他父亲,他的祖先,甚至整个世界都不同。
瑞山王妃是灵师,但并不妨碍她旗帜鲜明的站在赵怀这一方。
赵怀没有再多看那些难民一眼,但回到瑞山王府后第一件事,便是传唤王长吏商量此事。
王长吏急急忙忙的来,流民来得突然,当时赵怀不在,王府只有瑞山王妃当家,王长吏忙上忙下,看着都瘦了不少。
如今主心骨回来了,王长吏连声将这期间的事情一一禀告。
赵怀听完,才问:“王长吏,本王有心将这些难民全部留下,融入瑞山之中,以瑞山王府现在的情况可能行?”
在赵怀手底下久了,王长吏一听没有反对,只说:“论银钱是够了,但换成米面却不足。”
怕赵怀听不懂,王长吏又解释:“品香斋日进千金,吴家和曲家的生意也蒸蒸日上,瑞山王府账上的银子比先王还在的时候宽裕许多。”
“但去年瑞山旱情对收成还是有影响,再者当时王爷怕百姓受苦,开仓放粮,年后又赊欠粮种,若是没有流民,粮仓中的粮食足以坚持到秋收之后,可……”
赵怀一听便懂了,就是有钱,但粮食不够。
“那用银钱从外面买呢?”
王长吏皱眉道:“价格会高两成,且动静大的话,恐怕会让人心生警惕。”
赵怀皱了皱眉,很快说道:“那就让曲家和吴家卖东西的同时大量买入粮食,对说便说去年瑞山大旱,百姓绝收,不得已只能买粮食来吃。”
“本王会上书朝廷禀告此事,让朝廷拨款赈灾。”
王长吏犹豫道:“朝廷不可能给瑞山拨款,这岂不是白费功夫。”
赵怀笑道:“朝廷自然不会,但只要本王几次三番的诉苦,难道他们还要阻止瑞山自己卖粮食不成,若有人敢阻止,岂不是想饿死瑞山上上下下这么多条性命。”
王长吏这才懂了,赵怀上书不是为了银钱,而是为了掩人耳目,用去年瑞山大旱的事情,将他们收粮食的事情掩盖过去。
王长吏也是个秒人,立刻说:“吴家与曲家与江南大族关系极好,若他们愿意定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买来粮食,属下这就去办。”
赵怀叫住他:“先等等,此事不急。”
“这么多难民留在城外不行,迟早都会生出乱子来,再者他们在那边群居,吃喝拉撒都在一块儿,日子久了怕是要起疫病。”
王长吏十分为难:“殿下,如今瑞山城实在是没有那么大的地方安置这些难民。”
“而且难民龙蛇混杂,若是让他们进了城反倒更容易生出事情来。”
瑞山王妃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将人拦在城门之外,只施粥并不允许难民入城。
赵怀却说:“不能进城,但却可以让他们去附近的村子。”
“这……”王长吏更加为难,“当地村民怕是不愿意。”
赵怀却笑道:“等明日马汉赶回来,本王会让他再次招兵,到时候瑞山附近的年轻人定然都愿意来。”
“他们来了,乡下种地难免人手不足,此时这些难民出现,只需要花少少的钱粮就能雇佣,想必瑞山附近的百姓也不会反对。”
王长吏一听,点头道:“也许可行。”
赵怀又说:“当然,也不能让难民就这么胡乱去,你带人去城门口,先将难民按照户籍划分,以家庭为户来调剂到各个村落,需要将同姓族群分开,不然难民人多,到了村子里反倒是容易生乱。”
将人口打乱直接分配,虽然会将亲朋好友直接打散,不符合难民的心思,却能将一些乱子扼杀在萌芽里。
这办法有些损,却是对瑞山城最有利的法子。
王长吏擅长内政,立刻便明了:“是,属下这就带人去办。”
赵氏点头,等王长吏离开,赵管家才来汇报这一个月中发生的事情。
瑞山王府一切都好,倒是工匠坊那边捣鼓出好几样新玩意儿。
赵怀一听,立刻来了兴趣:“走,去看看。”
结果被瑞山王妃一把拉住:“急什么,你回到王府都还没喝口水喘口气,哪有这么忙的,明日再看也不迟。”
赵怀嘿嘿一笑,听赵管家说那几样也不算太急,便说:“好吧,那我明天再去看。”
“赵管家,等马统领带着矿石回来,你派人直接送到工匠坊,尤其是铁匠坊,现在东西都齐了,务必让他们拿出成果来。”
“是,属下遵命。”赵管家一一答应。
赵怀又吩咐了几句,赵管家一一应下,又说:“殿下,属下还有一事禀报,李大郎那边已经来过三趟,说粮种计划进行的十分顺利,已经出了第一批优质粮种。”
“哦?这么快?”赵怀惊喜叫道。
粮种改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即使有灵师帮忙,赵怀也准备好了打持久战,没想到李大郎倒是有几分能耐。
赵管家还要再说,瑞山王妃脸色不善:“怀儿!”
赵怀摸了摸鼻子,他把自己刚答应的事情给忘了。
“赵管家,你去一趟粮种所,让李大郎明日来一趟王府。”
听见粮种的成效,赵怀心思一转,又有了一个主意,瑞山城地处南方温度较高,虽说现在播种晚了一些,但也不是赶不上种一轮。
不过这件事他还得想想怎么办才最好,赵怀没有立刻吩咐,只等见了李大郎,知道具体情况再说。
赵管家见他没有其他吩咐,这才告退离开。
赵怀看向瑞山王妃,后者没好气的说:“你倒是成了大忙人,坐下之后连看一眼亲娘的时间都没有,见完这个见那个,连口水都没喝上。”
她倒不是怪儿子忙,而是心疼他的身体。
其实赵怀心里还想见一见王昊,李大郎,以及自己的两位妹妹,问一问这些时候的情况,最好再去演武场走一趟,跟瑞山王妃商量一下后续征兵的事情。
不过这些事情都不算着急,早一点晚一点并没有差。
听瑞山王妃这么一说,赵怀忙道:“母妃,孩儿这不是想打发了他们,再跟母妃好好说话。”
瑞山王妃扑哧一笑,捏住他的脸颊说道:“你啊你,忙可以,但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
“你瞧瞧自己,出去一个月是不是没吃好睡好,瘦的身上都没肉了,回来之后可得好好补一补,母妃为你准备了好吃的,待会儿你多吃一点。”
赵怀这时候还在笑:“多谢母妃,儿子一定不会辜负母妃的一腔厚爱。”
结果等到了餐桌前,赵怀傻眼了,这鸡鸭鱼肉满汉全席的,别说一个他,就算十几个他都吃不完。
看着那油汪汪的冰糖肘子,赵怀笑并痛苦着。
他暗暗琢磨,这算不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赵怀很想说一句,娘,咱们把这些肉送给城外头的难民吃吧,但瞧着瑞山王妃往他碗里头夹菜的劲儿,他愣是没敢开口。
这一吃,就差点堵住了嗓子眼。
接下来几天,瑞山王妃愣是拿出喂猪的精神喂养儿子,打算将他养胖一些。
赵怀实在是受不住,第二天就跟着李大郎跑了。
而此时的瑞山城外,一道政令将难民们砸的晕晕乎乎,一时间议论纷纷。
第74章 瑞山王
赵怀回到瑞山城还不足一年, 却像是一根定海神针,让原本混沌不开的瑞山城,恍若脱胎换骨一般。
瑞山城如同一台老旧的机器, 而赵怀就是上面的润滑油, 有了它这台机器的速度有了质的提升。
就如王长吏,先王时期,他虽然能干,但常有心灰意冷之态, 许多事情管不了也不能管,可现在却不同了,王长吏宛如焕发了第二春。
前脚从赵怀这边得了准话,王长吏脚不沾地,连家里都没回,直接就去了城外安排。
王长吏来得时间正好,城外头的施粥棚正在放粥。
难民们一个个拿着破碗排着队, 无人敢捣乱,这当然不是他们有这个素质,而是瑞山王妃有先见之明, 直接派了一百个亲卫在旁看守。
对比吃饱喝足、身强体壮还拿着武器的亲卫, 难民就算有心也没胆,只能乖乖排队。
施粥用的是最差的一批陈粮, 虽然并未发霉,但味道实在是一般, 这倒不是王长吏小气,而是怕用好的米面, 惹得城里头那些游手好闲的无赖来贪这个小便宜。
一切井然有序。
王长吏并不心急, 等粥放得差不多了, 才将属下召集起来,令他们给难民录名成册。
瑞山城下很快摆开了数十张桌椅,王长吏一边派人去难民中传令,一边差人开始记录。
距离城门口不远的一个草棚,孙老大小心翼翼的捧着一碗粥钻进来,顾不得自己喝,先扶起骨瘦如柴的老爹喂了一口。
孙老爹其实才五十,但贫苦的生活和这段时间的颠沛流离,让他看起来老态龙钟,头发已经全部花白。
“爹,你再喝几口,人吃饱了身体就能好起来。”孙老大是真的孝顺。
孙老爹又喝了几口,就推开说:“我饱了,你自己喝吧,别饿着肚子。”
孙老大却说:“爹,你再喝一点,外头还有呢,没吃饱待会儿我再去打。”
孙老爹却不愿意,瑞山城的这位王爷还算仁善,但施粥也就能保他们不饿死,哪里能吃到饱读呢。
说话的功夫,孙家其他两个儿子带着媳妇和孩子回来了,看起来脸色不差,显然都在外头喝过了。
“爹,你快喝吧,我这儿还有一碗留给大郎喝。”孙大媳妇说道。
三个儿子齐齐劝,孙子孙女也围在孙老爹身边,让原本心存死志的孙老爹又舍不得这条老命,到底是爬起来将那一碗薄粥喝完了。
肚子里有了东西,孙老爹的脸色也好了一些,多了点血色。
孙老大这才放心,接过妻子手中的那碗粥就是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了,还把碗底都舔的干干净净。
孙老爹精神好了一些,爬起来摸了摸孙子孙女的头,确定他们一个个都好的,忽然老泪纵横:“瑞山城可真好啊,还能给咱们喝粥,如果你们娘再坚持几日,也不会……”
话音未落,孙家三个儿子都面露悲戚,孙老大更是给了自己一巴掌:“都是儿子没用,才害得娘活活饿死。”
逃难路上,孙老娘为了儿子孙子不肯吃喝,到底倒在了半路上。
孙老爹拦住他:“怎么能怪你,是咱孙家运道不好,得罪了贵人。”
孙老大眼神带着仇恨:“那算什么贵人,不过是个刚刚醒灵的灵师,就敢仗势欺人横行乡里,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总有一日,我定要血债血偿。”
不只是孙老大,孙老二和孙老三也是目露仇恨。
原来孙家在漳州的时候,日子过得原本还不算最差,孙老爹出生不好,年轻的时候吃足了苦头,却靠着走街串巷当货郎攒下了一份家业。
眼看着家里头慢慢好起来,三个儿子都娶妻生子,却因为几句口角得罪了村里头一个刚刚醒灵的灵师。
就那么几句话,却害得孙家家破人亡。
孙家一开始只想举家搬迁,逃避那灵师的迫害,谁知半路遇上漳州大变,又是受灾又是抓壮丁,孙家可有三个成年的儿子,孙老爹一咬牙,跟着难民的队伍越走越远。
孙老爹何尝不恨那个灵师,但还是抓住儿子的手说:“老大,咱们已经逃出来,就再也别回去了,瑞山城很好,那小王爷也很好,不像其他地方根本不把我们老百姓当人看。”
“你们三个还年轻,有一把子力气,平日里机灵点多跟瑞山人套套近乎,争取找个地方留下来。”
一听这话,孙老大顿时丧气:“爹,我何尝不想留下来,但瑞山城管得严格,那些官吏看着和气,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肯说。”
孙老二也是忧心忡忡:“是啊,咱们到这儿都快一个月了,瑞山虽然施粥了,却一个也不许难民入城,也不知道会怎么处置我们。”
倒是孙老三年轻想得少,只说:“他们都施粥了,粥都被咱们吃下肚子了,总不会再赶我们走吧,那不是做了赔本买卖。”
忽然外头一阵骚乱,孙家几个媳妇面色一边,下意识的拽住自家孩子。
孙老大皱眉道:“我出去看看。”
孙大媳妇欲言又止,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已经吓坏了这个女人,现在只要丈夫孩子不在面前就心慌害怕,生怕他们出了事情,但丈夫是家中长子,孙大媳妇虽然担心,到底不能拦着他。
孙老大出去片刻,很快便回到了草棚,脸色古怪:“瑞山城派人给难民记录造册。”
草棚内,几个人面面相觑。
“大哥,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瑞山城这是要做什么?”
孙老大拿不准,看向自家亲爹,孙老爹沉思了一会儿,道:“难民手里头什么都没有,瑞山城有什么可图的,录名造册肯定有所打算。”
“爹,那咱们去吗?”
老三媳妇胆子小,问:“咱家的户籍路引倒是都还在,但万一被发现得罪过灵师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将咱们交出去?”
孙大媳妇倒是说:“漳州距离瑞山这么远,他不过是个刚醒灵的灵师,怎么可能使唤得了瑞山城的人。”
大家伙儿一想也是,顿时安心了几分。
孙老二担心的却是另一码事:“好端端的要录名,瑞山城不会也要抓壮丁吧?”
这话一说,草棚内顿时安静下来。
当兵可不是好事儿,漳州人都知道好男不当兵,当了兵就得给人当牛做马,拿不到银子不说,进去之后做最脏最累的活儿,就是给那些灵师当垫背的。
孙老大心里头也害怕,他曾见过同村的几个哥哥被强行带走当了兵,从此之后再无音信。
家里头去问,最后却连一件衣裳都没带回来,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但转念一想,孙老大又说:“可咱们还能去哪儿呢?一路走下来,也只有瑞山城的小王爷心善,还肯给我们一口吃的,其余的地方只会把咱们当瘟神驱赶。”
孙家众人都是一叹,是啊,除了瑞山,他们又能去哪儿呢?
继续往南走?再往南边可就是瘴气横生的地方了。
孙老爹最后拿了主意:“去,我信能给咱们粥喝的小王爷,绝不是草菅人命的坏人。”
话虽如此,难民们却依旧提心吊胆着,生怕等着他们的是坏事儿。
草棚里,一个个难民都在自我安慰,反正命都快没了,再坏总比饿死了强。
孙老大更是说:“我听说瑞山城的小王爷也是无灵者,跟我们一样的普通人,既然如此,他肯定比那些灵师贵人知道老百姓的苦楚。”
孙老三也恨恨的说:“对,小王爷是咱们普通人这边的,跟那些灵师肯定不一样。”
孙老爹张了张嘴,很想告诉三个儿子一件事,瑞山王即使是普通人,那也是他们无法触及的达官显贵,跟他们怎么可能一样呢?
但他叹了口气,将这话咽了回去。
难民的提心吊胆没能持续多久,第二天一大早,压在他们心头的那块大石头就落了下来。
清晨,招兵的大红通告贴在了城墙外壁上。
难民中也有人识字,过去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孙老大更是脸色煞白:“完了,完了,真的要招兵。”
怪不得给他们吃粥,为了一口粥这是要送了命啊!
难民面色惶恐,甚至有人开始偷摸着往外走,但更多的还是一从一从的围在一起,面色麻木的等待着,眼底又有几分最后的希望。
孙老大也想走,他不想当兵,不想送命,他老爹年纪大了,儿子女儿还小,婆娘身体还不好,他要是死了,这个家就彻底散了。
但他却挪不动脚步,万一不是呢,那位同样是无灵者的小王爷,万一对普通人还有几分善意呢?
很快,让难民们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招兵告示贴出之后,难民们退避三舍,瑞山本地人却一个个趋之若鹜,一会儿功夫,就连附近的乡村也闻讯赶来,排出了好长的队伍。
孙老大看得奇怪,瞧他们一个个满脸喜气,似乎招兵是什么大好事儿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被强迫的。
他偷摸的过去套近乎,拐弯抹角的问:“大哥,都说好男不当兵,您这瞧着家境不错,怎么还过来排队了?家里头不反对吗?”
眼前的男人一身布衣,但身上没有补丁,脸色红润一看就不缺吃喝的,听了这话笑道:“在别的地方当兵不好,但给瑞山王府当兵可是大好事儿,去年我没赶上,今年可不能再错过了。”
孙老大心底一惊:“当兵还能是好事儿?”
男人笑道:“其实也不算兵,是给瑞山王府当亲卫,亲卫你知道吧,是给小王爷当侍卫,每个月有饷银不说,逢年过节还有节礼,你是不知道,去年过年的时候我们村那瘪三,才去了几个月呢,就拎着酒肉回来了。”
饷银?酒肉?孙老大几乎不认识当兵这两个字了。
他没尽信这男人的话,又搭讪问了几个,瑞山当地人都对去瑞山王府当兵推崇备至,似乎那就是顶顶光荣的差事。
孙老大神情恍惚的回来,把这事儿对兄弟几个一说。
孙老二首先质疑,满脸不相信:“当兵还能有这种好事儿?那人怕是个灵师吧。”
又发银子又发节礼的,也就是灵师才能有这个待遇。
孙老大翻了个白眼:“你瞧瞧外面有多少人,瑞山还能有这么多灵师?”
孙老三却心思活络:“大哥,要真有这好事儿咱也去当兵。”
老三媳妇忙道:“不许去,谁知道是不是骗我们外乡人的。”
孙家人被拦着不敢去,却也有其他难民听了眼红想去试试,谁知道排到了跟前才知道人家招兵压根不要他们这些外乡人,只允许瑞山本地人报名。
知道要招兵的时候,难民们说不出的害怕,生怕被拉了壮丁。
如今知道自己压根没有报名的资格,却又不满起来,嘀咕着瑞山城排外,他们一个个好手好脚的,凭什么不收他们。
只是看着那兵强马壮的亲卫队,难民们只敢在心里头埋怨。
马汉站在队伍旁,对难民的心态了如指掌,暗道果然不出殿下所料。
他心底冷哼一声,给了王长吏一个眼色。
王长吏一看,便知道时机到了。
那边亲卫招兵热火朝天,这边拆分难民却才刚刚开始。
不同于马汉招兵的顺利,王长吏将政令一公布,难民们便人声鼎沸,满脸不愿,若不是有亲卫们守在一旁,恐怕就要闹出乱子来。
“我们是一个村的,凭什么把我们分开!”
“就是,我有五个弟弟,可那都是亲弟弟,我们一块儿逃难过来的,要分也要分到一个地方。”
“你们瑞山这是想干什么,是不是欺负我们外乡人。”
“对,我们一家人绝不分开。”
王长吏冷哼一声:“想留下的就留下,不想留下的,瑞山也不强求。”
话音一落,难民们总算是冷静下来。
王长吏继续说道:“拆分入村后,瑞山王府会租借粮种耕牛,供你们开荒种地,你们也能帮当地百姓干活赚取口粮,干满一年还清费用后,便能落户到当地村落。”
粮种耕牛和种地,一下子戳中了无数难民的心,普通老百姓哪有几个离得开种地的。
原本就只有小家庭逃难的蠢蠢欲动,对他们而言分不分开根本没差,能有地种就是好的,他们只关心瑞山王府的承诺是不是真的,而宗族一道儿过来的却还在犹豫。
尤其是从漳州某村落过来的吴姓一族,他们在当地便是大族,一个村子都是姓吴的,一路走来守望相助,宗族的力量比朝廷更重。
吴家村原本也还算富裕,要不是去年倒霉受灾严重,今年又被拉了壮丁,也不至于迫不得已逃到了这里。
即使如此,在难民中,吴家村依旧是独特的存在,谁想动他们都得掂量掂量。
吴老族长皱眉道:“要把咱们分开?这可不行,一旦分开,随便什么人都能欺负咱们吴家人。”
周围的吴家人也纷纷赞同,若不是他们人多势力大,怎么会一路上无人敢欺?
吴老族长看得满意,暗道只要他们都不答应,瑞山王府总不能逼着他们去,待会儿他去跟那小官吏套套近乎,说不定便能网开一面。
吴家人纷纷点头,却没瞧见人群外围,一个半大的小子紧紧握住了妹妹的手。
孙老大心思一动,朗声问道:“落户之后,我们是不是也成了瑞山人,能跟他们一样去当亲卫。”
王长吏扫了他一眼:“既然都是瑞山人,王府自然会一视同仁。”
王长吏再接再厉:“瑞山城外村落不少,但贫富不同,想去的早些来登记,越早登记的便能挑好一些的地方,留到后头可只剩才偏僻的地方。”
孙老大十分意动,却又舍不得两个弟弟,按照规矩,孙老爹倒是可以跟着儿子走,但兄弟之间得分成三个小家庭,分别进入不同村子。
没等孙老大想明白,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我去,只要给我田,我愿意去。”
众人纷纷回头,却见这第一个吃螃蟹的居然是个半大孩子。
吴老族长脸色一黑,没想到第一个响应的居然是他们吴家人!
第75章 落户
吴老族长阴沉着脸, 浑浊的眼珠子扫过吴家兄妹,让后两者瑟缩了一下,吴家小妹更是一下子躲在了哥哥身后。
转过头面对王长吏, 吴老族长又是那副和善的模样, 干瘦的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小孩子家家胡说八道,大人您别当真。”
王长吏瞥了他一眼,转头只问那对兄妹:“你们愿意去?”
吴老族长见他半分不给面子,心底不悦, 到底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如以往,压着脾气瞪向身后:“树小子年纪小不知轻重,你爹娘死在了路上,如今只剩下兄妹两个孩子,孤孤单单的去了还不得被人欺负,你还不赶紧向大人磕头认错。”
王长吏皱了皱眉,但还是等着这小兄弟的答案。
吴小树站在妹妹身前, 能感受到紧靠着自己的妹妹在颤颤发抖。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爹娘临死之前拽着他的手,让他照顾好唯一的妹妹, 他爹娘, 是为了保护村子而死的。
吴小树双眼发红,环顾左右, 站在他身边的都是亲人,却又不再是亲人。
似乎在他爹娘死去的那一刻, 这些叔叔伯伯一夜之间变了脸色,从那一天开始, 他跟妹妹寄人篱下, 做最累的活, 却吃最少的饭。
在逃难的路上,吴小树更是偷听到老族长与他大伯商量,说小红丫头长得好,若是实在过不下去了,卖了说不定能让村里人吃几顿饱饭。
大伯没反对,甚至说了一句:卖到花楼里价钱更高。
逃难的日子是艰难,但凭什么要卖掉他妹妹呢?
“树小子,还不快道歉。”吴老族长紧紧握住他的手臂,半是催促,半是威胁。
吴小树却忽然有了勇气,挣开他那双如同枷锁的枯手:“大人,我已经十六岁,爹娘都死了,只跟妹妹是一家人,我们俩愿意听从安排。”
“树小子!”老族长显然没想到这小子会不听话。
他浑浊的眼睛在兄妹两脸上徘徊,冷笑道:“树小子你想好了,跟大家伙儿在一起,谁也不会让你们俩被别人欺负,可离开了我们就说不准了。”
吴小树看着他,淡淡说道:“别人会不会欺负我们难说,可叔伯的脸色我们兄妹已经看够了。”
说完也不管老族长难看的脸色,直接拉着妹妹就超对面走过去。
王长吏点了点头,迅速的登记下名字,还说:“你们是第一户,能先挑地方。”
吴小树对瑞山本地两眼一抹黑,看了看妹妹,索性选了一个距离瑞山城最近的李家村,他年纪小,却也知道距离城里越近,村落肯定越富裕。
吴家人脸色阴沉不已,尤其是那老族长,不知道是不是被吴小树的忤逆气到,好一会儿缓不过劲儿来。
吴家大伯见到手的鸭子飞了也是恼怒,但碍于旁边的亲卫不敢动弹,只狠狠嘀咕:“这臭小子翅膀硬了,哼,瑞山王能是什么好人,我看他们能落到什么下场。”
阴沉的眼神让吴小红有些害怕,拉着哥哥低声说:“哥,他们会不会生气?”
吴小树却安慰道:“生气又怎么样,以后都不在一个地方,他们想打骂也打不着。”
“小红你放心,只要有粮种有土地,哥哥就能种地养活你,我们俩在一起会比以前过的更好。”
反正他绝不会为了几袋粮食,几两银子,就将妹妹卖了。
等他们兄妹选好了地方,王长吏并未直接让他们离开,反倒是让大夫帮兄妹俩把脉,确定没有疫病才放行。
众人一看居然还有大夫,顿时蠢蠢欲动,尤其是那些生了病的更是心动。
王长吏此举,也是怕这些难民身上带着恶疾,到时候进了村子还没安顿下来,反倒是牵连了瑞山当地的百姓,总而言之小心无大过。
有了吴家兄妹打头,陆陆续续有人站了出来,毕竟早点出来还能选地方,迟了可就只有最差的地盘了。
孙老大看得眼热,但还是在犹豫。
孙老爹却当机立断,拍着儿子让他们快去。
孙老大看了眼两位弟弟,犹豫道:“爹,咱要是去了就得分到三个地方。”
孙老爹却说:“怕什么,又不是分到天南地北,左右都是在瑞山,只要有心不怕疏远了关系,官府又不是不许我们当亲戚走动。”
人老成精,孙老爹一听便知道瑞山王府的意思,不过是怕逃难来的人聚集在一起,反倒是给当地生了乱子。
孙老爹不怕瑞山王府有政令,只要不是乱来,从长远来看未尝不是好事儿。
“还不快去,早去早选地方,还能选近一些的。”孙老爹催促道。
孙老大这才带着两个弟弟过去,等看到能选的地方顿时后悔,好一些的地方都被选走了,他们只能在剩下的里面挑挑拣拣。
倒是王长吏见他们三家居然都带着妻儿,且孩子有男有女,脸色缓和的说了一句:“我瞧你家有两个女儿,不如选牛头村。”
王老大一愣,下意识的反问:“为何?”
问完他就后悔了,生怕这位大人觉得被冒犯。
王长吏却未曾在意,只说:“牛头村风水好,村中多儿少女。”
言尽于此,王老大却一下子明白过来,他有两个女儿,牛头村却多儿少女,那未来女婿就好找,家中女儿与当地人结亲之后,那他们家也成了半个当地人。
王老大心思转的飞快,很快答应道:“行,就选牛头村。”
王老二和王老三眼神一动,纷纷选了距离牛头村最近的两个村子,说最近,但也有一段距离,但总比随机分配来的好。
眼看愿意去附近落户的难民越来越多,吴家村的人也心急起来,围着老族长问:“族长,我们真的不去吗,再不去的话好地方都让人选完了。”
老族长冷哼一声,反问道:“你们愿意被分得零落吗?独门独户活下去有多难,你们也不是没见过。”
吴家村人哑然,在漳州的时候,吴家村也不是没有外来户,但那些外来户都是本地人欺负的目标,过得无比艰难。
不说外来户,像是吴家兄妹那样没了父母的,不也被人欺负。
原本动了心思的吴家人叹了口气,又犹豫起来。
吴老族长合上眼睛,摸索着藏在衣服夹层里头的银子,语重心长的说道:“等着吧,天底下哪有那等好事儿,等他们吃到了苦头闹起来,才是咱们的机会。”
赵怀可不知道吴家老族长的心思,若是知道了,恐怕也是一笑置之。
漳州的一个小宗族而已,如今都逃难了,架子倒是端得很足。
而那些做好登记的难民,很快便带着仅剩下的行礼,由亲卫带领,朝着瑞山城外的村庄而去。
难民们惴惴不安的跟着出发的时候,赵怀正在城墙之上看着。
休息了一日,被瑞山王妃投食了无数滋补良品的赵怀,此刻面色红润有光泽,整个人精神焕发,但依旧个子矮,得在脚下垫一个凳子才能看清城头的风景。
赵怀的目光落到下方:“王长吏动作倒是迅速。”
陆池眼神好:“第一个站出来的居然是个孩子,还带着个妹妹。”
赵怀挑眉,回了一句:“可见有志不在年高。”
陆池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眼底满是笑意,暗道这话别人说都没错,但殿下明明比人孩子还要年幼呢。
赵怀没听见他的腹诽,目光落到了那一堆吴家难民身上,微微皱起眉头。
陆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冷声道:“真是不识好歹,殿下为他们着想,他们反倒是瞻前顾后。”
赵怀倒是说:“有人犹豫不奇怪。”
“可万一他们一直不走,难道就这么一直养着他们不成?”
赵怀却嗤笑一声:“那当然不行,我可不会白养着一群人。”
赵怀皱眉道:“可若是他们死皮赖脸就是不走呢?”
以他们家小王爷的好心肠,恐怕也见不得别人活活饿死。
赵怀却嗤笑道:“若是真不知好歹,本王的耐心也是有限的,等到那时候,可由不得他们走不走。”
跟在王府亲卫身后的吴小树紧紧拉着妹妹的手,心底又是期待,又是害怕。
带路的亲卫正巧是顾晓三,如今他早已不是吴下阿蒙,见身后的人面色惶惶,便笑着说道:“瑞山王是天底下难得的好王爷,雄才伟略、勤政爱民,你们到了瑞山可就是有福了。”
谁知听了这话,后头的一群难民只是诺诺,脸上神色不改。
顾晓三一想,也是,他们瑞山人知道小王爷的好,可这些外来的漳州人哪里知道。
心思一转,顾晓三便问:“前面就要到李家村了,你们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吧。”
听了这话,见他态度和善,吴小树鼓起勇气问道:“侍卫大哥,王府真的会借给我们粮种和耕牛,让我们开荒种地吗?”
顾晓三忙道:“那当然,不只是粮种和耕牛,在瑞山开荒前三年是不用交税的,不过你们还没落户,恐怕到时候还得交一些。”
“再者如今王府在招兵,村里头正当年的年轻人都想去试一试,他们走了,村里头种地的人就少了,你们只要肯花力气,村里人肯定愿意雇你们种地,到时候口粮也不用发愁。”
顾晓三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身后的难民听的认真,原本的惶恐倒是去了大半。
吴小树心思更灵活一些,他偷偷看了眼顾晓三的打扮,见他一身戎装煞是好看,忍不住问:“大哥,在外头人人都怕当兵,为何在瑞山你们不怕,反倒是引以为荣?”
顾晓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头,意味深长的说道:“小弟弟,现在我说了你也不会懂,更加不会信,等日子久了,你自己便会知道里头的好处。”
吴小树看得一愣,许多年后,吴小树膝下儿孙满堂,却依旧还记得这一天的日光。
西边泛着红,他跟在顾家大哥的身后,牢牢的牵着妹妹的手,走向此后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而他将会在这个地方生儿育女,子孙满堂。
他曾无数次感谢上苍,在今天迈出了那一步,带着妹妹远离虎口。
而这一切,都是那个未曾谋面,年仅九岁的小王爷带给他的。
第76章 丰年
赵怀在城墙上观望了一会儿, 见事事井井有条,偶尔有骚动也被亲卫立刻平息,便安心的走下了城楼。
他摸了摸下巴, 心想没想到亲卫第一次派上大用场, 居然是维持治安,不过这倒也能考验他们的应对能力。
比起进山时候的表现,亲卫们在维持难民秩序方面倒是表现的更好,也可能难民们骨瘦如柴的, 压根不是身强体壮的亲卫对手,亲卫一声厉喝他们就不敢大声说话了。
赵怀往下扫一眼,远远的也能一眼分辨谁是难民,谁是瑞山城人,后者就没有太瘦的,穿戴也干净整洁,更难得身上都带着喜气。
之所以难民一年之后才能真正入籍, 赵怀也是担心他们的身体素质不行,再有一个便是要让他们在瑞山城待满一年,增加他们对瑞山的归属感。
想到这里, 赵怀微微叹了口气, 还是缺人啊,人少, 满腔计划只能慢慢来。
陆池一直跟随在他身后,见他皱眉便低声问道:“殿下, 这次一次性招收三千人会不会太多了一些?”
瑞山城才多少人,三千人可不是小数目, 远远超过亲卫人数限制不说, 演武场那边恐怕也是住不下的。
赵怀笑道:“三千人并不全是亲卫, 等招完了人,本王会让马汉一月一考,能达标的留在亲卫所,不能达标的便进入各个工坊,再不济的就得回家去。”
去年亲卫所招人,因为报名的人少,马汉挑挑拣拣才一千多,最后这些人全部留在了亲卫所,如今工坊那边的工匠几乎都是以前亲卫所的老弱残兵,忠诚度是够了,劳动力严重不足。
再有一个,这次带着人往山里头走了一趟,赵怀还是皱眉发现亲卫良莠不齐,有些人根本不适合继续待着,这才想到了这个法子。
瑞山府的亲卫不能太多,所以一定要是精锐中的精锐,现在除了马汉和少数亲卫,其他还没达到他的理想值。
亲卫所待不下去的就去工坊,这样一来解决了工坊缺人的问题,二来从亲卫所出来的人经过训练,不管是能力和服从性都会更高,对瑞山王府的认同感也更高。
再者,如今大部分亲卫是为了粮饷而来的,工坊那边的待遇不如亲卫,但也不差,还更加安全,想必得知消息的亲卫不会过于失落。
这件事他还未跟马汉通气,倒是先告诉了陆池。
陆池一想也觉得可行,还说:“这倒是解了燃眉之急,省得赵管家三天两头的来问殿下要人。”
想起回来之后,赵管家几次三番的诉苦,赵怀也笑了:“这段日子也实在是难为他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赵管家为了工匠坊也是耗费了不少心力。
赵怀心底还有一个打算,瑞山王妃如今管着练兵这一块,马汉一回来,她就闲下来了,等梳理完亲卫所之后,赵怀想招收一批女兵交给瑞山王妃。
但这件事他压在心底暂时谁都没说,女兵一事太过荒诞,在办成之前提出来只会引来非议,只能暂时押后。
赵怀觉得自己运气不错,瑞山王府看似没落,但不管是王长吏还是赵管家,都还算可用之人,让他省了不少事儿。
走下城墙便是入城大道,比起去年,如今这条大道的周围越发热闹。
尤其是金狮大道那一块,更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品香斋以一己之力带动了整条街。
古老的瑞山王就像是被注入了能源的机器,焕发出全新的风貌来。
商贩的叫卖声不断传来,另有一番生活气息的热闹,陆池笑道:“瑞山城有了殿下,才会有今日繁华。”
赵怀也微微勾起嘴角,到底是有些得意,没等他绽开笑容,马车颠簸了一下。
赵怀脸色一僵,微微叹了口气,看来水泥得早一些提上行程了。
不过在此之前,赵怀要忙另一件事,与瑞山百姓息息相关,决定了以后瑞山能不能自给自足的大事儿。
就是在这段时间,默默无闻的李大郎摇身一变,成了瑞山小王爷面前的红人,旁人要见赵怀一面多难,但李大郎却天天都能见到小王爷。
旁人羡慕嫉妒恨,却不知李大郎也惴惴不安的很,生怕搞砸了差使。
这一日也是如此,赵怀回到府中,茶水没喝一口就召见了李大郎。
李大郎一进门,便迎上小王爷那双洞察人心的星眸:“李大,粮种的事情可办妥了?”
“启禀殿下,小的已经将粮种带回家中,家中老爹说时间虽然略迟了一些,但这些粮种却是比一般的饱满,收成肯定不错。”
赵怀点头,又嘱咐:“粮种至关重要,你多劳累盯着一些,万万不可出错。”
李大郎自然满口答应。
赵怀拉住他叮嘱了一会儿,那架势恨不得自己去田里头盯着才放心。
瑞山王妃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的画面,她微笑着摇了摇头:“怀儿,粮种一事得从长计议,你心急也无用。”
用来做种的粮种还是王昊亲自催生的,可赵怀要的是粮种普及,又不是靠两个灵师弄出那么几块田,后头的事情就得耐着性子去等。
哎,至少得等到秋收之后,才知道粮种到底有没有优化,优化了多少。
赵怀呵呵一笑,摸了摸鼻子:“行了,你先回去吧,有事儿及时来汇报。”
李大郎这才离开。
瑞山王妃笑了笑,提醒道:“怀儿,瑞山事务固然重要,但你可不要忘了更重要的事情。”
赵怀一愣:“更重要的事情?”
瑞山王妃面带无奈,提醒道:“几日之后,便是你的继位大典。”
赵怀一拍脑袋,他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主要是回到瑞山之后,先瑞山王早就死了,一开始别人的称呼还是世子,后头就变成了小王爷。
要不是瑞山王妃提起,赵怀还真的忘记自己继位的仪式没办。
“时间过得真快。”赵怀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瑞山王妃也说:“是啊,一晃眼咱们回到瑞山城都要一年了。”
她伸手帮儿子理了理衣领子:“虽说你是名正言顺的瑞山王,但该有的仪式还是得办,这可是一辈子才有一次的事情。”
赵怀听了便笑:“母妃,这世上一辈子一次的事情还少吗,不稀奇。”
瑞山王妃忍不住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反正本宫不许你忙于公务,反倒是委屈了自己。”
赵怀一点儿不觉得自己锦衣玉食是委屈,他虽然是无灵者,但一出生就是统治阶级,这辈子除了当质子这件事,还真没受过任何委屈。
但在瑞山王妃看来,儿子回来之后就没闲下来一刻,路上被人追杀,在瑞山又被人为难,一路解决旱灾,开创工坊,招收亲卫,竟是没安稳一日,可不就是委屈。
瞧瑞山王妃瞪着眼睛,赵怀立刻说:“那肯定的,还得劳累母妃帮我操办。”
瑞山王妃这才满意了,笑着说道:“早就等着你这句话了,走,先去试试蟒袍。”
赵怀笑着去了,此刻的他显然还没有意识到,瑞山王妃的所谓试试,是在一屋子几乎一模一样的蟒袍中,选出意见最合心意的。
就在赵怀沉浸在试衣服的恐惧中时,李大郎离开王府,一路直接回到了李家村。
李家村位于瑞山城外不远的地方,在瑞山王府的政令之下,如今家家户户都开辟荒地,就算是最懒的人家也在山脚下开了一亩。
李大郎回到村子,人都没往自家屋子走,反倒是直接去了家里头田地。
赵怀知道粮种推行不容易,老百姓对新的东西总会抵抗犹豫,于是心思一转,直接让李大郎和几个在粮种所当差的回去,说服家中父亲改用瑞山王府提供的粮种。
这般一来只等秋收便能分晓,李家若是丰收,那瞒不住同村的人,到时候不用瑞山王妃下令,百姓也会对新的粮种趋之若鹜。
为此,赵怀承诺,若是粮种丰收便罢了,若是收成不好王府可以给兜底。
李大郎回家一说,李老爹当机立断,直接将家中良田腾出来种王府的粮种。
谁知道一靠近,他便瞧见一个陌生的面孔在田里头,顿时脸色大变:“你是谁,在我家田里头做什么?”
那是个十多岁的孩子,面黄肌瘦,听见厉喝吓得脸色发白,害怕的说:“我,我是吴小树,是李大叔让我来的。”
李大郎冷哼一声,骂道:“谁管你小树大树,赶紧给我上来。”
说着伸手就要把他抓出来。
话音未落,姗姗来迟的李老爹一巴掌拍上来,骂道:“你在瞎咧咧什么呢,进府几日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对着人就大呼小叫的。”
李大郎瞧见亲爹,苦着脸说:“爹,你怎么让陌生人下田干活了,这可是小王爷给的粮种,要有个万一的话你儿子的差事都得没了。”
李老爹却冷冷道:“你们一个两个往高处走,都不乐意在家种田,咱家这么多亩田,难不成你想让爹娘累死?”
原来李大郎去瑞山王府当差之后,吃饱喝足,眼看着比在家的时候更高更壮,逢年过节还有好东西带回来,如今成了十里八乡的能耐人,上门提亲的都能排成队,可不是看得家中两个弟弟十分眼馋。
如今瑞山王府又放出招兵的消息,李二郎李三郎就一道儿去了,李家家境还算不错,两个儿子也人高马大,虽说年纪小一些,到底被招了进去。
儿子有个好前程,李老爹也是高兴,但三个儿子一道儿走了,只剩下他们老夫妻和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哪里能顾得了那么多田地。
李大郎一听,也有些愧疚:“爹,您老受苦了,不过小王爷让我回家盯着粮种,这些日子我都不用去王府当差,这边的事儿交给我吧。”
李老爹却说:“你一个人也干不了那么多,小树年纪不大,但力气不小,人也实诚,是个干活儿的好料子,让他在咱家帮忙吧。”
李大郎皱眉,他私心里是粮种的田只能交给自家人。
李老爹一看,又说:“实在不行,这边你自己来,其他的交给小树。”
李大郎朝着吴小树看去,只见他一副老实模样,迎着他的眼神十分紧张,生怕到手的活儿没了,便说:“那也行。”
左右种着新粮种的田得由他自己看着,交给别人都不放心,其他的倒是无所谓,再者,李老爹看中的总不会是偷奸耍滑的。
吴小树听见这话才松了口气,李家大方,他只要帮忙干活就能吃饱饭,还能多一些带回去给妹妹吃。
如今吴小树起早摸黑,白天给李家种地,还抽出时间跟妹妹一起开辟了三亩荒地种着,只要熬过这一季,等他们自家开荒的田有了收成,那他们就算安定下来了。
避开人,李老爹才对李大郎说:“小树兄妹俩是可怜孩子,家里头爹娘都没了,就兄妹两个相依为命,如今被分到村子里头,咱们能照顾就照顾一些。”
李大郎瞧他对吴小树兄妹印象很好,忍不住问:“爹,你如今怎么这么大方?”
李老爹瞪了他一眼:“蠢货,他们虽然是逃难来的,但如今瑞山王府帮着落户到了李家村,那以后就是瑞山人,这也是小王爷的意思。”
李大郎听了这话,猛然反应过来:“爹,您的意思是,小王爷一边派人招人,只要瑞山人,一边派人将难民带来落户,就是给咱们送人帮忙来了?”
李老爹笑了:“还不算太蠢。”
李大郎眼神一闪,又说:“爹,那你可得提醒一声村长大伯,别让村里人仗势欺人,要不然在小王爷那边肯定讨不了好。”
李老爹冷哼:“还要你提醒,村长早就嘱咐过大家对新来的客气一些,雇他们干活可以,但不能太苛刻。”
李大郎忙奉承道:“还是爹聪明,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爹,您就是咱家的大宝贝。”
“我呸,老子还年轻这呢,谁老了?”
另一头,松了口气的吴小树抹了一把汗继续弯腰干活,干农活辛苦,但吴小树却觉得眼前充满了希望。
只要肯花力气就能吃饱饭,开荒的田三年不用交税,朝廷不但不收苛捐杂税,反倒是给粮种和农具,这是什么神仙地方。
就算当年他爹娘还没死,他们家还在漳州的事情,也没有这么好的事情啊。
吴小树无数次庆幸自己当初的决绝,要是跟着吴家哪有这么好的日子,于是干活越发卖力。
李大郎冷眼旁观了一段时间,倒是也对他改观不少,这孩子年纪小,但干活实在不差。
知道他们家只剩兄妹俩,李大郎心生同情,偶尔还让他多带一些吃的回去。
但李大郎对他说的最多的,还是那一句:“咱瑞山城的小王爷就是活菩萨,跟外头那些灵师贵人不一样,小王爷心里头是有咱们老百姓的,只要咱们好好干活,小王爷就绝不会亏待了咱老百姓。”
吴小树的记忆中,灵师贵人们都是高高在上的,但听得多了,他对瑞山小王爷也多了几分仰慕和期待。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吴小树便想着自己若能看一眼小王爷就好了,那肯定是个仙童似的人物。
但他也只是想想,从未觉得自己能有一日瞧见这大人物。
谁知过了几日,村中忽然传来一个消息。
瑞山王继位大典在即,继位大典那一日,瑞山百姓可入城观看大典。
第77章 继位大典
吉时一到, 瑞山王府响起擂鼓的声音,鼓点拨开云雾,好像可以穿过云层直达天外。
赵怀端坐在厅中, 穿着那一身瑞山王妃千挑万选的玄色蟒袍。
听见鼓声,赵怀起身, 对着瑞山王妃便是一个大礼:“母亲,儿子出发了。”
瑞山王妃今日也是难得的隆重, 身着朝服,头顶朝官,一眼看去只觉雍容华贵。
她眼角闪着泪光,点头道:“去吧。”
赵怀这才转身出门, 圆滚滚紧随其后,今天他显然也被打理过, 身上的毛发该黑的墨黑, 该白的雪白, 煞是好看。
走出门,迎接赵怀的却不是马车,也不是骏马, 而是一座百宝红漆步辇,四面敞开, 需二十人担之。
“请殿下上百宝辇。”
站在步辇之前的正是马汉, 今日这抬步辇的二十人乃是他从亲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 能在这等日子露脸, 亲卫们各个昂头挺胸,视为无上荣耀。
赵怀微微一笑, 踩着早已放好的凳子坐在了步辇之上。
“起!”
一声令下, 百宝步辇被抬起, 坐在上头的赵怀稳稳当当,一路往前,竟是半点不会摇晃。
圆滚滚一跃而上,直接在他脚下爬下来,步辇上头宽阔,坐着一人一兽还十分宽裕。
赵怀坐在步辇之上,还有心情去看两旁的百姓。
道路两旁点满了灯笼,将黑夜照映的像是白天。
时辰尚早,天色还发黑,但瑞山城的街道上已经站满了人,亲卫排出一列隔出步辇要走的道路,其他地方都塞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瑞山王的步辇走过,道路两旁的百姓纷纷低头表示敬意,脸上都带着恭贺和仰慕。
正因为赵怀回到瑞山府后的一系列利民政策,改善了百姓的生活,让他们的日子越来越好,才能在短短一年之内赢得了百姓们的爱戴。
除锣鼓之声,挤满人的街道上居然并无多少嘈杂之音。
偶尔有百姓瞧见圆滚滚趴在赵怀脚下,倒是带着几分惊奇,却都并不意外,毕竟他们瑞山小王爷养着一直猫熊的事情,瑞山城内也是人人皆知。
赵怀扫视一圈,忽然瞧见路旁有个半大的孩子,正满脸好奇的盯着他看,见赵怀往自己看来,小孩儿兴奋的惊呼一声。
旁边的男人注意到孩子的举动,连忙拽住他:“对小王爷要恭敬。”
小孩儿连忙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却还偷偷看向步辇。
赵怀忍不住一笑,顺势朝着他挥了挥手。
“啊,小王爷看见我了,他还朝我笑嘞。”小孩儿下意识的喊道。
他爹连忙抬头,可一会儿功夫步辇却已经走远了,只能说:“真的假的,小王爷还能对你笑?”
“真的,爹,我没撒谎。”
“哎,你倒是运气好。”
旁边的人也说:“小王爷和气的很,还允许百姓去观礼。”
“多亏了小王爷,瑞山才能有这样的好日子,可惜现在去也占不到好地方了,还不如留在这里还能看几眼那步辇。”
也有人追着那孩子问:“你看没看见小王爷长什么样,是不是比仙童还英俊。”
那孩子哼哼道:“小王爷可好看啦,我没见过神仙,但小王爷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笑起来就更好看了。”
坐在步辇之上的赵怀微微勾起嘴角,心底也有几分暖意。
虽说他做的这一切是为了瑞山王府,可受益的百姓能真心拥戴,也是令他高兴的事情。
沿着金狮大道往前,很快便到了城门口,百宝步辇却直接穿过城门往城外而去。
赵怀也是前几日听瑞山王妃说了才知,瑞山王的继位仪式与众不同,跟朝廷的登基仪式更是没有半点关系,与其说继位,不如说是祭祀天地的仪式。
这部分仪式会在瑞山城外的山头上举行,这里同样也是历代瑞山王的埋骨之地,平日里戒备森严,外人决不允许进入。
不过这一日,瑞山陵开辟了一条特殊的道路,百姓们可在山脚下围观整个仪式。
这一日,选定吉时之后,赵怀要先从瑞山王府出发,进入瑞山陵祭祀先祖,前者外人只能看一个背影,除了赵怀之外无人可进庙殿,等到日出便会结束。
而祭祀完毕之后才是外人可观礼的仪式,后者会从日出之后持续到入夜,是一场真正的狂欢。
“殿下请上瑞山!”
话音一落,赵怀走下步辇,圆滚滚也随之跳下去,一人一首一前一后沿着台阶往上走。
这座被称为瑞山的山头并不山高,其后大多为历代瑞山王陵墓,而摆在赵怀面前的则是百层石阶,最上头有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庙宇。
那就是赵怀即将进行仪式的地方。
赵怀迈出左脚,刚踏在石阶之上,头顶庙宇便传来悠扬的钟声。
钟声在空气中回荡,一声未灭,一声又起。
赵怀需在第九十九声后爬到庙宇之前,快一步,慢一步都不行。
慢慢的,只有圆滚滚还跟在他身后,陆池、马汉、赵管家、王长吏等人,都需在半途停下来等待。
瑞山脚下,百姓们高高抬起头仰望着赵怀的方向,他越走越远,越走越高,身后跟随的人停留在一个个台阶上,只有那小小的身影无所畏惧。
那就是会带给他们好日子的小王爷!
被万人敬仰的赵怀,心底却低估这自家祖宗事儿多,又是敲钟,又是爬台阶,带着的人都得留在半路,这台阶还又高又宽,对他这样的矮个子十分不友好。
祖宗设计这流程的时候,就不怕子孙后代猜不准拍子,偏偏就快慢那么几步吗?
再者,行礼的时候除赵氏族人不可在场,那岂不是里头发生什么都没有人知道,万一就有个刺客混进去了呢?
腹诽归付费,赵怀可不敢在今日乱来,不然瑞山王妃可饶不了他。
幸好圆滚滚不是人,瑞山王妃虽说不赞同,但也没反对他带着。
终于,赵怀在第九十九下钟声中,爬上了台阶的最后一阶。
面前是摆放着先祖灵位的庙殿,赵怀踏进大殿,还未进去,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那不是他熟悉的熏香,也不是新奇的香水,而是一种说不明道不尽的香味。
赵怀有一瞬间的恍惚,那香味像是在顷刻之间,深入了他的灵魂。
一股亲切油然而生,足以让他放下全部的戒备,就好像这个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堡垒。
不大的庙殿之内,不知何时站满了人,赵怀心底一惊,定睛一看,只觉得眼前的人齐刷刷穿着蟒袍,相互之间还有几分相似。
唯一特别的,是站在距离他最近的那个男人,他那张国字脸与其他人完全不同。
“父王?!”赵怀心底一惊。
惊讶过后,赵怀反倒是镇定下来,这里是瑞山王府的祖祠,总不会害他这唯一的继承人。
“跪下。”
悠长的声音飘飘渺渺。
赵怀微微挑眉,想必这又是灵师手段,自家祖先实在是能耐之人,他顺势在大殿内唯一一个垫子上跪了下来,对着排排站的祖宗排位磕了个头。
“赵氏子孙赵怀,前来承接王位。”
钟声不知何时又开始了,这次钟声没有那么密集,响一声,便有一位祖先的身影消失。
赵怀静息等待,按照瑞山王府的记载,继位的子孙只需要在大殿之中待到日出即可。
因为每一任瑞山王继位的时候,都不允许除上一任瑞山王之外的人旁观,所以瑞山王继位仪式也是继位神秘的所在。
赵怀曾问过瑞山王妃,父王去世之前可曾提起过里头发生了什么,但瑞山王妃对此一无所知。
想到这里,赵怀微微一叹,暗道父王对他终究是带着几分提防。
正胡思乱想,忽然空中传来一声厉喝:“赵怀,你可知错?”
赵怀猛然抬头,其余的祖先都消失了,唯一留下的是他那穿着蟒袍的父王。
赵怀眨巴了一下眼睛,反问:“孩儿不知何错之有。”
先瑞山王横眉怒目:“忛儿乃你长兄,你却助纣为虐害他性命,今日为父便要执行家法!”
赵怀心头一跳,总觉得哪里不对,先瑞山王却不给他思考的机会,手中忽然出现一道长鞭,朝着他却狠狠挥下。
赵怀哪里是被动挨打之人,一个飞扑就躲开。
先瑞山王见状越发恼怒,一边怒吼着:“不肖子孙,不配继承王位。”,一边挥舞着那带着倒刺的鞭子就要抽他。
赵怀在大殿之中飞奔,一个个鞭子下来,没抽中赵怀,大殿之内却被打得稀巴烂。
先瑞山王依旧怒吼着,似乎面前的不是亲儿子,而是仇人。
赵怀脸色一沉:“不对!”
虽说先瑞山王对他的父子之情有限,但他临时之前还是将王位传给了他,即使人死之后有灵魂,也不该为了这事儿要打死他。
再者,先瑞山王能打儿子,总不会连祖宗排位一起打!
思索之间,赵怀的脚步慢了一拍,那鞭子便抽中了他的身体。
“啊!”赵怀一声痛呼,低头一看,蟒袍上竟然渗出了鲜血!
赵怀脸色大变,进门之后,他只以为出现的祖宗身影只是幻影,可现在先瑞山王的鞭子却能真实的伤害到他。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让他不知不觉的步入了陷阱。
大殿之中,圆滚滚趴在赵怀身边,一开始懒洋洋的,蓦然警惕的看向四周。
圆滚滚一改懒散,嗅着空气中的味道。
忽然,面色平静的赵怀轰然倒地,身体蜷缩成一团,痛苦的挣扎起来。
圆滚滚怒吼一声,使劲蹭着赵怀的脸颊,却唤不醒陷入噩梦的人。
第78章 困兽
“嗷呜~”
圆滚滚朝着一排排灵位怒吼着, 眼看赵怀满脸痛苦的蜷缩成一团,似乎正经历着外人不知的痛苦,圆滚滚毛茸茸的脸上带着着急。
它不明白方才还好好的, 为什么赵怀忽然挣扎起来,面色扭曲, 一看便不是好事儿。
圆滚滚一双眼睛怒视着那些灵位,觉得都是这个屋子的错, 猛地扑过去将灵位全扫到了地上。
小小的庙殿顿时变得一团乱,但圆滚滚做了无用功,赵怀依旧咬紧牙关,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
圆滚滚回到他身边,舔舐着赵怀的脸颊, 却毫无作用。
蓦的, 圆滚滚低下头叼住赵怀的衣领, 叼着他往庙殿之外走。
庙殿不大,但却有两扇又沉又重的青石门,这两扇大门是天然的青石雕刻而成的, 厚重古朴,带着瑞山王府的威严, 此刻却成了拦路虎。
圆滚滚用脑袋推, 用灵力咆哮, 用牙齿咬, 用利爪挠,那青石大门却依旧巍然不动。
一墙之隔的外面, 每一档青石台阶上都站着瑞山王府的人, 他们神色肃然, 正襟而立。
忽然,站立在最靠近石门处的陆池微微皱眉,朝后看了一眼。
位于他下方的马汉注意到他神色不对,低声问:“怎么了?”
陆池皱眉道:“你可听见什么声音?”
马汉竖起耳朵来听,但还是说:“没,你听见什么了?”
陆池眉头紧锁:“我好想听见圆滚滚在叫。”
马汉不在意了:“圆滚滚哪天不叫了,要我说殿下就不该把它带进去,好吃懒做的哪里待得住,万一坏了继位仪式就不好了。”
陆池却说:“圆滚滚不是普通的貘兽,有它在殿下身边,殿下才更加安全。”
马汉笑道:“得了,知道你也喜欢毛茸茸。”
陆池瞪了他一眼,又说:“你真的没听见声响吗?”
马汉笑他操心太多,还说:“你瞎担心什么,这可是瑞山王府的宗庙,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殿下待在里头绝不会有事的。”
陆池一听也是,这座宗庙看似渺小不起眼,实则是第一代瑞山王留下的,其中设有赵氏一脉的血脉阵法,对赵怀这位新任瑞山王而言,确实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只是不知为何,陆池今日的眼皮子老是在跳,总觉得要出事。
明明在山下的时候还好好的,就在殿下踏入宗祠的那一刻,他忽然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陆池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想太多了,他又不是灵师,根本没有趋吉避凶的能力。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石门,却见淡淡的荧光弥漫着,将整一个庙殿笼罩在内,那是赵氏先祖留下的遗泽。
陆池一看,到底是将自己内心的不安压下去,静心等待。
陆池却不知,一墙之隔的地方,赵怀正经历着九死一生。
赵怀已经明白,在自己踏入庙殿之后,便进入了背后之人的陷阱之中。
震惊和愤怒不足以形容赵怀此刻的心情:说好的最安全的地方呢,祖上的庇佑去哪儿了,灵阵呢?
来不及深想,赵怀一个翻滚避开先瑞山王的鞭子:“你不是我爹,到底是谁在捣鬼!”
话音未落,先瑞山王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一瞬间竟有八个朝他使鞭子。
赵怀脸色一沉,背后之人这是要置他于死地!
但是又怎么可能,这地方平时是禁地,除了赵氏族人决不能进来,还有灵阵守护,怎么可能被人轻易动了手脚。
赵怀心思飞转,到底是什么将他拉入这幻境之中,而他要怎么样离开这个幻境?
靠外力?不对,他带着圆滚滚一起进来了,圆滚滚聪明的很,发现他不对肯定会想办法唤醒它,可一直到现在也没动静,心底更是担心圆滚滚也会着了道。
只能靠自己了!
赵怀看向那张跟先瑞山王一模一样的脸孔,眼底满是冷意。
带着倒刺的鞭子再一次朝他袭来,这一次赵怀没有避开,反倒是一把拽住,不顾手掌鲜血淋漓:“只敢躲在暗处的小人,想杀我,这还不够。”
说话的功夫,赵怀反客为主,竟夺过了那条鞭子缠住其中一个先瑞山王。
重击之下,那一个先瑞山王化作虚影消失。
赵怀冷笑一声,果然如此,方才逃跑的过程中,他就发现这鞭子看似厉害,抽上身边火辣辣的疼,鲜血横流,但实际上并未对他造成伤害。
摊开手掌,原本鲜血淋漓的手心果然已经愈合。
这个世界是假的,鞭打看似真,疼痛感受真,但归根究底都是假的。
赵怀手中长鞭一挥,又集散了三道虚影。
先瑞山王的虚影一个个消失,赵怀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他原以为击散了虚影自己就能离开幻境,现在看来这虚影与幻境不是一码事。
很快,大殿之内只剩下赵怀一个人。
手中长鞭也消失了,除了一排排的灵位之外,再无其他。
“圆滚滚!”赵怀试着呼唤,但不见圆滚滚身影。
赵怀心生警惕,环顾四周,却是死一般的趁机。
他扫了一眼那些牌位,转身朝着石门走去,却发现石门沉沉,他如何都无法推开。
石门的机关失灵了,或者说,在这个幻境中,他是无法离开大殿的。
赵怀只能又回到牌位之前,他抬头朝着祖先们的灵位看去:“老祖宗们,这好歹是你们的地盘,总不能看着孙子我死吧?我死了,老赵家可真的断根了。”
“老祖宗,你们当年也是威风八面的人物,难道就看着别人欺负自家孩子?”
灵位毫无反应,赵怀索性一屁股坐下来,叹气道:“原以为过来接个王位,谁知道宗庙都被人埋了地雷。”
先瑞山王消失后,宗庙似乎又变得安全起来,但赵怀却不敢疏忽大意。
时间流逝着,赵怀皱了眉头,难道背后之人一计不成,就等着他在幻境中无法离开,现实中活活饿死?
这法子不可能成功啊,就算一时之间外面的人发现不了异常,可时间久了怎么可能不知道。
赵怀对陆池马汉等人还是有信心的,一旦发现异常,他们就算冒着破坏仪式的风险,也肯定会进来将他带走。
“彩云空,香雨霁。一梦千年事。”①
女子幽怨而遥远的声音漂浮而来,赵怀心底升起惊悚,警惕的看向四周。
“只愁雁到来时,又无消息,只落得、一番憔悴。”②
不对劲,赵怀猛地低头,只见自己那双白皙娇嫩、胖乎乎还有五个小窝窝的手,竟然在顷刻之间变得衰老起来,时光在他的身体内流逝,带走了生命力。
“灵师!”赵怀惊道。
只有灵师能有这般手段,这绝不是普通的幻境!
该死,赵怀只能想到京城那位皇帝,除了皇家之外,谁能藏有这些手段!
怪不得在追杀不得之后,皇帝似乎将他们母子俩彻底忘记,原来大杀招早已布下,只等着他自投罗网!
他伸手抚摸双颊,果然,脸颊上也已经布满皱纹,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此刻会是什么鬼样子。
“怎么可能!”
这是赵氏宗祠,怎么可能有灵师能够穿透赵氏的阵法,那可是第一任瑞山王留下来,让大周皇室都忌惮的东西!
到底是为什么,远在京城的灵师竟能在瑞山王宗祠之中,伤害到他这个瑞山王继承人!
赵怀猛地抬头朝着祖宗灵位看去,却见一块块牌位的名字上,竟然流淌出鲜血来。
鲜血像血色的眼泪一般,爬满了名字。
赵怀咳嗽了一声,生命力被抽取之后,他只觉得自己年幼的身体,忽然变成了垂垂老矣的老翁,说一句话,甚至喘一口气都觉得困难。
“老祖宗,你们家孙子今天恐怕真要栽在这里了。”
赵怀甚至在想,等他到了底下见到亲爹,先瑞山王不知道会不会跟幻境一样,斥责他害死了亲哥哥。
轰然,天地之间传来一阵雷鸣。
庙殿之外,陆池的心越发不安,频频往后看去。
雷鸣让在场的人脸色都微微一变,马汉更是说道:“不是算过今天是好日子,肯定大晴天,怎么会忽然打雷?”
陆池眉头紧皱:“雷鸣不是好兆头,我有点担心。”
马汉却又说:“只是打雷而已,不会有事的。”
“到时候咱们就说春雨贵如油,是上天庆贺殿下继位,所以才降下春雨。”
马汉还以为陆池担心的是下了雨,到时候对殿下的名声产生不好的影响,这才迅速给出了解决办法,他私底下还觉得陆池杞人忧天,以瑞山百姓对殿下的敬慕,哪里会因为一场小雨而被影响。
陆池却无心听这些话,忽然说道:“再等一刻钟,若殿下还不出来,我们就进去。”
马汉脸色一顿,但看了看陆池的脸色到底没反对。
毕竟再过一刻钟天该亮了,天亮了,殿下也就出来了。
大殿之内,圆滚滚却心急如焚,因为方才只是痛苦挣扎的赵怀,忽然之间变得苍老起来。
赵怀出生时候身体弱,但这些年养得好,融合科技树之后身体便好了起来,如今被瑞山王妃养得十分健康,脸上都带着几分婴儿肥。
可现在,那白皙娇嫩的肌肤,竟然爬上了皱纹,圆滚滚焦急的怒吼着,低头舔舐着赵怀的皱纹,想让那些可恶的痕迹消失,却毫无效果。
蓦然,圆滚滚怒吼一声,朝着石门就是用力一撞。
幻境之中,赵怀的身体越来越破败,他频繁的咳嗽着,鲜血染红了蟒袍,让玄色成了朱色。
身体衰败,赵怀的头脑却愈发清醒。
他的目光落到那一排排灵位之上,他心思一动,只能试一试那法子了,若是不成,他怕是真要死在赵家的地盘上,成为历任瑞山王中死得最憋屈的那一个。
赵怀抹上鲜血,涂抹上祖先的灵位。
鲜血落下,轰然一声,一股灵力从那灵位之中冲击而来。
“有用!”赵怀心底一喜,果然,祖宗怎么可能不管后代子孙!
“老祖宗,孙子可全靠你了!”
“这次孙子不死,回府之后肯定日日祭拜,将瑞山王府发扬光大,不坠了祖宗威名。”
话音未落,一股难言的力量从他身体内被激发,赵怀低头一看,被他以往的科技树忽然出现,像纹身一般匍匐前行,树根扎入他的心脏。
这棵在貘族圣地幻境之中,与他彻底融为一体的科技树,正牢牢的守护着他的心。
原来幻境一直没能要他性命,竟是这科技树的功劳!
赵怀来不及深想,便看见半空中出现一道虚影,与他竟有三四分相似,那双似笑非笑的凤眼扫过,口中轻吟:“半世困尘埃,烟霞入梦来。谁能缩地脉,我已思天台……”③
第79章 杀敌千里之外
天色灰蒙蒙的, 阴沉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明明这已经是春天,京城的北风呼啸而过, 还是让人冻得直打哆嗦。
偏偏这一日还下了小雨,雨声淅淅沥沥, 即使点了最好的银丝炭,宫殿里依旧让人觉得寒冷潮湿。
皇帝靠在软塌上,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椅背,似乎感受不到窗外的寒冷。
蓦的,他停下手指,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太监总管忙道:“陛下, 快到卯时了。”
皇帝嗯了一声,转头朝着窗外看去, 但雨声愈来愈大, 天边还没有一丝亮光, 似乎黑夜永远也没有尽头似的。
沉默了一会儿,皇帝叹了口气:“快结束了。”
太监总管微微一颤,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不敢多言。
许久,皇帝揉了揉发酸的眉头:“怎么还没有消息传来?”
“陛下, 可要奴才去看看。”
皇帝不知想到什么, 只是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不开口, 太监自然也不敢擅自做主,只是垂眸站在一侧。
“不知为何, 这些日子朕时常做梦, 梦见德川还小的时候娇俏可爱, 看见朕一口一个皇伯父,对看见她父王还要亲近。”
“可惜世事难料,一晃多年,德川如今怕是再也不会那么喊朕了。”
太监总管不敢露出任何异样,心底却暗道,当年要把德川郡主嫁给瑞山王的,可不就是号称疼爱侄女的皇帝陛下自己个儿。
皇帝脸上的惆怅也不过一闪而过,他眼底有可惜,却没有后悔,因为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彻底放弃了那个侄女。
如今他感叹的,也不过是自己逝去的青春岁月:“朕只希望有朝一日,德川能够想明白,她是皇室郡主,注定要走上这条路。”
“藩王一日不除,大周便一日不能安稳。”
皇帝眼神锐利:“可恨英王太过精明,白白浪费了朕这么多年的布置。”
提起英王,皇帝眉头一皱,心底升起不悦和烦躁,太子率军攻打英王,原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谁知道出师不利。
英王直接反了不说,还在漳州一带大肆征兵,暗地里藏着不少灵师,如今与太子的讨伐大军僵持对峙,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年初至今,前线的消息一次次传来,没有一次是好消息。
皇帝心底对太子愈发不满,若不是他还在前线,恐怕便要斥责一番。
“咳咳咳!”皇帝猛地咳嗽起来,身旁人连忙拍背递水,好一会儿皇帝才缓过劲儿来。
喉咙口的血腥几乎都压不住,皇帝眼神微黯,他从来不信报应,但每况愈下的身体却提醒着他岁月不饶人。
“不能再等了。”皇帝如此说道,“太子愚钝,老三倒是聪明,偏偏不是皇后嫡出,早知如此,当年不该匆忙立下太子。”
太监总管吓得连忙跪下不敢细听。
皇帝却冷笑道:“你怕什么,左右朕走了,你也是要跟着一道儿走的。”
“为陛下效忠,是奴才的福分。”
皇帝笑了一声,又道:“怎么还没有消息?”
“算算时间,该有结果了。”英王暂时打不下来,可彻底终结了瑞山王,也是他的一番功绩。
瑞山王之后,便会是蒙王,只可惜蒙王子嗣枝繁叶茂,倒是得从长计议。
还有那韩王……
皇帝心思百转,蓦然脸色一变,突如其来的心悸让他暗道不好。
“滚出去!”
喝退了太监,皇帝猛然起身,绕进内室,按下龙床内侧的那块双龙戏珠的眼睛。
一条暗道赫然出现。
皇帝矮下身体钻入,顺着地道一路往前,竟是到了一个开阔的地下宫殿。
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连柱子上的五爪金龙都栩栩如生,竟是外头宫殿的缩小版。
大殿之内却摆放着许多古怪灵器,中央供起一个高坛,上头坐着一个人,满头黑发,容貌俊秀,仔细一看,竟是跟瑞山王妃有几分相似。
皇帝进来的刹那,便察觉里头不对劲,高坛上那人一身红衣,衣服上绣着的居然是五爪金龙,此刻正满脸狰狞,似乎正与什么搏斗。
“皇叔!”皇帝惊呼一声。
“噗!”不等他细看,那红衣皇叔便呕出一口鲜血,乌黑的发色一寸寸变得雪白,接着是他的容貌,童颜一瞬便鹤皮。
皇帝大惊失色:“怎会如此?”
明明这是大周皇室惯用的秘法,先以皇室公主或郡主下嫁藩王,使得藩王之子带上皇室血脉,稍候,这些血脉的性命便掌控在大周皇室手中。
除了每一任皇帝和皇灵院的院长,即使是皇室之人也不会知道,从皇室女下嫁的那一日开始,皇帝想要藩王几日死,他们便会几日死。
将瑞山王母子召到京城,却又松手让他们离开,也不过是皇帝做的一场戏。
瑞山王妃只以为他们能离开,是贿赂皇后和诸多朝臣起了效果,却不知那是皇帝故意放任,欺瞒世人的好手段。
若不是启用秘法十分困难,条件苛刻不说,还会对施展秘法之人伤害极大,大周如今也不会还活着四个藩王。
皇帝心中打着好算盘,瑞山还算富裕,瑞山王膝下又只剩下赵怀一个,只要赵怀死了,瑞山便能名正言顺的回到皇室手中。
到时候他远在京城,德川郡主就算有所怀疑也不能确定,只要略施手段,便能让她恨上当地的替罪羊。
皇帝甚至都已经想好瑞山回归皇室之后,便让那吴家献出方子,到时候朝廷便又多了一门赚钱的买卖,就让老三去管。
谁想到临门一脚,他答应了诸多条件才请动的皇叔却出了事。
高坛上的人在刹那之间须发尽白,原本紧绷的皮肤变得松弛发皱,再也不复他平日里引以为傲的容貌。
又是一口鲜血呕出,红衣男子擦去嘴角血渍,吐出两字:“反噬。”
皇帝脸色大变:“这怎么可能,赵怀就是个无法醒灵的普通人,如今他身负皇室血脉,进入赵氏宗祠原本就会被排斥,是最为虚弱的时候,怎么可能有能力反噬到皇叔身上?”
红衣男子猛然抬头,冷笑道:“难道是本尊骗你?”
皇帝身为一国之尊,迎着他阴狠的视线也觉得头皮发麻,毕竟这可是比他多活了二十年,却因为灵力高深,至今仍掌控着皇灵院的嫡亲叔叔!
红衣男子微微闭上眼睛:“有人在帮他。”
皇帝百思不得其解,试探着问:“难道是那个灵师王昊?”
“他还不是本尊的对手。”
皇帝皱了皱眉,试探着看了看红衣男子的神色:“皇叔,如今可还能取走赵怀性命。”
红衣男人并未睁眼,淡淡说道:“雕虫小技,不足为虑。”
“将石函打开。”红衣男子喝道。
皇帝心底不悦,但还是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打开石函。
石函的盖子一开,里头竟是半截断指,若瑞山王妃再次,定能认出那断指之上的疤痕,跟她早已死去的亲生父亲康王一模一样,康王死去多年,断指竟然保存的完好无损,如同刚刚从身体上割下一般。
“彩云空,香雨霁。一梦千年事。”
“只愁雁到来时,又无消息,只落得、一番憔悴。”
红衣男子幽幽吟诵起来,随着他的声音落下,一股奇妙的味道在室内萦绕起来,皇帝下意识的捂住口鼻不敢吸入。
皇帝眼底满是忌惮,只因为这味道是皇家秘法,通过血脉回溯,追杀千里之外的“不肖子孙!”
康王乃是瑞山王妃的亲生父亲,赵怀的嫡亲外祖父,由他的死后断指作为媒介,皇室秘法便能被催发到极致。
在听见一梦千年的时候,皇帝眼底又是恐惧,又是兴奋,他看过皇室密文,知道这秘法之下,赵怀一呼一息便是千年,很快便会在梦中老死。
皇帝看了眼红衣男子此刻的模样,便知道这位老祖宗因为反噬露出老态,所以心生不悦,竟是要让不到十岁的稚嫩小儿,受尽衰老了无生机。
这般神仙手段,让皇帝心底畏惧不已,他自己也是灵师,从而对灵力高深之人越发忌惮。
不过既然使出了这一招,赵怀那小儿必然命丧黄泉。
皇帝吐出一口气,要怪便怪他要姓赵吧。
就在这时,风云乍变!
“半世困尘埃,烟霞入梦来。谁能缩地脉,我已思天台……”
清润无比的嗓音,如九天弦乐悠然而至,却如地狱枷锁一般,扼住了红衣男子的脖子。
一道紫色玄雷,竟穿透层层弥封,直接霹向高坛上的红衣男子。
“皇叔!”皇帝惊叫着后退。
就在这时,高坛周围灵力突起,灵光弥漫,与那雷光交缠在一处。
许久,雷光散去,高坛上的灵光也烟消云散,似乎耗尽了力量。
皇帝这才敢小心翼翼的试探:“皇叔,您,您老没事吧?”
“赵鸿!”红衣男子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皇帝只觉心惊肉跳,赵鸿便是第一任瑞山王,但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是了,他聪明反被聪明误,今日赵怀那小崽子在赵氏宗祠内,他身上有皇室血脉,却也有赵氏血脉啊,该死的居然激发了赵鸿留下的遗泽!
皇帝脸色变幻莫测,再次问道:“皇叔,你的身体……”
“死不了!”红衣男子冷哼一声。
他自然知道皇帝的心思,冷冷道:“本尊要闭关疗伤,滚出去吧!”
皇帝面带屈辱,却又不敢再说什么,急急忙忙的走了出去。
殊不知他前脚刚走,看似还好的红衣男子接连吐血,面色苍白如纸,身体更是衰败到了极致。
看着满是鹤皮的手背,红衣男人只是想着:这幅躯壳又不能用了。
第80章 还有谁
闷雷低吼, 乌云层层压下,让人喘不过气来。
守候在庙殿之外的陆池脸色越发难看,频繁的去看那紧闭的大门, 希望下一刻他们的小王爷便能推门出来。
可石门却巍然不动。
距离日出的时辰越来越近,忽然, 雷声大作,电闪雷鸣之间, 一道紫色雷电如同火龙一般,竟是从九天之上轰然而下。
“殿下!”陆池再顾不得其他,转身便朝着庙殿跑去。
马汉暗骂一声不好,却也毫不犹豫的跟上。
半空中闪烁着一道道白光, 如同锋利的利剑,随着轰鸣劈向矗立在瑞山山头上的小小庙殿。
这般大的动静, 山脚下的老百姓自然也瞧见了, 原本的期待仰慕变成了担忧:“发生什么事了?”
“为何会忽然打雷?”
“小王爷还在上头, 这不会出事了吧?”
立刻便有人怒道:“小王爷乃是上天厚爱的金童,是命定的瑞山王,他怎么可能会出事。”
即使如此, 山脚下的老百姓依旧惴惴不安。
庙殿之内,赵怀也是一脸铁青, 暗骂了一句贼老天。
先祖赵鸿出现的那一刻, 赵怀灵台一清, 终于从幻境中清醒过来。
赵怀睁开眼, 首先看到的是圆滚滚担忧的小眼睛,还未等他开口安慰, 却见一道紫色玄雷从天上直接霹了下来。
赵怀只来得及推开圆滚滚, 就被那会在空中转弯的玄雷直接劈中。
雷电穿透身体的酸爽感觉, 让赵怀咬牙切齿,几乎要流下眼泪,难不成他没死在皇帝的阴谋诡计中,反倒是要死在老天爷的手里头。
就在这时,一根根树枝从他身体内蔓延出来。
赵怀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颗种子,然后在雷电的滋润下,这颗种子正在迅速的生根发芽,快速成长,粗壮的树枝被一根根点亮。
恍惚之间,赵怀感受到科技树在不断的吸取着雷电的能量,这让他惊奇万分。
在最初的时候,科技树的融合就要了他半条小命,融合之后许久,科技树才有一道虚影,进入貘族圣地之后,赵怀才感受到科技树与自己的融合更加深入。
而此刻,他却感受到科技树还在不断的成长,在吸收属于雷电的力量。
赵怀有一种自己在吸收雷电力量的错觉,身体内充沛的力量,让他有一种放声长啸的感觉。
与此同时,那些镌刻在他内心深处的记忆,再一次复苏,曾经的混乱褪去,就像是一本厚厚的古书,终于有人给他加上了目录,检索起来毫不费力。
圆滚滚蹲坐在一旁,一双小眼睛都瞪得圆溜溜的,惊讶的看着半空中的那棵树。
一墙之隔的地方,陆池和马汉却焦急不已:“这门怎么会打不开?”
庙殿不允许外人进入,但开门的机关陆池还是知道的,但现在按下去却毫无反应。
陆池冷声道:“一定出事了,该死!”
马汉声音低沉:“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出事,得回去禀告王妃。”
除了瑞山王妃,他们想不到第二个可以进入庙殿的人。
马汉正欲往下走,忽然听见山脚下一阵阵惊呼,他猛然回头。
只见一颗巨大的,银白色的大树,从庙殿之内生长开来,承接住那九天玄雷,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便长得郁郁葱葱,将整一篇山头笼罩在内。
“神迹,是神迹!”
百姓发出一声惊呼,竟是齐齐跪下来叩拜:“天神庇佑,小王爷定能保佑瑞山千秋万代。”
“这是什么?”马汉也是满脸惊讶,他看向陆池。
后者的眼底满是雀跃兴奋,脸上的担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狂热:“神迹,真的是神迹。”
银色巨树越来越巨大,一直到将整一个瑞山笼罩在内,银光扫落在百姓身上,让他们露出敬畏和痴迷的向往。
雷鸣闪电不知何时消失了,层层乌云退散,一道金光洒下。
庙殿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日出了。
在第一缕日光洒落的时候,那白色的巨树渐渐消失了,无影无踪,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咔嚓——”
厚重的石门发出一声轰鸣,终于,石门开了。
赵怀从石门内一步步踏出,踩着金光,如同神灵一般,在他的身后,是一只黑白相间的貘兽,一人一兽,形成了一副隽永的画卷。
【《华·赵怀传》
帝自在瑞山,承瑞山之王,时雷电晦冥,神树盘踞与瑞山之上,有神光照射,如青云缭绕不散。
云起五色,上属于天,曼延数里。众皆往观视。
父老相谓曰:是非凡气,赵氏其兴矣。①
时年,瑞山大丰,道如平地,一苗两穗,嘉禾丛生。
父老又谓曰:瑞山有天子之气。】
风暴中心的赵怀,此刻唯一的想法却是:弄啥呢,我好不容易逃出来,你们怎么都跪下了?
“恭迎殿下,承天之幸!”
陆池第一个反应过来,猛然朗声喊道。
他一喊,身后的马汉等人也一个个跟着一起喊。
“恭迎殿下,承天之幸!”百姓们也跟着一起喊道,亲眼看见神迹的百姓,此刻是真心实意的这么认为的。
他们的小王爷,他们的瑞山王,是得到上天眷顾的神人。
赵怀抓了抓脸颊,暗道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这里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看了看山下的百姓,没选择在这时候弄明白。
“与天同幸,与民同幸。”
赵怀选择继续被打断的继承仪式。
临走之前,他回头看了眼再次关闭的庙殿,眼睛里头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祖宗出面,一个当俩,想必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人,现在正陷入无穷无尽的反噬之中。
从瑞山上下来,后半程的继位仪式更像是一场狂欢,赵怀还未回到瑞山城,瑞山上出现神迹的事情便传得沸沸扬扬。
普通百姓是恨自己没能过去观礼,瑞山城中的世家却想得更多。
白家家主忙不迭的将人唤道面前,连声问道:“赵怀那小子继位的时候真的出现了神迹?确定不是瑞山王府故意弄出来的伪神迹?”
下人还沉浸在当时的场景中无法自拔,连声说道:“家主,神迹肯定是真的,天上降下九天玄雷,庙殿之中有神树降临,后头又有神光落下,是小的亲眼所见,绝对做不得假。”
他眼底带着狂热:“家主,瑞山王必定是天选之人,他会带着瑞山重返荣光。”
白家主差点没一巴掌打过去,但听见神迹,他心底也嘀咕起来。
瑞山王府落寞也就是近几十年,曾经也有过威风八面,连大周皇室都得避其锋芒的时候。
尤其是始祖赵鸿,他的功绩历历在目,是凡人望其项背的厉害。
白家主皱着眉头,暗道:赵怀不是个普通人吗,连醒灵都失败了,怎么可能会有神迹?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那小子确实是聪明的过分,看着不像是普通人,万一就是赵鸿显灵了呢?看来以后不能跟瑞山王府过不去,得先试探试探那小子的根脚。
白家主看似暴躁冲动,好歹也是白家之主,自然不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相反,他识时务的很。
吴家李家也在讨论此事,吴家家主一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还对手下人说:“老夫早就料到赵怀不是普通人,普通人哪有他这般神仙手段。”
“如今吴家与瑞山王府同气连枝,小王爷既然有这般造化,那吴家也得上门道贺,你们去把贺礼再加重一倍。”
陆家主就没这么高兴了,他虽没把瑞山王府得罪狠了,但双方之间的关系一直不尴不尬。
如今听见赵怀继位落下神迹,一时之间神色莫测,心底嘀咕起来。
这可不像是普通人啊,难不成赵怀这小子还有大造化不成?
陆家主叹了口气,到底是有些后悔起来。
早知如此,他该学一学老吴家那个不要脸的东西,攀附上瑞山王府,面子里子如今都有了。
若说这三家尚好一些,神迹降临的消息传到慕容府中,就如一声惊雷,将慕容家主震得脸色大变。
一次次受挫,慕容家主不得不暂时蛰伏,将那些被抓的灵师置之不理,才没把慕容家摆在了明面上。
慕容家主老奸巨猾,深知狡兔三窟的道理,就如当年他与先瑞山王的合作,便是做了两手准备。
这些年中,慕容家一边偷偷与朝廷示好,互通消息,一边在瑞山小动作不断。
谁知赵怀虽然年幼,手段却非同一般,回来之后便将慕容家的布置打了个稀巴烂。
如今百姓对瑞山王府满口称赞,瑞山世家也被笼络大半,更可恨的是,瑞山王府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将慕容家的灵师一一扣住。
短短一年时间,慕容家的羽翼竟被拨除大半。
虽然还未伤筋动骨,但慕容家主也心疼的很,他忌惮赵怀手中的东西,不敢在明面上对上瑞山王府,便将希望放在了朝廷那头。
慕容家主虽不知大周皇室的秘法,却对那位皇帝有所了解。
等着吧,不用老夫动手,赵怀也活不过几日,慕容家主这么想着。
一番左思右想,他暂且将送出嫡长孙女,与王府合作的打算放下。
谁知坐等右等,没等来朝廷的动作,却等来玄乎不已的神迹。
这让慕容家主如何坐得住,再三盘问,确定那神迹真实之后,慕容家主脸色一沉,心中的天平迅速的偏移。
“来人,通知嫣然过来。”慕容家主开口道,“老夫要带着她,亲自去王府道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