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册封

作品:《鹤颂长宁

    新岁将至,雍京城街头小巷甚是热闹。


    百姓除了采买庆贺新岁的用物,更是好奇在城中各处建起的新灯楼,以及愈发严格的巡防。


    听闻皇太女殿下将在新岁第一日,于朱雀门城楼上为翊圣郎行及冠礼,并正式册封,允准城中百姓观礼。


    届时将有盛大的典礼,夜晚还有百道烟花庆贺,乃雍京城许久未有的盛况。


    只是这翊圣郎,据说是那燕国质子……


    “阿笙啊,届时你也要陪同参礼吗?”林笙的大奶奶坐在马车中,撩起帘子看向新建起来的灯楼,神色有些担忧,“我瞧着越来越多的官兵进入雍京,口音听上去并非雍京人,要从别处调来如此多府兵护卫,看来殿下也认为这一次不会太平。”


    “小娃娃,那江鹤一可是众矢之的,你跟着讨不到什么好处,即便殿下为你涨月钱,这笔账也不好算呀……”二奶奶亦十分不放心。


    林笙两手一伸,一手挽一个,笑嘻嘻道:“大奶奶二奶奶放心,殿下可重视老一了,安排了许多人保护他,我跟着他也不会有事儿的,再说了,若当真遇着危险,无人跑得比我快。”


    坐在他对面的三奶奶敲了敲他的脑瓜子,责怪道:“小笙,奶奶们晓得你机灵,可朝中无形的刀剑更要命,为了跟那孩子的交情如此冒险,可值得?”


    “当然值得!”林笙神秘笑笑,“我可不是为了跟老一的交情。”


    “那是为何?”大奶奶疑道。


    “稍后你们便知晓了。”林笙卖了个关子。


    “你今日大费周折带我们九姐妹出来,莫不是要将我们卖了吧?”二奶奶打趣道。


    “怎么可能?奶奶们可是无价之宝。”林笙脑袋一歪,往她的怀里钻,惹得她咯咯笑:“你这小娃娃,都多大了,还撒娇呢?”


    话音刚落,马车便停了下来,林笙双眼一亮,顿时兴奋起来,头一个跳下马车,逐个扶奶奶们下车,又去后面两辆马车扶另外六位奶奶。


    “随我来!”林笙激动得几乎要蹦起来,带着九位奶奶拐进一条小巷子里。


    九个老姐妹彼此相视笑笑,摇摇头,随林笙一路走,行至一大门敞开的宅子前。


    林笙立于门下,双臂张开,满脸笑颜:“以后这便是我们的家了!奶奶们日后出宫,便住在这里!”


    九人一时间又惊又喜,二奶奶一瞧便知这宅子不小,有些不敢置信:“你将这宅子买下来了?”


    林笙点点头,笑着将大家拉进宅院里:“殿下近日赏了我许多银子,加上这些年攒下来的银子,够够的!”


    他飞快地在宅子各处穿来穿去,大声地为奶奶们介绍,并且将每位奶奶分别带至她们独立的卧房,一张脸笑得都要开花了。


    他等了十几年,终于实现了他的理想。


    奶奶们给了他一个家,将他养大,他也要给奶奶们一个家,待奶奶们不再为官,便可在这安静又不偏僻的宅院里安享晚年。


    这一切能如此快地实现,全靠争气的老一将他带到了许长宁面前。


    林笙看着奶奶们的笑容,恨不得飞奔到江鹤一面前,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当然了,江鹤一该还的债还是要还的,毕竟奶奶们除了住得好,还得吃得好。


    “小崽子,你买这宅子,可是将这么多年攒的银子都花光了?”五奶奶有些心疼,掐了掐林笙的脸蛋,“日后你若出宫娶——”


    她忽然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娶媳妇,聘礼都要给不起了,若是有了娃娃,便更拮据了。”


    林笙嘿嘿一笑:“娶媳妇哪有奶奶们重要?再说了,我可不打算娶媳妇生娃娃,待奶奶们百岁之后,去了天上,我也要去找奶奶们。”


    啪的一声,大奶奶顺手抄起一本书拍在林笙头上:“臭小子,说的什么话?我们姐妹几个偷鸡摸狗将你养大,你若是不活到两百岁,都对不起我们。”


    林笙摸着脑袋,只是笑,并没有应答。


    当初他便不应该被生下来,一出生便是弃子,被扔在垃圾堆中等死。


    可是奶奶们让他活了下来,那他活着,便是为了给他的奶奶们报恩。


    虽然活着也有许多有意思的事情,比如挣钱,比如与老一斗嘴,但照顾奶奶们是他最重要的事情,等将所有的奶奶送走,他是一定要去陪她们的。


    “宅子尚未修缮好,厨房还用不了,我们今日去下馆子吧!”林笙牵起大奶奶的手晃了晃,“去大奶奶最爱的那间餐馆。”


    九个老姐妹虽然还有一肚子话要说,甚至不想要这宅子,但瞧着林笙这一副嘴角要咧到耳朵去的开心模样,便不忍扫他的兴,暂时由着他去了。


    林笙撒起娇来,她们没有一个人可以抵挡得住。


    马车停在巷子口,林笙小心地扶着奶奶们上马车,并再三交代车夫要慢些。


    忽然,人头涌动的前方传来一阵阵惊呼声,似有人在喊“捉贼”。


    未待林笙转头看清楚,忽有一个持刀的匪贼凶神恶煞地奔到他面前,猛地将他撞飞,随即一把将车夫拽下来,一跃便跨上了马匹,狠狠往马屁股上捅了一刀。


    马匹受惊长鸣,顿时以极快的速度朝前方的人群奔去,方才踏上马车的大奶奶顿时失了平衡,未能抓住马车边缘,倏地朝后仰倒!


    “奶奶!!”林笙目眦欲裂,飞快爬起来朝她奔去,拼命朝前伸出双臂,想要接住她。


    可失控的马跑得太快,他赶不上。


    林笙眼睁睁看着大奶奶摔下马车,那一瞬间,他想要杀了自己。


    都是他的错……他不应该带她们出来的……


    心几乎停跳的刹那,一道身影从人群中飞身而出,稳稳接住了即将摔到地上的大奶奶!


    那道矫健的身影随即以极快的速度追上了马车,纵身跃上马车车顶,再从后方直接将匪贼一脚踹下了马,干脆利落地勒停了失控的马匹,匪贼摔得不轻,被周遭的百姓一通揍。


    林笙断掉的一口气这才喘了过来,他狂奔向大奶奶,确认她只是有些受惊,并未受伤,他又飞奔向马车,撩开车帘看里面的二奶奶与三奶奶。


    看到她们皆无碍,林笙几乎要哭出来。


    其实他早已泪流了满面,只是全然不知。


    他朝救命恩人望去,恨不得喊得整条街都听见的“谢”字尚未喊出口,那道身影便匆匆与他擦肩而过,跑着离开了。


    那人身着浅绯圆领袍,与他几乎同高,但身形明显比他强壮许多,束发佩剑,似是外地来的府兵,且官职不低,因其腰间佩戴着一个银鱼袋。


    擦肩而过之际,林笙瞥见那人的左脸颧骨上有一道不长不短的刀疤,神情十分焦急,似乎在赶路。


    只短短几瞬,他的救命恩人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小笙呐……”三奶奶下了马车,给林笙递去一块帕子,“擦擦鼻涕……”


    林笙回过神来,才察觉自己被吓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他扁扁嘴,张开手要抱三个奶奶,却被她们嫌弃地推开。


    看着奶奶们神色如常地逗他,他的心才放回肚子里。


    林笙低头擤鼻涕,忽然瞧见地上掉落了一封有些皱巴的信。


    是恩人落下的吗?


    他正要俯身去捡,忽有另一只手伸来,快他一步捡起了信。


    林笙一怔,抬眼望去,再度看到了那道伤疤。


    “恩人……”林笙看到对方警惕的眼神,突然结巴了一下。


    这一结巴,又让他失去了道谢的机会,那人再度飞快地离开了。


    林笙望着对方消失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救命恩人……似乎有些不对劲……


    一个落单的府兵,为何如此焦急?


    且那信封上,写着“皇太女殿下钧启”。


    *


    李安然的确心急如焚。


    她在一茶坊前假装等候友人,实则一直在盯着对面的朱雀门。


    前两封托人送去给许长宁的信杳无音讯,今日,她又将写着一样内容的第三封信让人送入宫。


    她不知信要多久才能送到许长宁的手中,甚至,可能根本不会被送到殿下手中,反而暴露了她。


    从洛宸一路来到雍京,她心中都惴惴不安。


    上官黄钤因她李家知晓十二年前那个秘密而不待见她,但又碍于这个把柄,即便知晓她一直以来女扮男装,也无法将她逐出洛宸折冲府,还要让她继任她瘫痪父亲的官职,成为果毅都尉。


    但黄钤总是打压欺凌她,此次来雍京可以面圣,似是个好差事,可黄钤却点名要她一同前来,并带上她往日训练的百来名士卒,甚是蹊跷。


    于是她不再像以往那般隐忍,在半途故意与黄钤发生口角之争,黄钤一旦被惹怒,整个人便会浮躁不已,戒备心下降。


    她在屋外蹲守了一夜,终于在黄钤滔滔不绝的辱骂声中,捕捉到了一个消息。


    “于翊圣郎册封大典上刺杀翊圣郎”。


    若成,便有好处,若不成,行刺的那队人必须灭口。


    但黄钤又怎会舍得灭自己人的口?不管参与行刺与否,最终要被灭口的,只会是她率领的百人小队。


    这些人,皆为她父亲亲自训练的士卒,也是与她从小一起习武的兄弟或叔伯。


    黄钤此次,是带他们来送死的。


    与十二年前一样。


    她不能让黄钤得逞,绝不能再犯十二年前的错误。


    李安然在这寒冷的冬日,竟急出了一身热汗。


    若她太久不归队,黄钤恐会起疑心。


    不可再等下去了……


    李安然在桌上放了几个铜板,随即起身匆匆离去。


    她与一辆逆向行来的马车擦身而过,并未察觉,那车帘被人从里面轻轻挑起。


    一双眼睛朝她看了过来。


    “有意思……”


    *


    江鹤一及冠之日终至,册封之日亦然。


    可天公不作美,天边云层厚重,似是要下雪。


    屋外寒冷,但江鹤一的卧房却甚暖,尤其当他站在镜前,望着自己那一身刚换好的隆重衣裳,更觉得焦躁。


    他有些紧张。


    “老一放心吧,殿下一定会护住你的小命的。”林笙盘腿坐在榻上,“你这金袍子里的护甲,可是刀枪不入。”


    “我并非……”江鹤一本想说自己并不是担心安危之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紧张。


    再过一个时辰,他便要再次面对文武百官,甚至雍京城数万百姓。


    他总觉得自己尚未准备好。


    他怕百姓会辱骂他,会笑话他的腿,从而令许长宁难堪。


    “抬起头,挺直背。”苏明烨拉了拉他衣襟褶皱之处,神色严肃道,“你是燕国的嫡长皇子,莫要丢了你母后的颜面。”


    江鹤一别开眼,嘴硬道:“用不着你提醒。”


    “你最好是。”苏明烨的眼神亦严厉不已。


    林笙实在看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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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言道:“你们二人的嘴,硬得能把石头给凿穿了。”


    苏明烨收起严厉的模样,绕至江鹤一身侧,有些吃力地单膝蹲下,从袖中掏出一包药材。


    他掀起江鹤一厚重的衣袍,将那包药材精准地绑在了江鹤一左小腿曾断骨之处。


    江鹤一当即感受到一股热气隔着裤子,烘暖了他隐隐作痛之处。


    他听见苏明烨低声道:“走路慢些,无人能看出来。”


    江鹤一更不自在了,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多谢……师、师父……”


    苏明烨一顿,忽然因这一句话,眼眶发热。


    他抬头望向江鹤一,忽然觉得这孩子,真的长大了。


    从襁褓婴儿,到聪慧的孩童,再到沦为卑微如泥的质子,直至现在,可以再度抬头挺胸示人。


    他陪着这个孩子二十年了。


    他恨薄待徽音的江阙,自然也不是很喜欢江阙的儿子,更何况,江鹤一出生时,险些要了徽音的命。


    可是徽音爱这个孩子如命,他没有选择。


    二十年,足已让江鹤一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也不晓得他还能陪这孩子多久,幸好,如今江鹤一有许长宁护着。


    而且这个孩子变了。


    无论身心,皆变得愈发强大。


    如此,他也放心许多了。


    苏明烨深吸一口气,撑着地面起身,以免自己在江鹤一面前暴露情绪,可他起身的一瞬,忽然眼前一黑,身形一晃。


    “苏明烨!”


    江鹤一神色顿时变了,忙扶住苏明烨,反手扼住了他的脉搏。


    “大惊小怪。”


    未待江鹤一仔细探脉,苏明烨便抽出了手,强忍喉间冲上来的腥甜,“不过是蹲久了,站起来时急了些。”


    江鹤一仍不放心,蹙眉问道:“近日可按时服药了?”


    苏明烨熟练地抬手敲了他脑门一下,哼笑一声:“小兔崽子,还想骑到你师父头上来?你的医术全是我教的,我还需你嘱咐?”


    江鹤一捂着脑门,忧色尚未褪去。


    即便不探脉,他也能从苏明烨的脸色看出来几分病色。


    医不自治,看来他还需为苏明烨加重用药的剂量才行。


    苏明烨转身拿起桌上的一个木盒,递给江鹤一。


    “这是何物?”江鹤一问道。


    “你的及冠礼。”苏明烨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林笙撇撇嘴:“叔,您有钱给老一买礼物,怎么不还我钱?”


    苏明烨睨他一眼:“这是他母后要赠他的,我可没有银子。”


    江鹤一听闻是周徽音赠他的礼物,双眼一亮,忙打开盒子,看到了一支短玉箫与一张折起来的纸。


    这玉箫是他母后的不错,只是他从前常偷看到苏明烨熟睡时,手心都握着这玉箫。


    这分明是母后赠与苏明烨的物件。


    “这玉箫……何处来的?”江鹤一拿起那花纹都被磨得光滑的玉箫,抬眼看向苏明烨。


    苏明烨面不改色:“你母后前不久托人送来的。”


    骗人。


    苏明烨总是在骗他。


    江鹤一放下玉箫,又拿起那一张折起来的纸:“这又是何物?”


    苏明烨微微清了清嗓子,似是有些不自在:“你今日及冠,虽说殿下会亲自为你赐字,但我……我也想了想。”


    “叔给老一起了字?”林笙一时好奇不已,从榻上蹦起来,凑了过去,“是江鹤二还是江鹤三?”


    江鹤一:“……”


    苏明烨:“……”


    “为何这般看着我?”林笙插科打诨,笑道,“多好听啊!”


    江鹤一睨了他一眼,随即要打开那张纸。


    然而恰在此时,屋外有人敲响了门,东宫的那个老太监高声唤道:“时辰已到,翊圣郎换好衣裳便出来吧,殿下在等你。”


    江鹤一一听见许长宁在等他,便来不及看纸上写了什么,忙放下锦盒,穿上鞋子,匆匆离开。


    他虽好奇苏明烨为他赐了什么字,但他更好奇许长宁会赐他什么字。


    当他在许长宁的陪同下,于朱雀门城楼上完成三加冠后,他看到着一身玄红衣袍的许长宁缓缓朝他靠近,在他面前停下。


    她将要为他赐字。


    而他感到心脏在狂跳。


    从前,他连活得像个人都困难,从未觉得表字有何意义,但如今情况不一样了。


    他重拾了尊严,有了前路,且前路有人要与他同行。


    得到新的名字,仿佛便可以抛下过去十几年的耻辱,重新开始。


    而领他前行之人,会为他取什么字?


    字里可会含有她对他的期待?


    江鹤一双手交握,朝面前的许长宁恭敬一礼。


    许长宁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今你及冠,孤以大昭监国皇太女之尊,循古制为你赐字。”


    她从一旁老太监的手中接过金漆字牌,递给躬身行礼的江鹤一。


    “云止。”


    江鹤一瞬间呼吸一滞,接字牌的手顿住了。


    他看向镌刻着那两个字的字牌,有些不敢相信。


    他继而抬眼看向许长宁,她的脸上仍带着笑意,却教他看出几分残忍。


    云止……


    她与他行事时,唤的那个云止……


    她说他很像,而她太过思念的那个云止……


    “江云止。”


    她赐了他别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