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春沐日，亦是谢景舟与沈颜欢大婚之日。


    自昨日起，沈府上下灯火通明，沈伯明夫妇更是一夜未眠，沈颜欢自齐王府回来，也被迫不得停歇，直至凌晨，眼皮子着实坚持不了了，才由沈知渔陪着躺了会儿。


    正日，公鸡还未打鸣，沈颜欢又被催促着沐浴开脸、梳妆打扮。


    “沈夫人，给二娘子梳头的全福妇人在何处？”给新妇梳头的，需是夫妻和睦、父母健在、儿女双全、福寿康宁之人，喜娘在房中看了一圈，也未寻见这样的人，只得询问沈夫人。


    沈夫人交握在前的手颤了颤，看着镜中的沈颜欢，犹豫着出口：“颜欢，你若……”


    沈颜欢从镜中窥得姑母的神色，转头回望，将妆台上的梳子塞到沈夫人手中：“我尚未满月，父母丧命，是姑爹姑母将我从虎啸峡救下，带回沈府，如珠如宝抚养至今，姑爹姑母便是颜欢最大的福气，所以今日，还请姑母为我梳头，可好？”


    “沈夫人父母已乘鹤，膝下又无儿郎，按规矩怕是……”


    喜娘面露难色，“不妥”两字还未出口，就被沈颜欢堵了回去：“我和齐王哪个是拘泥于规矩之人？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我与齐王高兴最重要，我说行，那便行！”


    “齐王殿下对这些不甚在意，你就按颜欢妹妹说的来便是。”沈知渔适时上前，悄摸给喜娘塞了一封红包。


    喜娘推脱一回，便立马藏进了袖笼里，眼珠一转，嘴角咧得如弥勒佛般，喜气盈盈道：“沈尚书与夫人鹣鲽情深，又有一双才貌双全的女儿，盛京人人艳羡夫人的福气，沈夫人给新妇梳头再合适不过。”


    喜娘的一张嘴颠来倒去，沈颜欢与沈知渔对视一笑。


    “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三梳梳到儿孙满堂”


    “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沈夫人手持玉梳，轻柔地梳理着沈颜欢如瀑的青丝，眼眶早已湿润。


    十六年光阴仿佛在这一梳一篦间飞速流转，昨日还是那个蹒跚学步，扮鬼脸逗她笑垂髫儿童，今日便要为她挽起发髻，披上嫁衣。


    她强忍着泪意，嘴角始终挂着欣慰的笑容，生怕一滴泪沾染了这满室的喜气。


    沈知渔站在一旁，看着沈颜欢穿上喜服，被洋溢的喜气晃了眼，今日暂且将前仇旧怨压下，该敞开了替颜欢欢喜。


    不知不觉，橘红太阳照亮西边，散发着圆润的光芒。


    “王爷到了！”


    门外一声通传，闺房内一阵忙乱，沈颜欢在你一句我一言中，被拥着到堂前拜别。


    沈府门前，只见身穿吉服的几人蹲在地上，被人搀扶着来凑热闹的赵钦，在一旁恨铁不成钢：“咬它呀！快攻上去，你别不动呀！”他巴不得自己栽进去斗。


    “景舟，你不亲自上手？看这局势，不妙啊。”谢临扇着赵钦的折扇，看了眼斗得火热的两拨人，“我见过对诗比武迎亲的，还没见过用斗蛐蛐为难新郎的，沈二娘子真是屡屡让我开眼界了。”


    “这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谢景舟无视围观之人的蛐蛐，还颇为骄傲，就说整个盛京的娘子，都不及沈二有趣。


    “景舟，你再不出马，这门都进不了了！”赵钦看着青辞那边的蛐蛐，即将赢了石砚这边的，急得忙扒拉谢景舟，只是……


    赵钦的手指才触及谢景舟的衣袂，他已经一个箭步往前：“管它输赢，这门我非进不可。”


    哪个会真乖乖等他们分出胜负，当然是趁乱冲进去抢……哦不，是迎娶。


    斗得正起劲的青辞，眼见谢景舟要冲进门了，连忙丢了斗草，起身欲拦他：“齐王殿下，您不讲武德！”


    石砚见状，也立即跟上阻拦青辞：“快，给主子开路。”


    一时间，沈府与齐王府的人一哄而上，闹在了一块儿，唯独赵钦惨兮兮的，扶着他的人不知何时也热血冲了上去，手中的拐杖也不知被谁撞落了，他金鸡独立，重心一歪，整个人往地上栽去。


    “快救我！”赵钦大抵是用尽力气喊了这一声，响彻云霄。


    两边的人怔了怔，迅速停了下来，纷纷冲向赵钦。大喜的日子见血可不好。


    难为赵钦，还能在人群中找到谢景舟，拼命给他使眼色，无声呐喊：景舟，快进去！


    谢景舟对着赵钦抱了一拳，便如一道闪电似的飞奔了进去。


    “颜欢啊，虽说你与我不亲，但好歹也叫我一声祖母，你今要嫁为人妇，祖母也该有所表示，签了字，这些都是你的了，老二家的也无话可说。”老太太眼尾扫过沈知渔，若非这丫头不愿出力，也不必她亲自出马，若被这煞星识破了，这张老脸该往哪搁。


    “母亲，莫耽误了吉时。”


    沈伯明忙出言阻拦，沈颜欢给他使了个眼色，笑盈盈道：“姑爹，长者赐，不敢辞，祖母的心意我自然要收的。”


    老太太瞪了沈伯明一眼，又眉眼带笑地看了看一旁捧着笔墨的沈家宝，到底是孙儿贴心，语气也不自觉地放缓了几分：“宝儿，快拿笔墨来。”


    沈家宝咬了咬唇，一步一步迈得慢而稳，及至沈颜欢跟前，他低头将笔墨往前送了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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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儿，我这身费了好些时辰才成的，你不看我一眼吗？过了今日，我再不会如此装扮喽。”老太太一出口，沈颜欢就知她没憋好的，只是曾在她身后跟过些时日的沈家宝，也与他们一样迷了心窍吗？她想探一探。


    沈家宝抬头，对上平日里那张张扬的脸，片刻后，才郑重道：“明眸善睐，顾盼生辉，二姐姐今日好看极了。”


    “虽不知几分真假，这话我爱听！”沈颜欢上前一步，仔细看了看前边几张赠与契约，都是些不大值钱的首饰，哦，竟然连那只大白鹅也添了进去。


    翻了前边几张大同小异的契约后，沈颜欢懒得再看后边的，正要提笔签字时，忽又搁下，转头看了眼一脸兴奋与紧张的老太太与二房夫妻，问向沈家宝：“宝儿以为，这些我能签吗？”


    “既是祖母送的，自然签得。”


    “好，那我便签了。”沈颜欢再次提笔，随着一笔一笔落下，老太太与二房的得意之色都从眼中跃出来了。


    她搁笔时，身穿繁复亲王婚服，头戴九旒冕冠的谢景舟出现在堂前，这一身，将他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纨绔模样尽数压下，竟透出了几分天家贵胄的凛然威仪，更衬得他俊美无俦。


    只是……


    若没有堪堪止住的步伐，双手叉腰的姿势，和那双挑衅的凤眸，就更赏心悦目了。


    沈伯明看着眼前正冠的人，眼中又添了几分不愿，他与夫人走到沈颜欢跟前，高声道：“颜欢，姑爹没有要训诫的，只有几句嘱咐，一愿你不论身在何处，都能笑颜常开、欢心顺遂。二望尔妻子好合，如鼓瑟琴。”


    再不情愿，终是要送她到齐王府。


    沈知渔将团扇送到沈颜欢手中，退下时，在她耳边低声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颜欢妹妹，阿姐愿你此生，永远如今日这般，明媚灿烂，光华夺目。”


    “多谢阿姐，我愿阿姐能得偿所愿，前路尽坦途。”沈颜欢有许多话想与沈知渔说，可千言万语，最终只化成这一句。


    “好了，王爷都来了，去吧。”


    沈伯明挥了挥手，沈家宝背对沈颜欢弯腰蹲下：“我背二姐姐出门。”


    “齐王殿下，万望好好珍视颜欢。”沈夫人的话在背后响起，还伴随着沈伯明悄悄吸鼻子的声音。


    沈颜欢心头一酸，却故意扬高了声音，带着她一贯的张扬：“姑母放心！三日后我便回来了，若是瘦了一点，就找谢纨绔算账！隔了几条街罢了，我随时能来回。”


    “你这混账……”沈颜欢一句话，惹得沈夫人哭笑不得，倒也将那点离情别绪消散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