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少简已经在黑暗中待了许久了。


    人是这样的，刚进到黑暗中时，什么也看不见，可待呆的久了，就什么都能看到了。


    所以他从一开始便看到了姜原进门。


    自然也看到了那只鸭子。


    “你在家……在家为什么不开灯？”姜原的语气微微发抖。


    “……别开灯。”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听上去压抑沉闷，还带着一丝嘶哑。


    像一只在黑暗中蛰伏的野兽。


    自今天上午起，他便很烦躁。


    他捋不清自己对姜原的态度，自从上次地牢事件过后，他便很难再像以往那样单纯地厌恨她了。


    因为他发现她好多地方都和阿江很相似，那份单纯，那份鲁莽，那份倔强……


    他分不清自己对她，到底是存着对阿江遗孀的爱屋及乌，还是存着来自情敌的天然嫉恨，亦或者是二者兼有。


    今天在直播中看到她笑得那样肆意，这种烦躁便达到了顶峰。他不明白一个无聊的综艺有什么值得她那么开心的，为何面对他时，她却总是小心翼翼，生疏的很。


    他不是在吃醋，而是！她这样防范着他，他怎么好进行自己的复仇计划呢？


    当得知她深陷娱乐圈中的黄谣风波时，他又感到了一起幸灾乐祸，甚至会恶劣地想着：娱乐圈的水深的很，只是造谣算什么呢？最好让她再经历一些恶劣的刑事案件，把她吓得哭着求他来救，再也不敢出门才好。


    每当想到这种场景，他都忍不住露出狡诈的笑容。


    姜原见到他再次露出这般阴湿的表情，内心对他是避之不及的，于是转头便要回屋子去换衣服，却听他在身后突然问了一句：


    “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这么快就从网红升到了大荧幕，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她骤然回过身，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屋子中很黑，可她的眼神却很亮，闪烁着愤怒与失望，似乎并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程少简后悔了，可见到她反应如此大，却又奇异地感到安心，他借着月光小心审视着她的表情，又渐渐将视线落下，抿了抿唇，什么也没再说。


    姜原不确定他这副样子算不算投降，只知道内心的委屈与愤怒无处发泄，于是用力走到他跟前，大声地质问他，“你刚才什么意思？你再给我说清楚！”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生气，明明造谣和误解这种事情她早已经习惯了的。


    可能是还不习惯这话是他说出来的吧。


    那次的拯救，多少还是在她的内心里留下了痕迹。


    程少简现在更迷茫了，他知道自己是故意惹她生气，可她真生气了，自己又反而更窝心。此刻她逼他把话说清，于是他便脱口而出了一句，“你何必在乎我说什么了……我又不是你什么重要的人……一直不都是这样的吗？”


    她用力地咬住下唇，似是想咬住那压抑不住的情绪，“呵……因为我们没什么关系，所以你便可以随意地臆想我……好有道理，你们都好有道理！”


    说完，她不再多言，进屋换了套衣服，而后便径直出门了。


    她走得很急，甚至连手机都忘了带。


    程少简看着桌上她遗留的那个手机，心中憋闷急了，正犹豫着要不要给她送出去，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他不觉得她自失忆后会有什么熟人，下意识便认为电话对面是墨渊，于是想也未想直接接了起来——


    “姜原！你个不要脸的贱人！插足别人感情当小三很爽是吧？我们满天繁星就被你这种狐狸精毁了——”


    不是墨渊，是黑子。


    未等程少简给出任何回应，对面便挂断了电话。


    他气急，正翻着通话记录打算追打回去，消息框中紧跟着又闪进来一条短信，短信中只有一张图片：一只狗正在骑一个拖鞋，狗头则被ps成了姜原的脸。


    下面配文四个字：好痒好痒。


    程少简的手紧了紧，将短信删了个干净，还一并屏蔽了所有外地号码。


    他打开网络，登上了她的账号，后台立刻涌出无数的恶语：


    【吐了，世界上怎么会有姜原这么恶心的人啊？】


    【姜原滚出娱乐圈！知三当三的贱骨头，专门拆散别人的惯三！】


    【JY滚出娱乐圈！她何德何能啊和这些大牌站在一起？】


    【对对，我早就觉得这期《全家福》里有她很不对劲了，主持人还特别喜欢跟她说话！】


    【恶臭！我就不明白了，男人为什么会喜欢她那种整容脸，一股子风尘味！】


    【啊啊啊啊！我的满天繁星啊，哭死了……】


    【这种祸害怎么不去死？为什么没有人撕烂她的脸！】


    【姜原滚出娱乐圈，抵制资源咖！】


    【内部消息，姜原是一路睡进《全家福》节目组的，星星之所以在直播的时候把这事爆出来，也是因为怕郑凡被染上脏病。】


    【卧槽，楼上的，详细说说！】


    ……


    “……好有道理，你们都好有道理！”


    他竟是被她和黑子归到一类了。


    她怎么可以这样想他？！


    想到这，程少简再也坐不住了，抓起手机也紧随其后出了门。


    ***


    姜原一口气跑到楼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气得连手机都忘了拿，但她也不打算回去取了。自医院醒来后，她的记忆残缺不全，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落脚，但她的性格又倔胆子又大，让她回去向他低头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就那样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墨渊公司的楼下。


    她抬头望了望公司所在的17楼，那里亮着灯，显然还有人在通宵直播，可她却并不打算上去。


    她和墨渊是朋友，是合作伙伴，是某种角度上的知己，但说到底，他是她的粉丝。


    尽管她是内容主播，严格意义上并不算是用个人魅力吸粉，但她依旧觉得，粉丝和主播之间的距离不应该太近了，她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狼狈。


    并不是什么逞强，单纯就是一种习惯。


    她打算在这等到天亮，等到第二天上班的时候。


    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不多一会儿，公司楼下便来了一群气势汹汹的人，他们带着墨镜口罩，手中提着黑色塑料袋，一边走还一边大声吵嚷着：


    “我查到了，姜婊就是这家公司的！”


    “她说不定现在就躲在上面……”


    “……也可能还没来，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加班？”


    “你们就先在这等着，我们先上去看看……”


    姜原对这种情况并不意外，她此刻正处在一处视觉盲区中，如果好好躲着的话，这帮疯狂的粉丝也未必会找到她，然而她并不打算就这样躲着，因为她不想让这些人去闹墨渊的公司。


    于是她主动走了出去，冲着人群悠然问了一句，“你们是在找我吗？”


    黑子们看到她突然出现，立刻一拥而上，尖叫着冲了过来，口中叫嚷着“资源咖滚出娱乐圈”、“贱人！给满天繁星赔罪”之类的口号。跑的最快的那人作势便从衣兜里掏出个什么东西扔了过来，被姜原一个闪身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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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却不偏不倚，打中了刚刚赶过来的程少简。


    哦，原来是个臭鸡蛋……


    程少简的脸色黑如锅底，他料想过许多种英雄救美后的发展，没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姜原对程少简的突然出现颇为意外，但眼下也不是细想“他怎么会在这”的时机。


    他在这，那便更好。


    黑子们显然也没料到程阎王会突然出现，纷纷变了脸色紧急刹车，可后面的人还在往前涌，于是这几十人纷纷撞到跌倒，叠罗汉般在距离姜原2米远的地方堆了起来。


    怀中揣着的臭鸡蛋也因为积压在衣服中碎裂，渗出蛋液，淌了一地，沾了他们满身。


    哎呀……这你看，怎么能把鸡蛋藏在衣服里呢？


    蹭身上了吧。


    姜原一边叹气一边摇头，随手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喷雾瓶，对着地上的众人喷了过去。


    现场立刻响起一片尖叫声。


    “啊——什么东西？”


    “我的眼睛！”


    “贱人，你给我们喷了什么？”


    “你别踩我！”


    “别挤，别挤啊——”


    姜原看着地上的哄闹，一边喷雾一边摇头。


    还没等她做啥呢，这帮人自己就分崩内讧了。


    没一会儿，小小的喷雾瓶中就见了底，在保证所有人都被雨露均沾了之后，姜原笑了笑收起瓶子，“想知道我给你们喷了什么？短效发情剂，半小时内起效，你们最好尽快找到一个安全隐蔽的地方，不然若是在大街上发情了，引起骚乱，育生署也会很难办呢。”


    她手托腮故意摆出为难的表情。


    不到一分钟，地上的人就都跑光了。


    程少简的脸更黑了。


    他感觉自己除了一厢情愿地用脸接了个臭鸡蛋外，好像根本没给她任何帮助，她的困境就已经化解了。


    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幽怨地望着姜原。


    姜原还以为他是在怪自己胡乱抹黑“育生署”的名声，于是尴尬地笑了笑，举着喷雾瓶向他示意，“医，医用酒精，消毒水……骗他们的……你怎么出来了？”


    程少简顿时觉得衣兜中的手机像个烫手的山芋，拿出来也不对，不拿出来更不对。


    最后还是拿了出来抛给了她，“你手机，总在家里响，吵死了。”


    这话傻子都能听出来是个借口，手机响关掉就好了，哪至于就让他非要来交给原主呢？


    姜原翻了翻来电和短信记录，见里面干干净净，也知道是他提前删过了。


    他见她一直翻看着手机，害怕又有新的污言秽语进来，忍不住说了句，“别看了，都是一群无聊的人。”


    她抬眼瞥了他一下，淡淡笑了笑，又继续翻看着。


    “你看这些不会生气吗？”


    “嗨，黄谣这玩意，翻来覆去都是那些，看多了也脱敏。”


    还不都是□□里那些事。


    “脱敏……你看了多少？以前也经历过？”


    “嗯……我想你应该有这种眼力，当年——用现在的话说，老娘我是柳叶弯眉樱桃口，谁见了我不乐意瞅？要知道，美女走在哪里都是风波不断~”


    她故意将话说得诙谐风趣，向他释放出“老娘已经不生气了，你也不用再别别扭扭了”的信号。


    可程少简却笑不出来，姜原现在才24，24岁的当年，那就只能还是个孩子了。


    “你打算怎么办，需要我帮你联系网警删帖吗？”


    她却只是摇头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不用，你就静观好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