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旧人忽逢

作品:《我讨厌万人迷

    江换夜主动跟着谢无恕走。


    两人来到村子外,停在一条宽敞的河边,河水平缓如温润墨玉。这条河段紧邻村落而过,整个丰江村世代取此河为生。


    谢无恕轻挥衣袂,岸边凭空而现一小舟。他道:“上去。”


    江换夜耸了耸肩,没说什么,乖乖听话上船。


    小舟不同于普通河船,说是画舫也不为过。舟两旁各有一只飞鸟侧翼,舟尾处的画舫小巧精致,舫顶四角各悬挂着一串珠帘,江换夜仔细瞧了瞧,都两辈子了还是没认出来那珠帘正中处挂的是何种玉石。


    啧,奇形怪状的。


    不过他倒是一眼认出,这是谢无恕最常用的那艘飞舟——载梦。


    江换夜装作第一次见这船的样子,握住珠帘上的玉石,好奇地打量道:“仙长,为何这东西长得如此奇怪,好似从未见过?”


    谢无恕冷冽的声音从他背后不远处传来:“星星。”


    星星?


    天上的星辰?


    江换夜回头,谢无恕果然正紧紧站在他身后。未等他继续开口,谢无恕牵住江换夜的手腕,将人拉进了画舫内。


    里面布置及其简单,一张容纳一人的床榻,一套饮茶用的矮桌椅。再无他物。


    谢无恕将他牵至榻边,松手轻轻在他肩膀一按,江换夜顺着他的力道乖巧坐在了床沿。


    谢无恕本该俯视,此时却半跪下去,苍白如玉的手径直贴上了江换夜的腹部。


    江换夜呼吸停住一瞬。


    这谢无恕搞什么?做事都不打招呼的?


    有涓涓暖流从他的手上传来,江换夜明白过来,这厮是在探查他的灵台呢。


    江换夜也伸出一只手,附在了谢无恕正在探查的手上。可惜他的手有些小,不能完全覆盖,只能挪了挪位置,和谢无恕指节贴着指节,江换夜的手还不老实地轻轻摩挲着。


    他故作天真问道:“仙长,这是在做什么呀?”


    谢无恕抬眸看他一眼,收回手起身。


    “你身体有异。”


    两方灵台强行融合,还能看出拼接的痕迹,可见灵台主人身体有损,并未痊愈。而且灵气消失殆尽,只有翻腾的魔气和一颗不伦不类的魔丹,昭示着主人成功入魔。


    已无转圜之机。


    收回思绪,谢无恕落座一旁,提功运气,转而为江换夜输送灵力。


    “勿动。”


    谢无恕道:“你已堕魔,但伤势未愈,灵台枯竭,仍需灵力稳固。”


    已堕魔之人,不知灵力还能否为他修补灵台。


    听到堕魔二字,江换夜心头一跳,怎么修仙界人人喊打的事就被堂堂剑道天才、正道之首说得如喝水一般平常了?


    “今日我与妖兽缠斗不休,情急之下想要突破,再一睁眼就变成这样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堕魔了,仙长,我不会被抓起来杀了吧?”江换夜又故作疑惑道,仗着谢无恕不知情,胡口乱讲。


    谢无恕不知信没信,轻描淡写一眼,淡淡道:“切莫随意释放魔气。”


    江换夜挑眉,颇为新奇。


    他可清清楚楚知道,谢无恕作为满身正义的天道之子万人迷,对于魔族、魔修向来不会心慈手软,也看不惯任何恃强凌弱、仗势欺人之事。


    按理说看到他这个新鲜出炉的魔修,不应该一剑了结他吗?更别说谢无恕还亲眼看到他杀人放火了。


    江换夜又想起了前世被谢无恕囚禁的一百年。


    好像无论前世今生,谢无恕对待他这个魔修,都如普通修仙者一样,从未横刀剑指。


    什么意思?


    江换夜狠狠摇了摇头,不懂了。


    他虽已是魔修,但灵台还是那个灵台,在谢无恕充盈灵力的帮助下逐渐恢复生机,连融合的裂缝都消失不见。


    江换夜转过身,看着谢无恕认真专注的神情,突然很想问他——为何囚禁我,不管不问百年?


    为何不杀我?


    谢无恕察觉到江换夜落在自己脸上悠远的眼神,眼里闪过一丝波澜,复又平静。手心一转,谢无恕递过崭新的衣物,“换上。”


    江换夜嘴角一撇,也不知道跟锯嘴葫芦一样的谢无恕是怎么成为万人迷的,但他还是乖乖接过。


    突然,他视线一顿,注意到了谢无恕方才牵他的那只手。


    修长如玉的手泛着不寻常的冷白色,手背青筋十分突兀。最主要的是,江换夜看出来这手上的肌肉分明紧绷着,就像方才他贴住谢无恕的手时,第一触感就是硬。


    江换夜心底留了个意。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了。


    这干净的手上此时污迹点点,是牵江换夜时沾染的血。血迹像枯败的梅花印在雪地里,江换夜舌尖掠过牙齿,陡然升起一股破坏欲。


    谢无恕跟他那身白衣一样,太干净了。


    就像他的万人迷身份,在天道庇护下,这世间除了他们这群炮灰反派,剩下的全是喜欢、敬仰、追随谢无恕的人。


    世人诵他冰魂雪魄、圣情慈心、不染污泥。


    江换夜忍不住恶劣地想,如果让天道亲眼看着他的万人迷被万人嫌拖进泥潭,沾染上污迹;如果让世人看见他们的正道之首和天生对立的魔修搅合在一起,会是怎样一番热闹的景象呢?


    真是,想想就痛快呢。


    江换夜再次捉住谢无恕的手,这次只虚虚抓了两根指节。他将衣物推了回去,换上一副可怜的姿态,哼唧道:“仙长,我好痛呀。仙长能不能帮我换呀?”


    话落,手中指节微微一颤。


    谢无恕没有制止少年大胆无礼的动作,只是抬手结印,朝对面施了个净身术。


    两人同坐床榻,谢无恕靠近些许,在江换夜假装期待的目光中,轻轻为少年退去破烂的衣衫。


    江换夜一惊,怎么,怎么真帮忙啊?!


    啪嗒。


    自怀中掉落两本书。江换夜眨眨眼,低头盯着书封上的《练气诀》和《筑基诀》,随后若无其事、光明正大地将之藏到枕头底下。


    小舟顺水而下,河流汇入平春江。月上中天,夜风微凉。


    丝丝凉风顺着窗棂闯进来,拂过清瘦白净的脊背,激得江换夜一阵颤栗。但比夜风更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是谢无恕无意中滑过他肩膀和腰部的,同样冰凉的手。


    说让他换,谢无恕就真的一丝不苟帮他,仿佛做过千百遍一样。


    仅仅几息,江换夜就快装不下去了。他正想开口拒绝,却乍然瞧见谢无恕眉眼间闪过的细微痛色,顺着他目光看去,江换夜才发现他在看自己身上的伤口。


    大大小小的血痕,还有胸前因为捏碎魔心而产生的一条血淋淋的疤。


    刚才说痛是装的,这会瞧见自己的伤口,江换夜倒也真的痛起来了。


    谢无恕停下动作,窗棂自动合上。他迅速从储物戒里掏出一颗丹药,不由分说地塞进江换夜嘴里。


    不知是什么品级的丹药,入口即化。江换夜就感受了几秒疼痛,而后就看到那些伤痕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重新生长、愈合、消失。


    未退完的衣衫散落在腰间,干净的身体清瘦却不羸弱,莹白的皮肤随着呼吸起伏,江换夜笑眯眯地望着谢无恕,声音清甜,“谢谢仙长。”


    谢无恕垂下眼眸,“嗯。”


    接着,谢无恕不再逗留,迅速帮江换夜换上新衣物。系完最后一根衣带,他拿出一把篦梳,目光在江换夜杂乱的头发上流连两秒,最终递给了江换夜。


    只是不知为何,指尖泛白、僵硬。


    江换夜接过,开始打理头发。谢无恕仍坐在他身旁,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时而凝望他的脸,时而瞧他梳头的动作,总之一刻不曾离开过。


    他一开始不适应,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反正以后和这人亲密相处的时候还多着呢,想到自己重生以来,刚刚才确立的新计划,江换夜被自己逗得情不自禁露出笑。


    立刻地,谢无恕的眼睛锁定了那个清浅的笑容。


    “我好啦,仙长。”


    见江换夜打理完,谢无恕闭眼,运转灵台。如果江换夜能够看见的话,就能发现那一座灵台上竟然放置着两颗金丹!


    下一秒,其中一颗金丹凭空而现。


    谢无恕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说道:“吸收它。”


    江换夜面上露出真情实感的茫然,“我......已是魔修,为何给我金丹?”还有,你为何拥有两个金丹?


    谢无恕面色一瞬黯然,“你的灵台因修仙而生,哪怕堕魔,亦能吸收金丹。”


    “于你增长修为有益。”


    江换夜:“仙长,我是魔修。”


    谢无恕:“嗯。”


    江换夜神情复杂地拿走金丹,也不再多问,闭眼开始修炼。


    金丹进入灵台,很快被霸道的魔心吞噬。江换夜能感觉到一股磅礴的气息自魔心中传来,他这才发现,这颗金丹竟然已是大乘期!


    谢无恕随便给出的一颗金丹就是大乘修为,那他体内另一颗金丹呢?这一世的谢无恕究竟是什么来路?


    又为什么把金丹给他?他可不信谢无恕方才说的那一套。


    江换夜心生一丝凝重。


    灵台运转十周天,紫色魔丹气息更加深厚,他睁开眼睛轻吐口气。


    目前应是修仙界元婴期修为了,但魔修可不用渡雷劫。


    江换夜寻找谢无恕的身影。


    谢无恕早就离了榻,于一旁小桌静坐。


    “仙长,这是你的飞舟吧。”江换夜暂时不去纠结金丹的问题,转而问起了另外的,“听说修仙之人的船都是能在天上飞的,我一看仙长修为颇高,所以咱们为什么要走水路呢?”


    谢无恕本来静默,却看着江换夜双手撑着榻沿歪头看他的模样,心下微动,似是纠结什么,最后才答道:“平春江此去三百里,与拦秋江汇流之处为人间第五大城池,钿城。”


    “走水路,顺流而下,明日午时可顺利至此城。”


    说着,这位问什么答什么的人,此时语气难得一顿。慢慢道:“你......方经历难事,又受了伤,......不宜赶路。”


    莫名的,江换夜居然懂了谢无恕的言下之意。


    他说的难事,是指杀人放火。他说的不宜赶路,是想让自己好好睡一晚觉,而飞舟赶路的话,不过一瞬。


    江换夜觉得,谢无恕似乎一直忽略了他堕魔前已是筑基修为的事。筑基之人,可辟谷可不眠。


    想不通,干脆不想了。


    谢无恕自己奇怪去吧,不影响他勾引骚扰他!


    江换夜感动地道了谢,往后蹭了两下,懒散地倚倒在床榻的小窗边。他撑开窗棂,无所事事地望向平春江波涛汹涌的水流。浪花遇阻后打在小舟的飞翼上,小舟却如履平地般。


    江换夜伸出手去,指尖很快挂上水珠。他摆动几下手指,任凭水花四溅。


    唇口张了张,犹豫几番,还是问出了那句本该在丰江村上船前就问出的话。


    他轻声问道,宛若自言自语:“仙长,亲手杀了爹娘和兄长,放火烧了村子,我应是仙家口中十恶不赦之人了,你带走我,真的不杀了我吗?”


    谢无恕,我滥杀无辜,肆意挑起仙魔争端,是百门仙家喊打喊杀的魔尊。


    你为何不听他们的话,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