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送喜曲，凤凰引啼鸣。


    楚静姝凤冠霞帔被丫鬟搀扶出来，拜别高堂，缓缓走进花轿。


    沈莳在门口看着走进喜轿的那抹红色身影，心里莫名有种没来由的沉重。


    帝都洛阳就像是张巨大的坚不可摧的蛛网，深陷其中，自己不可控，他人不会助。


    她与楚静姝除了在公主府的那次莫名交集，其实根本是互不相关的两个人。如今发觉，就算是人前显贵的高门闺秀，自己对自己未来的人生也是没有话语权的，尚书令的女儿也不过是一张圣旨下任人摆弄的玩偶，不过是当权者争权夺利的工具。


    楚静姝这一刻的命运与那些周遭看戏的百姓又有何不同？


    沈莳在这一刻突然有些同情她。


    喜轿伴着乐曲优哉游哉向前走去，长街的尽头是幸福？是平淡？是光明？是黯淡？还是枷锁囚笼？


    景王府内鲜花满地，来客众多，不光朝堂三省六部九卿皆有人来，就连洛阳的豪门富商也有做宾客礼，景王府外车马如水，一波接着一波，欢声笑语掩盖了整整一条街。


    靖安王府的马车顺着小厮指引在一处停下，楚胤与沈莳下了车。


    沈莳站在原地，看着景王府的门口，好像又回到公主生辰那日，不过今日比那日多了数不清的红绸，天气也比那日冷了许多。


    入府观了礼，礼毕后便是喜宴，喜宴依旧是男女分席而坐。


    不过，楚言麟特意换了形式，今日男席与女席竟然都摆在同一处，中间只有几块小屏风阻挡，如此大的院子，如此小的屏风，男女来来往往，和同桌而食也并无太大差别。


    若不是他是景王，若不是今日他大婚，如此行事恐怕会被死板的御史弹上几折子，斥他有伤风化。


    沈莳坐在女桌，有热情的女宾客招呼她吃食聊天，她十分从容地一一应答过去。


    “我瞧着夫人眼生，不知是哪家大人的亲眷？”


    沈莳拘着礼，含笑回道：“我并不是谁的亲眷，我是和靖安王一同来观礼的。”


    那夫人眉眼间来了兴致，突然拉着沈莳的手，问：“原来是靖安王的红颜知己，以前我与老王妃也曾说过几句话，也听闻过楚胤那孩子，虽然他近几年......不过，倒还是第一次见他带着女子在身边。”


    沈莳笑了笑，没说话。


    她今日本就是以楚胤红颜的身份露面的，再多解释倒像是欲盖弥彰。


    夫人被一旁相熟的夫人拽过去聊天，沈莳这边便安静下来，她抬眼，通过屏风间的间隔望着男席那边。


    喜宴刚开始，楚胤便被新郎官拉着随他一同去各席敬酒，硬生生成了替楚言麟饮酒迎客的傧相。


    三省六部九卿，有沈莳认识的，自然也有她不认识的。不过，官场人有官场人的气息，商人有商人的气息，一眼看过去，哪桌坐的是高官，哪桌坐的是富商，还是很好认。


    楚言麟和楚庚文前后每桌迎着客，楚胤便在他们身后跟着，别人看不清，沈莳却远远看的很清楚，这人躲酒的能力真是高，一手掐着杯，一手握着壶，转了一桌，杯中的酒竟只少了半杯。


    他们慢慢转过来，楚胤转眼看向沈莳，他的余光似乎一直未离开她的身影，不知是怕她在这景王府做些意外事，还是怕她走丢了。


    只能说景王府隔席的屏风实在是无用。


    沈莳见他看过来，冲着他莫名歪头眨了下眼，似乎在问：“总是盯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跑。”


    楚言麟明面上的为人处世做的滴水不漏，在男席敬酒完毕，径直朝着女席走来，女席不及男席喝酒豪迈，楚言麟便每席挑着能喝酒的单独敬了一杯，或者每桌共同饮了一杯。


    他走到沈莳那桌，看见沈莳突然愣了一下，似乎觉得很惊讶。


    沈莳见他同样有些惊讶，几桌酒饮下来，这位新郎官竟还是面色如常。


    他走到沈莳面前，向自己杯中斟满一杯酒，看着沈莳，笑道：“沈店主？公主府那日我们见过，可还记得？”


    沈莳站起身，微微行礼，道：“恭贺王爷新婚大喜。”


    楚言麟朗声问道：“跟着阿胤来的？”


    沈莳轻点了下头，表示承认。


    楚言麟道：“沈店主的恭贺本王收到了，可若只是恭贺未免有些诚意欠缺。”说着话，已将手中满酒的杯举至面前，等着沈莳接下来的动作。


    楚胤一步上前，道：“景王兄，她......”


    “阿胤，今日王兄成婚，想必沈姑娘是愿意敬本王一杯酒的。”他打断楚胤的话，看向沈莳，“是吧？沈姑娘？”


    沈莳垂着头，道：“民女不敢，能敬王爷酒，是民女的荣幸。”


    她也端起一杯酒，郑重敬向楚言麟，“恭贺王爷喜结良缘。”


    楚言麟见沈莳饮尽杯中酒，这才十分满意地饮下自己杯中的酒，然后去往下一桌，远处有束冷冷眼神向沈莳这边看过来。


    沈莳见楚胤还在这站着，便在他身旁低声问：“我能不能去那个兽场看看？”


    楚胤看着她，微微瞪了一下眼，像是疑问。


    沈莳回看着他，微微挑了下眉，像是回答。


    楚胤无奈，点了下头。


    他伸手招呼来小厮，沈莳转身刚要走，却被楚胤一把拉住手臂，低声叮嘱：“别乱跑。”


    沈莳又挑了挑眉，点头应下。


    沈莳离开宴席，问道：“听闻景王府有个兽场，里面的兽类连内廷的兽园都有不可比之处，今日有幸前来，不知是否能够参观？”


    前面引着小厮回道：“自然可以，王爷特意吩咐过，今日来的贵客都可到兽场随意参观，那边有驯兽师看着，也不会伤到各位。”


    沈莳含笑点点头，道了声“多谢”，便随小厮转过小路，绕过前院，去到后院兽场。


    兽场是单独辟出来的，是楚言麟特意将另一座与景王府挨着的庭院买下来单独修改做了兽场。西侧是盖起来的围栏兽舍，以上好的精铁自上而下团团围住，里面被割成一间间房间，像是一排厢房。


    围栏外便是一览无遗的跑马地，放眼望去，整个兽场堪堪望到头，若是绕场纵马奔驰，恐怕也需多半炷香才能跑完一圈。


    兽场外此时已有一圈人围在几丈外饶有意味地观赏。


    小厮将沈莳引至观看处，弯腰回道：“南侧廊台有备好的茶点水果，贵客请自便。”


    沈莳颔首道谢，小厮便兀自退下去。


    自同样的方向，有一青色身影慢步晃入观看人群中，无声息中与兽场内紧挨着人群这侧正低头打扫的驯兽师对上眼神，眼神中似乎交流着信息。


    观赏人群都并行围在一起看着兽场里或憨态可掬或活泼好动或美丽动人的动物，没人在意一旁角落里走到兽栏旁的驯兽师。


    奚天凤低声和那驯兽师耳语着什么，不时轻轻侧转眼神，将眼神盯到两丈外人群中的沈莳身上。


    驯兽师似是明白，郑重点点头。


    片刻后，浑身橙黄毛发的一只金丝猴被引了出来，那只金丝猴似通着人性，在众多看客惊讶且赞赏的眼神中耍起了杂技。


    众人欢呼声起，在一阵热闹的掌声中金丝猴越走越近，不过再近也是无妨，上好的精铁防护，它伤不到围栏外的看客。


    金丝猴越来越近，竟还有不怕死的将手伸进围栏试图逗弄。


    突然，不知怎么，那只猴子眼神瞬间发红，猛地朝那人伸进笼子的手扑了过来。众人惊呼尖叫后退，沈莳上前一步，一把拽开他，金丝猴竟将橙黄猴臂径直伸了出来，猛地朝那人抓去。


    精铁防护，众人只是被突然惊吓，再回过神，便又放下心来。


    金丝猴似乎有着目标，又似乎被什么驱使，转头望望，竟朝着近处栏门跳去，两臂一推，栏门竟被它轻松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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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位驯兽师突然高喊，“快让开，这猴子恐受刺激，发癫了。”


    一旁有位驯兽师突然喊道：“我明明挂了锁的，为何不见了？”


    刚刚逗弄猴子的男子此刻刚刚站起身缓了口气，抬眼便看见金丝猴径直朝着自己挥臂猛跳过来。


    猴子爪子尖，身形虽小，力气却大，若是一爪子扑到脸上，岂不是要毁容。


    男子一边高喊救命一边急忙躲闪。


    就算是圈养的猴子也是猛兽，是猛兽，发起狠来便叫手无寸铁的人难以抵挡。


    这猴子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动作愈来愈迅速，攻势也愈来愈猛，却不知为何，那猴子只冲男子攻。


    众人已经在驯兽师的保护下远远退到一边，心里焦急却不敢上前。


    两个驯兽师急忙跑出来，在金丝猴身后开始佯装上前，一边吸引着它的注意力，一边开始解救男子和沈莳几人。


    在金丝猴的嘶哑嚎叫与斗争中，沈莳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哨鸣，太轻太缥缈，在这喧闹中更像是她的幻觉。若不是银衣楼外出行事也总会用蝉哨，她也不会如此敏感，只不过这个不是蝉哨，只是普通哨音。


    现下唯有沈莳和男子还在躲着金丝猴的攻击。


    沈莳自己当然能轻易退出，不过那男子此刻似乎还处在金丝猴的攻击范围内，她便不能轻易离去，她一边跟着男子躲避，一边想着如何一把将他扔到一边去。


    驯兽师在身后焦急低语。


    “要不我们直接动手吧？”


    “不行，这只猴子可是王爷爱宠，若伤了我们小命不保。”


    驯兽师更焦急，道：“可是今日王爷大婚，若伤了贵客，咱们同样小命不保。”


    突然，那猴子似乎发了狠，猛地飞扑过来，与此同时，沈莳一把薅住男子衣袍将他拽着向侧边滑了两丈距离，并转身顺手将他扔向对面那两个驯兽师。


    男子被驯兽师眼疾手快扶住，还处在惊魂未定之际。


    小厮连忙上来扶住男子，两位驯兽师快步上前，又有两位驯兽师加入抓猴队伍，四人手上拿着绳索，在身后轻轻靠近。


    金丝猴换了攻击之人，红眼盯上沈莳。


    沈莳看着这猴子，她有种感觉，总觉得这猴子是专门冲她来的，那男子只是替她挡在了前面而已。


    若是在景王大婚日在他的府邸伤了他的爱宠，景王会不会找她麻烦？


    沈莳暗自叹了口气：“还是别给自己和楚胤找麻烦了。”


    她脚下步伐稳健闪躲着，看了眼对面四位驯兽师，手中绳索已是蓄势待发，只差一个契机。


    突然，猴子迎面扑来，沈莳侧身滑过将金丝猴引入驯兽师的包围圈，驯兽师都是熟练的老手，见状一齐抛出绳索紧紧扣上猴子手臂和腰身，将其牢牢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人快步上前，抽出一枚银针插入猴子后颈，那猴子慢慢合上眼，没了声息。


    这时有人急忙跑来，“发生了何事？”


    其中一位驯兽师抱拳回道：“管事，这金丝猴不知怎地突然发疯跑了出来？”


    沈莳转头看着兽场内的人，那人竟还在那低头悠然地打扫兽场，似乎这边的情景他并不在意也并不关心。


    兽场管事冷着脸，沉声道：“可有贵客受伤？”


    驯兽师吞吞吐吐，仰起头看向一旁站着的沈莳，“这位姑娘刚刚帮我们引金丝猴，手臂的衣裳看样子被猴子抓到了。”


    兽场管事连忙走到沈莳面前，问：“府上有大夫，姑娘手臂上的伤还是让大夫尽快瞧瞧吧。”


    沈莳低头瞥了一眼被划出两道口子的衣裳，道：“不碍事，只碰到衣裳，并未伤到皮肉。”


    兽场管事脸色纠结，“若是姑娘身体有损，恐怕小人和他们的命都会不保，还是让大夫检查一下，我们也好放心。”


    对方似有坚持不懈之势，沈莳点点头，欣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