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狱

作品:《逃出深渊

    当丁芥同意卖假药时,店长那张马脸,第一次对她露出笑。


    "你终于想通了,我之前就说过,我们这叫不伤害任何人前提下实现资源再分配。"


    "你常去看望的那个向老太太,知道她多有钱吗?她女婿是房地产龙头企业的董事长,资产A12,专门请了几个保姆照顾她。"


    "你不是在赚钱准备复读,从她指缝里抠一星半点,都够你交一辈子学费了。"


    "而且里面装的都是维生素,老人吃了全是益处。"


    丁芥低着头,没有说话。


    店长从抽屉拿出个信封给她。


    "之前说克扣你工资都是逗你的,拿去。宿舍呢你还是回去住,听她们说这半个月你都睡在楼道里,大冬天怪可怜的。晚上看书动静小点,其他人的投诉,我就当睁只眼闭只眼没看到。"


    他完全变了套说辞。


    丁芥拿过钱,羞愧得直不起腰来。


    "择日不如撞日,待会你就拿着药去找向老太太,我给你十个点的提成。"


    几个小时后,丁芥站在别墅门前,久久徘徊。


    这个别墅区是她见过最豪华的房子。


    向老太太是个不甘寂寞的,常常自己溜出来,上回险些在老年健身区摔跤,得亏丁芥去扶了一把。


    打那以后,老太太就经常让她去玩。


    她犹豫不决的时候,门从里面被打开,佣人说:"是你啊,怎么不进来?"


    "谁来了?"里面传来老人的询问。


    "是你常念的丁丫头。"


    丁芥进去后,老人正坐在轮椅上。


    她腿脚不太好,医生建议少行走,丁芥以前来,经常帮她按脚。


    老太太抱怨,"你好久不来奶奶这了,是不是生分了?"


    丁芥忙道:"没…没有,最近比较忙。"


    老太太问她在忙什么。


    丁芥不敢看她的眼睛,"……店里面新进了几款药,对老年人的腿脚还挺好的……很多老人都托子女来买,所以走不开。"


    这些说辞是店长教的,到她嘴里自动打结。


    "真有这种药?"


    老太太问,"那我老太婆吃了岂不是能出去走了?"


    丁芥不敢看她的眼睛,正要说什么,老太太握着她的手。


    "手怎么凉成这样,小姑娘家家怎么不知道爱护自己,快给她拿件衣服。"


    丁芥看着她关切的眼神,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她想起了自己的奶奶。


    如果奶奶还在的话,绝对不会让她辍学的。


    她好不容易遇到关怀她的人,却要欺骗对方。


    她不是人。


    后半程丁芥话变少了,不再提药的事,只沉默地帮她按腿。反倒是向老太被勾起了心思,问药在哪,怎么吃,几个疗程。


    "一天两次,一次一颗是吧?"蓝色胶囊在老太太手心滚动。丁芥像蚊子一样"嗯"了声。


    "那我先买二十盒……"


    话音未落,门铃响了。


    那阵突兀的声音让丁芥手一哆嗦,药丸滚去地上。


    余光之中,门开了,在佣人的惊喜声中,有个男人走了进来,很高,棕色皮鞋碾过地上的胶囊。


    "外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男人的声音落在丁芥头顶,自带股散漫的腔调。


    老太太开心坏了,问他怎么突然回国,也不提前说一声。


    "你母亲呢?怎么没和她一起回来?"


    "她忙着旅游,哪顾得上我?"


    男人坐在对方的沙发上,随着沙发往下陷的,还有丁芥的心脏。


    周围被一阵陌生的气息笼罩,像是置身在清晨的森林。


    湿冷的深秋,他风衣里面就套了件黑色薄毛衣,质感和她的完全不一样。丁芥默默了下自己起球的外套。


    老太太问:"该不会是你小子又惹她生气了吧,我都好久没看到你母亲了。"


    她有轻微老年痴呆,记忆混淆。


    不记得有些人已经不在世上。


    "怎么净烂自家人名声。"


    男人啧出一声,"天底下还有孙子脾气更好的人?"


    他这时才注意到边上有个人,视线漫不经心往旁边移。极有存在感的注目落在丁芥头顶。


    老太太后知后觉,"丁丫头,这是我外孙周恣扬,在国外读书。"


    "这是丁芥,丫头人可好了,上次我险些摔倒就是她扶的我,平时也经常来陪我说话。"


    丁芥并没有听清楚是哪几个字,因为她抬头的时候呆住了。


    男人懒靠在沙发上,嘴里嚼着颗糖,在明亮的光影里,就这么眯眼瞧着她。


    他比她见过的电影明星还要帅,一双眼有幽暗的波光浮动,近乎摄人心。


    丁芥倏地挪开目光,不知怎的,脸红成了番茄。


    这种反应周恣扬见太多了,嘴唇提拉的弧度更像是乏味。


    他注意到桌上的药瓶。


    "这是什么?"


    老太太说这是丁芥带来的药,对治腿有奇效。


    丁芥一颗心蛄蛹到嗓子眼,尤其是男人两指捻着胶囊,有些颗粒飞了出来。


    "奶奶的腿只是因为风湿问题不能久站,其实……不用吃也可以。"


    周恣扬没有回她,将胶囊扔进了瓶子。


    "药不错,外婆既然要买的话,那就多买点。"


    丁芥睫毛轻颤。


    周恣扬问:"你那还有多少存货?"


    "....还有四百多瓶。"


    "多少钱一瓶?"


    "....1600。"丁芥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


    嘎嘣一声,周恣扬嘴里的糖咬碎了。


    "那就都要了。"


    丁芥整个懵了。


    直到对方有要付款的意思,她才云里雾里地找出二维码。


    周恣扬眼皮滑落,目光在她脸上觑了一道。


    那眼神带着极大的压迫,丁芥后知后觉自己竟然亮出的微信加好友的码。


    她尴尬得想缩成一个点,忙不迭换到了收款码。


    手机传来清脆一声。


    收款六十四万。


    丁芥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店长说她可以拿到十个点的提成,那就是六万四。阳光透过窗户透进来,烤得她的羞愧无数躲藏。


    她复读学费要不了这么多,应该将价格少报一些的。


    周恣扬起身,将外套扔给佣人。


    "我去倒倒时差,饭做好了叫我。"他揣着兜上楼了。


    老太太拉着丁芥聊了会天,到理疗时间了,佣人推她进去的时候,她让丁芥留下来,吃完午饭再走。


    丁芥却是一分钟都没脸再待在这,将这笔巨款牢牢记在心里,发誓以后一定还给他们。


    她借口回去拿药,就要离开。


    然而门开后,外面站着两个警察。


    "你好,有可靠的证据怀疑你卖假药,请跟我们走一趟。"


    丁芥傻了。


    直到手铐铐再她手上,冰冷感窜遍全身,她脑子才嗡的一声。


    完了!


    "奶奶……"她喉咙发出沙哑的呜咽,被强势带走。


    比起在叫向老太太,她更像是在叫自己的奶奶。


    她是家里的老二,父母生下来一看又是个女孩,直接送给别人家去养。


    是奶奶不顾一切将她接回来。


    "只要奶奶在一天,就会永远保护你。"


    让她童年无数次安定的话,如今回响在她耳边。


    她发出绝望的哭咽。


    "奶奶!"


    向老太模糊听到有人在叫她,正要去看,一只手摁在她肩膀上。


    周恣扬让她安心做理疗,他去帮她瞧瞧。


    他去到阳台,点了根烟,只有在向老太太跟前才有的温和,随着烟雾被卷到寒风中,消散不见。


    丁芥的泪水糊了一脸,被强迫推进警车,朝楼上望了一眼。


    男人极高的身子站在阳光和阴影的交界处,风卷起他额前碎发,眼里只有睥睨。


    ……


    一年后。


    监狱铁门缓缓打开,久违的阳光照在丁芥脸上,她像是失水太久的鱼,闭上眼贪婪嗅着那股温暖的气息。


    "丁芥,这是你的资料。"


    女警官将文件交给她,"里面有你的释放证明,和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有需要可以给我打电话。"


    "以后的路可能会难走,但你还年轻,方向不能再错了,保重!"


    丁芥给她鞠了个躬。


    "谢谢警官。"


    一年时间。


    不短也不长,但足以改变很多。


    当年那个初到京州,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她,已经被现实磨成了干瘪的竹笋。


    有人看她一眼,丁芥立即低下头,害怕别人会发觉她坐过牢。


    同样寒冷的深秋,丁芥不知道去哪,拿出文件袋的银行卡,取一百块,给家里打去了电话。


    "我找……吴桂芬。"


    对面问:"你谁啊?"


    丁芥不说话。


    "你不说我挂了。"


    "……我是……丁芥?"


    "你这么快出狱啦?"


    丁芥一片死寂,商店老板说:"你等等,我去叫你妈。"


    十来分钟的等待,电话那边隐约有窃窃私语。


    寸头便利店常有人聚在一起唠家常,丁芥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揪着电话线,一圈一圈仿佛在缠绕自己的心脏。


    "妮儿。"


    电话那头传来她妈的声音,"你出来了是不,这段时间家里农活多,也没顾得上你。"


    丁芥低低地"嗯"了一声。


    "回家吧,前段时间河对面有户人家来找过你爸,问你什么时候出来,对方说不嫌弃你坐过牢。"


    她妈说,"那男的年轻时遇到意外一条腿没了,但长得很板正,也愿意给彩礼……"


    丁芥本来蜷缩成指甲盖大小的心脏,因为这番话,顺便被碾成了平面。死得透透的。


    "妈……"


    她哽咽出一声:"当时我还有半年就能读大学了,为什么你们不能再供我一段时间,我姐都去读了,你和爸为什么不让我去……"


    她妈不说话。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来来往往的路人看着电话亭里哭得眼泪鼻涕一把的丁芥,漠然挪开眼。


    她哭喊着,歇斯底里。


    "我想读书……我只要读书!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