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晚宴时间。


    狮鹫宫晚宴是由帝国皇室定期组织的大规模联络会，皇室成员、世家权贵、各界名流、组织机构的首脑会受邀出席，君王西里尔斯也会露面，是权贵们交流情报巩固关系、向上社交的好机会。


    而此次，谢出云作为新兴的omega救助组织——曙光会的首领受邀参会。


    “谢先生，请下车。”


    威尔俯身拉开车门，另一只手挡在车顶处防止磕碰，待谢出云下车后自然而然地跟在了他后面。


    晚宴门口查验身份的两位侍者在见到后者时深吸口气，下意识站得更挺拔了。


    威尔近侍长！陛下的亲信，一直以来只随侍陛下。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跟着一个陌生的omega？


    从下车走到晚宴门口的这段距离谢出云看到两位宾客入内了。


    他们都随身带着邀请函，经过侍者查验后，他们的侍从被带去其他地方休息，只有本人才能入内。


    所以……


    走到门口，谢出云脚步一顿，向威尔伸手。


    “我的邀请函……”


    威尔也是一愣。


    无论是随侍陛下还是独自出行，狮鹫宫里的任何地方他都是畅通无阻的，这是第一次有人找他要“邀请函”。


    他接待过无数权贵，几乎都是找他索要“特权”的。


    “我是谁谁谁，我来头很大，所以我不想遵守这里的规矩，你去帮我摆平吧。”


    但这位尊贵的客人似乎没意识到他身上的“特权”，遵守规则、尊重规则，“乖”得不可思议。


    想到这威尔礼节性的微笑多了几分真实，取出谢出云的邀请函递给门口的侍者。


    侍者压低下巴双手接过。


    不是谁都配由近侍长亲自接送的。职业嗅觉让他记下了这位特殊宾客的身份


    ——曙光会，谢出云。


    “您请进。”


    侍者侧身放行，谢出云并未入内，又看向威尔。


    威尔压下疑惑，“有什么能帮助您？”


    谢出云指向前两位宾客的仆从离开的方向，“辛苦了，去休息吧，我一个人进去就好。”


    威尔瞬间理解了谢出云的意思，一时间如鲠在喉。


    该怎么解释我是能随意出入的呢？


    目睹了威尔吃瘪的状况，侍从的头压得更低了。


    还没等威尔反应，谢出云已经一个人进去了。


    狮鹫宫的宴会厅穹顶高远，缀满星河流光。谢出云步入时，周遭的喧嚣被无形的手按下了静音键。


    他穿着一身极显身型的星云缎白西装，腰肢盈盈一握，线条美得像橱窗里仅供瞻仰的艺术品。颈间的Omega抑制环在立领下若隐若现。


    面对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审视目光，他没有怯场，自然松弛，唇边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这绝非边缘星能养出的气质，更不像曙光会的那帮粗鄙刁蛮的劣等Omega。


    更像是……某方权贵秘密培养，用来联姻笼络势力的交际花。


    新皇西里尔斯上位后，每年的帝国晚宴总是会充斥着这样的omega，攀谈勾引层出不穷，新皇西里尔斯厌烦至极，索性不再邀请omega。


    这样清一色的AB宴平平静静举办了两年。


    今年，谢出云一身白西装如同落入黑山墨海的白蝶，打破了平静。


    窃窃私语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厉害啊，陛下不是禁止omega参会了吗？这是哪里送来的小美人？”


    “宾客名单上写的是——曙光会，谢出云。”


    “曙光会？那个Omega救助组织？那帮粗鄙低贱的可怜虫？”说话者语气夸张，眼睛黏在谢出云身上移不开视线，“那种脏兮兮的地方，哪能养出他这样的美人，一定是幌子。”


    “曙光会……有点耳熟。两周前，陛下破天荒投了赞成票的《Omega贡献法案》，提案方不就是曙光会？”


    议论声戛然而止，人们交换着心照不宣又难以置信的眼神。


    “高明啊，这样不就能光明正大往陛下身边塞人了吗？”


    随即也有人出言嘲讽，唱衰这一计策。


    “祝他好运吧。谁不知道陛下厌烦Omega，三尺之内皆是禁区。每年都有自以为能成为例外的贴上去，我们等着看笑话就好。”


    此刻，黑山之间阴风怒号，墨海之中恶浪汹涌，山间的黄沙裹挟着海上的水汽紧紧将羽翼单薄的白蝶裹挟在空中。


    看他茕茕孑立，盼他粉身碎骨。


    突然，长风中刺来一只笨重的飞矢，直冲白蝶而去。


    阴风恶浪戛然而止，静悄悄地围观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星际第一粮商福特·洛维特气势汹汹向谢出云走来。


    他挺着啤酒肚，挡在谢出云面前，开口就是阴阳怪气。


    “谢出云，真是久仰大名了！”，他细长的眯眯眼里涌出怒火：“托您和曙光会的‘福’，我女儿安妮斯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您可真是我们一家的‘大福星’！”


    福特·安妮斯，一位热心善良的贵族omega，也是第一位资助曙光会的omega。但在她父亲眼中，曙光会无疑是蛊惑人心、企图教坏贵族Omega自甘堕落的邪教。


    谢出云停下脚步，微微颔首，姿态优雅无可挑剔，与福特家主的粗鲁形成鲜明对比。


    “伯父，日安。”他声音平和，涵养极好，“对安妮斯的车祸我深表抱歉，但请您相信，我会让越界者付出代价。”


    “代价？哈哈！”福特家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鄙夷之色更浓，“你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穷乡僻壤里冒出来的Omega，能让人付出什么代价？你们那套空话，骗骗我那天真的女儿还行，糊弄不了我！”


    这番充满厌恶与歧视的言论，非但没有激怒谢出云，反而让他低低地笑出了声。这反应让福特家主一愣。


    今天上午去医院探望时，安妮斯就提前给谢出云打过预防针：“我父亲那个人，欺软怕硬、利益至上、目光短浅，尤其看不起Omega。他要是冒犯了您，我先在这里替他向您赔罪了。”


    此刻，看着眼前气急败坏的男人，谢出云只觉得安妮斯的评价精准得令人莞尔。


    福特家主见他不怒反笑，更是火冒三丈，言语愈发不堪：“你这个边缘星来的卑贱Omega，以为钻营进这种场合，搔首弄姿勾引权贵Alpha就能改变出身了？别痴心妄想了！这里没人会真正接纳你，大家都在等着看你的笑话！”


    谢出云依旧不动声色，甚至还好整以暇地微微偏头，像是在认真品评对方的话语。片刻后，他轻声开口，语气十分真诚：“其实伯父还是有优点的。”


    “什么？”福特家主完全没跟上这跳跃的思维，一时懵住——为什么我骂他，他反倒夸起我来了？


    不对！他凭什么对我评头论足？！


    谢出云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微笑着续道，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看似不经意、实则密切关注着这里的宾客：“至少，伯父对在场大部分人的心思，看得很透。”


    说完，他不等福特家主品出这话里究竟是褒是贬，便优雅地略一欠身，仿佛结束了一场愉快的交谈，转身融入人群。


    留下福特家主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独自消化着那憋闷又无处发泄的怒火。


    笨重的飞矢没有伤到白蝶分毫。


    山海漫漫，静心酝酿下一场风暴。


    没过多久，众人的视线纷纷从谢出云身上移开，转而包围了另一处。


    原来是帝国现任元帅韦德尔·沃森来了。


    他身着笔挺的帝**礼服，肩章上的将星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英俊的脸上带着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他几乎是瞬间就被权贵们围住了，各家都恨不得立刻将自家适龄的Omega引荐给这位帝国最顶级的单身贵族。


    毕竟，能在非公务场合接近元帅的机会，实在难得。


    谢出云在韦德尔身影出现的刹那，便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将自己隐入廊柱的阴影之中。


    然而，谢出云身上的一抹纯白实在显眼，韦德尔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他，视线频频扫过，身形的熟悉感引起了他的好奇。


    “……失陪一下。”韦德尔对身边喋喋不休的众人礼貌颔首，毫不犹豫地拨开人群，朝着廊柱的方向走去。


    他步伐稳健，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最先注意的是他颈上的omega抑制环。


    “帝国晚宴竟然还有omega……”韦德尔从谢出云身后靠近，绕到正面看见谢出云和前元帅相似的正脸后呼吸一窒，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住：“你叫什么名字？”


    谢出云心中微叹，他重返狮鹫星最不想太早遇见的就是这个曾经最了解自己的对手与战友。


    他侧过头，避开那过于锐利的目光，将手中几乎未动的酒杯轻轻放在旁边侍者的托盘上，语气疏离而客气：“抱歉，失陪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在了他的肩上，轻而易举将他定在了原地。


    AO之间的力量差就是如此悬殊。


    “我刚到，你就要走？”韦德尔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探究，“你认识我？”


    韦德尔·沃森是帝国家喻户晓的风云人物，父亲是第三军区的司长，家中世代从军，家族强盛；此外，他的天赋和个人能力也很出众，是军中凤毛麟角的S级Alpha，立下过赫赫军功。


    权势、力量和荣耀他一个不缺，不仅如此他的样貌还十分英俊，性格幽默爽朗。而且他洁身自好，从没和哪位omega走得近过。


    这么完美的人是存在的吗？


    简直是omega们的梦中情A。


    怎么会有omega不认识他呢？因为韦德尔的到来，谢出云再次被拉回了暴风眼。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我不认识您。”谢出云不适地动了动肩膀，推开了肩上的手。


    “我是……”韦德尔正欲自我介绍，他的秘书官适时地快步走了过来，低声而清晰地补充道：


    “这位是帝国元帅，韦德尔·沃森阁下。”


    秘书官的目光在元帅与这位美丽的Omega之间好奇地逡巡，全然不觉得自己的介入有何尴尬。


    也就是韦德尔待下宽容公私分明，才纵得下属的好奇心膨胀。


    “韦德尔……元帅。”


    谢出云低垂着眼帘，声音很轻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自然。


    当年他陨落之后，不是没有想过下一任元帅会是谁。会是那个将他推入深渊、令他支离破碎的元凶吗？


    他曾无比相信韦德尔的人品，但历经生死、从地狱爬回来后，谢出云已经不会用简单的黑白来衡量世界了。


    很多时候，权力的倾轧如同众人添柴的烈火，每个人或许都觉得自己只是加了一根微不足道的柴薪，最终却足以将一个无辜者烧成灰烬。


    没人会认为自己是凶手。


    “那么，你的名字呢？”


    韦德尔放轻了声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手中一直攥着的黑色皮质手套，此刻却用那冰凉而柔软的皮革轻轻贴上了谢出云的下颌，微微用力，迫使他抬起头看过来。


    “为什么总在回避我？”


    被迫迎上那敏锐的眼，谢出云知道再回避就更惹人生疑了。


    他深吸一口气，肩颈伸展，整个人松弛下来，笑容明媚又惑人：


    “初次见面，我叫谢出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