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作品:《御龙

    第147章 尾声(三)   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


    妮儿是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傍晚回到祁王府的。


    她提着大大的, 用花布包裹起来的包袱站在祁王府的门口,一脸局促地与正好躲在大门照壁后,和赵彤玩躲猫猫的朱弦打招呼。


    “大姐我回来了。”妮儿说, “我想爹, 所以我回来看他。”


    朱弦扭头看着妮儿没有说话,因为意外、开心与激动, 朱弦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在原地,感受自鼻根、眼窝处席卷而来的酸涩。


    “当然……你要认为我单纯的只是想回来享福……也是可以的。”见朱弦不说话, 妮儿继续补充。


    “缺钱的日子……肯定会让人觉得不好受……”


    朱弦没有说话, 只猛地朝妮儿扑过去,紧紧把她抱在怀里。


    “你回来了……真好……”顾不得大家都还站在大门口,朱弦留下了激动的泪水。


    妮儿闭上了嘴,眼泪也簌簌往下落。


    姐妹两个人正一通好哭, 赵彤迈动胖乎乎的小短腿走到了朱弦的身边,一把抱住她的腿,兴奋地大喊:


    “抓住娘啦!抓住娘啦!彤儿又抓住娘啦!”


    朱弦这才回过神来,她扯起赵彤的手, 要妮儿与自己一起进府。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响, 幼小的赵彤再度兴奋地大喊:“好爹爹!好爹爹!”


    是赵麾回来了。


    他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身后的小厮, 便迈开大步朝着府门口走来。


    走到朱弦的近处,他才看见正站在朱弦身旁的妮儿。


    赵麾脸上露出惊讶、不可思议的表情, 旋即又变得开心起来,他眉开眼笑地与妮儿打招呼:


    “你回来了?真好……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姐夫。”妮儿站在朱弦的身边,也大大方方与赵麾行了一个礼。


    “你现在, 没有……”


    赵麾只开了一个头,舌头便开始打结了。


    他原本想问妮儿还有没有吃万寿丹,如果有吃,现在既然回家,就尽快戒了。他还想问妮儿,那一件难以说出口的事情,赵麾想让妮儿也别做了,好好找个男人嫁了。


    可只起了一个头,赵麾便发现了不妥,滚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只能站在原地望着妮儿,自己倒率先尴尬起来了。


    妮儿却明白赵麾想说什么,自顾自回答他道:“姐夫放心,我很好,我也很健康,什么毛病都没有,我不会让爹爹再为我担心的。”


    听见妮儿这样说,赵麾也明白过来,愈发喜悦地点点头,对妮儿说,“那就好,那就好,咱别站在这门口,快些进屋吧!”


    说完,赵麾便来到朱弦身边,叫她一声“娘子,我回来了”,便伸手抱起她腿边那个早就急不可耐的小人儿,高高抛起又拢进怀里,引得小人儿兴奋地高声尖笑起来。


    “爹爹的小心肝儿哟……”


    赵麾抱着赵彤径直朝二门里走,妮儿擦擦腮边残留的泪痕也跟在他身后往府里走。


    “大姐,我们也进去吧。”妮儿对朱弦说。


    朱弦点点头,没有说话。


    她不是没有看见妮儿的变化。


    事隔这么多年,再见面的时候,妮儿再也不是原来那个骄纵跋扈的二小姐了。甚至在面对赵麾时,也彻底变了一个样。


    妮儿对赵麾言听计从的样子,一点都看不出从前的影子。


    其实自打赵麾回归,朱弦就从来没有听赵麾提起过妮儿的名字。而偏偏几天前,在城隍庙遇见妮儿后的那场漫长对话里,妮儿也正好没有提起过赵麾,哪怕是赵麾的一点一滴。


    可是朱弦知道,在过去失联的那一整年时间里,他们两个人却刚好都是在隐月谷的。


    这其实已经挺明显了。


    朱弦不是很清楚在隐月谷的那一年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因为无论朱耀廷还是赵麾自己都没有与她提过几句。


    但朱弦知道,在隐月谷的时光一定是赵麾的至暗时刻,他不愿意去回忆,去重新揭开自己身上的疤,朱弦都可以理解。


    所以朱弦从来不要求赵麾对自己打开所有的心门,就算是妮儿也占据了赵麾那一年至暗时光里的某一部分,朱弦也不打算去追查、过问,去刨根问底。


    因为赵麾曾经那么努力地想要到她身边。


    就冲着他肯为了回到她身边吃那么多苦,朱弦就能充分相信他,理解他,并且不会有任何思想上的芥蒂。


    朱弦疾走两步赶到妮儿身边,伸手拿过妮儿手上的那只硕大包袱。


    “来,姐姐帮你拿。”朱弦说,“你太瘦了,往后多吃点。”


    妮儿一惊,想拒绝,但朱弦已经成功抢过她手上的包袱,健步如飞奔去了前头。


    望着正前方不远处疾走的那两个背影,妮儿苦笑着摇摇头——


    眼角早有晶莹,无声滑落……


    ……


    为赶在大雪封路以前回到龙城,才刚过了一个团圆的中秋节,赵麾就带着朱弦和女儿上路了,朱校堂与妮儿一起随车出行,送赵麾一家离京。


    朱弦拉着妮儿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嘱咐她一定要记得照顾好父亲,天冷得添衣,府里的开支得计算好了用。


    因为父亲年纪大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用钱,不要当下看着府里宽裕,便大手大脚地用,一点储备都没有,万一遇到什么意外情况,家里连一点抗风险的能力都没有。


    妮儿耐心地听朱弦跟自己絮叨,时不时给朱弦一个点头以示应承。


    反倒是马车外的赵麾听不下去了:


    “我说娘子,妻妹又不是傻子,这些话,从昨晚到现在,你已经说过快十遍,我都可以倒背如流了,你再讲,会让妻妹多想的。”


    朱弦扶额,她也知道自己讲得多,不想多讲招人厌的,可是她这心里就是担忧,似乎不讲,不足以缓解心底的忧虑。


    不等朱弦反驳赵麾的话,妮儿倒是开口了:


    “姐夫说笑呢,大姐担心我和爹,你就让她讲。再说,我也喜欢听大姐讲话,这么多年没能听到大姐的唠叨,我倒是想念得很……”


    妮儿这话说得很轻松,可不知怎的,朱弦却似乎听出一丝伤痛的味道,鼻头一酸,竟突然就差点落下泪来。


    妮儿看见了,别过脸去,红着眼眶兀自揉搓赵彤胖乎乎的小脸。


    “彤儿要乖,这一路上不可以顽皮,叫你娘亲费力气,待得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小姨给彤儿带荔枝果去龙城。”


    赵彤看不懂大人的情绪,只听见荔枝果三个字,便高兴得很,忙不迭点头,朝着妮儿甜甜地喊:


    “彤儿一定乖,一定一动也不动,小姨早点来,小姨早点来!”


    妮儿笑,点点赵彤肉嘟嘟的小鼻尖,“好,咱们说到做到。”


    一家人且行且说来到了北城门,妮儿下车,与朱校堂一起立在了路边。


    妮儿与朱弦和赵彤道别,互相拥抱,赵彤还往妮儿脸上留下了狠狠的一道吻。


    朱校堂也留恋地看着马车里的女儿和外孙女,待赵彤亲完妮儿,他便也伸出粗老的手拢住赵彤的小脸。


    赵彤明了外公的意思,主动伸嘴,往朱校堂的脸上也响亮地吧唧了一口。


    老外公的脸瞬间绽开了一朵花,嘴里语无伦次地说道:“好,好!乖彤儿,乖彤儿……”


    朱弦红着眼,与自己的父亲和妹妹最后道别,并安慰朱校堂,反正明年春天过了,妮儿可以带爹爹出门游玩,到时候你们来龙城,我们一家便又可以团圆了。


    一家人依依不舍地道别后,赵麾与朱弦终于踏上了北上的路。


    此次赵麾回龙城,只带了不多的几名随从。西路军一直都驻扎在河西三镇的,此次赵麾重归西路军,便也只带了朱校廷的一封诏书,和一纸任命状。


    一家人都轻装上阵,陡然离开送别的家人,愈发显得清冷孤独。


    担心朱弦情绪不好,赵麾舍了坐骑,进到马车来与朱弦坐到了一处。


    赵彤喜欢她爹,见到父亲进来便一个劲地往他身上挤,嘴里唤着“好爹爹,好爹爹”。


    当爹不稀奇,但是能够被女儿专门给冠以“好”字,并作为称呼的一部分,那则是一个男人无上的荣光了。


    赵麾笑呵呵地抱起赵彤,把她放到自己的腿上,与赵彤一起玩她最近才学会的手指游戏。


    突然,赵麾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正好对上朱弦灼热的目光。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赵麾笑。


    朱弦不说话,瞪着赵麾的眼神却愈发沉坠。


    赵麾被瞪得心慌,伸出手来想蒙她的眼睛,却听得朱弦突然开了口:


    “你不是带兵的吗?手底下那么多男人,分一个到祁王府来呗!”


    赵麾一愣,不理解朱弦这句话的意思。


    “妮儿已经二十好几了,再不嫁人,就成老姑子了。”朱弦说。


    赵麾听了便摆摆手,“妮儿的事,你不用急,如果她现在还没有嫁人,只能说明她依旧抗拒。咱们能做的只有等,只有慢慢等她自己放下了,一切才有可能,所以现在你就别想着给她压力了。”


    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朱弦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妮儿在抗拒什么?又需要放下什么?


    要说放下戴桢,那老混子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妮儿没道理还要为一个叛乱分子守寡。


    再说了,妮儿搁这抗拒又放下的,她这个做亲姐姐的都不知道,赵麾是怎么知道的?


    这种被至亲之人隐瞒的感觉真的不好受,虽然朱弦已经安稳地接受了要维护赵麾的尊严就不要问他太多过往的认知,但是当她真正面对自己夫君与亲妹妹一起保守同一个秘密的时候,她依然会止不住地难受。


    朱弦张了几次嘴,都没有把话说出来。


    她转过身,无力地靠上身侧的车窗棂,两手轻轻放上自己的小腹,闭上眼睛,再也不说话。


    赵麾看见了朱弦的异样,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他明白朱弦因为什么难过,虽然十分不想去回忆,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对朱弦有所交代。


    于是赵麾挑开车门帘,叫护卫过来把小小姐带去奶娘的车上,完了再转过身——


    “娘子……”赵麾很无奈地叹一口气:


    “你误解我了,娘子。”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阻止你的妹妹嫁人,相反,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能够早日找到她的良人。”


    朱弦睁开一只眼,瞟一眼义正严辞的赵麾,便又把眼睛闭上了。


    赵麾伸手,想去搂朱弦的肩,却被她一把推开。


    赵麾也不介意,继续伸手搂朱弦的肩、腰,拉手,扯胳膊……


    最终两个人的手定格在了紧紧粘在一起的状态。


    朱弦没力气挣脱,只能扶额苦笑。


    赵麾把朱弦的手扯上自己的胸口,语重心长地说:


    “在我赵麾来说,决没有什么不可以拿出来对娘子说的事,我行得端坐得直,桩桩件件都无愧于自己的良心!如果娘子想知道,尽管盘查,但是……”


    话锋一转,赵麾继续说道:“有些事,并不是我故意对娘子隐瞒,而是关乎到妻妹的尊严。她不想对你和岳丈说的事,必定是有她自己的考虑的。如果她想抹去的这些过往,却被我广而告之大白于天下,那就是我赵麾的错了。如果娘子实在关心你的妹妹,就多考虑考虑她的感受吧……”


    见赵麾说得如此坦荡,倒是让朱弦的心里终于释然了一点。虽说被亲人隐瞒的感觉不好受,但赵麾说的也不无道理。


    妮儿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妮儿了,她对朱弦没有恶意,更不再是朱弦的敌人。妮儿的经历或许比想象的还要更糟,所以才造就了现在的她。


    这样想着,朱弦便轻轻地叹一口气,道:


    “没有怀疑夫君的意思,夫君不要往心上去。”


    见朱弦被自己说动,赵麾总算松了一口气,心说这女人的感觉有时候是挺迟钝,可不得不承认她有时候的鼻子又特别的灵。


    眼看着朱弦面带一丝倦容地靠在窗边,任由自己捏着她一只柔荑搓来搓去,心下爱怜愈盛,赵麾欺身而去,低头想一亲芳泽,却被朱弦抬手停住。


    “别挤……”朱弦说。


    赵麾不解,他觉得挤着挺舒服。


    “你不是没生气了嘛?今晚我们住凌沧关,那里的枫叶很有名,为夫带你去住临崖的客栈,可以看漫山的红叶,彤儿就交给奶娘,咱们俩……”


    “不可!”不等赵麾说完,朱弦便打断了他的话。


    “夫君,我有件事要对你讲。”朱弦迟疑着开了口。


    “原本看你也忙,不想跟你说这些耽误你的行程,但是……但是……”朱弦扭捏着,拿手拼命绞着自己的罗裙,绞成一缕又一缕,看得赵麾心乱如麻。


    “你说……”赵麾扯一把朱弦,督促她快一点说。


    朱弦低头,飞红了双颊,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


    “我又有了……”朱弦说。


    “……”


    气氛凝固了半晌,旋即自马车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声,唬得马车外随行的护卫都惊了一跳。


    “哈哈!娘子,你真是我的心娇娇!来,让为夫亲一口!”


    马车里传来赵麾的声音,如洪钟般响亮。


    护卫们都笑了,赶车的马车夫快要拿不稳马鞭。


    “呔!你说这么大声干嘛?”马车里传来朱弦压抑的声音,气恼又急躁。


    “为什么不能说?娘子又有孕了,我高兴啊!”浑厚的男声依旧直破苍穹。


    “你……”


    听得此言,护卫们更乐了,为首的那个转身,朝身后兄弟们眨眨眼睛,众护卫们皆明了,气沉丹田一起长啸出声: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祝夫人生一个大胖小子,与将军白首不相离!哈哈哈哈哈……”


    夕阳西下,溶化了半边天,微风拂过,麦浪翻滚,带来秋的呢喃——


    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就连有情的人儿也得要有新的收获哦!


    车轮磔磔,碾过旖旎暮色,带一路的欢笑,朝着天边晚霞燃烧的方向,飞驰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