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一闭不睁，慕念慈这辈子就过去了。


    她作为玄界第一宗门凌云宗的宗主，正带领弟子们一同抵御天魔，她前脚刚把一个莽撞的小弟子从天魔包围圈中救出，自己后脚就中了埋伏。


    魔王连同十七个天魔长老，正好组成天魔最强杀阵【要你命十八掌】，慕念慈随即身死道消。


    好在，她慕念慈可不是光吃素的道姑。


    临死之际，顺便拉着对面的天魔王同归于尽了。


    再次睁眼时，她竟站在热闹的繁华街道上。


    和煦的阳光，没有血腥味的空气，两侧是穿着各异、叽叽喳喳的人群，脚下是笔直的石板道路，周遭的一切让慕念慈觉得熟悉，可这短小的四肢、低矮的视角又让她十分陌生。


    这里显然是玄界第一都、白帝城的正中心。


    街道两侧人声鼎沸，几句议论声还是断断续续收入慕念慈耳中。


    “这楚家大小姐、楚甜儿怎么带个傻兮兮的丫头一同参加觉醒啊......”


    “欸~这你就不知道了，那是楚家收养的弃婴，名唤慕念慈，原是养在楚小姐身边做贴身丫鬟使的，谁料而今六岁了还是个笨货！要不是楚家心善，一早打发出去了......”


    “......如此呆傻，想来是赶上了新仙诏才有此机缘呀。”


    “谁说不是呢？可惜这等蠢笨，有机缘也白搭......”


    慕念慈只觉脑中晕眩，一段段记忆奔涌而出。


    她竟从玄魔大战的战场，直接穿越到了一千年后，灵魂还附在了一个六岁女童身上！


    她不再是一呼百应，法力高强的一宗之主。


    而是从小养在楚家的可怜婴孩，任打任骂、蠢笨如猪的粗使丫头。


    直到两月前，玄界颁布了新诏，下令自今年三月起，凡是开蒙的孩童，无论出身，都可以参与每年的资质觉醒测试。


    楚家为了不落人话柄，这才带上了她。


    “慕念慈妹妹，你愣着做什么？”


    慕念慈抬头看去，眼前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孩容貌秀气，衣着华贵，正是楚家大小姐，楚甜儿。


    慕念慈双眸微眯，别看这楚甜儿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平日里就属她欺负慕念慈最狠，轻则关在柴房好几天不给饭吃，重则藤条蘸上盐水又打又骂。


    要不是参加这场测试，楚家甚至不会给她一件好衣裳穿。


    楚甜儿拉着她的手迈开步子，用故作怜惜的语气，高声道：“我可怜的慕念慈妹妹，怎的又犯痴病了，不怕，甜儿姐姐带你走。”


    周围人夸赞的话一句接着一句，慕念慈只是默默看着自己细弱手腕上，一道道初现端倪的深浅红痕，眸光渐寒。


    没想到同为六岁孩子，下手竟如此狠毒。


    很快，楚甜儿拉着她走上台阶，来到铺着大红绒毯的高台上。


    不远处，一尊气势如虹的仙人剑斩天魔的雕像傲然而立，那仙人英姿飒爽，挥剑转身凌空一击，天魔便跌坐在地，连声求饶。


    慕念慈认得，那是自己。


    准确来说，是一千年前玄魔大战时，斩断魔王一只角的自己。


    只是雕琢历经岁月的磋磨，早已不似当初栩栩如生了。


    慕念慈收回思绪，一位道童迎了上来，将她和楚甜儿引到了两个相邻的木桩前，不过转头的功夫，又接引别的小孩去了。


    而这样衣着朴素的道童，场中还有好几个，都在台上来来回回忙碌着。


    慕念慈好奇打量，台上共立着十二个半人高的木桩，把台面均匀分成了十二个区域。


    每个木桩前还站着一、两位道人，他们穿着各色道袍，头发或束或散，身形或高或瘦，年轻的、年长的，神态各异。


    此刻，他们都在等待着场中几位道童，将接连走上高台的孩子们，分别送到自家区域的木桩前。


    每个区域上方，还悬着不同宗门的标识，有些符文慕念慈认得，都是千年前玄界六洲十二顶级宗门之一，有些她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而这样的高台，从右看去还有三个。


    没想到，昔日只许玄者进出的玄界白帝城，历经千年，因为越来越多的百姓定居变得热闹繁华。


    玄界各个宗门也终于放下成见，愿意接纳平民子弟。


    千年夙愿，当下都已实现，慕念慈不由覆手而立，仰天长叹，三分感慨，七分欣慰，多一分是对玄界美好未来的展望。


    “云师兄，这小孩儿怎么看起来......怪老怪老的？”束发的少年道人、高瞻，眯眼看向慕念慈，对身旁高自己一头的年轻道人、云漫天，悄声问出疑惑。


    “咳咳~莫非师弟说的是，咳咳~那般....嗯......泰然自若的神态吗？”


    高瞻眉头紧蹙，点点头，又立马摇头如拨浪鼓。


    云师兄的回答似乎没有精准戳在他的心巴上，他只能压低声音，换个方式郑重强调道：“师兄，你信我，她简直和师傅准备家法我前，一模一样！”


    云漫天看着此刻的师弟，比自己这个病人的脸色还要苍白几分，心下叹息。


    也不怪师弟吓成这样，可怜他从小替师兄们背锅，都被师傅打出阴影了。


    云漫天带着狐疑的眼光审视慕念慈，下意识摩挲起下巴。


    这是他陷入思考时的动作。


    不知怎的，云漫天想起了那张供在祠堂的祖师奶画像。


    也是这般覆手而立，在悬崖之上俯瞰茫茫云海，仙风道骨又不失和蔼慈祥的模样。


    等等，他为什么要用“也”字？


    然而，就在云漫天的思绪似乎要抓住什么关键的时刻，那小孩竟因为躲避一只靠近的飞虫，两脚不稳摔倒在地。


    这？


    云漫天和高瞻面面相觑，什么疑惑顷刻间荡然无存。


    云漫天顺了口气，缓缓道：“咳咳~高师弟，小孩子嘛，不过是怀着敬仰，刻意模仿仙辈罢了，不值得大惊小怪。”


    “云师兄，说的是......”高瞻嘴上附和着，心里依旧打着鼓。


    云漫天轻拍高瞻肩膀，继续宽慰道：“咳咳~不过懵懂稚子，师弟抬手就能要了她的性命，何惧之有？”


    高瞻望向爬起来拍拍灰的慕念慈，小小一只，可可爱爱的，还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是啊，就这，一个黄毛丫头有啥可怕的？


    高瞻重重点头，脸也不白了，腰板也挺直了，甚至还有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要是这丫头能入门，当成师傅欺负一顿，他感觉这辈子都值了！


    而此刻，在台上的慕念慈，并不知道云漫天和高瞻的这段插曲。


    她确实是摔了，摔的本人也莫名其妙。


    慕念慈记得，当时她不过歪头避让一只飞虫的功夫，脚下正好踩着没铺平的红毯，借着向前的力道，就那么直愣愣跌坐在地上。


    她知道原身底子弱，但没想到这么弱。


    唉，看来以后得好生调理才行。


    慕念慈这边正暗暗计划着需要的草药丹丸，楚甜儿那边已经提着裙子，装模做样走来关心她了。


    楚甜儿一个六岁的孩子，就学会了两副面孔，该表扬她家风如此，还是天生聪慧呢？


    慕念慈心底冷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咽喉却被诡异的力量扼制。


    像是迷失在沙漠里濒临死亡的旅人，在一滴水的渴求里困顿挣扎，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难道，她是个天生的哑巴？


    不，不对，她怎么可能是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