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曲拿着那份记录着惊人结果的报告匆匆离开了内部实验室，想必是去向更高层级汇报。空间内只剩下江易和陈回遇，以及维生舱内重新闭上双眼、仿佛再次陷入沉睡的007。


    江易凝视着舱内那完美得如同艺术品的造物，心中情绪翻涌——有对自身杰作的自豪，更有对H区将其据为己有的冰冷愤怒。他压下这些情绪，用一种混合着纯粹学术惊叹与好奇的语气，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陈所长，能研制出Z1这样的生命体……简直是我见过最完美的生物。不知道是我们所里哪位前辈的手笔？真是令人敬佩。”


    他问出这话时，内心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想看看H区的人偷窃他人成果时，脸皮究竟能厚到什么程度。


    陈回遇闻言，却没有立刻给出那个预想中的、粉饰太平的答案。他转过头，看向江易，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不像平时那般温和，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什么的微妙感觉。


    “江易，”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安静的实验室里回荡，“如果你现在是站在外面，以普通访客或外围研究员的身份问我，我会告诉你，这是我们所一位已故天才研究员毕生的心血，因为他意外离世，许多核心数据缺失，我们只能尽力破解，延续他的研究。”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着江易，仿佛要穿透他平静的表象：“但你现在站在了这里，站在了这个项目的内部。”


    陈回遇的语气变得平淡而直接：“所以，我会告诉你实话。Z1是上级部门直接派送到我手里的，来源是最高机密。至于它究竟来自哪里，由谁创造，我……不知道。”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江易的意料。他预想了各种被粉饰过的谎言，却没想到对方如此干脆地承认了“不知道”，甚至暗示了其来源可能并非H区本身。这种近乎坦率的回答，反而让江易准备好的一切腹稿和讥讽都堵在了喉咙里，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看着陈回遇那双深邃的眼睛，第一次有些摸不透这个人。他是在暗示什么？还是仅仅在陈述一个他认为无需对内部核心成员隐瞒的事实？


    江易只能勉强扯出一个算是回应的笑容，干巴巴地说：“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了。”他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任何反驳或者试探的话。


    陈回遇似乎并不介意他的反应，只是笑了笑，仿佛刚才只是谈论了一下天气。他率先转身，示意可以离开内部实验室了。


    江易跟在他身后，思绪有些混乱。走到实验室外的走廊，他才猛地想起风衣还没还。他连忙拿起放在一旁椅子上的纸袋，递了过去：“陈所长，你的衣服，谢谢。”


    陈回遇停下脚步，看着他有些匆忙的动作和递过来的纸袋，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很自然地接过：“不客气。”他将纸袋随意地拿在手里，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反而很自然地看向江易，问道：“快到午休时间了，要一起去吃午饭吗？”


    “啊？”江易还沉浸在刚才关于007来源的对话和混乱的思绪里，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日常的邀请让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直接愣住了。


    他看着陈回遇，眼神里带着一丝没掩饰好的茫然。


    陈回遇见他这副样子，不由得低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明显的愉悦和调侃：“开玩笑呢。”他目光落在江易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的脸上，语气戏谑地补充了一句，“你怎么还是这么呆。”


    说完，他也没等江易回应，便拿着纸袋，心情颇好地转身朝着自己办公室的方向走去，留下江易一个人站在原地，对着他离去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面前，似乎总有些措手不及。


    呆？江易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居然被人用“呆”来形容？这感觉……真是前所未有。


    江易抬手看了一眼手环，确认快到午休饭点，便收拾了一下工作台，朝着研究所餐厅走去。刚走到餐厅门口，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喊道：“江博士！这边！”


    他转头，看见林砚正坐在靠窗的一张四人桌旁，用力朝他挥手。而林砚旁边，坐着行随和行淮兄弟俩。行随看到江易，也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点头致意，连一向专注自己世界的行淮也难得地抬眼看了过来。


    江易原本想找个安静角落独自用餐，顺便理清纷乱的思绪，但看到行氏兄弟也在，那点拒绝的话便不太好说出口。毕竟同住一个宿舍，关系不宜搞得太僵。他略一迟疑，还是迈步走了过去。


    “拼个桌，不介意吧？”林砚笑嘻嘻地说，已经主动把旁边空位的椅子拉出来了一些。


    “当然。”江易点点头，在空位上坐下。


    午餐在还算轻松的氛围中进行。林砚依旧是活跃气氛的主力，时不时找话题和江易搭讪，行随偶尔会插入一些关于研究所设施或者项目进度的务实讨论，行淮则大部分时间安静进食，偶尔在涉及到技术细节时才会简短地发表一两个精准的看法。江易大多时候是倾听，必要时应和几句，这顿午饭倒也吃得相安无事。


    饭后，江易回到宿舍简单休息了半小时。下午一点半，他准时回到了A-7实验室，准备继续上午未完成的基因片段分析工作。


    他刚换上白大褂，还没来得及拿起实验器材，就听到千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江易博士。”


    江易转身，看到千曲站在实验室门口，表情是一贯的职业化冷静。


    “陈所长要见你，请跟我来。”千曲说完，便转身带路。


    江易心中微动，面上不动声色地跟上。千曲领着他穿过几条走廊，来到了位于研究所核心区域的一扇厚重的实木门前。千曲进行了权限认证，门无声滑开。


    “陈所长，江易博士到了。”


    “请他进来。”里面传来陈回遇沉稳的声音。


    千曲侧身让江易进入，随后便从外面关上了门。这是江易第一次进入陈回遇的办公室。


    办公室宽敞而简洁，色调以深灰和原木色为主，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部分研究园区。靠墙立着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和资料。陈回遇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低头专注地看着一份电子报告，眉头微蹙，似乎正在思考什么难题。


    听到江易进来的脚步声，他头也没抬，只是随意地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随便坐，稍等我一下。”


    江易依言在舒适的皮质扶手椅上坐下，目光快速而谨慎地扫过整个办公室。这里的气氛与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少了几分官僚气，更像是一个纯粹的研究者的私人空间，只是规格更高。


    江易在柔软的皮质扶手椅上坐下，身体略微有些紧绷，正猜测着陈回遇突然叫他来的目的。忽然，他感觉小腿旁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轻轻蹭过，带着温热的体温。


    他下意识低头一看，竟对上一双湛蓝如宝石的眸子。


    一只姿态优雅、重点色分布极佳的暹罗猫，正用脑袋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腿，长长的尾巴尖儿微微卷起，显得毫无戒备。


    江易的心几乎瞬间就软化了。他向来对暹罗猫情有独钟，在进入E区从事高度机密研究之前，他曾养过一只，陪伴了他许多年，最后寿终正寝，那之后他便再没机会也没精力饲养宠物了。此刻见到这熟悉又可爱的生灵，他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遵循着与猫相处的礼节，先递到小家伙的鼻子前，让它嗅闻，录入自己的气味信息。


    小暹罗猫凑近闻了闻，似乎很满意，不仅没有躲开，反而主动将脑袋顶进了江易的掌心，发出了一阵响亮而满足的“咕噜咕噜”声，身体也放松地靠在了他的腿边。


    江易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指尖熟练地搔刮着猫咪的下巴和耳后，那娴熟的手法惹得小家伙眯起了眼睛，咕噜声更响了。


    “它叫三十七。”陈回遇的声音从办公桌后传来，不知何时他已经抬起了头，正看着这一人一猫的互动，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江易一边抚摸着猫咪，一边顺口问道：“三十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这名字听起来不像通常给宠物起的。


    陈回遇将手中的电子笔放下，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讨论天气：“读着顺口。”


    这个理由简单得近乎敷衍。江易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注意力又回到了腿边这只亲人的小猫身上，指尖感受着那柔软温暖的毛发和震动的小身子。


    他没看到的是，陈回遇看着他那副全心沉浸在撸猫中的样子，嘴角又一次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那笑容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和某种得逞般的意味。


    江易逗弄了一会儿猫咪，似乎感觉到一道持续的目光，他下意识抬起头，正好撞见陈回遇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笑容。


    江易有些莫名，忍不住开口问道：“陈所长，你……到底在笑什么？” 他实在搞不懂，这个男人似乎总在他身边露出这种意义不明的笑容，让他心里有点发毛，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陈回遇闻言，非但没有收敛，眼中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些，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易一眼，然后将目光重新投回桌上的报告，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自然地转换了话题：“好了，说正事。关于上午Z1的脑波数据，有几个细节我想再跟你讨论一下……”


    江易：“……” 他只能默默地把疑问咽回肚子里，一边听着陈回遇的分析，一边手下无意识地继续抚摸着黏人的三十七，感觉这次谈话的开端，实在是有点偏离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