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雪（廿二）


    生日过后，家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宁静。那本《星星来的礼物》被小雨放在床头，时常翻阅。她似乎接受了这个浪漫化的解释，不再追问血型或星星的具体细节，但林静和赵伟都明白，孩子心中的疑问只是暂时沉潜，并未消失。


    赵伟的沉默变得更深。他依旧尽责地扮演着丈夫和父亲的角色，但眼神时常飘向远方，带着一种林静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恐惧与决绝的复杂情绪。他接听陌生电话时会下意识地避开家人，晚上在书房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林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知道，苏强这个名字，以及它所代表的一切，像一枚深埋的毒刺，仍在不断释放着毒素，侵蚀着赵伟，也威胁着这个家的安宁。那个报警后换来的平静期，更像是一场休战，而非终结。


    终于，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积蓄的压力冲破了堤坝。


    孩子们都睡了，窗外电闪雷鸣，雨点疯狂地敲打着玻璃窗。赵伟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书房，而是坐在客厅沙发上，面前摆着一杯早已冷掉的茶，眼神空洞地盯着电视屏幕上的雪花点。


    林静走过去，关掉电视，在他身边坐下。雨声填补了瞬间的寂静，显得格外喧哗。


    “赵伟，”她轻声开口，声音在雨声中几乎被淹没，却又异常清晰，“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赵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没有转头，也没有回应。


    “苏强，”林静吐出这个名字，感觉到身旁人的瞬间僵硬，“他就像这场暴雨，躲是躲不过去的。告诉我，他到底还握着什么？除了那些威胁，除了小雨的身世，还有什么让你害怕成这个样子？”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咆哮。赵伟的双手紧紧攥着膝盖，指节泛白。


    就在林静以为他不会开口，准备放弃时，他忽然发出一声极低极沉的、仿佛来自胸腔深处的叹息，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


    “不是他握着什么……”赵伟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是我……我可能……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林静的心猛地一沉。“错误？”


    赵伟抬起头，眼中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雨水在玻璃上蜿蜒的痕迹，仿佛也映在了他憔悴的脸上。“苏媛和她丈夫……那场煤气泄漏……可能不是意外。”


    一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林静耳边炸开。她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赵伟双手捂住脸，肩膀垮了下去，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苏强之前威胁我时，不止一次暗示……暗示他知道他姐姐的死因有问题。他说，如果我把他逼急了，他就去公安局，说他手里有证据，证明那场事故……是人为的。他甚至……暗示我可能知情，或者……有牵连。”


    林静倒吸一口冷气，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你知情吗？赵伟！你告诉我实话！”她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


    “我不知道！”赵伟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是崩溃般的痛苦和一丝被冤枉的愤怒，“我当时接到消息，只觉得是天大的意外，是命运的无常！我甚至因为没能保护好苏媛而自责！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剧烈地喘息着，像是濒死的鱼。


    “但是……但是苏强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了我的脑子。我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回想苏媛出事前给我打的那个电话，她的恐惧，她的语无伦次……回想我赶过去处理后续时，现场一些微小的、当时没在意的违和感……我越想越怕，怕那真的不是意外，怕苏强手里真的有所谓的证据，怕……怕警察会怀疑到我头上……毕竟，我收养了小雨，在别人看来，我似乎有动机……”


    他的话语混乱而急促，充满了恐惧和自我的折磨。林静看着他几乎要崩溃的样子，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又疼又闷。


    她终于明白，压垮赵伟的，不仅仅是苏强的勒索，更是这份对未知罪恶的恐惧，以及可能被卷入犯罪漩涡的惊惶。这份重负，他独自背负了太久。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林静的声音带着哭腔，既是心疼，也是后怕。


    “我怎么告诉你？”赵伟惨然一笑，“告诉你，你丈夫可能被怀疑与一桩命案有关？告诉你，我们这个家，可能建立在如此不堪的阴影之下？我……我不敢，静静，我怕失去你，失去这个家……”


    他说着，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这个一向隐忍克制的男人，在妻子面前，露出了最脆弱无助的一面。


    窗外的雨势渐小，雷声远去，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夜晚的寂静。


    林静看着他，看着这个与她同床共枕十几年、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又如此脆弱的男人。愤怒、恐惧、心疼、怜悯……种种情绪在她心中激烈交战。


    最终，她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用力捧住了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赵伟，你听清楚。”她的声音依旧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第一，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和那场事故无关。第二，无论那场事故真相如何，都与我们和小雨无关。第三，苏强的威胁，是犯罪。我们不能被他拖进泥潭，更不能被他的恐吓毁了我们的生活！”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明天，我们再去见谭警官。把苏强所有的威胁，包括他对事故的暗示，原原本本告诉他。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我们一家人的事。我们要借助法律的力量，彻底摆脱这个恶魔！”


    赵伟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力量。那力量，像一道光，穿透了他心中厚重的阴霾。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重重地点了点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林静的手背上。


    “好……”他哽咽着，“我们一起……一起去。”


    雨停了，窗外一片被洗涤过的澄净。屋内的两人，在经历了这场风暴般的坦白后，精疲力尽，却也在泪水中，重新找到了并肩站立的力量。


    重负依旧在，但至少，不再由他一人独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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