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二十分，弗兰在刷牙，劣质的牙刷在牙龈上来回刮蹭。手机在洗漱盘的边缘震动，塑料壳磕在瓷砖上，发出“哒哒”的提示音。


    弗兰拿起手机，是应声白的短信。


    应声白：早安，记得吃早餐。


    七点二十分整，一分钟不早一分钟不晚。和昨天一样，和前天一样，和过去的一千零九十五一样。


    应声白：我给你定了牛奶和三明治，应该快到了，开门拿外卖小心点。


    弗兰：好的，收到。


    弗兰走到衣柜前，穿上灰色的工服。拉链拉到顶，到旁边的镜子确认了一下拉链拉到顶，领子没歪，袖口没卷。打开包，检查里面。钱包、工牌、手机、钥匙，弗兰又数了一遍，确定都在。


    出门，反锁门。弗兰拉了拉门把手，门没开，下楼。


    早上七点五十分，弗兰挤上了地铁。人很多，她站在边缘被穿西装的男人硬控在列车行驶方向的左边门。左边坐着的女生戴着耳机看手机，右边的中年男人滑手机，每次停顿半秒。车厢里所有人都看着手机，没有人说话。


    到站，沙丁云人群涌出去。弗兰看见前面穿职业装的女人，左脚右脚左脚右脚，马尾甩动的频率和步伐一致。弗兰跟着女人走进公司，工牌在读卡器上敲了一下。


    电梯已经有七八个人，弗兰最后面进的电梯。


    有人按了‘12’，有人按了‘39’，有人按了‘45’。


    弗兰伸手，按了‘99’。按钮按了，亮出红色的光。电梯里安静了一秒，站在前面的人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飞速把头转回去。


    电梯上升的速度很快，人到达自己的楼层就跑出去。40、50，人在减少。过了60层电梯里只剩下弗兰一个人。


    电梯继续上升，头上的数字跳得越来越快。


    99。


    电梯停了，门打开冷气迎面扑来。弗兰走出电梯，黑色的大理石地面可以清晰照出鞋底的纹路。没有格子间，没有隔板。整个楼层就是一个巨大的空间，与其说是办公室，确切来说是没有窗户的仓库。中间放着银灰色的服务器，多得看不到尽头。蓝色的灯光在服务器上不间断闪烁，发出像电流又似蜂群的声音。


    一个男人从某一排服务器后面走出来，三十多岁，两鬓些许灰白，穿着的白色实验服衣角布满灰尘的痕迹，两边的的袖口被他卷起来，露出手腕。


    男人更靠近了，脸上的镜片反射出平板电脑上一行行代码，“你可以叫我林工。我需要你的工牌核对信息。”


    林工推了推眼镜，眼镜滑下来又滑上去，警惕地从下往上扫视这个楼层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李姐说你需要权限查阅个人的AI使用记录，在此之前，你需要阅读保密协议和免责声明。”


    弗兰从脖子上取下工作牌，左手递出去，右手接过一打文件。粗略扫过个人信息对得上之后，爽快翻到最后面签名。


    “我对你要查什么不感兴趣，这里的任何一个零件你但凡碰一下弄坏了，倾家荡产都赔不起。”


    林工转身，弗兰加快脚步跟上。


    "你的数据拉过来了。"他说，"李姐给你申请了临时权限，但只有三个小时。"


    "从现在开始计时。"林工看了一眼手表，"八点零八分，到十一点零八分，权限自动失效。"


    他走到一排服务器前，转了个弯。弗兰跟着他，不只何时到达一排格子间。和12层一样，灰色的隔板，白色的桌子，黑色的椅子，电脑也是同一个型号。


    “这是查询区，平时没人用。”


    "这台电脑已经登录了你的临时账号。"他说，"你想查什么，直接输入就行。"


    屏幕起来，上面是一个黑色的界面，左上角有一行字：


    【情感OS·查询系统】


    用户：弗兰（临时权限）


    剩余时间：02:59:47


    "怎么查？"弗兰问。


    "很简单。"林工说，"输入对方的名字，或者用户ID，系统会自动调出所有数据。"


    他指了指屏幕中间的搜索框，"在这里输入。"


    弗兰看着那个搜索框，右边有个小小的放大镜符号，光标在最左边跳动。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她问。


    "有。"林工说，"第一，你只能查使用过情感助手的用户。没用过的，系统查不到。"


    "第二，你只能看数据，不能下载，不能截图，不能打印。"


    "第三，"他推了推眼镜，"你在这里查到的东西，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我。"


    弗兰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这是规定。"林工说，"99层的数据都是机密。你能进来，已经是特例了。查完就走，不要硬待着三小时。"


    "如果看到什么糟糕的东西，那就当你没查过。"


    林工说完就走，脚步声"哒、哒、哒"，越来越远。


    弗兰坐在格子间里，机器运转的"嗡嗡嗡"的声从远处传来。


    屏幕上，倒计时还在跳：


    剩余时间：02:58:13


    弗兰把手放在键盘上，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输入熟悉的三个字：应声白。


    "嗒"。


    【用户查询结果】


    姓名：应声白


    用户ID：#067


    注册时间：x019.06.15


    情感助手状态：已开启


    使用频率：高频


    AI生成消息数量：23,547条


    屏幕开始滚动，一行行消息，从上往下。


    x020.11.17 07:20 | 早安，记得吃早餐。【AI生成】


    x020.11.17 07:30 | 我给你订了牛奶和三明治，应该快到了。【AI生成】


    x020.11.16 07:20 | 早安，记得吃早餐。【AI生成】


    x020.11.15 07:20 | 早安，记得吃早餐。【AI生成】


    全是【AI生成】。


    应声白从第一次见面所有和她的对话都是AI教的？


    弗兰的手指攥紧鼠标，鼠标"咔"的一声。


    弗兰继续点向右上角的自己的头像，准备跳转到档案界面。鼠标不小心滑倒右上角的一个不显眼的图标上。这个入口是12层的电脑没有的，或许是她平时没注意到。


    一个巨大的数据库展开在前，左侧是搜索栏，右侧是分类标签：冲动型、理性型、平衡型。


    这些分析，不就是她每天给对话标注的那三种吗？


    为什么会出现在“人员档案库”里？


    弗兰点开“冲动型”


    【冲动型人员列表】


    总数：347,892人


    标记颜色：红色


    特征：情绪波动大，行为冲动，难以遵守规则


    列表中密密麻麻的名字在滚动，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个标签。


    她点开同楼层的同事：


    姓名：陈晨


    同化度：15%


    人格类型：冲动型


    最近行为记录：


    ??上班迟到3次


    ??与同事发生争执


    ??消费行为冲动，超出预算


    弗兰的手指僵在鼠标上。


    人......也被标注了？就像她每天标注的那些对话一样？


    弗兰退出来，点开"理性型"的标签：


    【理性型人员列表】


    总数：512,301人


    标记颜色：绿色


    特征：严格遵守规则，情感表达克制，追求效率


    又是一长串名字，这次每个名字后面是绿色的标签。


    弗兰有点开一个眼熟的人：


    姓名：艾米


    同化度：78%


    人格类型：理性型


    最近行为记录：


    工作效率提升40%


    社交频率下降82%


    情感表达减少


    弗兰盯着屏幕，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深吸一口气，点开最后一个分类：


    【平衡型人员列表】


    总数：？？？人


    标记颜色：？色


    特征：人格协调，能够平衡情感与理性


    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我是什么类型？


    她移动鼠标到搜索栏，输入自己的名字：


    弗兰，回车。


    页面停顿了两秒，弹出一个结果：


    【档案详情】


    姓名：弗兰


    编号：EVE-000


    同化度：50%（动态波动）


    人格类型：未分类


    【特殊标注】


    状态：实验观察中


    备注：拒绝人格整合，保持三元动态平衡，样本价值：高


    弗兰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的人格类型那一栏，是空白的。不是红色的，也不是绿色的。


    什么都没有，还是暂时还没有打上颜色？


    屏幕突然出现一行字：


    【检测到异常情绪波动】


    【是否启动同化度可视化？】


    【Y/N】


    同化度可视化？


    弗兰犹豫了，耳边恰时冒出两道不同的声音，


    声音A：别点！


    声音B：别点。


    她回看屏幕，然后按下了"Y"。


    屏幕黑了一下，跳出红色警告：


    【警告：检测到异常访问】


    【正在定位用户......】


    弗兰猛地拔出电源。


    心跳如雷。她站起身，椅子"咔"的一声往后滑。


    “林工！”


    看到了远超她权限的内容。弗兰站起来，椅子"吱"的一声往后滑，她知道她要马上离开。


    弗兰往服务器那边走，"林工？"


    一个人影都没看见。弗兰停下脚步，前后左右都是数不清的服务器。


    没有人。


    算了，要查的东西都查完了，她已经清楚想要的答案了，弗兰决定直接离开。


    弗兰顺着过来的路线往回走，但她走了十几分钟，还是没看到电梯。


    她转了个弯，还是服务器，换个方向，又是服务器。发呆了不知道多久，看看地面，看看天花板，弗兰最后选了个最亮的方向一直走。


    终于看到电梯，银色的门，没有特殊。弗兰回到12层，午休时间都差不多结束了。一个上午什么都没吃，弗兰走去茶水间随便找点吃的垫垫肚子。


    茶水间里有三个人，两个不熟的同事蜷缩在吧台里聊天，她的饭搭子艾米正在倒咖啡。


    "艾米。"弗兰走过去。


    艾米转过头，露出一个微笑："弗兰，你来了。"


    弗兰正要说话，突然愣住了。


    艾米的头顶，飘着一个淡绿色的光晕。


    就像游戏里的血条，但不是数字，是颜色。


    绿色。


    弗兰眨了眨眼，那个光晕还在。


    她转头看向旁边的两个同事，


    同事A：头顶绿色光晕，颜色更深。


    同事B：头顶也是绿色。


    弗兰的呼吸一窒。


    同化度可视化。


    在99层点的对话……激活了。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弗兰试探性地问艾米。


    "感觉很好。工作效率提升了7%。"艾米平静地说。


    弗兰想起了档案库里的分类


    绿色标签 = 理性型。


    她盯着艾米头上："你平时不是总抱怨加班吗？"


    "那是非必要的情绪反应。"艾米说，"我现在明白了，工作是实现自我价值的最优途径。"


    旁边两个同事也在说话，


    头顶深绿色的同事A："一个上午任务完成度92%，明天申请多一点，争取早日加薪。"


    头顶绿色同事B："根据数据分析，我们应该调整下午的工作流程。"


    他们的声音没有起伏，表情标准化。


    弗兰吓得转身往外走。


    "弗兰？"艾米在身后叫她，"你不喝水了吗？ "


    她转过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我……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待会儿再来。"


    "好的。"，艾米微笑，"记得补充水分。"


    弗兰点点头，慢慢挪向洗手间，像平时一样。


    走廊里，她遇到了更多人。


    所有人头顶都有光晕。


    绿色。


    绿色。


    深绿色。


    偶尔有几个红色的，他们走路速度很快，表情急躁，说话声音很大。


    弗兰双手撑在在洗漱盘上，大口喘气。


    抬眼，看向自己的头上，没有光晕。


    她什么颜色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