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愿者上钩

    接到方午电话的时候,华桉刚把身份证从挂着松果吊坠的包里拿出来,递给值机人员,对方问了句是否需要选座,他把电话远离耳朵,“麻烦选个靠窗的座位。”


    “什么?”电话那头问。


    华桉重新把电话贴回耳边,“没事,我在值机。”


    “又去哪啊这次。”


    “去陇省,进山,过两天我估计就没信号了。”


    “我就猜你下句肯定是这个。”


    工作人员指了指面前的表格,他龙飞凤舞的签上自己名字。


    电话里后面的话顺着空气就飘走了,他一句也没听见,签好字后,对面声音才顺着耳朵钻进来。


    “……你跟你妈怎么样了?”


    华桉心想,这话还不如不听到,听着让人心烦。


    “就那样呗,她执拗,我也不退让。”


    “那也不是个办法啊……算了,我也没啥立场说你,我这婚姻过的还一踏糊涂呢,不说这个了,省得你老说我跟你大舅一样。”


    华桉眉眼舒展,笑起来,“你知道就行。”


    “说正事啊,9月14号初中同学聚会你来不?”


    他翻了翻自己的日历,“估计够呛,我这一趟要去12天,回来还得修图。”


    “吃个饭能耽误你什么时间,我看你就是不想去吧。”


    华桉无奈笑笑,自己的小心思被一眼看穿,“我9月下旬还要去南方呢,你不让我休息啦?”


    “你看你这自由职业,比我还忙。”


    “就是吃这口饭的。”他对此没有任何怨言。


    “行,你最好下次也别来,要不然多的是人问我你这黄金单身汉。”


    他沉默一阵,觉得不可思议,“现在还有啊?”


    “可不,谁知道是不是结了婚都爱当红娘,天天在我这打听你,不是我说,为什么都不找你??”方午埋怨道。


    华桉尴尬的挠挠头,顺便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机票,微笑道谢后挂着自己的相机远离了这片排着队的区域。


    “估计是我拒绝的太彻底。”


    不知道是不是工作不经常和人打交道,他在人际交往上格外直爽,喜欢就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一口回绝,连句理由都不给,这一下就吓退了许多来打听他情感经历的人,没想到那些人还是“死心不改”。


    “行行行,我看你不去也好,省的跟小绵羊进了豺狼窝,最后还要捞你回去。”


    方午话里带着揶揄。


    他说的是上次。华桉不太能喝酒,属于一杯倒那种,但是氛围驱使,没挡的了劝酒,在一杯结束后,准确无误的趴在桌子上,他倒是轻松了,把方午累够呛。


    “所以,你一个人去也挺好的,回来跟我讲讲有啥好玩的。”


    华桉想起来自己有个同学当时正陷入婚后三角恋中,对方一把鼻涕一把泪讲的生动,让人遗憾的就是故事尚未完结,要是有什么能让他愿意主动参加,也就是那些同学的抓马人生了。


    “哎说起这个,好像是有个什么事想跟你说来着,但是忽然就想不起来。”方午苦恼的说道。


    华桉虽然爱听故事,但是属于有很好,没有就算了的随性佛系性格,听到好友这么说,也没当回事,“那说明还没那么抓马,命你替我去前方探探虚实。”他开玩笑道。


    方午嘟囔道:“嘿,又不客气上了。”


    他没在意电话里的人并不能看到他得逞的微笑,白花花的牙齿暴露在空气里,像是迎新晚会上被教要露出八颗牙齿的小朋友,幼稚又活泼的,惹得旁边路人频频转头看他。


    “行了,我去拍会飞机,回见。”


    好友临挂电话前还在嘟囔着似乎有重要的事忘了和他说,他心安理得的挂了电话,只等他想起来再说。


    工作使然,他经常踏上路途,但是他从未厌烦过在外人眼里“千篇一律”的风景,在飞机上仍然为窗外的云彩拍了几十张照片。


    华桉是户外摄影师,近些年专注拍摄野生动植物,目前是国内科普杂志的自由供稿人,他常年在全国各个地方游走,上山下海,钻进森林,俯卧灌林,只为了寻找那一瞬的定格。


    这次收到《地物志》的邀请,作为随行摄影老师跟着旅游科考团去陇省的起云山脉。


    说是摄影,但并不包括拍摄旅游团,而是作为专业讲解团的一员,主要是进行供稿拍摄。


    华桉此前已经跟过两次了,他挺喜欢这种形式,能与不同行业不同性格的人交流自然,


    最近他对一种国内唯一一种特有猫科动物——荒漠猫所吸引,查找资料后发现分布地起云山脉,便和杂志社一拍即合,打算去碰碰运气。


    他因为有事,并没有跟旅游团一起走,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远离热闹喧嚣的城市,华桉非常熟悉这样的宁静,夜空的星星星罗密布,他温柔的将一只七星瓢虫送出窗外,将自己的摄像机、镜头等一系列家伙式都安顿妥当后,就开始折腾他自己。


    从厕所敷着面膜走出来的时候被同房间的编辑小岩吐槽了。


    “掉厕所里啦?”等编辑小岩抬头才发现事情更加离奇,“你竟然还敷面膜。”


    小岩瞪着两只大眼睛走到他面前,左看右看,眼神中透露出“你谁?”的惊悚。


    华桉笑得差点把面膜抖下去,两只手按着面膜,“天气有点太干了,我皮肤不太好。你用吗?”


    “不了不了,”小岩赶紧摆手,“怪不得这么帅呢,原来这么努力啊。”小岩揶揄他。


    他有些害羞,侧过头不让别人看,“以前的职业习惯了。”


    “以前?”编辑小岩一脸思索的表情,“我记得厉老师说你以前不是干拍摄的,你是……”


    “平面模特。”


    小岩顿时围着华桉转了一圈,“怪不得。”


    华桉被他看的不自在,赶紧背对他坐在了床上,“就做过三四年。”


    小岩用星探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华桉,“这行挺挣钱的吧,怎么转行做了摄影师?这可是个苦活。”


    “模特也不好当,都是吃青春饭的。”华桉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低声解释。


    好在小岩是个知趣的人,听到对方没打算解释,立刻打住了话题,两个人就安静的躺在各自床上休息。


    华桉放下手机准备睡觉时,小岩还是没忍住,往旁边看了好几眼,开口说道:


    “安子,你睡这么早?”


    临山城市多少有些阴凉,他揪住被子往上又扯了扯,遮住自己的半边脸,声音透过被子,闷闷的,“嗯。”


    “帅哥的帅都是有理由的。”


    华桉哼哼笑两声,跟他开玩笑,“别玩手机了,跟我一起早睡早起,你也能年年18。”


    小岩亮着手机头都没抬,“算了吧,你明早打算起早去拍摄吧,我不去,要美美的享受一个夜生活。”颇有种千万别拉着我健康生活的独属于年轻人的犟种风格。


    华桉蹭了蹭枕头,带着一丝疲惫入睡。


    本来以为睡得早肯定会拥有一个良好的睡眠质量,没想到他刚入睡就做了一个年代久远的梦。


    那是他还在初中的时候,母亲生病离岗,父亲一天打三份工供他和哥哥上学,家里一直弥漫着阴沉的氛围,导致很长一段时间,他在学校都浑浑噩噩的。


    他很困,不在乎台上老师讲的必背知识和黑板上距离中考还剩下286天的倒计时,趴在书桌上睡得安稳。


    忽然被人拍醒了。


    一只白的吓人的手扯开他的胳膊,硬是让他抬起头,拿着地理书,指着中国地震带分布图,凑过来问他:“你之前说想去哪个城市生活?”


    华桉听着熟悉又陌生的话,抬起头,看见一张稚嫩的脸庞,狭长的眼睛透着真挚的光亮。


    不知怎得,华桉竟回复他:“荆省吧。”


    “是个好地方,我觉得湖省也不错。”


    华桉看着对方细长的手指点在汉江处,不自觉地,带着期待的心情顺着那人的手指向上看去,却发现那人白的反光,脸上早已被阳光遮住看不清任何踪迹。


    华桉的心一下被揪住,像是被抛起又重重落下,在呼吸急促中睁开了眼。


    原来是窗帘没拉近,照的他眼睛生疼。


    华桉有点懒的动,只好背对着窗户,平息自己被惊吓的身体。


    竟然又做了他的梦。


    华桉一只手紧捏着被角,用一只手背胡乱抹了抹眼角的湿润。


    他离初中这个年纪已经太远太远,记忆里的教室、同学、老师都已经模糊,只有那一人永远停留在青涩的时候,笑着问他尼亚加拉瀑布的落差有多高。


    他胸腔里的心脏仍在极速跳动不止,微不可察的异样情绪像晨曦一样没有声响的散在他身体里的每个角落。


    心慌的要命。


    于是立刻起身,匆忙洗漱后拿起相机就往外走。


    拍摄,是让他平静的一个办法。


    他们居住的酒店虽然在市区内,却依山傍水的,他爬上一处开放的外景阳台,正对着一个小山丘,上面的绿色植被葱葱郁郁,时而树叶跳动,绿海泛起波澜,他架起摄像机拍摄这些小动物“入水”的镜头。


    手机一阵震动,华桉不得不拿起手机,发现是结束勿扰模式之后的信息疯狂提示,他眼尖一下看到方午的消息。


    “我想起来了!”


    “我靠我跟你说,真的震惊,你绝对想不到。”


    “你猜猜,谁要来我们同学聚会。”


    “你绝对猜不到!你就照着离谱的猜就是了。”


    华桉看着自己这不着调的老同学,四句没一个有用信息,看到最后一句话,觉得对方幼稚死了。


    还“绝对猜不到”,能有多离谱?


    难不成裴绚来了?


    华桉脑子里下意识出现这个名字,上扬的嘴角立刻扁平。


    他自嘲的想,这未免太过地狱。


    但可能是刚做了关于他的梦,于是关于他的一切现在都十分清晰。


    他把手机放下,带着一丝微乎其微的叹气。


    怎么可能是裴绚呢?


    他早就停在他的少年时期,永远不会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