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深夜的急诊

作品:《温暖的半夏时光

    夜色如墨,将老街温柔地拥入怀中。晚上十点半,"半夏中医馆"的灯火早已熄灭,苏半夏结束了一天的忙碌,正沉在规律的睡眠中。


    凌晨两点十七分。


    一阵急促、混乱、近乎疯狂的门铃声,悍然撕裂了夜的宁静。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铃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反复拉扯着人的神经,一声紧似一声,透出按铃之人濒临崩溃的焦灼与绝望。


    半夏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狂跳,几乎要撞出来。她摸索着抓过床头的手机,刺眼的光亮让她眯起了眼——凌晨两点十七分。


    这个时间?会是谁?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老街的邻居们都知晓她的作息,若非十万火急的急症,绝不会在深更半夜这样不顾一切地打扰。


    "来了!请稍等!"她扬声道,声音还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随手抓过一件薄外套披在睡衣外,趿拉着拖鞋,快步穿过黑暗安静的客厅,走下通往医馆的楼梯。


    门铃还在执拗地响着,那急促的节奏仿佛敲打在人的心尖上。


    她"哗啦"一声拉开医馆的门闩,将木门打开一道缝隙。


    门外,清冷的月光与老旧路灯昏黄的光晕交织下,站着一个人影。


    是她的新邻居,那个白天刚刚冷漠拒绝她的男人。


    但此刻的他,与白天那个疏离、自制、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形象判若两人。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偂着,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垮。一只手死死地抵住上腹,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另一只手则无力地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着。他的头低垂着,额前黑色的碎发被冷汗完全浸湿,一绺一绺地黏在皮肤和额角。脸色不再是白天的苍白,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青灰,嘴唇更是失去了所有血色,紧抿成一条忍受着极致痛苦的直线。


    他整个人,就像一座正在从内部崩塌的、摇摇欲坠的雪山。


    听到开门声,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那一刻,半夏看清了他的眼睛。白天那片空洞的、拒人千里的荒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剧烈痛苦碾碎后的脆弱,以及一种如同溺水者终于抓住唯一浮木般的、**裸的、不加掩饰的哀求。


    "抱……抱歉……"他的声音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来的,伴随着压抑不住的痛苦喘息,"……胃……我的胃……很痛……"


    一阵夜风穿过老街,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剧烈的寒颤,身体晃了一下,几乎要直接瘫软下去。


    所有的尴尬,所有白天被拒绝的微愠,在这一刻,面对一个被病痛彻底摧毁了所有防线的人,都烟消云散了。


    医者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快进来!"半夏毫不犹豫地彻底拉开门,侧身让出通道。她的声音清晰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安心的力量,瞬间驱散了深夜被扰清梦的不快与瞬间的惊慌。


    顾言几乎是靠着残存的意志力,用手撑着门框,挪进了医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属于高级香水的清冷后调,此刻也完全被汗水与痛苦的气息所覆盖。


    半夏迅速反手关上门,将深夜的寒凉与窥探隔绝在外。她没有先去开刺眼的大灯,而是熟练地按亮了问诊桌上一盏柔和的台灯。


    温暖的、橘黄色的光晕立刻铺洒开来,像一个小小的、坚实的安全结界,将两人笼罩其中。光线驱散了部分令人心慌的黑暗,也微妙地缓和了空气中弥漫的紧绷与恐慌感。


    "能走到那边的诊疗床吗?躺下来,我能更好地帮你检查。"她指引着他,语气尽量放得平缓而有力,生怕一点点惊吓都会加剧他此刻的痛苦。


    顾言已经没有力气点头或发出完整的音节,只是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模糊的气音,依循着她的指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踉跄着挪到墙边那张铺着洁白床单的诊疗床边,几乎是瘫倒下去。身体接触床板时,他发出了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痛苦呻吟。


    情况比想象的更严重。


    半夏立刻去洗手池快速清洁了双手,然后走到床边。她没有立刻号脉,而是先借助灯光仔细观察他的姿态——身体蜷缩,双手紧护胃脘部位,这是典型的急性胃痉挛或消化性溃疡疼痛的表现。


    "是这里痛得最厉害吗?"她伸出食指,在他紧捂着的上腹部位附近,隔着薄薄的T恤布料,轻轻地、试探性地按了一下。


    "呃——!"顾言的身体猛地一弹,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刚刚拭去一点的冷汗瞬间又涔涔而下,脸色更加难看。


    确认了。中脘穴附近压痛明显。


    "放松,尽量深呼吸,跟着我的节奏。"她的声音像一道温和而坚定的水流,试图疏导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告诉我,是胀痛、刺痛,还是像有东西在里面拧着的绞痛?"


    "绞……绞痛……"他断断续续地回答,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像……像有只手在里面……拧……撕扯……"


    "晚上吃了什么?或者喝了什么?"她一边询问,一边在脑中飞速排除着各种可能性。


    "……没……没吃……"他闭上眼,眉头拧成一个痛苦的死结,"喝了……很多……黑咖啡……"


    果然。空腹、大量刺激性饮品、过度劳累、精神高度紧张……所有诱发急性胃痛的关键要素,他几乎占全了。


    半夏心中有了初步判断。她不再多问,转身走向那面占据整面墙的、散发着浓郁药香的巨大药柜。寂静的深夜里,只听见她拉开不同紫铜药斗时轻灵的"哐当"声,以及药材被迅速抓取、称量时发出的细微"沙沙"轻响。


    高良姜温中散寒,香附行气解郁,延胡索活血止痛……她的动作快而精准,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早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


    接着,她快步走进后方的小煎药室,点亮了灶火。蓝色的火苗"噗"地一声窜起,温柔地舔舐着陶制药壶的底部。加水,放入药材,盖上壶盖。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古老而沉稳的、抚慰人心的韵律。


    等待药煎好的这段时间,并没有被浪费。


    她端着一杯温开水走回顾言身边,轻轻扶起他汗湿的头。"先喝点温水,慢一点,小口喝。"


    他依言,艰难地小口啜饮着,温水滑过干涸灼痛的喉咙,似乎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慰藉。


    然后,她取出了她的针具包,在台灯下打开。


    当那细如毫毛、闪着冷冽银光的针具出现在灯光下时,顾言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他在害怕?还是抵触?


    "别担心,不会很疼。"半夏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安抚力量,"针灸能很快放松你痉挛的胃肠道肌肉,比口服药物起效更迅速,能先帮你把最难受的阶段熬过去。"


    她用酒精棉球仔细消毒着他手腕内侧的内关穴,以及小腿下方足三里穴周围的皮肤。微凉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颤。


    "深呼吸。"她轻声指令,目光专注。


    随即,她屏息凝神,手腕轻旋,指尖微动,两根银针便以极快、极稳的速度,精准地刺入了穴位。


    顾言预想中的剧烈刺痛并没有到来,只有一种轻微的、如同蚊叮般的瞬间触感,随即迅速转化为酸、麻、胀、重的复杂感觉,沿着经络缓缓地、持续地扩散开来。


    奇妙的是,几乎就在银针入穴的十几秒后,那股在他胃里疯狂肆虐、翻江倒海、几乎要将他意识吞噬的绞痛,竟然真的像被一只无形而温柔的手轻轻按住,开始明显地减弱、平息。


    他紧蹙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缓缓舒展开一些,死死抵住胃部的手,力道也松懈了下来。一直急促而浅弱的呼吸,终于变得稍微深长、平稳了一些。


    他难以置信地睁开眼,望向站在床边,正专注地观察着他反应的女人。


    橘色的灯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轮廓,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她的眼神清澈而专注,仿佛整个世界此刻都消失了,只剩下她和他的病痛。


    这一刻,她不再是白天那个被他拒之门外的、温和却略显多余的邻居,而是掌控着局面,拥有神秘力量,能将他从痛苦深渊中拉回来的、唯一的拯救者。


    煎药室里,药壶开始发出"咕嘟咕嘟"的轻响,浓郁的药香逐渐弥漫开来,取代了空气中原本的紧张与痛苦。那是一种带着辛辣与甘苦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谢谢。"半晌,顾言才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两个干涩却无比沉重的字眼。这声道谢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获救的感激,有之前的歉意,也有难以言喻的震撼。


    半夏微微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他的脸上,观察着他气色的细微变化。"感觉好点就行。药还要再熬一会儿,才能把药力完全析出来。你再放松休息一下。"


    顾言重新闭上了眼睛。


    身体的剧痛正在迅速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无力,以及……一种他许久、许久都未曾体验过的、奇异的安宁。


    在这个陌生的、充满草药味道的、与他熟悉的冰冷高效世界格格不入的地方,在这个深更半夜,被一个几乎还是陌生人的女人,用几根细小的银针和一壶尚未煎好的苦涩汤药所救赎。


    这颠覆了他以往的许多认知。


    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如墨,但医馆内,温暖的灯光,蒸腾的药香,身体内部那正在发生的、确凿无疑的好转,以及这个沉静专注的女医生,共同编织成了一张无形的、柔软的网,轻轻托住了他不断下坠的灵魂。


    而一个模糊却强烈的念头,也悄然浮现在他疲惫而放松的脑海: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