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寒冷
作品:《【文野|法兰西文豪】浓夜细雨之后》 不管雨果想要干什么,波德莱尔依旧我行我素,直接让白蔷薇和藤蔓把那两具尸体消融了,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一点。之前尸体流出来的血水被雨雪冲刷淡化,顺着坡缓缓向雨果脚下流去。
他对自身情绪的控制恰到好处,像一个玩世不恭的贵族,随意处理掉其他脏东西后,抽出刺绣手绢慢条斯理地擦拭双手。
他,讨厌下雨,也讨厌飘雪。
可是,雨仍在下,雪仍在飘。
水往低处流,雨果恰好就站在这巷口,而这巷口恰好是这段巷路最低处,鞋子什么的,被血污沾上也怪不得波德莱尔。
从现身开始就一言不发的雨果此刻眨了眨眼。原本他只是对波德莱尔的神秘感好奇,结果这人看了他一眼后叼了根烟,就毫不犹豫地当着他的面就处理掉那两具无脸尸体,完全不把他当人看似的。
这样的魄力,这样的底气,这样的肆无忌惮——他也很想拥有!
波德莱尔这份自信与骄傲,是在组织里少见的。
组织里的成员大多数是坚毅的普通人,他们眼中是希望和对胜利的坚定,这些年青人当然也是任务之中的好队友、好帮手,可是雨果不太喜欢他们老成持重的模样。
他们之中多数人最大才二十一二岁,在经历过生活的磨难后,毅然决然投入到伟大的革命事业来,心性自然较同龄人成熟些——可他们到底才不过二十五岁!
年青人,年青人!
年少,青春,幻想,都围绕着这么一群人!
雨果没资格对他人的性格指手画脚,但至少,年青人要有年青人的模样,雨果不希望在他们正轻狂的时候,还要时刻顾虑肩上的重担。
看到波德莱尔这副模样,雨果就知道他来对了,甚至开始想象以后会如何如何的精彩。
更何况【恶之花】的强大,雨果是看在眼里的,这样杀人不留痕迹却又处处告诉别人“对,这就是我杀的,那又如何”的处理方式,只有真正对未知的敌人无畏无惧且能全身而退的人才能做到。
他很强!
兴奋因子在雨果的心里欢腾。波德莱尔的异能如此强大,按理来说,体术应该有所欠缺,可是不知怎么的,雨果就是觉得波德莱尔很强。
是的,绝不是客套话!
雨果认为一个人很强的时候,就说明那个人的强大是毫无破绽、天衣无缝的,那个人的战斗意识也无疑是前卫的。
想到这,雨果看波德莱尔的眼神又炙热几分。
波德莱尔叼着根烟也不抽,就放在嘴里让它自己一点一点燃尽生命。强忍着巷口那人炙热眼神带来的不适感,他把烟销毁后才舍得抬起眼来,端详这个将来给他带来一地鸡毛的男人。
“是罗兰前辈叫我来找您。”
雨果打破一丝沉默,灰蓝色的眼睛直直对上那双仿佛能剖开所有的目光,两人在黎明的红热曙光到来前无声对峙。良久,波德莱尔率先移开眼神,他已经脱离了异能发动的状态,眼睛由荧黄色变回了菊黄色,仿佛清风拂过似的,法兰西东部的麦浪在他眼中荡漾。
他不想多聊,轻飘飘地说:“我没兴趣。我对组织的忠心程度,还没有到为了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地步。”
“请等一下,”雨果连忙伸出手挽过对方的手腕,拦住其离开的脚步,“请等一下,波德莱尔阁下。”
“您还没听我怎样说呢!”
像是怕沾染晦气似的,波德莱尔拂开雨果的手:“抱歉,估计听了也是废话,我实在没兴趣陪你们玩什么夺权家家酒。”
“不是的——绝不是家家酒,波德莱尔阁下,您是一个好人,我没说错,您是一个好人。不仅仅是组织希望您能真正参与进来,我也是,那些您曾施以援手的人也是。”
雨果眼中闪过几分急切和期望,说话的语气开始紧迫。
“我们的国家在无休无止的运作中颓废太久了!波德莱尔阁下。这不是什么家家酒,我们只是无法忍受下去!”
无法忍受苦累,无法忍受剥削——无法忍受蛀虫在我们身上吸血,将我们蚕食殆尽!
他上前几步,将稍矮于他的波德莱尔笼罩在阴影之下,用力握住波德莱尔的手。
“生长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正经受苦难!这些从来没有搞清现状的人,只是被历史的少数人推着向前走,他们不比那些少数人敏锐,想做些什么却如蜉蝣撼树一般无能为力。这些少数人没有得到人民的心,却掌控了人民的精神——”
“可法兰西,不需要这样恶心的东西存在。我想,长夜漫漫,等待后辈光复法兰西的荣光还是太久远,不如从我们开始,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人民,为了过去、现在和以后都还要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人生来不是为了拖着锁链,而是为了展开双翼。”
几乎是无意识的蹙眉,波德莱尔颔首看向雨果那双紧紧拷住自己的双手,似乎是在考量对方这番话值不值得自己加入这场大概率会令自己失去性命的革命。
他试图挣开那双手的桎梏,然后他挣脱了,诧异地抬头瞟了一眼。
雨果眼神坚定地对上去,又极为克制地敛去眸中的执着,软化了自己的态度。一方面,虽然自己确实很期待对方的加入,甚至从第一次见这人时就下定决心要谈下,但强人所难这种事自己可做不到。
在遥远的中国有句古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一方面又觉得,他只觉得波德莱尔阁下真是个冷静自持的人。方才自己不顾他的意愿强行阻拦的行为真是太大胆了,本以为会直接和波德莱尔阁下又打上一场,可是对方却什么也没说,甚至是自己主动放开了对方的手。
下一秒,波德莱尔的话让雨果又对自己的口才不自信起来了。
“先生,空口说大话谁不会?您的口才很好,但是这话太漂亮了,让我看不到革命的未来——如果您还想着要对着那般半条腿踏进棺材板儿的老东西讲和的话。”
“您知道吗?曾经有个人对我说:人间就是人类的展示柜——有的人在里面盛放罪恶,有的人在里面点亮光明。可是与无所匿形的展示柜不同的是,人间里的人们有着一层纱帘,这便使人看不清彼此的真切了。”
“身处人间的人连自己个儿都认不清,又怎么能妄想勘破别人的内心,又怎么能去确认别人的真心?”
“所以您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在这儿——这个展示柜里干事的,您又要在这个展示柜里放点儿什么呢?”
“与其在这儿与我这么个烂人扯嘴皮子,还不如拿出点实践成果看看,给我看看,你们的诚意与真心。”
波德莱尔褪去自身散漫的气息,语气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他的眼神充满攻击性,直直盯着雨果,嗤笑一声:“您在这儿说了这么多,就没想过要跟我谈谈具体点儿的事情吗?您这样可无法让我对一个连框架都没有的组织产生兴趣。”
雨果眼睛一亮,认为这是波德莱尔口风松动的表现,嘴里看似诚实地想要坦白:“其实……”
“噢,抱歉,请您等一下。”
波德莱尔忽而打断他接下来的“诉衷肠”,他抬手看了看表。
“快要破晓了,我该走了。”
说罢,也不管雨果如何,直截了当地迈开步子。波德莱尔向来行动如风,无拘无束,同样的,对于时间的把控也极为严苛。
临走前,他留下这么几句话:
“黎明快要到来了,可黎明之前却是一天之中最寒冷的时刻,不要想着对寒冷做出干预,也不要想着在温暖的房屋里逃避寒冷,我们能做的只有穿得暖些。”
“寒冷是一个必然的事实,但暖和也必须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不能借用。”
雨果神色不明,在波德莱尔离开五分钟后还杵在原地,耳边不断回响着红发青年的话语——“想清楚真正的任务是什么了,就到皮埃尔庄园找我,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真正的任务……
原本以为波德莱尔只是一个狂傲孤僻的人——是的,他先前没怎么把罗兰的话语放在心上,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今看来,对方是这样一个颇有智慧的人!
虽然按照原计划来谈判的效果不太好,但对方的态度到底还是有所松动。
“咯咯、”他震动喉咙发出几声干巴的笑,“原来是‘烂人’真心么……波德莱尔阁下不愧是做学问的。”
果然不好忽悠!
不过,他,不,他们的大业终于要迈出实际的一步了。
法兰西文学院内,一个身着格子衫的中年男人顶着熬了一夜的眼圈,蹙眉盯着电脑上打开的文档,似乎很是苦恼和挣扎。
“你都熬了一夜了,还在纠结要不要加上去吗——狄德罗。”
从狄德罗身后伸出一只手,将准备好的早餐放在狄德罗的手边,那手的主人侧身拉开狄德罗右手边的座椅,长腿一迈坐下了。
“哼,你分明知道我和他不对付。”狄德罗喉间发出一声冷哼,斜眼看向右侧这个银发男人,“达朗伯,我早说过你当初不应该那样顺着他——那家伙简直天真得可怕!放他出去搞斗争?呸,真是可笑。我看你是嫌他死的不够快!”
达朗伯一副难为情的模样,摆摆手说:“不然呢?看着你和他为了《百科全书》的内容主旨无休止地争吵,还是看着你和他因为意念不和大打出手然后彻底断绝来往?你要明白,狄德罗,他和我们不一样,终究是要和我们分开的——”
“朋友,让·雅克·卢梭是异能者,而我们是普通人。他终究要回到那个奇幻诡谲的群体中去,他没有我们想得那样脆弱。时间也证明了这一点:二十年过去,让已经成为法兰西异能者界颇有威望的存在。”
狄德罗一时无言。
半晌,他凉薄的嘴唇微微翕动:“那个从前满脑子罗曼蒂克的家伙也会变成复杂的成年人么?我以为他会一辈子当一个天真的年青人。”
让·雅克·卢梭,这个不请自来的家伙,这个天真的家伙。
鼻梁上的眼镜忽然沉重起来,似是秤砣在拉着狄德罗的脸,好让他低头。镜片反射着巴黎雨雪后初晴的和煦阳光,可空气是那样寒冷,冷得他呼出一口气,镜片上就覆上一片雾。
他取下眼镜,用眼镜布拭去水雾,将它搁置一边,用力拧了拧眉心。
狄德罗的目光投向夹在一大摞纸质资料间的一片诗笺上,单薄却坚韧的纸片上写着:
孕育生命的自然之水呵!
人类严厉而温柔的母亲!
永远公平正义!
好人坏人,都抵不过水透骨的寒凉;
好事坏事,都淡漠在水无尽的洗刷——
这是百科全书理念萌芽期,卢梭赠予他的,他刚刚正考虑着要不要将这五句箴言加入新一期的《百科全书》。现在想来,是他太过斤斤计较,不然也不会因为卢梭的离开,一直埋怨二十年。
文学是无罪的,它给予人的力量超乎想象。
狄德罗时隔二十年,再一次从这五句箴言里感悟到泉涌的、生机勃勃的水的力量,磅礴却又温柔,像是亲娘,像是法兰西的大地母亲。也难怪,水本就是从地下涌出的,是大地母亲养育自然的乳汁。
……由于达朗伯和他的争论和沉默,早餐已经开始有些冷了。狄德罗毫不在意这点儿冷热,拆开包装囫囵吞枣地用过早餐,又“不经意”问达朗伯:“……我听说让要回来了?”
“瞧你,还是很在意这个朋友嘛。”达朗伯对于他的询问只感到处于意料之中,“他很好,我也是从我的水手朋友那儿听来的,让过两周要回巴黎——你要去见他吗?噢,你一定想要见他。”
狄德罗对此又是冷哼一声。
“不过他交了新朋友,嗯……或者说是‘合作伙伴’更准确些,那个新伙伴——你肯定不喜欢——叫弗朗索瓦·马利·阿鲁埃。”
“你应该也听说过他的鼎鼎大名——伏尔泰。”
霎时间,狄德罗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冻结了。他扭头去看达朗伯,褚橙色的眼睛里充盈着惊怒:“你说谁?!”
他的声音几乎粗犷得不像话。
“伏尔泰——更是一个让人讨厌的家伙!这个能力不行,不懂忍让的家伙,却在被特战局逼走之后竟然真的远离了法兰西母亲十几年,简直就是懦夫的代名词!从前让与我还在一块儿的时候就时常提起这个小鬼……呸,让离开后怎么会和他混在一起?”
“达朗伯,你最好是在开玩笑。”狄德罗揪住达朗伯的衣领,毫不客气道,“让会被这个小鬼害惨的——”
达朗伯没想到狄德罗对这件事的反应会如此激烈,没好气地从他手里解救出自己被扯变形的衣领。
他讥讽一笑:“你看看你,因为让交了新朋友就生气成什么样儿了,这可不是你的做派啊。早些年的时候我就劝过你和让好好说话,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难以收场。再说了,伏尔泰也只比你们俩小三岁,算什么小鬼?”
“至于让和伏尔泰的合作,我也颇感意外,虽然对于让的成长我很欣慰,但有一点我和你保持一致:让会被他害惨的。”
达朗伯摩挲着左耳的耳钉,神情肃穆,眼中带着些许狠厉。
“我们是普通人,可不代表我们的能力会输给那般异能者,如果让真的出事了,就把他带回我们身边来吧——毕竟他确实不适合搞革命,你说得对,狄德罗。”
冬日暖阳驱不散寒冷的西风,巴黎的天很晴朗,巴黎的雪也将愈发地沉重,然后慢慢侵蚀巴黎的每一寸土地,巴黎人民的每一寸肌肤,带来刻入骨髓的凛冽。
TBC.
注:“人生来不是为了拖着锁链,而是为了展开双翼”是雨果的小说《九三年》中的一句话,十分符合本文的背景和设定,在这里也送给大家……
关于卢梭留给狄德罗的那五句诗,是蠢作者的原创,没有这首诗,不用搜。
关于卢梭,伏尔泰,狄德罗这三人的关系,我对他们使用了乾坤大挪移。历史上关系长期稳定融洽的不是卢梭伏尔泰,也不是卢梭狄德罗,而是伏尔泰狄德罗,这两位关系很好。但是伏尔泰和狄德罗在历史上实际有些讨厌卢梭,也可以是反感,毕竟卢梭对于他们来说是轻率的小辈。
卢梭属于是伏尔泰和狄德罗的后辈,而狄德罗是伏尔泰的后辈。这里我把卢梭和狄德罗的年龄拔到了同一水准,但是把三人的前后辈关系换了换,现在狄德罗卢梭是伏尔泰的前辈。
狄德罗和卢梭在百科全书这方面的争吵和决裂是历史史实,而达朗伯在他们争吵的时候也是时常站队卢梭,所以我把这些保留下来了。
伏尔泰被特战局逼走这回事儿的原型是历史上伏尔泰的文章因“不正当言论”被法王逐出法国的事儿,他也确实离国十几二十年这样。
嗯……狄德罗和达朗伯的出场让我能写伏尔泰和卢梭了,别担心,狄德罗卢梭和伏尔泰后面会大被同眠(不是,会相处融洽的……不过在此之前还要先对雨果和波莱的事儿下功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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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寒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