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清脆的纸张碰撞声回荡在寂静的别墅里。


    沈君清满脸不可置信，“信托规定我每个月只能领到两千块？这不可能！”


    身穿黑西装的工作人员拾起信托书，“是的，自您母亲去世的当月起，每月两千块的款项已经定期汇到您的账户，本月的款项已在1号汇出。”


    沈家人口简单，父母在沈君清10岁时就离婚了，沈君清跟着妈妈沈嘉言一起生活。


    沈嘉言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离婚后拉上亲人好友创办了公司。三个月前，在从机场回程的路上发生车祸，自己重伤不治当夜去世。副驾驶上的沈君清则进了加护病房，三天后才脱离了危险。


    小姨沈懿行除了接过公司大小事宜，还帮着操办姐姐的后事。车祸发生七天后，沈君清强撑着病体参加了妈妈的葬礼。


    三个月过去，沈君清才有心思整理妈妈留下的遗产，从保险柜里翻出了这本信托书。


    沈君清一脸笃定地点开银行app：“肯定是你们弄错了。”


    筛选出2月1日的收支明细，盯着那笔来自信托公司2000块的打款，沈君清的手指微微颤抖。


    工作人员翻到利益分配规则那页指给他看：“您母亲指定的信托受益人只有你一个，受益分配的第一条规则就是在高考前的每个月，你可从信托基金里领取到两千块。”


    两千块，连套史明克都买不起。沈君清自嘲一笑，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后面还有呢？总不可能高考……”


    说到高考两个字，沈君清猛然抬头，脸色唰白：“高考？我和高考有什么关系？”


    工作人员露出一个在沈君清看来颇为恶劣的笑容，“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念的第二条规则，受益人须参加‘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简称高考，根据高考分数及录取院校决定您在18岁到25岁每月可以领取的金额。”


    沈君清耳边炸起一道惊雷，“高考？我妈曾说过支持我出国留学。”


    工作人员脸上露出几分不忍，扬着手里的信托书：“制定信托时，委托人规定：如果委托人在您18岁前不幸去世，则无条件启用备用信托，就是我手里这份。”


    “要是我不参加高考会怎样？”沈君清哑着嗓子，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从现在开始到您25岁，每月能支取五千块。”


    不论每个月是五千块和两千块都不能cover出国留学的高昂费用，沈君清的目光落在摊开在茶几上的颜料，24色史明克大师级水彩颜料，官方售价2000 。


    “那这个高考我是非参加不可了。”


    “我想是的，如果您确定不参加高考需要额外签订一份证明。”工作人员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纸推到沈君清面前，显然做足了准备。


    沈君清半天没动，像是在消化这个重磅炸弹，浆糊一样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要是我考上了Q大B大，每个月能领到多少？”


    工作人员不假思索：“Q大B大-10万，C9-7万，985-5万，211-3万，一本-1万，二本-5千。”


    沈君清捏了捏眉心：“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工作人员补充道：“据我了解，由于您就读的国际学校高考成绩并不突出，您的监护人已经委托律师帮您办理了转学。”


    沈嘉言去世，沈君清的监护人自然由小姨沈懿行担任：“律师？是楼姨吗？”


    工作人员推了推眼镜：“如果您口中的楼姨全名叫楼月明的话，我想应该是的。”


    沈君清长出口气，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楼月明，楼姨，是他十岁认下的干妈，大名鼎鼎的离婚律师，从业十多年手上积累的人脉和资源十分庞大。


    沈君清摆摆手下了逐客令：“慢走，不送。”


    “清哥，难道你真要转学？”章积微接了好友的电话，马不停蹄地跑到好友家里问个究竟。


    室内温度舒适，沈君清仍披了条薄毯盘坐在茶几前，手里捏着一根施德楼，细细研读那本厚厚信托合同，“是，我刚问过干妈，她已经帮我转去洛清了。”


    章积微靠坐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洛清？沿海城市。你们家没在那置办房产吧，去了住哪？”


    沈君清头也不抬：“住校。”


    章积微环视四周，这栋位于清漪苑最佳地理位置的别墅是沈妈妈离婚时从前夫那分的，别墅傍水而立，装修低调奢华，新中式风格，家具不是老师傅手工打磨就是从意大利空运过来的。


    “我没听错吧，你连国际学校的宿舍都看不上，能心甘情愿的住校吗？”


    沈君清研究半天，没能从合同里发现一丝漏洞，烦躁地扔下铅笔，“我这回是不住也得住。”每个月两千够干什么。


    章积微只当他是为转学这件事操心，中气十足地开口：“不就是住校，你妈就你一个儿子，拿了生活费去校外租个房子，多潇洒”


    不提这茬还好，沈君清凤眼一瞥，“你觉得有多少？”


    “啥？”


    “生活费。”


    室内温度常年保持24℃，章积微被沈君清看得一哆嗦：“沈姨在的时候你每月零花钱可不下五位数，我打赌绝对不少于六位数。”


    打赌？


    沈君清眼珠一转，“一万？”


    自两人十二岁因画结缘起，这样的小赌打过无数次，上到比赛名次，下到今天穿什么颜色的袜子。章积微怔怔地看着好友脸上狡黠的笑，拿起水杯抿了一口：“好。”


    “两千。”


    噗……咳咳


    章积微一口水还没咽下去，听见这超出下限的数字，一口水就要喷出，想起沈君清爱干净，又忙不迭吞了下去，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什么？两千块够你个美术生干什么？你桌上这盘史明克就两千多了。”


    沈君清垂下鸦羽般的睫毛，“是啊，我不但每个月只能领两千块，还得参加高考。”


    章积微捕捉到一个陌生的词汇，犹如被踩了尾巴的猫：“高考？雅思考了8分你不去留学，怎么就要参加高考？”


    沈君清也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制定这个规则，“留学肯定没戏了，信托要求我必须参加高考。”


    章积微抓过合同，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利益分配规则，愤愤不平道：“这整得跟通关打怪似的，咱两上了高中再也没碰过国内教材，还Q大B大。你小姨还有你外公外婆肯定支持你出国，你去找他们筹集下资金。”


    沈君清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深蓝色的湖泊，否定了这个提议：“小姨接管了我妈的公司，哪能从公司挪钱给我留学，外公外婆年纪大了，那点养老金留着他们养老吧。”


    叮咚一声，拉回了他的思绪。


    沈君清掏出手机一看，鲜红的划账通知：【清漪苑物业收取202X年度物业费，金额20万元整，划账后账户余额1.98元。】


    沈君清两眼一黑。


    妈妈去世后他把所有的付款方式绑定了自己的银行卡，当然也包括别墅的物业费。当沈君清一个一个解绑妈妈的银行卡时，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单纯地解绑银行卡，而是在解除妈妈与这个世界的关联，消除妈妈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痕迹。


    三个月来卡上就一些零散支出，结果今天骤然出血，割得他一分钱不剩。


    章积微回头，柔和的灯光勾勒出好友清瘦的背影，衬衫单薄，章积微甚至能看到他伶仃的肩胛骨。三个月前的车祸让他的身形消瘦不少，加上母亲去世的打击，原本充盈的脸颊迅速干瘪下去。章积微不语，只是一味地让家里阿姨炖了滋补汤品，自己亲自送到医院。


    母亲去世的打击被他一肩挑之，好友的脊背依旧挺拔，章积微玩笑道：“你一走，学校里那几个校花可都要失恋了。”


    沈君清回头横了他一眼，“校花失恋？我在景市可就你一个朋友。”


    章积微走到他身旁，窗外物业员工正在往树上挂灯笼，“那也不妨碍人家单恋。”


    沈君清转身去喝水，声音悠悠飘在空中：“我对她们没兴趣。”


    校花都没兴趣，章积微思维发散，难道母亲去世打击得他连性取向都变了吗？


    章积微看着身高一米七八、标准模特身材的好友，想起一件往事。


    景市国际学校因为校园优美的环境成为不少校园电视剧的取景地，每当电视剧开拍，就会有星探给沈君清递名片，说什么光凭那张脸就能火遍娱乐圈，赚钱更是手到擒来云云。


    任凭星探说得天花乱住，沈君清丝毫不为所动。


    章积微站在旁边听得耳朵都起茧，只觉得这些星探真是叫花子与龙王比宝，我这好哥们十五岁就在互联网上凭借出色的画技赢得了一小批铁杆粉丝。人气不缺，家里也不差那点钱，干什么非得在演艺圈摸爬滚打。


    章积微摸出手机，点进微博唯一的特别关注——S，两万多个粉丝。


    章积微知道沈君清不怎么爱打理微博，一年发不到10张图，每次发了图就跑好像后面有网管追似的。


    章积微手指下滑，S的置顶是一张几年前同人图，一白蓝一黑红两个少女，动作张力十足，用色大胆亮眼，女性特征显露无遗，点赞量更是达到了惊人的百万。


    这不对啊，涩图画得飞起，怎么说对校花毫无兴趣呢？


    章积微放下手机，上前几步试探着把胳膊搭在沈君清肩膀上，“今天元宵，晚上去我家吃饭，给你来个践行宴。”


    察觉到肩膀的重量，沈君清立刻放下水杯，肩膀一抖甩开负重，“吃饭就吃饭，动手动脚干什么。”


    章积微一颗心落回肚子里，还好还好。“兄弟我这是关心你，懂不懂？”


    沈君清横了他一眼，“关心我就赶紧把那一万块打过来。”


    “我还能欠你钱？”章积微说着就点开手机转账，“平常也不见你这么抠门啊。“


    沈君清被这话一噎，是的，他平常确实没那么抠门。常去的画材店老板私下戏称他为散财童子，奈何一朝风云变幻，散财童子也要变成只进不出的神兽貔貅了。


    章积微输完密码，对沈君清扬了扬手机，“转过去了，你看看。”


    沈君清眉梢挂笑，“谢了。”


    章积微啧啧称奇，“我可是头一回看见你为了一万块露笑脸，这传出去大把女生都要挥舞着钞票，过来博你一笑了。”章积微脑筋转得快，“要不咱合伙，你笑我收钱，赚到的钱八二分成，我保证宣传到位让你转得盆满钵满。”


    沈君清倚着沙发，掰着手指算账。每月生活费只有两千，开源节流，怎么开源呢？


    沈君清正思考着挣钱的途径，听见好友不着四六的玩笑，沈君清眉毛一挑：“你当我下海卖笑呢，滚去楼上帮我收拾东西。”


    没过多久，章积微气急败坏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快上来帮把手，别坐在下面当大爷。”


    沈君清啧了一声，“你爹来了。”


    “我去你的，赶紧。”


    看着整整齐齐堆在客厅的三个行李箱，章积微声音低哑道：“要不我跟你一起转去洛清，好歹有个伴。”


    “心意我领了，你家里人都在景市，跟我去洛清算什么。”沈君清侧躺在沙发上，揉着因为搬重物有些不适的后腰。


    “你干妈天天当空中飞人，就你一个人在洛清，谁来陪你。”章积微越说越激动，掏出手机，“我这就跟我妈说。”


    沈君清身体绷成一条直线，顶着不适夺过手机，训道：“跟着起什么乱呢，就你那破烂成绩能考上国内什么好学校吗？你又是美术童子功，比赛含金量又够出国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你十岁才开始接触美术，学了六年就能跟我这个童子功一起参加国际比赛，虽然我得了金奖，可你的银奖含金量也不低啊，要出国咱两一起。”


    “学费怎么办，生活费呢？”沈君清顺风顺水了活了十多年，这还真是头一次为钱发愁。


    章积微气不过，腾得起身，冲到沈君清面前：“我出就我出，我可没忘记我刚转进学校的时候，是你帮我帮我教训了那些霸凌惯犯。你现在遇到事了，我还能丢下你？”


    沈君清心里热乎乎的：“这都多久的事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现在摆在我面前就两条路：一什么也不做，每个月领5000躺平；二拼一拼，辛苦16个月，争取换每月10万。


    我妈离婚后本来可以靠着财产当个潇洒太太，但她成立了自己的公司；我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地花我兄弟的钱，这关我要自己过。”


    章积微听着好友耐心分析，冲劲去了大半，仍不愿抛下多年的兄弟远走高飞。


    沈君清摇摇头，“我说了这是我一个人的挑战。”


    “真的决定了？”这个决定一下，四年好友即将走上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沈君清点点头，“想要和得到，中间还有一个做到。这是我妈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章积微勉强忍住哽咽：“那行，到时候可一定要让我看看录取通知书。”


    “拿你的美院offer来换，档次低了我可不要。”沈君清扬了扬章积微的手机，“阿姨来电话了，估计是喊我们去吃饭的。”


    见好友神色坦然，章积微也不扭捏：“走，今晚好好给你践行。”


    “不醉不归！”


    暮色四合，清漪苑内长街两旁的灯笼次第亮起，连成一条温暖流淌的光河，光芒闪动仿若烛光在红绸纸里微微摇曳，将整个清漪苑氤氲成一团充斥着喜庆团圆的朦胧旧梦。元宵的灯火，将把景市的年味推向最后的**。


    “清哥儿，你说会不会洛清会不会有学霸看上你，然后给你补习啊。”


    “你这梦做得还挺美。”


    氤氲灯光柔软了清冷嗓音，两个小人并排拐进岔路，风卷着雪末一点点抹去四行脚印痕迹。在这大雪里，藏着结束，也蕴着新生。


    住手，不要再改了！


    想要和得到，中间还有一个做到。这应该是《士兵突击》的台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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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爬山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