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前男友为什么在听我的出道曲

    凌晨两点,房间里没开灯,风顺着忘记关的窗吹进来,床边坐着被噩梦惊醒的人。


    右手在发颤,真实到令人胸闷的无力感挥之不去。


    裴矜的人生颠覆于25岁的冬天。


    在那之前,他有令人艳羡的天赋,和谐温馨的家庭,感情稳定的恋人。


    那天之后,他一无所有。


    又是一个寒冬,过于干燥的空气将呼吸道摩擦得生疼,裴矜忍不住咳嗽几声,单薄的脊背像即将振翅的蝴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碎掉。


    尽量压低声音,因为母亲好不容易回了家,他不想惊动她。


    一向引以为傲的婚姻成了笑话,他的母亲自从两年前那场变故后便一蹶不振,大病连着小病,几乎住在了医院里,也就这阵子状态稍微好了些,才得以回家。


    环视周遭,前住的那套别墅早已卖了抵债,这套装修简单的公寓是他们最后剩下的资产。


    回想起自己所剩不多的余额,裴矜叹了口气。


    如果再找不到稳定的工作,恐怕卖掉这里也是早晚的事情。


    起身想关掉窗户,坏了还没修的窗框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于是他只好作罢,随便找了个还没来得及扔的快递箱,胡乱剪了几下,往窗台上一卡,也算勉强能挡点风。


    不远处随意丢在一边的手机亮起,一束幽微的光亮在前方。


    抓过手机一看,读完预览内容,他怔愣了一下。


    划开确认完整内容不是推销产品,又反复查看了左上角的时间,裴矜才敢确认,居然真有人这个点给他发工作邀请。


    那边是个剧组,好像美术组需要人临时顶上,不知怎么找上了他。


    反正最近也没事做,他回了邮件,和对面约好下午面试。


    做完这些,裴矜一扔手机,困意重新缠绕上来,后半夜他睡得居然算得上安宁。


    希望醒来一切顺利。


    又是睡到中午的一天,眼看马上就要复工,秦簌享受着最后的假期。


    不过今天她心里惦记着事,心不在焉地用小号刷了会儿自己的黑帖后就掐点下了楼。


    临走前,她还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又往身上喷了点香水。


    电梯上,频频戳进聊天框的秦女士终于收到了李导的回复。


    【李宏:小伙子不错,合同已经签好了。】


    长舒一口气,在意识到自己居然一直在紧张后,她有些啼笑皆非,轻咳一声,又开始装不慌不忙了。


    倚靠在李导他们前往拍摄场地的必经之路,秦簌凹了个自觉魅力十足又不显刻意的造型,恍惚间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以前追求裴矜的时候。


    那会儿她也是这样,提前埋伏在美院的某个转角,然后被绕了另一条路的裴矜轻拍肩膀。


    “别藏了,我就知道你会在这。”


    声音温柔得像捕梦网上的铃铛,构成了她19岁时对爱情的全部幻想。


    从前的她,会睁大眼睛自己好看的眼睛,一脸惊喜地看向来人。


    再靠说冷装可怜换来裴矜的一件外套。


    演技破绽百出,但笃定对方并不会揭穿。


    而现在,长大后的秦簌,拥有着在荧幕上被检验过多次的演技,看见经过的二人,却只是扬起单边的眉毛,扯出一个有些慵懒又困倦的笑,让这场相遇真的变成一场巧合。


    “好巧。”


    李导站在他们二人中间,对神情茫然的裴矜介绍她就是这部电影的主演。然后这位至少表面十分和蔼的中年人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再度张口:“就是小秦推荐的你呀。”


    “你们应该是认识的,对吧?”


    他这么说倒是好意,毕竟娱乐圈内不是每一次引荐就需要真的熟悉被介绍人,有的时候可能只是听说过,或者干脆卖个人情。早点让两人——主要是秦簌认个脸,往后如果哪次聊起这事,也不至于会全然没有印象。


    可在另外两人听来,这话就变了味。


    过期的吻痕不甘寂寞地发起热,叫嚣着自己的存在。


    质量不佳的提问兜头砸下来,将曾经那些滚烫炽烈的东西塑封进去,隔绝了回忆中的五感。


    真空包装内,唯有一颗不甘心脏还在坚持跳动。


    秦簌垂下浓密的眼睫,收起可能会暴露情绪的眼神。


    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食指上有一颗小痣。


    她想:她曾无数次吻过这里。


    可张口说出来的话却是一句模棱两可的:“以前合作过。”


    对面始终在出神的人终于把自己的思绪拽了回来,听见这句话,裴矜也只是淡淡笑了下。


    “确实,谢谢秦老师还记得我。”


    联手糊弄完导演,话题又被扯到别的上去,裴矜的话很少,大部分时候都在看秦簌手边新换的拐杖,以免此人又把自己摔了。


    不过,今天的秦簌走得很稳当,并不需要他。


    那还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只是,她为什么要突然给他介绍工作?


    是因为昨天见了面吗?


    可她又为什么知道自己在找工作?


    疑问如潮水一般将他吞没,可惜没有一个是能当着导演的面问的,裴矜只能任由这些问题不断挤压他肺里仅剩的空气。


    手机的震动使他短暂地脱离了那种状态,在看清内容的那一秒,引力骤然加重,他先前上不去下不来的那点情绪直接一下掉到了地心深处。


    这阵子咳嗽过多的胸口也再次开始闷痛。


    消息来自他的发小霍朗——疑似秦簌现男友。


    【霍朗:哥们儿你怎么去《金丝剪刀》了?】


    【霍朗:怎么不早和我说?要不是我助理今天正好在片场,说看到你和导演走在一起,我都不知道这事儿。】


    【霍朗:你还面试了?和我说一声不就行了,我是投资方啊。】


    手机壳滑出来一个角,他低头一看,手指上几道红痕无比显眼。


    他竟然无知无觉地用力攥了这么久。


    面前秦簌还在和导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裴矜却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的自己是最没资格过问秦簌感情生活的人。


    所以回想起刚才那一瞬间的自作多情,便更觉得荒诞又可笑。


    明明秦簌只是不想自己现男友投资的电影拍摄受阻而已。


    大概只是在医院偶遇后,突然想起来他也是个学美术的,顺手提了一嘴罢了。


    这才是合乎逻辑的解释。


    想明白这一点后,裴矜提出需要回家收拾行李,明天就能开始上班。


    李导对此相当满意,挥了挥手,让他走了,回头却发现秦簌在盯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出神。


    “怎么?”李导压低声音,语气有些促狭,“看上了?”


    不工作时,他真的很好相处,这次也不过是看那位先生长得实在好看,顺嘴调侃。


    然后他就见眼前的女人也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回以玩笑般的口吻:“对啊,本来想请他一起吃晚饭的。”


    “真是太可惜了。”


    语气轻飘飘的,像清晨海面上的雾气,落不到实处。


    只是末尾似乎坠了一声不甚明显的叹息。


    ***


    回到公寓后,裴矜简单向母亲解释了一下情况,表示自己的手机不会静音,有什么事情对方可以随时给他打电话。


    他的行李不多,只装了一个箱子,临走前他看了眼自己的书架,上面放了一个很可爱的小鲸鱼摆件,身上没落一点灰,像是有人经常擦拭。


    犹豫了一下,裴矜终究没带上这个一直陪伴他的小东西。


    毕竟秦簌都已经开始新生活了,他这边也得识相点。


    在剧组统一定的酒店安顿完,他洗完澡,身上还冒着热气,手机忽然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对方来自他下午刚进的剧组大群,账号他却无比熟悉。


    名字就是大名,秦簌也不爱换头像,用的还是以前那张简笔画——一个迷路后脑袋上全是线圈的小女巫。


    附加信息非常令人迷惑,裴矜不太懂她想做什么:


    【裴老师,一会儿方便和我探讨一下明天的场地和道具吗?】


    是想甩张支票,然后和他划清界限吗?


    不可能,以秦女士睚眦必报的性子,面对甩了她的前任,绝对不会便宜对面一个子儿。


    那还能是什么?


    打算做点什么报复他?


    猜了一会儿也没有结果,裴矜点了同意。输入框内的字删删减减,还没等他纠结出个所以然,对面的消息已经进来了。


    是一个地址,后面还跟着一句话。


    【秦簌:进门左转,我在那里等你。】


    地方是一位收藏家租下的小型场馆,展览自己这些年的部分藏品,用以庆生。


    不过因为地方有点偏,又几乎没有宣传,再加上也没有什么特别出名的作品,这里基本没什么人。


    太久没有踏足过这类场所,裴矜在门前整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深吸一口气,才推门而入。


    各种艺术作品从身边路过,他垂在身侧的右手轻蜷了一下,两秒后又自然松开。


    低头按照指示一路行至走廊最深处,眼前的地板上出现了一片边缘不规则的影子。


    抬起头,裴矜看清那是一件装置艺术品。


    沾染了红色颜料的白纱从高处垂落,堆叠出一张模糊到看不清究竟是否睁眼的面孔。梦幻迷离的粉□□光从各个方向投落,在地上留下投影——一颗被多枚匕首从四面八方贯穿的心。


    它安了旋转装置,地上的影子随着白纱一起转,将路过的人一同卷进漩涡。


    而旁边的牌子上写着它的名字——爱神诅咒。


    想要尽早解决事情,好从这里逃离,裴矜并没有驻足太久。他越过那颗心,在走廊尽头找到了等待他的人。


    秦簌背对着他,抬头看着一副画。


    旁边一样有写了作品名字的牌子,不过距离有些远,看不分明。


    好在,裴矜并不需要,因为那名字他再清楚不过。


    画里,灵动的线条勾勒出少女正在跳舞的背影,高饱和度的色彩间,是极其模糊的边界。


    一切都非常符合他给它起的名字——梦中情人。


    画外,那位少女的原型静静站在那里,背后是迟来的创作者。


    舞者腿部骨折,画师沉寂两年。


    目光却都被锁在过去被定格住的那一瞬间。


    爱神的诅咒依旧在凌迟着裴矜,他想向前离开刀尖范围,却又不知道在这种场景里,自己能和秦簌说什么。


    于是只好站在原地。


    忽然,像是背后长眼一般,秦簌回了头。


    与当年的自己背对背,她走向相反的方向。


    粉色的光点倒影在她弯起的眼睛里,影子的刀锋也触上了她的鞋尖。


    可她看都没看,只将目光锁定在裴矜身上。


    究竟是无知无惧,还是对那份诅咒已然毫不在意?


    毕竟假如身边有人相伴,在漩涡里挣扎求生倒也算不上太过煎熬。


    “想要问的太多了,所以我给它们排了个序。”秦簌柔和的嗓音响起,像加了气泡水的甜酒,给这场相见多添了几分微醺的错觉。


    “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换微信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