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初恋的花和刀
作品:《当我成了妈妈的情敌》 军训结束后,江庆的秋天似乎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操场上的迷彩陆续被收走,校园里终于不再充斥着口号和教官的哨声,取而代之的是社团招新、学生活动,以及——小道消息里从未断过的“某某学长好帅”“某某系花谈恋爱了”。
顾念晚抱着书,站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被人潮推搡着往前挤。
短信提示音在掌心里震了一下。
【郑骁:一会儿上那节专业导论,你要不要坐前排?】
后面跟着一条狗头表情:【放心,我会帮你挡老师的灵魂拷问。】
她忍不住弯了一下嘴角。
【顾念晚:好。】
犹豫了一秒,她又补了一句:【谢谢学长。】
发出去之后,她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没出息——明明只是坐前排这种小事,她却像拿到了什么极重要的照顾。
可那又如何呢。
她从小到大,习惯了自己给自己撑伞,突然有人走在她前面,帮她挡一挡风雨,她难免会心软。
专业导论课上,老师点名问问题,点到“顾念晚”的时候,台下窸窣一片,有人小声嘀咕:“就是新生第一的那个?”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手心微微出汗。
“你怎么看待本专业未来的发展方向?”老师推了推眼镜。
这是那种标准的开放性问题,很多同学被点到时都会磕磕绊绊。
她喉咙紧了紧,下意识看了一眼左边。
郑骁侧过身,朝她做了一个“放松一点”的口型,眼里带着笑,笔尖在纸上写了三个字——【慢一点】。
很奇怪。
她并没有从他那里获得答案,可心跳还是稍稍稳定了一瞬。
“我觉得……”她吸了口气,开始把最近几天翻过的资料一条条在脑子里掠过,“江庆这几年在往金融中心和现代服务业城市转型,本专业的优势在本地会更明显,但也会面临更激烈的竞争。对我们来说,硬知识很重要,可学习能力和适应变化的能力,可能更重要。”
话说出去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自己一点都没结巴。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老师露出一个不常见的笑容:“回答得不错。”
讲台底下,有人悄悄吹了声口哨。
下课铃一响,旁边的女生就凑过来:“学霸,太牛了!我刚刚脑子一片空白,你一站起来我就知道肯定能救场。”
顾念晚脸有点烫:“其实就是乱说的。”
“哪里乱说?”女生挽住她胳膊,“不过我更好奇——郑学长帮你挡了多少问题?”
她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
男生已经被一圈人围住了,大多是新生,有男有女,话题从选课聊到社团,从社团又聊到哪家奶茶好喝。他被问得应接不暇,却始终保持着耐心,偶尔抬眼,视线总会先落到她这边。
那一瞬间,顾念晚有一种错觉——整个喧闹的教室里,只有她才是那个被认真看见的人。
新生接待活动结束后不久,学生会开始招人。
“你考虑过加入哪个部门吗?”某天晚自习后,郑骁和她一起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路边梧桐树影摇晃,人声远远一片,偶尔有自行车铃声溜过去。
“还没想好。”她老实回答,“我以前没接触过这些。”
“你可以试试宣传部或者学术部。”他侧头看她,“你写东西和做汇总的能力很好。”
顾念晚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你上次给我看那份军训总结,我觉得写得不错。”他笑笑,“还有你帮老师整理资料那次。”
那份军训总结只是随手写的,整理资料也不过是她习惯对信息做分类。
可是这些细枝末节,他都记住了。
“我也在学生会,”他顿了顿,“不过在主席团。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帮你看看简历。”
这句话落下来,像一粒小小的石子扔进她心里。
那里面有些涟漪,是从来没有过的。
她想起高中的时候,在走廊角落里听见别人说:“她成绩是好,可谁愿意跟那种‘被亲妈抛弃的孩子’走得太近?”
那时候,没有人蹲下来,替她辩解一句。
而现在,这个被许多人围着转的学长,认真倾听她说话,记得她的小习惯,会在她因为家庭背景而犹豫的时候,淡淡一句——
“家庭情况,跟你值不值钱没有关系。”
那是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多珍贵的一句话。
学生会面试那天,下了小雨。
走廊的地砖被踩得湿漉漉的,空气里都是潮气。顾念晚排队的时候,手里捏着打印好的简历,指尖有些冰。
“紧张吗?”熟悉的男声在队伍尾巴响起。
她一回头,就看见郑骁靠在走廊栏杆上,神色放松地喝着奶茶,像只是随便路过。
“……还好。”她挺直背,尽量表现得自然一点,“学长怎么在这儿?”
“姑且算是考官。”他晃了晃手里的文件夹,“不过你放心,我们会一视同仁。”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话听起来,一点也不让人放心。”
“那我再加一句。”他低下头,凑近一点,声音压得只剩两个人能听见,“顾同学,你很优秀,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雨丝从他背后落下来,轻轻打在地面上,晕开一圈一圈水花。
那一刻,她突然有点理解那些青春小说里的形容——什么“心口发烫”“呼吸乱了”。
她没那么夸张,只是觉得,自己这些年被压在成绩单下面的那点小小自尊,被人轻轻掸了掸灰。
顾念晚最后顺利进了学生会。
她白天上课,晚上开会、写策划、跑赞助,生活节奏突然变得异常饱满。忙起来的时候,很多烦心事都可以暂时忘掉——比如那栋高楼里坐着的母亲,比如城郊小屋里时不时传来的外婆咳嗽声。
微信列表最上面,总是郑骁的头像。
【郑骁:下周活动你负责签到表吗?】
【郑骁:我帮你改了一下,用电子表格做更方便。】
【郑骁:今晚有空吗?图书馆三楼,我把上次你问的专业书带来了。】
聊天记录一点点叠起来,像某条悄悄延伸的线,把两个人的生活缠在一起。
颁奖晚会后,学生代表要上台讲感言。
她在后台翻稿子,手指有点抖。
“紧张了?”郑骁递过来一瓶常温水。
“……有一点。”她坦白,“怕说错话。”
“把稿子放在口袋里。”他笑,“说不下去就看一眼。”
“那很丢脸。”
“你以为大家会盯着你看稿子?”他挑眉,“他们只会盯着你这张脸。”
“……”
“认真的。”他把她的稿子折好,塞进她西装小外套的口袋里,“顾念晚,你很适合站在台上。”
“因为我会背稿子?”
“因为你,本来就值得被看见。”
她托着那瓶水,心跳得有点快。
那一晚,她站在舞台中央,手心依旧出汗,却没有再翻那一页纸。
灯光落下来,砸得她眼睛有点酸,她却莫名有点想笑——她想到外婆,如果老人家能看见这一幕,大概会在电视机前一遍遍放,然后对邻居说:“你看,这个是我外孙女。”
台下第一排,郑骁举着手机,一直在拍。
结束之后,他把照片发给她。
【郑骁:顾学姐,很帅。】
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忍不住回:【我是女的。】
【郑骁:那就改成——很帅气的漂亮女孩子。】
那天晚上,她把这张照片设成了聊天背景。
她从未允许自己在任何人身上这样“偏心”,哪怕是外婆,她也会在心里默念——我不能把所有希望放在一个人身上。
可爱情似乎天生就是不讲理的。
她第一次,有一点点故意地不讲理。
恋爱的倾斜,其实从来都不需要“在一起”三个字才开始。
“你们是什么关系啊?”有人在吃完夜宵的路上八卦。
“应该只是学长学妹吧。”有人回答,“郑学长人缘好,对谁都挺好的。”
顾念晚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对谁都挺好的——
那她呢?
她是不是,也只是“对谁都挺好”里的“之一”。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立刻在心里压住。
不能这样想。
别人可以随便喜欢,随便受伤,她不行。她的人生已经有太多在别人身上下注然后全盘皆输的例子——比如她的父亲,比如那个从未回头的母亲。
如果连爱情也变成赌桌,她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本事再爬起来。
可人心这种东西,很少听理智的。
她会在自习室里偷偷观察他,会在开会时听他聊起高中旧事,会把他随口说过的一句“我喜欢喝柠檬味的汽水”牢牢记住,然后在下次聚会的时候,假装随意地递过去一罐。
“刚好路过超市买的。”她说,“我不太爱喝汽水,你帮我解决掉?”
他接过去,笑得眼睛弯起来:“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牺牲一下。”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很勇敢。
后来回到宿舍,她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来覆去,反复琢磨那一句“勉为其难”的语气,到底有没有一点点“被专宠”的意味。
她不是完全没有警惕。
有一次例会散场,她在楼下收拾资料,听见有女生在楼梯转角轻声说笑。
“郑学长真的好温柔啊,前几天我感冒,他还特地去给我买药。”
“你也有?”另一个女生惊讶,“上次我熬夜赶论文,他给我送宵夜,还帮我一起改格式。”
“你看,我就说了,他对谁都很好嘛。”
两个人笑闹着走远了。
顾念晚站在阴影里,低头理着手里的纸,指尖有一瞬间用力得快要把纸角捏皱。
她不是没听懂那句“对谁都很好”背后的含义。
只是她不愿意承认——她可能就是那“谁”里的一个。
她强迫自己想到另一层解释:也许,这就是所谓“有责任感的学长”。大家都是新生,他只是把这当成一种习惯。
她告诉自己,不能用自己的不安全感,去要求别人给出多余的承诺。
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是会突然有点心慌。
手机屏幕亮起来,是郑骁发来的消息。
【郑骁:今天那份策划你写得很好,再润一润可以直接上报了。】
【郑骁:不过你最近是不是有点瘦?】
【郑骁:天气冷了,多穿一点。】
她盯着这几句话看了很久,最后回:【知道啦。】
然后,把手机紧紧贴在胸口。
她很清楚,这样的自己有点危险。
可她已经停不下来。
真正的刀,是在一个并不特别的晚上突然落下的。
那天学生会开完会,她临时留下来整理资料。楼道的灯坏了一盏,走廊尽头暗下去一截,只有办公室透出的光洇在地面上。
她收拾完,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
微信上有新消息。
【郑骁:今天要不要一起吃宵夜?我在南门那家小笼包店。】
时间显示,是半个小时前发的。
她刚刚一直在开会,根本没看手机。
她下意识加快了脚步,从办公楼一路小跑到南门。
夜风有点凉,她呼出的气在空气里化成一团白。
小笼包店是学校附近出了名的小店,门口永远排着队。这个点已经过了晚饭高峰,店里人不算多,窗户上蒙着一层雾。
她隔着玻璃往里看了一眼,脚步倏地顿住。
靠窗的位置,郑骁正低头帮对面的人剥小笼包。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姑娘,长头发披在肩上,笑得甜甜的。她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只看见男生抬头,伸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那动作太熟稔了。
熟稔到不像是刚认识没多久的学长学妹,更像是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的恋人。
她站在门口,手指下意识摸手机,刚想退开,就听见身后有人喊:“顾念晚?”
是宣传部的一个女生。
“你也来吃小笼包啊?”对方走到她身边,往店里看了一眼,习以为常地说,“哎,郑学长又带女朋友来这家店啊。”
“……女朋友?”她声音有点哑。
“对啊。”女生理所当然,“那不是经济学院的大美女吗?他们在一起好久了。我听我们辅导员说,郑学长人很好,从来不乱来,对女朋友特别专一。”
她不知道“特别专一”这四个字是怎么落进自己耳朵里的。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从胸口掉下来,砸进了冰冷的水里,溅起一身凉意。
窗户上那层雾越积越厚,隔开里外两重世界。
里面热腾腾的,蒸汽氤氲,笑声轻快;外面风很冷,吹得人脸颊发疼。
她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专一。
原来,她连当他“乱来”的对象,都不够格。
那姑娘哼了一句歌,挥挥手说要先回宿舍,匆匆走开了。
整条街一下安静下来,只剩下店里隐约传出的说笑声。
顾念晚站在原地,忽然就不想走了。
她盯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眼睛里满是疲惫,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肩膀因为刚才奔跑还在轻微起伏。
她很想上前去,推开门,把那条“女朋友”的名分问个清楚。
你到底当我是什么?
是可以随时叫出来帮忙写策划的学妹,是一条可以随口嘱咐“多穿点衣服”的消息列表,是你觉得自己很温柔的时候最拿得出手的例子,还是——
还是,什么都不是。
她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
微信界面上,他们的聊天记录密密麻麻,从军训到开学,从选课到活动,几乎填满了她这一个学期的空白时间。
她突然有一种荒诞的错觉——好像她这段时间里所有的努力、所有不再那么孤立无援的瞬间,都在此刻被一把刀轻轻划开,露出里面空空如也的真相。
半分钟后,微信上又跳出一条新消息。
【郑骁:你开完会了吗?】
她盯着那行字,没回。
两分钟后,第二条消息。
【郑骁:要不算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她仍旧没有回。
店里的人开始结账,那女孩起身去洗手间,顺手把自己的外套披到郑骁身上。
他低头看了一眼,笑着帮她整理好。
这一幕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准确地拍在她脸上。
顾念晚深吸一口气,转身往返程的方向走。
她走得很快,仿佛只要走得够快,那些刚刚看见的画面就会追不上她。
直到走到校门口的阴影里,她才停住,手指在口袋里用力握成拳。
片刻后,她又慢慢松开。
她突然很想笑。
——在顾念晚的人生中,所有的温柔,似乎都不免费。
外婆的好,要用成绩和懂事去换;老师的重视,要用一次次排名去赌。
轮到爱情,她以为自己可以稍微任性一点,把从未得到过的浪漫,尽数砸在这段初恋里,哪怕冒一点险,也想看看自己是不是也有资格,被人好好地爱一次。
结果她发现,原来连这点任性,也要付出代价。
她站在路边的小超市前,看着货架上各种各样的瓶装酒。
“同学,买东西吗?”老板问。
“……买啤酒。”她开口,声音低哑得有点陌生,“最苦的那种。”
“啤酒都差不多苦。”老板随手拿了几罐给她,又打量了一眼她的脸,“失恋了?”
这个词落进耳朵里的时候,她怔了一下。
好像又准确,又可笑。
——他们从来没在一起,哪来的失恋。
可比起承认“自己只是自作多情”,她宁愿承认自己失恋了。
至少失恋,说明她曾经被当成“恋人”看待过。
她付了钱,拎着塑料袋往校园里走。
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来,树影被拉得很长,秋天的风从她袖子里钻进去,冷得她打了个寒战。
她走到操场边缘那排长椅前。
那些长椅白天的时候总坐满了人,此刻却冷冷清清,只剩下昏黄的灯光撒在上面,像一块被人遗忘的角落。
顾念晚把塑料袋放下,拉开一罐啤酒。
“嘶”的一声,气泡冲出来,溅到她指尖上,凉得她一愣。
她突然有点想知道——
如果她把这段初恋,连同所有不敢说出口的期待,都葬在今天晚上。
以后再有人靠近她的时候,她还敢不敢,再伸手去接。
她抬起头,看着漆黑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秒,她在长椅上坐下去。
啤酒的味道又苦又涩,沿着喉咙烧下去,胸口的那道刀痕却一点点麻木。
江庆大学的夜风从她脸上刮过,把她眼角本来就不多的那点温度一并带走。
她抱着那罐啤酒,终于,悄无声息地,开始掉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