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吊坠

作品:《如何杀死一只飞鸟

    8.


    在犯罪组织卧底期间,宋明章最初潜入时,扮演的角色是底层打杂的小弟。


    这是他难得的空档期,闲暇之余,拿起一块木头去雕毋忘我。


    这是精细活,颇为耗时。


    做任何事情都坚韧不拔的宋队死磕上去,拿着刻刀一点点雕刻,终于做成。用手随意将麻绳捻成一撮,从小木花上面的空眼里穿过去,再轻轻将绳子挽一个结,用他新学的编法收尾,一个毋忘我吊坠就这么做成。


    宋队原先是想做七个的,二队一人一个。


    但是想想还是算了。


    一是他没那么多耐心。


    二是因为,虽然二队是分开行动,在不同地方潜伏,但是为防止旁人因彼此间相似的物品引起猜疑,导致暴露,任务失败,宋队只能遗憾的放弃了这个决定。


    将吊坠挂在脖颈上,想着还是等任务结束送给小七好了。


    只是吊坠没能送出去,摔落的时候沾满了身边人的鲜血。


    昔日的队员在他怀中阖眼,失去声息.宋队这是第一次面临离别,手颤抖个不停,却怎么也无法捡起地上沾满鲜血与泥土脏污的吊坠。


    一滴泪砸落到地上。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在记忆中,漫天的火光里,有人将他推出爆炸范围,声撕力竭:“快跑啊!”


    余震声剧烈,让他耳畔嗡鸣声不断,鼻间俱是硝烟与鲜血的味道,眼前一阵阵发黑。


    宋明章已经太多次面临了生离死别,他已经哭不出来了,在这一刻明白,原来人难过到极致,是会失声的。


    毋忘我的木制吊坠上面布满裂纹,坑坑洼洼,被火熏得漆黑。绳子已经断了,宋队却再没有力气将它拾起,亲手送到小七手中。


    他知道自己要死在这里了,却依旧不想这么狼狈,拖着苟延残喘的身躯,一寸寸摸索,终于够到通讯装备,被鲜血濡湿的指尖颤抖不停,按下了求救信号。


    再后来,被救出来之后,宋明章也从未和沈柒谈起那个木制吊坠,又有什么可说的呢?不过是再平添几分伤痛罢了。


    9.


    阴了许久的天终于放晴,春日在今天有了几分记忆中的明媚模样。


    当阳光顺着窗户映射进室内,打在宋明章手上时,他下意识地瑟缩。


    沈柒也看到了这束阳光,他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放下医药箱,站起身,声音很轻地对宋明章说:“今天天气很好,你想出去看看吗?”


    宋明迟疑片刻,点头同意。


    这是警方私密的医院,今天来病房,交涉卧底期间情况的众人也都离开了。这里宁静幽僻,很适合疗养。


    医院的花园里有大片毋忘我,花瓣纤薄,于风中朝摇。


    今天太阳光线柔和,沐浴在阳光下,浑身都暖洋洋的。


    沈柒推着他漫步,路过某处,突然停下,弯腰摘下一朵毋忘我,顺手递给他。


    宋明章一愣,下意识用那只缠着绷带的手接过,听力在逐渐恢复的这时,他听清了沈柒的声音:“很疼吗?”


    他下意识想失笑否认,自己枪林弹雨都经历过,哪里会怕手上这点疼痛。


    可是抬眼看到部下认真的神情却愣在原地。


    他明白了沈柒在说什么。


    疼吗?这是自他回来之后,第一次有人这样问。


    不说违心之言,凭心而论,他知道自己意志足够坚定。可是怕疼与能忍受二者并不冲突。


    在被救出来之后,他时常幻听幻视,创伤后应激障碍严重到影响正常生活。


    那日在剧烈的爆炸声中,他暂时性的失聪,后来又因为心理因素,哪怕已经痊愈,却仍旧无法听见。


    在死寂的世界中,他经常幻听,耳畔只有卧底期间听到过的各种声音,嘈杂无序.他与犯罪组织虚与委蛇,哪怕队友因身份暴露,死在他面前,他也只能装作淡漠的样子。


    二队七人进去卧底的算上他一共有六位.沈柒当时因家丧没能赶上任务行动。


    只是六个人最后活着回来的只有他一人。


    很多次幻听幻视,那五个混蛋队友穿着一身警服,骄傲肆意,勾肩搭背在光的那头笑问他:“宋队,你为什么看去这么难过啊?不是答应好的吗?在我们走后,你出了组织,也要好好生活,况且还有小七,他看见你这么消沉,一定会比你还难过的吧。”


    他想笑,牵动唇角,却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来.他知道眼前一切都是幻觉,所以不能回应,如果作出回应,别人会很难过的。


    有人在死前看见他,踉跑一步,轻轻摇头,对他作出无声的道别,下一秒子弹穿胸而过。


    故人倒地的刹那,一直攥紧的手松开,染满鲜血的干枯花瓣飘落至身侧的水沟里,这是毋忘我。


    宋明章掌心用力到掐出鲜血,却只是坐在远处,无动于衷,神色倦怠。


    他又慢悠悠斟了一杯酒.仰头饮下。


    在被救出来后,从此,他的腿再也站不起来了。


    在心理医师的帮助下,他渐渐能听到声音,可一有剧烈的爆破声,他依旧会想起昔日的场景,陷入短暂的失聪。


    不能想却也不能忘。


    怎么能说不疼呢?往日队友的面容成了他日夜的梦魇,疼痛难忍。


    和公安汇报工作与情报时,每一次都是在揭露伤口,哪怕他装作从容淡定的模样又能如何?


    夜夜被噩梦惊醒,可是突然在某一日,梦回三更,梦中看不清面容的故人对他含泪说:“宋队,你要代我们好好活下去啊……”


    他哑声答:“好。”


    被推出黑暗的那一刻,他终于从意识解离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宋明章着向沈柒,与面前的毋忘我,声音艰涩,积蓄已久的情绪终于溃堤,泪如雨下,他说:“好疼啊……”


    10.


    毋忘我是二队临行前挑选的队花,意为不要忘记我。


    因为卧底工作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可它还有另一种鲜为人知的花语:“赠予我永久诚挚的友人啊……”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


    宋明章去那些人的墓前献上一束开的正盛的毋忘我。


    在很多年后的这天,他才明白,毋忘我也叫做归乡安。


    那些队员是毋忘我,于是归乡安。


    生命坚韧不拔,生生不息,却一心向阳。


    正如路边常见的野花毋忘我一般,它迎风招摇,不知在向谁诉说着永远不要忘记我的誓言。


    可是毋忘我一心眷恋故土,只在故乡绽放。


    于是,他带他们回了家。


    ——END


    十六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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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吊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