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4

作品:《她已婚

    原拓答应了,但脑子里搜寻了一遍又一遍,实在想不出一首合适的歌送给她。


    “您有想听的歌吗?”他试着问。


    柳冬意垂下眼,像是在认真回想。


    “《矜持》,可以吗?”


    听到歌名,原拓一下子愣住了。


    这是一首他只知道名字,却从未听过的老歌。


    男生脸上一瞬间的尴尬和茫然,柳冬意看得清楚,“抱歉,我听歌听得比较少,所以也不知道最近有什么流行歌。”


    “不是,”原拓立刻摇头,声音有点急,“是我的问题。”


    “既然如此,”她将选择权交还给他,“那就换一首你喜欢的吧。”


    “好。”


    原拓拿起吉他,放在腿上,指尖悬在琴弦边,陷入了又一次的沉思。


    病房里,响着窗外的风雪和他们细微的呼吸。


    他努力思索,许久,终于想起那首在旧MP4里循环过无数遍,旋律早已烂熟于心的歌。


    只是,他从未为某个人,这样单独地唱过。


    第一个音的位置,竟在此时模糊不清了。


    他反复揉搓着手指。


    终于,指尖带着一丝颤抖,轻轻拨动了第一根弦。


    “I don''t know you,But I want you,All the more for that,Words fall through me,


    And always fool me…”


    男生的声音低沉而醇厚,像是经过岁月沉淀的橡木桶,唱这首歌时,浓烈的情绪让声音更沉重,轻而易举就将听歌的人卷入他的歌声中。


    就像除夕那晚,那首歌,他也是这样唱着。让柳冬意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想起了一些虽然美好但太久远,以至于梦一般的回忆。


    听着听着,她的目光不自觉看向男生的手。


    仿佛是一双天生为弹琴而生的手。


    指节分明,修长如竹,在琴弦间自如游走。


    视线随着歌词牵引,缓缓上移。


    他低着头,额前垂落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叫人看不清。


    但柳冬意记得他的眼睛,琥珀一样特别的棕褐色。但大多数时候,更像陈年树脂,蒙着一层愁闷的颜色。


    琴弦最后一个音拨下,原拓抬头看她,看她正看着自己,他下意识错开了眼睛。


    气氛又归于沉寂,他想说点什么,也许询问她是否喜欢,也许是解释一下这首歌出自哪位歌手哪部电影。


    可就在原拓犹豫之际,一阵铃声打破了寂静。


    是柳冬意的手机。


    她回过神,“抱歉,我接个电话。”


    说完,她拿着手机走出病房。


    屋内瞬间只剩下原拓一个人。


    他抱着吉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视线无意识地定格在门的方向,那里有一面小窗。


    柳冬意就站在那。


    她低着头,专注地听电话。


    一缕发丝从额角悄然滑落,垂在颊边。


    原拓看到她抬起手,将发丝别到了耳后。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她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开心,但那笑容是克制的,只是唇角浅浅上扬,眼角微微弯起。


    原拓忽然想起她手机屏幕上那张照片。


    她笑得那么灿烂,和现在的克制完全不同。


    是什么事,或者什么人能让她那样笑?


    是她手那座奖杯,还是照片中另一只手的主人,他又一次突如其来地想。


    但这个疑惑只持续了片刻,便被原拓收回。


    他的好奇过于冒昧,于他们的关系而言。


    等了一会,柳冬意推门进来,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激动,“抱歉,我可能得先走了。”


    原拓下意识想站起来,却忘了膝盖上还放着吉他,差点把它摔在地上。


    “出什么…”他脱口而出,又刹住,“好吧。”


    柳冬意打开包,拿出笔和便签纸,写了几笔后撕下来递给他。


    “这是我先生的电话,后续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联系他。”


    原拓的手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去接。他的目光先落在纸片上那串数字,然后定定地停在旁边那个写得端端正正的周敛两个字上。


    片刻,他才伸手接过,


    指尖有意无意地盖住了那个名字。


    “那我就先走了。”


    “好。”


    柳冬意拎上包,手刚碰到门把手,身后又传来男生的声音。


    “等一下!”


    她回身,看见男生站在床边,身体绷得直直的。


    “怎么了?”


    “能...冒昧问一下您的名字吗?”


    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柳冬意一怔。


    “柳冬意,冬天的冬,意义的意。”她回答。


    “我叫原拓。”他一字一句,说得郑重无比,“原野的原,开拓的拓。”


    柳冬意这才恍然发觉,自己竟从未开口问过他的名字。尽管在看检查单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


    “原拓。”她低声重复了一遍,


    随即也郑重回应,“我记得了。”


    “您路上注意安全。”


    “嗯,我会的。”


    柳冬意点头,没再多言,转身离开。


    一声轻响,房门关上。病房里骤然陷入安静,窗外的风雪声似乎也随之远去。


    原拓站在原地,过了好几秒,才坐回床边。


    他低下头,摊开手掌,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掌心里那张白色便签,那个名字上。


    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合拢手掌,将纸片小心折叠起来,想要放进口袋。


    只是,手伸进去时,却摸到了别的东西。


    拿出来,是一叠钞票。


    他展开数了数。


    不多不少,正好五张,五百块。


    大雪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比前几天下得更密更急。


    路面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满是被车轮反复碾压的泥泞,柳冬意车速却很快,好几次路口转向都差点打滑撞上,都仍旧没有放慢速度。


    邮局前,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人正斜倚在大门旁,百无聊赖地抽着烟。


    柳冬意赶忙停好车,快步走了过去。


    “您好,是李先生吗?”


    男人将嘴里的烟头取出,瞥了她一眼,“柳冬意?”


    她点头。


    男人这才懒洋洋直起身,将手里的包裹递了过去,“我看是加急的件,才专程给你送来的。”


    她明白男人的意思,赶忙拿出钱包。


    看着她递过来的两百块,男人压住嘴角,“你看这多不好意思。”


    “您收下吧,”柳冬意扯了扯嘴角,“大过年的,也辛苦您了。”


    话说到这份上,男人也不再推搡,接过了那两百块。


    “先走了啊,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她的回应轻飘飘的,心思早已不在寒暄上。


    等男人走远,柳冬意几步冲到邮局旁的长椅前。


    椅上有雪,她看也不看,径直坐下。雪水浸着大衣,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用冻得发僵的手指,撕开快递袋的封口,抽出里面的纸张。


    一开始她只是快速扫了一遍,但越往下看,速度越慢,每一个字都像是需要费力辨认才能看懂。


    看到最后,眉心已经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生意是假的,出差也都是假的。


    那身份呢?家庭呢?日夜相伴三年,即将与她步入婚姻的那个男人,连名字也都是假的吗?


    一个彻头彻尾的虚构。让她所有的爱,信任和等待,顷刻间化为泡沫。


    手包从她彻底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雪地里。拉链不知何时开了,口红钥匙零钱,散落一地。


    她却连弯腰去捡的力气都没有,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只剩下一个沉重而空洞的躯壳。


    柳冬意低下头,用双手死死捂住脸,试图将自己与外界隔开。


    喉咙里也好似被冻硬的冰块堵住,胀痛得厉害,让她发不出声音,也流不出眼泪。


    许久,一声漫长的叹息从指缝里漏出。


    柳冬意用力揉搓眼睛,放下手,茫然地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这戒指是他们某次约会时在柜台偶然看到的,她觉得别致,心里喜欢,却从未说出口。


    可周敛还是不声不响地买下了它。


    后来她问过,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款?


    他说,自己看到喜欢的东西时,眼神会变得不一样。


    她问哪里不一样。


    他说,那种眼神是最别扭的。


    那时她不明白,现在对着这彻头彻尾的谎言,她更加不明白了。


    双手无力地垂下,指尖的方向,是一张蓝色卡片。


    在皑皑白雪上,格外瞩目。


    她伸手捡起,是济北医院的医疗卡。


    翻过来,背面的编号她记得。


    是几天前,自己给原拓的那一张。


    柳冬意全然不记得,他什么时候还来的这张卡。唯一的可能,大约是自己去接电话时,他偷偷放进包里的。


    看着这张卡,她突然又想起了,护士在电梯里说的那些话。


    “大过年的,受伤了也没个人照顾,就一个人待在病房里。”


    “还骗家里人说是在打工,每天中午来借电话报平安,唉…”


    望着那座亮着灯的邮局灯牌,柳冬意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忘记叮嘱原拓,等检查结果出来了,记得告诉她一声。


    她不知道他的号码,也没心力再去医院一趟。


    她想,如果有特殊情况,他会打电话来的。


    但柳冬意心里有种感觉,这通电话他不会打,就像这张医疗卡,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己手里一样。


    将雪地上散落的东西一一捡回包里,她把文件袋对折,连同那张医疗卡一起,放进了夹层。


    站起身,雪花落在她的头发和肩膀。


    她抬头看了一眼,风雪弥漫,空无一物。


    又低下头,摊开自己的手掌,


    无名指上的戒指在白雪下,冰冷刺目。


    收回目光,她朝着停在路边的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