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场噩梦之后，一种无形的、沉重的负担便压在了傅雨霏的心头。那份对隐瞒身份的不安与愧疚，如同藤蔓般悄然疯长，缠绕着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与叶尘的对视。


    家宴的温馨余韵尚未完全散去，父母离去时那欣慰而放心的笑容，此刻却像一面清晰的镜子，映照出她内心深处的卑劣。他们以为看到的是真实，殊不知这“真实”建立在一层刻意营造的沙砾之上。而叶尘，这个给予她前所未有的安宁与温暖的男人，就站在这片沙砾之上，对此一无所知。


    她开始格外留意他的一举一动，试图从那些平静的日常中，寻找一丝他可能起疑的迹象。


    清晨，他依旧会为她准备根据她身体状况调整的早餐。当他将一碗温热的、加了茯苓粉的小米粥推到她面前时，她会下意识地观察他的眼神，是否还如往常般纯粹？是否掺杂了探究？


    “今天气色尚可，但眼底仍有些许血丝，昨夜又熬夜了？”他温和地问，指尖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下眼睑示意。


    他的关心如此自然，如此坦诚。傅雨霏的心却猛地一缩，一种混合着感动与刺痛的情绪让她几乎无法与他对视。她低下头，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粥，含糊地应了一声：“嗯，看了几份文件。”


    她多想就在这一刻，抓住他的手，告诉他一切。告诉他她不是他以为的那个、需要在这“普通”别墅里与他共同经营平凡生活的女人；告诉他她是傅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拥有着他可能无法想象的财富与地位；告诉他这最初的相遇，源于一场精心策划的“考验”。


    “叶尘，其实我……”


    话语几乎要冲口而出。她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血液涌上脸颊。


    “嗯？”他抬起眼，目光清澈地看向她，带着询问。


    那双眼睛，太干净了，像山涧最深处的泉水，倒映着她此刻慌乱而复杂的表情。所有的勇气，在接触到这目光的瞬间，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当真相揭露，这双眼眸中会浮现出怎样的惊愕、失望，乃至……被背叛的冰冷。


    她害怕。害怕失去他默默递来的那杯温水，害怕失去他指尖那能驱散她头痛的温暖，害怕失去这栋房子里因他存在而生的、让她贪恋的安宁气息。她无法承受梦境中那决绝离去的背影成为现实。


    “……没什么，”她猛地低下头，用力舀起勺勺粥塞进里里，试图用物物的温度压下喉咙的哽咽，“粥有点烫。”


    叶尘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根和那明显不自然的动作，眸色深沉了几分，却没有追问，只是将手边晾着的一杯温水往她那边推了推。


    这样的场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反复上演。


    在阳台，他指着远处一栋模糊的建筑轮廓，说起那附近有一片不错的草药园，提议周末可以去看看。她看着他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那句“那附近其实是我傅家的产业之一”在舌尖滚了又滚，最终化作一个艰难的吞咽动作，和一句言不由衷的“好啊”。


    在书房外，他点燃安神香，那清雅的香气丝丝缕缕传来。她站在门内，手握着门把，几次想要打开门，将一切和盘托出。可当她想象着他得知真相后，可能再也不会为她点燃这安神香时，那拧动门把的勇气便瞬间消散。


    甚至在深夜，她看着他安静沉睡的侧颜（自噩梦后，他偶尔会在她明显心神不宁时，抱了被子沉默地睡在卧室的沙发上，无声地陪伴），那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呼吸平稳。她几乎要忍不住摇醒他，将一切倾泻而出。


    可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纠结如同最坚韧的丝线，将她层层捆绑。一边是日益沉重的道德负担和对可能失去的恐惧，另一边是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对现有温暖的死死依恋。


    她为自己找了无数借口：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感情再稳固一些；说出来可能会伤害他的自尊；或许……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外在的东西？


    可内心深处，她知道，这些都只是懦弱的托词。真正的原因是，她不敢赌。不敢用这来之不易的、让她冰封的心湖逐渐解冻的温情，去赌一个未知的、充满风险的结果。


    于是，话语一次次在唇边凝结，又一次次被她强行咽回腹中，化作更深的郁结与沉默。她变得更加敏感，更容易在他不经意的目光中感到心惊，也更容易在独处时，被那股强烈的愧疚感所淹没。


    坦白的前夜，漫长而煎熬。她独自在真相的悬崖边徘徊，望着脚下可能存在的万丈深渊，终究还是缺乏那纵身一跃的勇气，只能蜷缩在自欺欺人的安全区里，任由内心的风暴将自己撕扯。而那份原本纯粹的关系，也因此蒙上了一层她自己亲手涂抹的、无法言说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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