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


    这是苏渔脑海里冒出的唯一念头。世界，只剩下她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紧接着，《员工手册》第九条第三款的加粗红字，像一行行恶毒的弹幕，在她眼前疯狂闪烁、滚动、霸屏：


    “工作区域内严禁食用螺蛳粉、榴莲、臭豆腐等具有强烈刺激性气味的食品，违者视情节严重，予以警告或直接辞退处理。”


    ——直接辞退处理。


    辞退。


    人赃俱获，铁证如山。


    她这好不容易才捧上的、可以带薪摸鱼看八卦的绝世铁饭碗，还没捂热乎，就要当场碎成一地渣渣了。


    傅清晏的目光，先是匀速地掠过那十六块闪烁着不同画面的监控屏幕。每一块屏幕上都上演着属于嘉宾的“恋爱剧本”，而他似乎对这些剧情毫无兴趣。


    当他的视线扫过那个被她特意放大的“心动积分榜”小窗时，停留了一秒。


    最终，他的视线落点精准无误——稳稳地定格在她面前那锅依旧热气腾腾、香（臭）气四溢的螺蛳粉上。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也是压垮苏渔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双本就没什么温度的眼睛，似乎又冷凝了几分。他形状好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苏渔脑子里的CPU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频率超频运转，瞬间闪过一百零八种求饶方式：


    方案A：悲情路线。立刻挤出几滴眼泪，声泪俱下地哭诉自己常年加班熬夜，饮食不规律，落下了病根，胃被磋磨成了娇贵的“社畜胃”，只有螺蛳粉这种重口味才能激活味蕾，续上这条小命。


    方案B：装傻路线。一脸无辜地眨着大眼睛，用最纯真的语气问：“队长，吃了吗？要不要来一口？这个酸笋特别正宗！”用魔法打败魔法，用奇葩对抗冰山。


    方案C：行动路线。立刻、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起锅，冲向洗手间，把所有罪证销毁，然后回来喷洒十遍空气清新剂，再三百六十度鞠躬道歉，以示悔改之决心。


    ……


    每一个方案都像是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结果只会越描越黑。


    就在苏渔深吸一口气，内心已经草拟好了一份逻辑清晰、情感真挚的离职申请，决定放弃所有徒劳的抵抗，坦白从宽，争取一个“相对体面的滚蛋”时，傅清晏动了。


    他迈开腿，黑色长靴踩在光洁的地板上。


    他没有走向她，也没有走向那锅螺蛳粉。


    他直接越过了僵硬如石雕的苏渔，径直走到她身后那扇为了隔音而常年紧闭的窗户前。


    “啪嗒。”


    一声轻脆的响动。他单手，以一种看似随意却极其利落的姿态，将那扇窗的金属锁扣打开，然后手臂用力，将整扇窗户推到了最大极限。


    微凉的晚风，裹挟着室外草木的清新气息和泥土的芬芳，瞬间蛮横地冲撞进来。将这一室浓郁、温暖、霸道的酸笋味搅得七零八落，粗暴地驱散了大半。冰凉的空气吹过苏渔汗湿的后颈，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然后，他转过身，重新走回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以及她那锅正在被冷风无情侵袭、迅速变凉的粉。


    他终于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熬夜后的微哑。


    “味道，处理一下。”


    简简单单六个字，听不出是命令还是陈述，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斥责或愤怒。


    “除了味道，有些数据痕迹，也要处理干净。”


    苏渔的呼吸猛地一滞。


    如果说刚才只是惊恐，那现在就是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痕迹？什么痕迹？


    她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这里系统很灵敏，防火墙也一样。好奇心是好事，但不要用错了地方。”


    傅清晏说完这些话，便没再多看她一眼。


    “砰。”


    门再次关上，世界重归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后。甚至还异常“体贴”地替她带上了门。


    监控室里，只剩下被彻底钉在原地的苏渔。


    ……居然就这么走了？


    不批评？不警告？不记过？甚至连一句“下不为例”的场面话都懒得说第二遍？


    这世上……还有这么好的上司？


    这不科学。这完全违背了她在过去几年社畜生涯中总结出的《职场生物学》第一定律：但凡是个领导，总有办法让你不痛快。


    他们的存在意义，似乎就是为了在你的工作和生活中，精准地注入各式各样的焦虑与痛苦。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心虚，还有一种无处遁形的恐惧感。


    距离她试图翻墙系统，才过了十分钟不到吧？居然这么快就被察觉了？


    这种重视程度，很难不让人在意啊……


    “这里系统很灵敏，防火墙也一样。好奇心是好事，但不要用错了地方。


    他的话，不像是一个官方的“警告”，更像是一个“暗示”。


    一个普通的恋综节目，何德何能需要配置如此灵敏的防火墙和安防系统？


    甚至有一种想让她“继续”的意味，难道是她想多了？


    苏渔机械地低下头，用筷子戳了戳那碗已经凝结成一坨、毫无生气的粉。她又抬头，透过单向玻璃，看看那扇隔绝了危险、却也带走了她所有安全感的门，痛苦地扶额苦笑。


    靠……又上了艘贼船，她是天生没有享福命是吗？


    她幻想的神仙般的退休生活……


    在上岗的第三天，就已经出现了无数条裂痕，摇摇欲坠。


    苏渔劫后余生地瘫坐在椅子上，像一截被抽掉筋骨的海蜇，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屏幕上滑过一条一闪而过的系统通知。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以为又是哪个嘉宾的心动值发生了变化。


    那条通知的图标，不是恋综APP的粉色爱心，而是公司logo那个冷冰冰的、由精密线条构成的银色徽章。


    一个可怕的念头，伴随着傅清晏那句“系统很灵敏”，在她脑中轰然炸开。


    她手忙脚乱地点开那个一直被她忽略的、标记着公司logo的员工APP。


    在个人信息页的醒目位置，她那金光闪闪的【员工信用分】一栏，赫然显示着一个让她心跳骤停的数字：


    89.5


    不是100，不是接近满分的99.5。


    怎么会？！


    她迅速点开信用分的详情页，一条条记录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她的目光从上到下，心也跟着一点点沉入谷底。


    最新的记录，就是刚刚发生的：


    【扣分时间：XX年X月X日20:15:23】


    【扣分原因：在工作区域内制造并扩散刺激性气味，对环境监测模块造成轻微不良影响。】


    【扣分：-0.5分】


    【执行单位：阿尔法环境监测系统（自动判定）】


    苏渔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果然……因为螺蛳粉被扣分了。


    所以……根本不是傅清晏大发慈悲放过了她。他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工智能系统，扣掉了分数。


    这比被领导指着鼻子骂一顿要可怕多了！被领导骂，起码还有个人情味，可以说几句好话求饶。可跟系统怎么求饶？跟代码讲感情吗？


    可这仅仅是0.5分。那另外的10分呢？！


    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向上一划，看到了那条更早的、也是扣分最狠的记录。


    那条记录的时间，正是十五分钟前。


    【扣分时间：XX年X月X日20:00:04】


    【扣分原因：检测到异常网络行为，多次尝试访问S级加密数据库，触发蜂巢防火墙三级警报。行为被定义为：高风险违规操作。】


    【扣分：-10分】


    【执行单位：安防系统（自动判定&上报）】


    她手指发颤地继续向下滑动，翻看信用分的相关规则说明，越看心越凉。


    这套信用分体系简直无孔不入，像一张天罗地网，覆盖了工作的方方面面：迟到早退、设备使用不当、能源超额消耗、网络流量异常、甚至在公共区域被摄像头捕捉到不雅行为（如抠鼻子）……都会被系统自动判定并扣分。


    而保持全勤、高效完成额外任务、在定期考核中获得好评、举报他人违规行为……则可以加分。


    手册最后用加粗字体附言：


    【信用分低于95分，将影响季度奖金评级；】


    【低于80分，将取消年度评优资格并进入重点观察名单；】


    【低于60分，系统将自动生成解约预警，提交人事部门及直属领导审核。】


    苏渔都快被气笑了。


    所谓的“绝世铁饭碗”，原来是有有效期的，它的续费按钮，居然就这样掌握在这个无处不在的信用分系统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