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封

作品:《二十情书

    孟非晚做了个梦。


    她梦见孟文了。


    梦里的孟文像往常一样在晚自习结束的时候接她回家,孟非晚漂浮着脚步走出校门时,就在那棵梧桐树下看到了孟文。


    孟非晚盯着树下的那道身影,突觉晃神,面前的人既让她感到亲切,却又十分地陌生。


    迈起腿想冲上前,可整个人就跟失去了活动的能力,不管她怎么动作,孟非晚依旧还是赖在原地。


    她尝试着开口说话,想要叫住孟文。


    爸,别走。


    我在这儿啊。


    我在这儿。


    你回头看看我。


    但无论她怎么努力,嗓音就跟糊了层厚重的浆糊,只能勉强地张着嘴发出一道刺耳的嚷叫。


    孟非晚撕扯着嗓子,在尝到了喉咙里那股粘稠的铁腥味后,她放弃了。


    无力感如同海水淹没而过,巨大的海浪好似巨石压垮了她的整个身躯,孟非晚想要呼吸,那一阵阵的窒息却来得无比地猛烈,疯狂在她身边兴风作浪,抢夺着她周围的空气。


    她蹲下身,往自己的胸口上猛捶着,一下比一下用力,似乎想要通过这样的疼痛感抵抗身体对她情绪的控制,可在这样的冲击面前,孟非晚的任何一个举动都像是在做无用功。


    你怎么这么没用。


    你为什么这么没用。


    孟非晚用尽所有力气,最后也只能掀着眼皮远远地朝那道身影望去一眼。


    再噙下一滴咸泪。


    可她的反抗像是有了效果,孟文的视线在这时向她投了过来,他抬起脚,往孟非晚的方向走。


    所有的无力感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孟文多向她走一步,孟非晚的窒息感就越少一分。


    于是,她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孟文在自己的身前停下,伸出手抚摸着自己的头发,满脸慈爱。


    “这几天辛苦了,小晚。”


    孟文说这话时浅浅地笑着,再替她拭掉了脸上的眼泪,“一个人扛着这些事儿,是不是真的很难受?”


    这个笑容比往常的任何时候都要真实,真实到觉得这其实不是一场梦。


    站在她面前的,还是那个孟文,还是那个爸爸。


    “爸。”


    我难受。


    我好想和你说,想把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和不安,都和你说。


    可是除了你,真的会有人愿意听我说这些吗?


    孟非晚声音嘶哑,有无数句想说的话,可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称呼,她居然要花费这么大的力气才能说出口。


    孟文越是笑着,她哭得就越是汹涌。


    祝霞从来不喜欢她流眼泪,说这是没用的人才会掉的东西。


    “哭吧。”孟文放弃了帮她擦眼泪的动作,轻声道。


    她把眼泪憋了回去,疯狂地摇着头,孟非晚不想承认自己是个没用的人。


    孟文的笑在此时缓缓消失,从口袋里捂出一支笔,递到她的面前——


    是孟非晚从她书桌上拿起的那支笔。


    “小晚,放心地去做你想做的就好。”孟文开口。


    她不解地望向孟文,像在寻求一个解释。


    “爸爸不想困住你,只想让你幸福。”


    “你应该大胆地去交朋友,大胆地去享受你该享受的幸福和快乐,也应该大胆地去和别人宣泄。”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爸爸错了,你不该替爸爸承担这些。”


    孟非晚眼神空洞,她透过孟文,像是看到了另一个挣扎的自己。


    可当孟文把那支笔塞到她手里时,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如蒸汽一般完全消失了。


    孟非晚往前走了一步,想要拼命抓住眼前的人,却扑了空。


    接着迎接她的,是随之而来的失重感。


    她猛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睡在了孟文的书房里。


    手中还握着那支笔。


    整个笔身都被她捂得发烫。


    孟非晚抬起脸,半边脸被压了一整晚,麻得不行。


    怎么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在桌子上睡着了呢。


    低眼时就看到了同样被她压着睡了一整晚的信封,还被她的眼泪浸出了几道泪圈。


    秦乐知那句直白的问话纠缠了她整整两夜,以至于让孟非晚这两夜都没怎么好好合上眼睡一觉。


    闭眼睁眼都是秦乐知说话时脸上带着的表情。


    真诚得让人感到恐惧。


    意识到的那一瞬间,孟非晚就临阵脱逃了。


    一直到现在,两人默契地谁也没联系谁。


    她洗漱好,给自己简单地下了碗面条,清脆的鸟鸣伴着屋外孩童的吵闹,悄悄在桌边拽出了一缕熹微晨光。


    面有些没煮熟,也没味道,连续吃了好几口才发现是自己忘了放盐。


    孟非晚坐在饭桌前,厨房就离她几步的距离,却是动都不想动了。


    好累。


    一碗面被孟非晚生硬地吃完,连带着那个梦一起,一口一口地被她机械地咽了下去,味蕾泛起令人干呕的苦,还带着点咸。


    可到最后才发现是自己的眼泪掉了进去。


    喉咙的不适感愈发强烈,像卡着块铁,梦里那股腥味又冒了出来,阵阵钻进她的鼻尖,刺激她身上所有的神经末梢。


    孟非晚猛然站起身冲进厕所,所有的不安、恐惧、愤怒、委屈...仿佛都在此时争先恐后地涌现,就着那道梦和食物,被她生生吐了出来。


    干呕声如同梦里刺耳的嚷叫,又让她控制不住地猛捶自己的胸口,试图驱逐身体里所有黏腻的呕泄物。


    胃里的东西像是被孟非晚翻腾了个遍,直至什么都吐不出来后,重重喘出几口气,她调整着急促的呼吸直起身,站到镜子前却发现自己的眼泪还在流。


    她拧开水龙头,生生往脸上扑了好几层冷水。


    面部像是扎进好几万根针,刺得人直生生地叫疼。


    孟非晚没什么感觉,只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醒目的红在她眼里不断蔓延。


    那根针,终于扎进了她眼睛里。


    *


    孟非晚从抽屉里翻出了任楚妍的名片,在犹豫是发短信还是打电话后,最后选择了前者。


    孟非晚:【楚妍姐,过年还打扰你十分抱歉。虽然您说不着急联系您,但我觉得自己还是想跟您见一面,您看过年后什么时候方便,我们约个时间吧。】


    整理好措辞,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发了过去。


    但没想到对方回得很快。


    任楚妍:【我过年这段期间都方便,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孟非晚有些疑惑,但还是不打算多问。


    孟非晚:【好,明天可以吗?】


    任楚妍答应了下来,说明天回来接她。


    孟非晚:【麻烦您了。】


    短信结了尾,孟非晚退出收件箱。


    再一次看到“秦乐知”三个字的时候,他的那句话又毫无预兆地蹦了出来。


    “要和我做朋友吗,孟非晚?”


    ...


    她那会是想回答的吧。


    或许可能只要秦乐知再多说一句,再更逼近她一步,不给他们之间留下那点退让的距离,他的这个问题应该会在那天就有了答案。


    可为什么那一刻她逃了呢。


    明明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秦乐知说出的“朋友”这两个字的时候,她像是站在了情绪的两个极端。


    如果她选择了快乐,那孟文该怎么办。


    负罪感就像把剑一样悬在孟非晚的头顶,仿佛只要她当场点下头,那把剑就会重重地刺下来,反复拷打着大脑和灵魂深处发出的每一个疑问。


    你爸爸死了,你能心安理得地去交朋友吗。


    你能心安理得地去享受当下的快乐和幸福吗。


    不,你不能。


    你应该痛苦,你应该绝望。


    你应该听祝霞的话,放弃你想做的,去成为她想让你成为的那种人。


    弱者不配拥有这样的快乐和幸福,你应该让痛苦鞭打你,刺激你。


    不然你永远也成为不了强者,你只会一无所有,所有人都会看不起你。


    包括你死去的爸爸。


    包括祝霞。


    包括秦乐知。


    所以她逃了。


    孟非晚沉重地闭上眼,手机发出的微光都足以刺痛她的双眼。


    刚刚那阵强烈的不适感仿佛还残留着,灼热地烫着她体内的每一处细胞。


    意识到不对劲,孟非晚伸出手摸了摸额头,放下手机晃悠悠地站起身,她从医药箱里翻出了体温计。


    等拿出来看到上面显示的数字,孟非晚反而无比地平静,仰头举着体温计长长叹了口闷气。


    真是什么倒霉事儿都上赶着来啊。


    手机嗡嗡地响着,她却连走过去拿手机的劲儿都没了。


    孟非晚任由着手机在桌上震动了好几下,到最后要准备出门的时候也没有理会。


    胡乱地搭配了套衣服捞起手机后,手机也停止了动静,出门前给自己灌了杯热水,走到玄光处时,视线里像是闯进了剧烈的强光,震得她脑袋发昏,连扶着墙也差点没站稳。


    可门铃便是在此刻响起的。


    但这按门铃的节奏对她来说也太熟悉了些。


    可这下她也没有思考的力气,也没有再从猫眼打量门外的那道人影。


    孟非晚晃了晃头,试图找回一些方向感,站着等了几秒,阻挠她视线的那堵屏障也还未完全坍塌。


    手在空气中胡乱地摆了几下,说话时飘出的闷热气息往她脸上扑棱,烫得仿佛都能把她的半张脸灼伤。


    孟非晚咳了下,忍着喉咙里撕扯的疼痛感,对着门外的人道,“等一下。”


    视线短暂恢复的那一刻,她的手摸到了方向,虚虚地往门把上一搭,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按了下去。


    那抹白就跟刚刚眼里闪出的白光似的,再次让她晃了眼,也没让她看清面前站着的人是谁。


    眩晕侵占着孟非晚的大脑,她终于没了力气,像被人卸了双腿,整个身子重重地往来人的身上一倒。


    没有随之而来的疼痛,反倒被稳稳接住。


    她所有的不安脆弱仿佛在此时有了安放的地方,这块地方是坚硬的。


    也是带着力量的。


    在听觉完全消散前,她听见了一句“小晚”。


    声音轻轻的,像雪一样温柔地消融在她的耳边。


    就如同孟文生前唤她的那样,唤着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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