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封
作品:《二十情书》 柳城今天下了比往常都要大的一场雨。
孟非晚打开门正准备往外走,风便像尖锐的刺钉一样不停地往她脸上扎,雨水仿佛变成了厚重的混泥土般不停地在地上砸出了好几个窟窿。
她退回家中,从客厅的玄关处拿了一把伞,却没有立马往门外走,只是一直盯着某个房间。
盯得久了,记忆都有些恍惚。
恍惚得好像有人从里面打开房门走了出来,耷拉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嘴里像叼着烟似的叼支钢笔,眼神一直停留在手上的那几张稿纸,低着头也不看路就这么直直往前走。
蹦出来的话含糊不清:“我这写的都是些什么...真是——”
话还没说完,“哐”的一声就撞上了孟非晚的房间门上,这下倒是把注意力从那几张稿纸上转移到他那磕得还不轻的额头,还不停地喊“疼疼疼”,钢笔就这么随着他发出的这几个音节掉在了地上。
看到站在玄关处的孟非晚,捂着额头呆滞了几秒,马上又装作没事的样子,也不管掉在地上的钢笔,就这么往孟非晚的方向走,脸上随着笑容挂起了好几道褶子,搭配额头上那红彤彤的伤口,竟然还有些好玩。
有一次孟非晚看到他脸上因为笑容皱起的褶子还笑话他,说他老了。
孟文听了也不介意,仿佛还十分骄傲,越笑越夸张,哼哼道:“你不懂,这是你老爸打败了岁月的光辉战绩。”
听完这句话的孟非晚立马指着脸颊上某个地方——
被她不小心弄破的一颗小痘痘,现在变成了一道浅浅的红印子。
她也不甘拜下风,摆出一副贱兮兮的样子:“看到没?”
孟文盯着她指着的地方哈哈大笑起来,“看到什么?”
“你女儿战胜了青春的光辉战绩。”
孟文笑得更厉害了,还抽空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真不愧是我老孟的女儿。”
回忆不停地倒灌,把她的大脑洗劫一空,却没有把她眼里的那道身影洗去。
孟文把稿纸随手放在经过的桌子上,孟非晚的耳朵听到他轻声问了句,“外面下雨啦?”
说着,从孟非晚刚刚取走伞的位置经过,“走,爸爸送你上学。”
孟非晚站着,眼神空洞,望着某处像望向远方,她没有回答,直到以为孟文站在她面前,她想伸出手碰了碰。
却抓了个空。
面前根本什么都没有,禁闭的房间门再也没有打开过,再也走不出来这么一个人,再也看不到因为笑容脸上挂起的那几道褶子。
空荡荡的屋子,只有她站在原地,嗅着周遭充满“茫然”和“孤寂”的空气,像个无家可归的孤魂一样,飘无所依地游动。
“爸。”
“外面又下雨了。”
回应她的只有空荡荡的回音。
她低着头,紧紧地捏捏着手里的伞,好似有无数双无形的手在掠夺她四周的空气,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孟非晚转过身,机械地打开了家门,从来没有那么强烈地想逃离这个地方。
往后,可能真的只有她在雨中独自往前走了。
*
孟文是在前两周去世的,班主任通知她的时候,她刚好在上晚自习,秦乐知当时请了假去外地参加了竞赛,已经好几天没在学校上过课了。
她接过电话时听到祝霞的声音时还觉着恍惚。
“小晚,回家一趟。”祝霞声音打着颤,斟酌了好一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情绪比前一句话还抖,“不...去医院。”
祝霞报了医院的地址,没等孟非晚往下问什么情况,立即就挂了电话,察觉到祝霞情绪不对,和班主任解释后便请了假赶去医院。
那会祝霞和孟文离婚其实已经有一个月了,所有离婚后该走的程序都已经走得差不多,孟非晚去的路上也没想明白祝霞会出现在家里的原因。
那会她的心里还抱着点渺小的希望,以为祝霞后悔不要这个家了。
直到赶到医院的时候,她拉着祝霞的手问怎么回事。
还没等到回答,医生从急救室里打开门走了出来。
祝霞冲上前,询问孟文的情况,说话时声音都变了形,每个音节像是零零散散拼凑出来的,一双手无措地想拉着医生的袖口,最后还是颤颤巍巍地放下。
孟非晚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祝霞。
医生摇了摇头,表情十分严肃,“抱歉,我们尽力了。病人吞服了过量安眠药,甚至已经超过了六个小时,已经过了最佳的抢救时间。你们家里人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吗?”
孟非晚觉得自己的大脑瞬间就空白了,意识就跟生锈的齿轮一样开始转不过来。
安眠药...
六个小时....
六个小时....
孟非晚全身像缴了械,四肢发软地往墙上倒,用仅剩的力气支撑着全身,让自己还能勉强站着,嘴里还不停喃喃:“安眠药....为什么是安眠药..”
她知道爸爸不爱睡觉,为了写文章他甚至可以做到一天都不吃不喝。
孟非晚早上还因为这个和他闹了脾气,但明明出门前孟文答应得好好的。
会按时吃饭,会按时睡觉。
为什么她从来不记得她的爸爸要吃安眠药。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安眠药。
注意到孟非晚的情绪,医生皱着眉头,道:“你们连病人在吃安眠药都不知道吗?”
祝霞一言不发,好似变成了一座僵硬的雕像。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孟非晚的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整块石头,要生生逼她咽下。身上每一处神经仿佛在被什么东西一段一段地啃咬。
世界在她眼里天翻地覆,所有人的身影在她眼里开始扭曲,画面只剩黑乎乎的一团,她突然什么都看不清了。
啃咬着她神经的东西像是夺走了她的视觉。
她一只手捂着心脏,感觉到有什么在不停地敲打,疼得她全身发麻,甚至觉得下一秒这颗心脏就要隔着胸腔挣扎出来,试图逃离她的身体。
她伸手往前挥了挥,试图抓住什么,直到她被人拉住。
孟非晚听见了祝霞的声音,还不停地在她念叨:“小晚?小晚?”
只是瞬间,耳边像是突然多出了好几道声音,不停地往她耳朵里扎。
她试着张了张口,想说“我没事”,可发出的声音却微乎及微,几乎没有。
那块石子像是终于砸破了她的喉咙,浓浓的血腥味冲击着她的味觉,她才发觉一直在咬着自己的舌头。
她想说什么来着,她要说什么来着...
记不清了...
好疼,好难受。
只一瞬间,仿佛所有声音都停了下来,孟非晚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世界,也终于安静了。
*
鼻间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孟非晚努力试着慢慢睁开眼,意识却还是一片混沌,等到视野完全清晰,她也只是盯着脑袋上白茫茫的天花板看了好一会。
直至听到了很轻微的一阵翻书声,她的注意力才从天花板上移开。
转头便看到了秦乐知坐在她病床边翻看着书的景象,还穿着校服。
心跳漏了一拍,她脱口而出就要叫出他的名字。
可喉间就跟塞了团棉花似的,只能沉重又沙哑地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啊”。
察觉到动静,秦乐知才把书放到一旁,满脸担忧:“醒了?”
孟非晚说不出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说不出话?”
孟非晚又点了一下。
“我去叫医生。”
只是秦乐知刚要起身,医生刚好就带着祝霞走了进来。
看到孟非晚转醒,她急忙走到病床边,捂着孟非晚的手试探她皮肤的温度,小心翼翼地唤道:“小晚,感觉怎么样?”
孟非晚点了点头,一秒后又指着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
“她现在说不出话。”秦乐知在旁边出了声,在为孟非晚的这个举动做解释。
祝霞淡淡地瞥了秦乐知一眼,又转向孟非晚像是在问“是吗”?
孟非晚盯着她看了好久。觉得面前的画面一点都不真实,
还有秦乐知,她也没想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
孟非晚勉强地扯出个笑容回应祝霞,又从鼻子里生硬地挤出了类似于个“嗯”的声调。
医生上前拿着听诊器检查了一阵,然后才道:“没什么大碍了,病人昏迷了一周,只是暂时性语言功能抑制,短则几个小时,长则可能还需要几天才能恢复,可以再住院观察一阵,注意照顾好病人情绪,好好吃饭,按时休息。”
竟然昏迷了一周吗。
但她印象中只是过了一天,可祝霞像是憔悴了好几个度。
说完,医生再次看向祝霞,犹豫了会:“剩下的...您暂时跟我出来一趟吧。”
祝霞临走前拍了拍她的手背,又朝着身后的秦乐知微微示意了一下,像是在打招呼。
孟非晚看到秦乐知点头回应。
她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抬眼望向站在病床边一言不发的秦乐知。
她抬起手,朝着空气挥了一下,示意秦乐知过来。
结果秦乐知就真的跟小狗似的凑了过来,还乖乖地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
孟非晚想笑,却怎么笑都不得劲,导致面部表情看起特别滑稽。
秦乐知抿着嘴,不动声色地咳了声,想笑又不敢笑出声。
然后孟非晚就开始不停地指着他大腿的方向。
他低头往大腿看了看,以为是那里沾上了什么东西,但什么都没看到,又疑惑地瞪着孟非晚看。
孟非晚一下子急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用着微薄的力气,拼命地朝空气挥,想让秦乐知凑近点,去够他口袋里的手机。
他担心孟非晚摔,真的就站了起来,伸手想扶又不敢扶,只是半举着手,离病床更近了些。
这下孟非晚碰到了他的口袋,哪想秦乐知像受了刺激似的又往后退了一步,重心一下不稳,手臂连着身子几乎要往前倒,裤子差点就要被这么直生生地往下拽。
吓得秦乐知一下子就拽住了她的手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