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疑

作品:《江山执棋

    皇城红墙在雪后初霁的夜色里,显出一种死寂的威严繁华。


    积雪覆盖着朱墙金瓦,将白日的喧嚣与血迹都悄然掩去,只余下月光下森然的轮廓。


    戌时几刻,宫门落钥的余音仿佛还在梁间萦绕,一种无形的紧绷感却已如冰层下的暗流,在宫苑深处悄然蔓延。


    巡逻的禁军队伍比平日多了两队,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响,格外整齐,也格外沉重。


    偶有夜枭掠过屋檐,发出一声凄厉的啼叫,惊得值夜的小太监一个哆嗦,惶然四顾,却只见幢幢黑影,静立无声。


    子时,风骤停。


    连最后一点自然声响也消失了,皇城陷入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寂静。


    北辰殿方向灯火通明,如同黑暗海洋中唯一的孤岛,却更反衬出四周无边无际的、酝酿着风暴的黑暗。


    各宫各殿早早熄了灯火,仿佛连呼吸都屏住了,在恐惧中等待着什么。


    丑时将至。


    武德门高大的阴影下,火把的光芒开始不安地跳动。


    值守的士兵依旧持戟而立,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的同袍,交换着只有彼此才懂的、混杂着紧张与决绝的目光。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皮革和一种……类似野兽即将扑击前的腥臊气息。


    陈守仁按着腰间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站在门洞的阴影里,目光死死盯着宫门内的方向,耳畔是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能感觉到身后数百兵将粗重的呼吸,能听到甲叶因主人微不可察的颤抖而发出的细微磕碰声。


    就是现在了。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不祥预感的空气,正要抬手——


    “啧。”


    一声极轻的、带着笑意的咂舌声,如同石子投入死水,突兀地在头顶响起。


    一根被嚼得稀烂的草茎,轻飘飘地,打着旋儿,落在了陈守仁的靴前。


    所有蓄势待发的动作,所有压抑的呼吸,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陈守仁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只见武德门高大的城楼垛口上,凌不疑不知何时坐在了那里。


    一条腿曲起,手随意地搭在膝上,另一条腿悬空轻轻晃荡,他玄甲未系紧,松垮地披着,露出里面暗色的劲装。


    嘴里赫然叼着一根新的草茎,随着他勾起的唇角,懒洋洋地上下轻点,手却扶在腰间,那柄斩天雪且待随时出鞘。


    月光勾勒出他带着几分少年稚气的侧脸轮廓,但那双低垂着俯瞰他们的眼睛,却亮得像雪原上盯住猎物的头狼。


    “陈将军,”凌不疑的声音带着夜风的凉意,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笑眯眯地发问。


    “大半夜的,带着这么多兄弟……是打算集体投井呢,还是赶着去阎王殿点名啊?”


    "凌不疑!"陈统领按剑怒喝,"你怎会在此!"


    凌不疑肯定是不会给他回答的。


    “战役在前,你可休要嬉皮笑脸!”


    "急什么?"凌不疑吐出草茎,纵身跃下城楼,大氅翻飞间稳稳落地,"三年前北靖血战,蛮子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小爷我照样在城头啃完了半个馕饼。"


    他歪头一笑,露出虎牙,脏辫随着他头的翩动随意的晃着,"你们这点阵仗,也值得我正经以待?"


    他信步上前,指尖轻抚刀锋,眼中寒意渐深,"陈守仁,我且问你——陛下登基后,可曾少过禁军一粒粮饷?北靖将士在边关喝风饮雪时,曾将尊主二字刻在血肉里,尔等在密谋造反,这——就是禁军的骨气?!"


    斩天雪倏然出鞘,刀尖直指陈统领,声比刀锋更利:"当年玄甲卫死守孤城,粮尽援绝时我们分食战马,箭矢用尽时以血肉相搏——为的就是守住这片山河!而你们却要逼仁君之宫!"


    “你且扪心自问,元帝可是明主!?”


    叛军中一阵骚动,不少士卒羞愧低头。


    陈统领厉声道:"休要妖言惑众!祁欲得位不正......"


    "闭嘴!"凌不疑声若寒冰,"我们北靖的王,是用三十万将士用命换来的,是你这等宵小配议论的?"


    凌不疑忽然挽了个刀花,笑得张扬:"陈统领,不如我们打个赌——我站着不动,让你先攻三招。"


    他将斩天雪反手负于身后,面容坦荡:"三招之后若你能从我剑下活着,我亲自开武德门送你出去。"


    陈统领眼中凶光暴涨,暴喝一声挥刀劈来。长刀直取天灵,凌不疑侧身半步,刀锋擦着鼻尖掠过。


    第二式长剑如横扫千军般拦腰斩来,他纵身轻跃,衣袂在刀风里猎猎作响。


    而后剑尖直刺心口,他竟不闪不避,直到刀尖及胸前时才突然并指如电,"铮"地弹开剑锋。


    “三招已过。”凌不疑轻笑,带着势在必得之意,“现在...该我了。”


    刀光乍起如雪崩。


    第一招挑飞发冠,青丝散乱,


    第二招斩断玉带,袍服敞开,


    第三招刀尖点喉,血珠沁出。


    “看来,”凌不疑歪头吹开额前碎发,“你赌输了。”


    四周玄甲卫齐声怒喝,声震云霄,叛军纷纷弃械跪地。


    凌不疑收刀入鞘,随手抛给陈统领一个酒囊:“上路前,喝口北境的烧刀子,下辈子......”他转身挥了挥手,“做个明白人。”


    狼毛大氅在月色中翻卷,那根新叼起的草茎在风中轻颤,依旧是那个吊儿郎当却令敌人胆寒的少年将军。


    武德门下,陈统领颓然倒地。


    凌不疑刚将斩天雪归鞘,还未来得及整顿队伍,一阵凄厉的嘶鸣便撕裂了夜空!


    "将军!"


    只见一骑玄鹰卫从宫道尽头狂奔而来,马背上的人浑身是血,左臂不自然地垂落,马未停稳,那人便滚鞍而下,踉跄着扑到凌不疑面前,染血的手指死死抓住他的披风:"北辰殿...前庭护卫全灭!太子率三百死士直扑殿前,王爷身边只剩七名亲卫了!"


    “什么?!”


    凌不疑瞳孔骤缩,他猛地转身,眼中爆出骇人的凶光,原本慵懒的神情被撕得粉碎,露出沙场枭将真正的獠牙。


    “玄甲卫——!”


    这一声怒吼如同狼王长啸,震得武德门梁上积雪簌簌落下,所有将士从未见过将军如此暴怒的模样。


    "轻骑随我驰援!重甲弃盾疾行!三息之内未上马者——斩!"


    他甚至来不及解下披风,翻身跃上亲卫牵来的战马。


    斩天雪再度出鞘时,刀锋在月光下泛起嗜血的寒芒:“破宫门!”


    武德门沉重的门闩在巨响中被生生撞开。


    凌不疑一马当先冲出,玄色披风在身后拉成直线,如同扑向猎物的夜枭。


    “他娘的,这狗屁开封全是一群惯会使阴招的杂碎!”


    ·


    三更梆子刚过,岑府上下皆在睡梦中。


    “咚咚咚——!”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声撕裂夜幕,夹杂着战马嘶鸣与兵甲碰撞声。


    整个府邸瞬间惊醒,灯笼慌乱亮起,仆役们衣衫不整地奔出。


    “兵变了!宫里兵变了!”街上传令兵嘶声大喊:"元太子率兵攻入皇宫——"


    话音未落,岑昭昀穿着单薄寝衣赤足奔出,府外街长火光一片,她甚至来不及束发,墨发如瀑散在腰间,怔怔望着疾驰远去的骑兵。


    “兵变……宫里。”她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什么。


    “元太子率叛兵攻破宫门……北辰殿亲卫全军覆没……"


    后面的话她听不清了,她失神渡着步子走回正厅。


    膝盖一软,她猝然跌坐在那株红珊瑚下,嶙峋的枝桠勾住她的衣袖。


    "怎么会..."指尖抚过珊瑚冰冷的断面,白日里它还灼灼如烈火,此刻却像凝固的血。


    那个玄衣墨发的身影在眼前晃动,他们是许久未见了。


    一滴泪砸在珊瑚枝上,沿着殷红纹路蜿蜒而下。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她慌忙用衣袖去擦,却越擦越湿。


    那些被强行压下的悸动,那些故作镇定的回避,此刻都化作滚烫的泪,尽数浇灌在这株他亲手送来的珊瑚上。


    府中仆从慌乱奔跑,父亲焦急的询问声、军报的嘶喊声混作一团,可她什么都听不见,只死死攥住珊瑚枝桠,任粗糙的断面刺痛掌心。


    她宁愿他屠尽天下反贼、杀虐肆意,也好过这样……隔着宫墙听他在血海中沉浮。


    “祁欲……"她将额头抵在珊瑚树上,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哽咽:"你要活着。”


    望我们王爷平平安安!


    (小声说一句现在的内容全是存)[狗头叼玫瑰]宝宝们有意见随时跟我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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