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归家

作品:《拒绝公主后还能当她的伶人吗

    翌日,兰辞最先到达正堂。


    兰辞今日盥洗照镜时,见两个巨大的乌青附在眼下,惊得大叫一声。


    他皮肤白皙,衬得乌黑更显,活像是被人往眼睛上打了两拳。


    他一边往脸上抹些桃花粉遮在眼下,一边在心里止不住地咒骂许清直。


    片刻后,对面的案几上坐下一人。


    兰辞抬起眼,这人害他昨夜这么辛苦,他要好好“感谢”他。


    刚要启唇讥讽,兰辞的视线恰好落在许清直的脸上,他倏然一愣,旋即“扑哧”一声,哈哈大笑。


    许清直面色憔悴,脸上也顶着两个黢黑的乌青。


    兰辞身子斜靠在案几上,左手支着头,右手擦拭着要角笑出的泪水,两眼泛光,好奇道:“哟,许郎君昨夜难不成也抄书了?”


    此时,清脆的铃铛声响了起来,由远及近,李晏宁走进了正堂。


    一进门,李晏宁就见到兰辞歪七竖八地靠案几上,没个正形。


    等走进了些,李晏宁用手轻轻拍了拍兰辞,嘴角噙着一抹笑,问道:“昨夜几时睡的?可都抄完了?”


    兰辞瘪了瘪嘴,往后藏了藏自己的脸,低声:“昨夜可是一夜没睡,”


    他抬起被毛笔压的有些变形的手指,向李晏宁嘟囔抱怨着:“都抄完了,手也不美了。”


    李晏宁捏着兰辞的下巴,仔细瞧了瞧他的脸,又看了眼他的手,揉了揉压痕的位置。


    “晚些让秋云给你取些玉露膏,涂上一日,脸上的眼圈和手上的印痕便都能消了,”


    李晏宁的食指又微微曲起,往兰辞头上轻轻一敲:“今日课上别再瞌睡了,夜里就早些休息。”


    许清直见两人旁若无人地说些体己话,面上一沉,心上像有蚂蚁在爬,他伸手拂过胸口处的衣襟。


    见李晏宁目光向他看来,许清直的心中又升起一抹隐秘的期待。


    但她只是对他微微颔首,便收回了目光。


    室内一时沉默。


    李晏宁等的有点久了,见许清直还不开始,抬头询问道:“许郎君,怎么了吗?”


    “无事。”许清直面色不变,淡淡地说,随即翻开书籍。


    李晏宁眨了眨眼,莫名觉得,这郎君今日,怎么看着不太高兴的样子?


    昨日磨合过了,李晏宁学得极快,兰辞有了昨夜的教训,今日也老老实实地投入到书籍里去。


    案几上的书页翻飞,很快便过了一大半。


    天色灰蒙蒙,正堂里的光线也有些昏暗,忽的刮起一阵风,吹得了正堂的帘子凌空飞舞。


    许清直翻过今日内容的最后一页,心里稍稍舒了一口气。


    只剩明日了。


    他一扫夙夜未眠的疲惫,起身告辞。


    他的目光扫过李晏宁时一顿,旋即敛眸,转身迈出正堂。


    刚走出避暑山庄,许清直忽觉脸上几点凉意,他抬头望了望昏暗的天色,伸手摸了一下脸。


    原来是雨。


    倏忽风起,迎面飘来更多细细的水珠。耳畔传来雨水落在地砖上清脆的碰撞声。


    “滴答。”


    避暑山庄里,一滴雨水落在湖边开的建兰上,建兰微微晃动了一下,雨水便顺着叶子滑落,隐入了土里。


    李晏宁心下一动,脚尖一转,漫步到亭下,随意找了一处坐下。


    一时兴起,便随心而至。李晏宁从小便是这样的性子。


    雨势渐大,将空气中夹带的热气撞散,在湖面上砸出一层薄薄的氤氲白雾。


    少顷,凌月从远处走来,将一封帖子交到李晏宁手里:“公主,裴府派人送来了请柬。”


    秋云好奇:“是又有宴会了吗?”


    裴家二小姐文雪,裴员外郎的女儿,素来与李晏宁交好,两人都爱听曲作乐。


    裴文雪性格直爽,又爱热闹,平日里还热衷于饮酒设宴。


    李晏宁来云城的这一个多月里,出行不是去畅音楼,便是通往裴府。


    李晏宁读完请柬,凌月又补充道:“来的仆从还说,要是公主也来的话,裴姑娘还想邀请公主明日一同定下宴会表演的曲目,说是她那儿请来了汴城的乐班子。”


    李晏宁眉毛一挑,啪的一下合上请柬,向凌月说道:“告诉她,明日我会去。”


    李晏宁对宴会兴致缺缺,旁人去宴会是为了结交更多的人,但云城毕竟只是偶尔来的地方,李晏宁并没有太多和他人认识往来的动力。


    因此为了吸引她的到来,裴文雪总是邀请她共同决定宴会上会有的曲目,这样李晏宁一定能听上自己喜欢的。


    和李晏宁相处了这么久,裴文雪约莫也摸清了李晏宁的脾性:她喜欢把选择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许郎君那边是延后吗?”秋云轻声提醒道。


    “不必,”李晏宁站起身,往湖边的花丛处又瞥了一眼,不在意地说:“又不是很紧要的事儿,后面内容简单,让兰辞去听就好了。”


    旋即转身,朝内室走去。


    等兴意尽了,便抽身离去。对物对人,李晏宁都是如此。


    --


    夜色初合,浓厚的云雾遮住了月亮,“吱呀”一声,有人推开了小院的门。


    来人面色憔悴,两鬓白发和黑发交杂着,站在院门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屋子和院子,眼中慢慢溢满了水色。


    一个素白的身影,从房子里快步走出,走到他的身边,扶起他的手臂。


    “清直,吵醒你了吧?”说话间,许文昌忍不住弯腰咳嗽,声音像是风穿过破了面的鼓,沉闷又干哑。


    许清直紧珉着唇,忙用手轻拍许文昌的背后,面上满是忧色:“您饿不饿?我再去做点东西给您吃。”


    “不用,吃过了,”许文昌苍老的手拍了拍手臂上那双年轻有力的手,安抚道:“都是老毛病了。”


    “走,我们去屋里说。”两人缓步向屋里走去。


    天黑后,室内昏暗,许清直已经将所有的案头工作都在前两日夜间完成了,也就没有点灯。


    他将许文昌扶到榻上坐稳,又转身去寻着油灯点亮。


    “别忙活了,孩子,来。”许文昌拍拍榻上左侧的空位,向许清直招手。


    许清直点好油灯,又倒了一杯水,快步走到榻上坐下,把杯子递给许文昌。


    “你...这几日可好?”许文昌看着他清瘦的面庞,有些心疼。


    “清直很好,不必挂心。”许清直回道。


    听着答复,许文昌的心里稍微安定了些,旋即又问:“这些日子,可是遇上了什么贵人?”


    官官相护这件事儿,许文昌并不陌生。


    他爷爷因为两袖清风,正直到近乎刻板,被官场里的人孤立,也就此断了晋升的仕途。


    他能从牢中出来,绝无可能是那知府良心发现,定是有人从中相助,怕还不是个职位低的。


    许清直年纪轻轻,在江陵学府中就已经连番夺魁,往后的日子里,也极有可能入朝为官。


    万不能因为这件事,答应了别人什么条件,落下把柄,影响了日后的仕途。


    许清直心中犹豫,父亲既已回来,明日又是去山庄的最后一日,过了明日,该是不会有再和公主有联系。


    他不愿横生枝节,原想着囫囵隐瞒过去,却是怎么都开不了口。


    许文昌并未催促,清直从小便是一个有主意的,虽说日子一直按部就班地过着,但许文昌知道他心里总有自己的打算。


    几番挣扎后,许清直还是如实相告:“清直去避暑山庄求了公主。公主开恩,让我教了三日书,便愿帮助彻查此事。”


    几日相处下来,李晏宁并不如传言那般,她待人宽厚仁慈。


    但许文昌并不知晓,就算说的是实话,许文昌多半也不会相信,许清直无法转变公主在父亲心里的形象,但断不能因此,便懦弱地否认了公主的恩情。


    可凭他几句话的功夫,想要将根深蒂固的偏见拔起,怕只是蜉蝣撼树。


    沉默在室内弥漫。


    这是个意料之外的回答,但情况明显更糟了。


    公主的名声如雷贯耳。


    许文昌愕然,他像是受了巨大的惊吓。


    整个人呆愣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着,张嘴欲言而不得,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你...你...”


    许清直慌忙拍着父亲的背,再一次解释道:“父亲,清直是真的去教书。”


    许文昌缓了好一整子,最后抬头望着窗外,看着竟像是比刚才更苍老了,他颤颤巍巍道:“你可曾受伤?”


    许清直脸色顿时爆红,起身长跪在许文昌面前,低垂着头,说道:“请父亲相信清直,公主并不如传言中那般蛮横无理,清直绝无虚言。”


    许文昌眨了眨眼,眼中满是疼惜,许清直从小便不是个会撒谎的性格,他若是这般笃定,说的该是真的,


    但许文昌无论如何都并不相信当朝公主会这么轻易地就答应,定是经历了一番磋磨。


    但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日后,可万万不能再做这样的傻事。”许文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颤着双手将许清直扶起,眼底似有湿意,声音涩然:“你往后的日子还长得很,万事都要想得远一些。”


    许清直还欲辩驳,听见许文昌接下来的话,他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发不出声。


    “公主身份尊贵,你不过是一介草民,你们地位悬殊,无论何种交际,对你而言,都绝非好事。”


    许文昌毕竟年长,看得更清楚,他摇了摇头,接着安排道:“这件事情了了,你便静心念书,好生准备接下来的考程,待一切定了下来,我再托人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清直,”许清直心中一滞,身体僵硬,眼里顿觉干涩难忍,他低声道:“谨遵教诲。”


    “夜深了,休息吧。”许文昌疲惫至极,话音刚落,喉间又起痒意,俯下身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片刻后,屋内归于平静,窗内油灯倏忽熄灭,只留下一缕青烟,在空气中缓缓飘散。


    窗外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